19 - 只要妳願意，妳也可以像桃太郎一樣勇敢
溜滑梯，是孩子們最喜愛的遊具之一。
它可以是長長的、滑滑的、
可以是彎曲的、困難的。
它甚至可以搭載許多回憶，
第一次成功征服溜滑梯的時候，
是多小的時候呢？
或許多數時候，是你/妳不記得的孩提時期。
或是學齡前都整天跟著父母的孩子。
在那之後，你/妳可能會開始倒著溜、反著溜。
但無論如何，都會有那麼的第一次。
最後，你不再溜滑梯，
下次你再次溜滑梯時，是看著你/妳的孩子，
或者是朋友的孩子在那上面試著嘗試的時候。
花川幼兒園旁的公園裡傳來著嬉鬧的聲音。
吳念華遠遠望著正在玩磨石子溜滑梯的小柔，
一陣感觸緩緩地從心頭上升。
他與茉曦第一次帶小柔溜滑梯的時候，
那樣的自己會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天嗎？
失去茉曦、失去許多一切的自己站在這邊，
連陪伴孩子都顯得奢侈的自己站在公園的一隅想著這一切。
「你終於來啦。」
正在與小柔玩著，
那微笑的梨窩堆在嘴角的曲老師，
轉頭看見正走過來的吳念華。
「真是辛苦妳了，曲老師。」
「沒關係，小柔滿開心的。」
「不要啦！爸爸走開！」小柔在溜滑梯大喊：「我不要回家。」
語畢，小小身影再次遁入大象的象背之中。
那是一個造型像是大象的磨石子溜滑梯。
「好喔，再五分鐘，好嗎？小柔。」吳念華大喊。
「我不要啦。我不要爸爸來。」
小柔瞪著吳念華，他只能露出苦笑的表情。
「小柔，現在已經夜深了，這附近都有住家。我們不能太大聲，讓妳再溜五分鐘，好嗎？
」
「好……」小柔心不甘情不願地再次走上溜滑梯階梯。
「真的是麻煩妳了，曲老師。」
「還好。倒是吳先生，有件事想問問你。」
吳念華點頭，他尚未可以讀取曲佳靜臉上的表情有為何意。
「小柔的媽媽還好嗎？其實我最近有查詢一些資料。印象中曾經與小柔的媽媽討論過課程
與我們幼兒園的一些規定事項。當時她還沒帶小柔來，過了一陣子之後您才來我們這幼兒
園報到。這一個禮拜我也沒見過小柔媽媽，所以才想問問。」
「沒事的……」吳念華試著想擠出什麼好的台詞。
或許是上班已經把所有可以瞎扯的理由都用上了，
現在的自己顯得遲鈍不少。
他停頓了很久，想試著說出合乎邏輯的話。
也許是想要沖淡這樣的尷尬，
曲老師一開始問出這個問題時，
就將視光轉往在小柔的身上。
時間慢慢被吳念華給蹉跎至一種極限邊緣，
那種可能「對話會無疾而終」的體感邊緣。
「茉曦，她失蹤了。」
說出這句話時，吳念華覺得自己好像鬆了一口氣。
雖然他早就可以跟曲老師坦白這件事，
但是他深知，即便兩人在這邊討論了什麼，
茉曦仍不會出現。
他會說出來的理由只有一個，
這段期間他造成這名老師很大的困擾。
而他無心再因此隱瞞什麼。
「失蹤？」
「對。上個禮拜五開始。目前還沒有任何消息。」
「我很抱歉，吳先生。」曲佳靜露出抱歉的表情。
「不，該抱歉的是我。雖然我感覺自己是個信用破產的人，但是今天這種狀況不會再發生
了。」
「所以這幾天才都是阿寶先生來幫忙接送小柔的？」
「對。我這幾天會試著將公司的工作好好做個協調。」
吳念華希望這句話不是謊話。
或者，他想讓每天說的謊言成真。
「辛苦您了。其實接送孩子也只是照顧孩子的一環。」
「嗯？」
「其實我很多次想要好好跟你談談小柔的狀況。你也知道我們的工作就是盡量讓家長們即
使不在孩子的身邊，仍然可以清楚孩子的狀況。我會這麼說，不是要說什麼負面的事情，
只是通常有需要都會跟家長聊聊，況且吳先生您的聯絡簿──」
「哦哦哦，對不起。我真的太混了。聯絡簿我會好好改進。」
「小柔才剛幼兒園第一個禮拜，我算是滿擔心的。原本我不清楚您太太失蹤的狀況，若加
上這個前提的話，我認為您需要多看看小柔。」
「怎麼說？」
「通常從家裡的環境轉移到全新的求學環境。孩子們多數的時候都是在適應一個全新的狀
況。看得出來小柔被教得很好，她日常該做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孩子的穩定性與群體相處
的狀況會隨著時間越來越好，但我擔心的不是她不融入群體的狀況，而是她算是一個情緒
比較壓抑的孩子，所以今天我才帶她來公園玩玩。我不希望今天晚上讓她有被任何『被留
下』、『被處罰』的感覺。 雖然阿寶先生都在我下班前來接她，但我知道她很在意這一
切，無論她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緒，但我看得出來。」
「我要怎麼做比較好，老師。」
「咦？」曲佳靜轉頭看著吳念華，她沒有預期會得到這個提問，通常她描述完狀況時，一
般的家長都會回答很正常的回應。
『我會多加注意。』
『謝謝老師提醒。』
『最近我可能因為工作，所以少關照到她了。』
但沒有家長會是這麼反問自己的。
這麼直接地。
「哦哦，我沒有冒犯的意思。老師你有可以看的育兒書清單嗎？還是就是有這種什麼情緒
教養的書籍。抱歉，我真的太混了，我是一個很差的父親及老公。所以這一塊我真的不知
道該怎麼做，還是老師有推薦的Youtuber或者Podcaster……或許我從現在開始可以改進
──」
「哈，你這麼突然一問，我也要想一下，但我想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好好陪小柔吧。看再多
書或者讀再多理論，都比不上陪伴來得實際。」
「妳說的對。」
吳念華點頭，往溜滑梯走。
轉頭對曲老師比一個老派大拇指讚的姿勢。
曲老師只是苦笑。
吳念華衝進大象磨石子溜滑梯中，
擠進小柔玩樂的節奏。
「你不要來啦。」小柔看得出來像是故意生氣又有點笑場。
「我以前溜滑梯超厲害的。」
好久沒有溜滑梯的吳念華從大象的背上滑下。
由於大人的體重加速度的關係，
他一個踉蹌跌在公園軟軟的軟墊地板上，
終於引來的小柔的笑聲。
「我只是沒注意到，我再試一次。」
父女倆似乎真的沒有很久一起溜滑梯過。
對於吳念華來說，
在外人面前承認自己是一個差勁的父親之後，
不知為何好像獲得什麼勇氣與直覺。
『啊，我真的是做得很差啊。』
『有什麼方法可以進步？』
那就像是到最谷底的人才能擁有的超能力，
四腳朝天的人才有的獨門技術。
吳念華努力地用體力育兒。
也或許，他想忘記自己今日所面對的困難問題；
也或許，他認清了自己真實的渺小；
也或許，他終於知道重要的是什麼。
他抱著小柔一起溜滑梯，
兩個人一起倒在溜滑梯前的空地，
星空靜靜地躺在他們面前。
兩個人望著天空，
吳念華看著她那無暇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夜空。
「我可以每天都來這裡玩嗎？」小柔問。
「好啊，不然明天我們再來玩一次。」
「真的嗎？那媽媽呢？她會一起嗎？」
吳念華緩緩將小柔扶起。
「小柔──我答應妳。以後，爸爸什麼事情都會告訴妳。」
「什麼？」
「我上次說過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實際上我不清楚媽媽去哪裡了。」
「怎麼會？為什麼？」
「但是我答應妳。爸爸會盡全力找到媽媽，我相信媽媽也很勇敢，她一定也在找我們。」
「她被壞人帶走了嗎？像是惡魔島上的那種壞蛋嗎？」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媽媽會很勇敢的，所以我們也要。爸爸會盡力找到媽媽，妳也一起
，好不好？」
「那我可以做什麼？我們沒有桃太郎可以幫忙。」
「沒關係。只要妳願意，妳也可以像桃太郎一樣勇敢。媽媽是很聰明的，她若是被壞人帶
走，一定會很冷靜等我們救她。」吳念華說著說著開始有些哽咽。
「好。我明天開始要開始學桃太郎，還是我先學『小裁縫』好了，我要先成為全世界最勇
敢的人。」女兒的天馬行空世界，是由聽故事堆疊而起的。吳念華沒有想到這樣的坦承會
換來一個正向的回應。也許孩子永遠跟自己想得不一樣，原本他以為這樣的坦白會換來許
多哭鬧與眼淚，但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卻異常的勇敢。正在對著空氣揮舞著「屬於孩子才有
的劍氣」。
「所以小柔明天開始要當小裁縫了嗎？」曲佳靜緩緩地走進兩人。
「對啊。我還要當桃太郎、還要當獨角仙武士！我好忙喔。」小柔自己走來走去，邊說邊
講。
「曲老師。很謝謝妳。」吳念華站起身，認真地看著她。
「看來你們平常很常聽故事啊。」
「是啊。」
「其實沒有什麼育兒書還有育兒寶典是必須的。若你真的愛孩子，他們都會知道。」她笑
著摸摸小柔的頭。
「你們在說什麼啊？」小柔轉了一圈走回來說。
「沒事。老師說她也很喜歡桃太郎的故事。妳跟我一起謝謝老師好不好。」吳念華蹲在小
柔的旁邊。
「謝謝老師。」
「跟別人說謝謝的時候，眼睛要看著對方啊。」
「謝、謝、老、師──為什麼要謝謝老師啊？」
「感謝老師今天陪妳這麼久啊，很辛苦耶。而且告訴妳好消息，爸爸下禮拜都會準時下班
來接妳，妳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好嗎？」
「可是你之前也這麼說耶。」
「真的啦。我發誓我會來接妳。」
「什麼是發誓啊？」小柔嘟著嘴巴說
「發誓喔……就是一個人想要……唉呀，這要怎麼說？」
吳念華直接被問題擊倒，試著想說出最適合的答覆。
「小柔，爸爸剛剛有跟老師說了，剛好公司太忙了，沒辦法來接妳。但是他都有請阿寶叔
叔來接妳，對吧。」
小柔點頭。吳念華鬆了一口氣，
曲老師用話術成功攔截掉困難的問題。
「那趕緊跟老師說晚安吧，已經很晚了。」
「老師晚安。老師bye bye。」
小柔說完也打了一個很大的哈欠。三個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