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充斥著年輕男女,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並不想約琳芸來這個觸景傷情的地方。我
每每總是告訴自己需要調適回來,但是看到熟悉的位置、咖啡香、固定的手沖時間,那回
憶就不免從這些流失的細縫中滲透出來。
為了讓她有時間可以咀嚼與消化我的故事,我用訊息的方式先提前告知她我的目的,除了
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也可以讓彼此處於一種不會尷尬的狀態下會面。我並不期待她真
的會赴約,只是我希望有個人可以幫我,我沒有太多選擇,畢竟你不可能會去找一個不熟
的朋友處理這種事情。
直到前天,我都認為我的處理方式都還在控制之內。
每一步都像是一趟驚喜旅程,
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夠承受多少衝擊。
每當我躺在床上準備入睡之時,
我都會懷疑自己是否已經發瘋。
而這時我反而慶幸自己調了部門,
因為這樣我才有時間與餘力處理這件事情。
「謝謝妳,妳還是來了。」我點頭微笑,表示我的善意。
「嗯,我真的很驚訝──」琳芸的表情道盡了她對這件事的看法,我不用等她的下一句都
能知道結果。她脫下罩衫,放下名貴的包包,試圖在這熟悉的位置轉換心情。
「但妳還是來了。」
「你是認真的嗎?」她口氣不是很好。
「我看起來像在開玩笑?」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犯法的?」
「犯法?所以我是犯了什麼法?」
「她還只是個未成年少女耶。」
「天啊,妳想到哪裡去?」我嘴巴上這樣講,但是那一閃而過的幻象卻突然從腦海裡迸發
。
「我想到哪裡去?這種事情應該讓社會局或者相關單位處理啊。」
「我來這裡不是要聽你說明這個的。」
「我來這裡就是要好好跟你聊。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東裕?你已經不是個小孩了,你可不
可以成熟一點?」
「天啊,我真不知道你可以從哪一個結果判斷這跟成熟與否有關?」這讓我不禁怒火中燒
,琳芸道出的口吻像我是罪人一般。
「我是覺得她很可憐啦,但是你以為你可以『中途』一輩子嗎?」
「當然沒辦法,但是我沒辦法現在把她交給社會。」我搖頭。
「哇,交給社會。你真是好大的權力啊。東裕,她可不是一個玩具或者是寵物耶,她不是
由你來定義她的未來該往哪走呢。」
「那你認為真的把這整件事情交給相關單位就可以真的幫助她了嗎?」
「我知道這有很多困難,但是我相信這是對她最好的選擇。」又來了,每當她試圖想說服
人時,就會擺出她的招牌動作。雙手開始擺出些手勢,像是說明自己的說法是全世界數一
數二的細膩與專業。
「那妳也不跟我一樣?你覺得的選擇就是她的選擇嗎?」
「你的口氣就好像是你是她爸爸耶。」她聳肩。
「我不是,但是我認為我有責任教她怎麼認識我們的世界。」
「天啊,你從以前就是這樣。」
「我又怎麼樣了?」
「你總是沒辦法聽進去別人的建議。」
「我不認為妳剛剛說了什麼讓我覺得動聽的建議。」我這一句話是最重的話了,過去我從
沒說過更重的話,因此我看到她啞口的表情大於真實的驚訝,她只是好奇我真可以對她說
出這些超乎她認知的形容方式。
「好吧……」她搖搖頭,我清楚她已經想打發這場會面,但是實際上這場會面的重點根本
還沒有提到。如果是談怎麼對女孩更好,我有自信我是絕對做足了功課與實驗精神的人。
而我也是比任何人更盡心盡力想把這件事最好。
實際上這些日子以來,女孩的學習能力已快到超乎常人能夠理解的能力,她就像是比海綿
更充滿著吸收力。也因如此,一切在她眼前成為知識的素材只要稍有不慎,都可能會是造
成思考分歧點的引發點。
當然,我以為我可以有辦法解決這一切。直到她用著奇異的表情看著我──
「她那個來了……」我低頭看著咖啡杯,用這句話塞住琳芸含在口中打轉的批評字句,她
目瞪口呆地暫時停止了她的機關槍砲火。
「你說什麼?」
「我說,她那個……來了。」我認真地看著她。
「所以?」突然間,琳芸似乎有點能夠理解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了。
「在那以前,我可以教她一切事情,但是這件事之後,成為了我們之間的一道巨大的鴻溝
。有更多的差異存在,讓我必須對她解釋清楚男女之間可能擁有的生理性不同。然而這問
題不可能以一種純然理性的方式對待它,你必須要面對它。」當我一面說明我的困境時,
琳芸也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
琳芸跟我都沈默下來,用咖啡來沈澱彼此內心混亂的思緒。我開始回想這些日子我所做出
的一切,有可能最後倒在這終究會到來的關鍵點。
軌道的聲音讓我們可以保持平靜,我們離開了咖啡店,坐上了捷運。我向琳芸說明我與少
女之間發生的變化。我從未好好正確地教育她男、女生之間最基礎的健康教育。原因是我
根本不確定要以什麼樣的方式進行教育,可能或多或少被自己那不會削減的慾望所影響吧
?每當我想好好說明這些事情時,每一個衝動的魔鬼都會迫使我成為惡魔,成為她過去最
害怕的敵人。雖然我從沒問過她的過去到底存在著什麼不堪的故事,但是我可以從她表現
出來的細節看出她對男性的害怕。
所以當她逃出火窟,想要重新好好以一個人重新活過時。那我怎能有一絲一毫破壞這重生
的機會呢?我那自以為是的可笑英雄作風或許就是證明自己真的太在意她了,太在意心中
那無名的慾火,一旦點燃,就會成為無法吹熄的野火,直到慾望全然釋放為止。
「她現在有能力說話嗎?」琳芸的問題暫時將我抽離幻想。
「很難,目前她還是以聽為主。不過妳現在跟她說的事情,大部份都能吸收。」我回應。
「實際我能做的也很少,頂多只是跟她聊聊,順便教她該怎麼做。」
「嗯……光是這樣,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幫助了。」我微笑地說。
「我要怎麼稱呼她?她有名字嗎?」
「有……她叫做『紅』。」
「紅?真奇妙。」琳芸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名字並非是我取的,那是當我成功教會她學會寫字的時候,她選的。她喜歡『紅』所代
表的意義,如同她天生所擁有的髮色一樣。」我解釋。但暗自認為紅這麼名字非常適合她
,看過她的頭髮就會理解了。
「我說東裕啊,你到底在想什麼?」
「什麼?」
「你知不知道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你覺得這件事處理完之後,就不用面對她未來的人生
了嗎?」琳芸露出無奈的表情。
「至少這可以讓我們之間的關係維持下去。」
「所以你能瞭解自己的底限在哪裡嗎?」
「底限?」
「一個單身男人不可能經得住考驗的。」琳芸意有所指地看著我。
「妳到底在說什麼?」我傻笑。我根本不敢面對這個問題。
「少在那邊裝傻。」琳芸別過頭去。
「好啦,都一直聊我的事情,也可以聊聊妳的吧?」
「我有什麼好聊的,多聊一點可能只是氣死你而已啊。」
「怎麼可能。」當我說出怎麼可能的時候,我們倆的表情驟變,畢竟這在過去是不可能從
我口中說出來的。我與琳芸彼此都知道,直到最後我都是不願意放棄這段感情的。我們所
放棄的不是愛,而是對於婚姻、對於社會所存在的價值結構而放棄。
因此即便我們不說,透過眼神,都能看見對方心底所隱藏的情愫。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
後來才發現我們彼此都在佯裝,試圖從冷淡的問候、回應中得到情感的緩衝。然而現在的
我,看著眼前的琳芸,已經失去衝動的動力了。
我再也不是那個會想牽著她的手不放的男人了,
我失去了對她所有可能的衝動。
從愛到性都是,
過去我曾經有過好幾次衝動,
我們的見面總是離不開熟悉的肉體。
我們從會相守一輩子的親密愛人,
要轉變成平淡如水的普通朋友。
能夠聯繫與轉變這中間的橋樑就是性愛了。
原因是透過每一次的性愛,
我們才能輕易感受對方在心中的位置流逝多少。
我們都清楚遲早一天都要選擇放手,
因此每一次的愛撫、衝擊、調情,
都是在重新定義彼此距離的時刻。
一直到琳芸確定要結婚了,
我們結束了這長達許久的半性伴侶生活。
我們彼此戒斷在對方身上的癮,
而那些味道、吸吮、磨蹭都像是上世紀的記憶了。
然而真正讓我戒斷一切的並非是琳芸要結婚了,
過去我曾經我有過好幾次衝動。
但是這一次,我感受到自己的心如止水。
因此我才感到抱歉,
因為我在琳芸剛剛那訝異的表情看見了黯淡的流光。
她是在期待我多說些什麼?
還是她不願我真的放棄了她。
總之我們對因為這句話,在心中起了一道無限思慮的漣漪。
「你不納悶嗎?」琳芸想了想,突然問我。
「對什麼?」
「這一切。」
「你指紅嗎?」
「是啊。」
「我不曉得妳要問什麼?」
「難道你不害怕這一切只是騙局嗎?」
「所以妳吃醋了?」我的反問就像是引爆點,我看見她眼角中的火芒。
「你想太多了。」琳芸露出無奈的表情,但我清楚她在強顏歡笑。
「妳到底想說什麼。從頭到尾妳都意有所指,但妳卻不正面告訴我妳想什麼。有什麼話是
妳不敢說的?有什麼話是妳……」
下一秒,車廂門開了。
她用她的雙唇阻止我說下去。
如果是過去的我,我怎麼可能會放棄這個機會,
但是現在的我,只是在等待她親吻結束。
所有人上下車的都在看著我們,
我們都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彼此之間都知道這是一記告別之吻。
剩下的只剩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