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瞧著宇文鑀或因哭泣，也可能由於室內外的溫差，
因而頗為通紅的臉，丁一輕撫她的手，並拉開椅子幫她入座。
　「這世界已逐漸走入男女平權的時代，
　　然而我們身上的基因，也可說是生物性，
　　仍驅使著女性希望受男性保護，縱使一個女人再強，
　　終究在內心深處，會期盼遇見一個可靠的肩膀。
　　我既然身為男性，身體雖飽受病痛而孱弱，
　　經濟上也衰竭破敗，仍該努力思考對這出身名門，
　　極具天賦又有氣質的珊，我究竟能為她做些甚麼？」
　「所以在你知道她唯一擔憂的，
　　是她死後那些女孩也將隨風飄散，
　　就一手安排她們復活的計劃？」
　「正確的說，這並非復活，只是人類棋死後因怨念，
　　轉為亡靈棋的過程，但我可不希望一堆懷恨高中女鬼，
　　拖著斷手斷腳，頭還轉個兩百七十度跑來參加學園祭，
　　搞得像是劇情超爛，只靠整型美女在撐的三流韓國鬼片。
　　所以我先控制程蘭英的人偶，在大禮堂發表演講，
　　謊稱宇文珊被丁一綁至高家塔，讓大家跑去救她。」
　「但學校裡大多數的女孩，都因知道珊姐是她們的主人，
　　覺得她任性妄為而開始討厭她，會去救她的又能有幾個？」
　「全部。」
　「怎麼可能？」
　　宇文鑀因好奇與訝異，終於停止繼續掉淚，
丁一鬆了口氣，她若再哭下去，外面的棋手群遲早衝進來。
　「七百六十一個，一個也不少。」
　「為什麼，我不懂。」
　「因為羈絆。這半年多來，以百家爭鳴的自由風氣，
　　在文蘭高中所成立的大大小小社團，讓這群女高中生，
　　由於興趣、思想的相近，而三五成群各自聚集在一起。
　　這並非任何人逼迫她們這樣做，是自我意識下的產物，
　　所以每個團體，久而久之，會慢慢產生一種認同感。
　　仍有少數的女學生，會願意去幫助宇文珊，
　　譬如小玲就義不容辭，為宇文珊她可以赴湯蹈火。
　　而和小玲同社團的，和她要好的朋友們，並不想去救珊，
　　但她們會因為和小玲之間的羈絆，而一同前往高家塔。」
　「所以形成一種骨牌效應？」
　「沒錯，我們應該欣慰，
　　在這放任她們成立各社團的過程中，
　　同時造成了這些女孩複雜交錯的羈絆網絡，
　　所以丁一綁架宇文珊是假，但女孩們因為這網絡，
　　而一傳十，十拉百，最後全都上了賊船倒是真的。」
　　宇文鑀瞧著丁一，一臉你真有夠壞的表情。
　「那你為什麼要藉由崇歡學長的手，來殺她們？」
　「一來由於我和崇歡有些過節，
　　加上我必須藉由讓他誤殺這群女孩，
　　而明瞭一些我想傳達給他的事。此外就是，
　　若不盡量讓她們在相近的時間與地點死亡，
　　會增添我後續在轉換作業上的麻煩。」
　　宇文鑀淡淡一笑。
　「我大概能猜到你接下來想解釋甚麼。」
　「呵，就是妳那善體人意的小唯學姐。
　　真讓我頭痛極了，細膩的她先看穿禮堂的蘭英是人偶，
　　還跑去通知妳們，幸虧我及時盜到蘭英的帳號，
　　才在緊要關頭阻止了她破壞我的計劃。
　　更麻煩的是她具有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操，
　　這類型的女孩縱使冤死，也因容易寬恕他人，
　　輕易就能擺脫仇恨的羈絆，脫離世間前往西方極樂。
　　為了讓她能以亡靈身份重返文蘭，迫使我在殺她之前，
　　得先欺負她一番，不斷說我會繼續加害妳及其他的女學生，
　　並時時提醒她尚未向程蘭英告白，才終於使她死不瞑目。」
　「雖說是為了讓小唯學姐復活，但你竟然下得了手，
　　你演起壞人，也太有那麼一回事了吧，真的很恐怖耶。」
　「唉，我也不想呀，任誰殺死小唯都將心痛不已吧，
　　讓那麼溫柔的女孩，對自己切齒痛恨的感覺真差勁透了，
　　但為了完成一件事，很多東西本來就必須咬牙扛過去。
　　她跟那群女孩死亡的時間地點都不同，
　　讓她復活就又是另一個較為麻煩的獨立作業，
　　所以她是最後重返文蘭的女孩，若她日後嫁給蘭英，
　　我絕對不包紅包，還要跟他們索取謝禮。」
　　宇文鑀幽幽嘆了口氣，
丁一心想也才十三四歲年紀的小女孩，
若非現在是深夜，還真該把妳拉去看雲，
不過瞧她這模樣，應該是接受自己的說法了。
　「難道總是被人誤會，你不會感到難過嗎？」
　「年輕時當然會，甚至還懷著怨氣想跑到山頂上長嘯呢。
　　但我是道家的人，隨歲月遷移逐漸知道自己的本性後，
順性而為必然會是我最終的選擇，小鑀，妳應該知道，
　　不論我怎麼做，文蘭高中的大部份女孩都很討厭我吧？」
　「嗯，大概就只有小唯學姐比較不會，
　　這還不都怪你當時要寫甚麼負面文宣。」
　「哈，其實沒那些鬼玩意，只要我多說幾句話，
　　依然是零票當選，但妳真要慶幸我有這惹人厭的特性。」
　「慶幸？　你有沒有搞錯，
　　這特性讓人跟你面對面喝茶，
　　都有可能會喝到想打架。」
　「哈，但處理這件事卻是非惹人厭不可。
　　那些女孩若不懷恨，無法在死後轉成亡靈，
　　但我當然不希望她們重返校園時是一群怨靈，
　　這之間的矛盾讓我苦思良久。翻遍了老子道德經，
　　或莊周夢蝶這類的道家文獻，我試圖由道家在養生、
　　生滅、忘我夢境，甚至處世之道，找出解決的辦法。
　　意外的是，在我看到莊子逍遙遊時，
　　突然聯想到天龍八部中，少林寺掃地僧說的那句話，
　　如此怨怨相報，何時方了，不如天下的罪業都歸我吧。
　　對於怨恨，人若無法放下，就只剩忘記這唯一方法，
　　經由一連串簡單的誘導，本來就很厭惡我的女孩們，
　　會把不滿怪罪於我，怨恨自然也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最後再讓她們徹底忘掉我這個人，一切就大功告成。
　　只要想不起曾有這麼一個學生會長，
　　她們就個個都開開心心的，妳說是吧？
　　這是最單純的製程途徑，也是良率最高的方法。」
　　宇文鑀睜著大眼，瞧著丁一許久，
小女孩嘛，再怎麼冰雪聰明，也總得花些時間才能消化，
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怪傢伙，所想出錯綜複雜的詭異方法。
丁一久久不發一語，只是靜靜欣賞著她長長的睫毛，
還有她在思考，不時會摸著左邊臉頰的逗趣模樣。
　「我終於弄懂了，謝謝你。」
　「呵，莉茲小姐應該原諒達西先生了，
　　那可以放他一馬，讓他離開了吧？」
　「雖然我可以說，你都把你胡作非為的事告訴了我，
　　應該要原諒你，但我覺得這樣的說法不太對。
　　因為你是不厭其煩接受我的請求，
　　甚至把我的事情看得比你自己還重要。
　　所以我早就原諒你了，也或許我根本不該生氣，
　　而只能再度選擇用交換的方式，和你交換一個秘密。」
　　宇文鑀微微一笑，用兩手比了個交換的手勢。
　「甚麼，妳，妳是？」
　　向來冷靜的丁一，臉上出現難得的訝異神情，
還差點弄翻左手邊的熱紅茶，這在約會時很扣分的表現，
卻讓對面的小女孩，出現了猶如春天百花綻放般的笑容。
　「丁一學長，我的演技還不錯吧，
　　若是你的副會長還想跑去參加戲劇社，
　　嘻嘻，你應該不會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