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餐後,
兩個人挽著手走在馬路旁,
是沿著河堤為了配合變更的建地,
而開發出的新道路。
另一側空地還是興建中的房子,
路燈點亮了,
一整排的路幾乎沒車,
鵝黃色圓亮的燈光延續到最末端,
連接車來車往的省道,
偶而有附近的居民在這散散步,
或遛狗慢跑。
我開玩笑的說著,
這路開的又平又直,
一旁還有大排水溝,
辦個小型的鐵人三項也滿適合的,
她並不搭話,
只是挽著手跟隨著腳步繼續往前走著,
還在煩惱工作的事嗎,我說,
「倒也不是,」她放慢了腳步,
「只是晚餐還有點不太消化,」
是嗎,你最近胃真是不太好,改天陪妳去檢查看看。
「好啊。」
今天上班開心嗎,
「普通阿,一如其他364天,抽走一天都無法發現差別的那種。」
聽起來跟我的工作很像啊。
「大部分工作都是這樣的吧。」
「每天上班下班,會有好的同事,也有不想接觸的人,唉好像已經麻痺了。」
「科長下的指令老是變來變去,才做完這個下一秒又立刻變化?」
啊果然是工作的事,我搭著話。
「真想把他說的話錄音放給他聽,狠狠打他的臉。」
你覺得這樣會更好嗎?
「我想想而已,他也需要台階下,特別是越上面的人越需要台階。」
我笑了笑,接著說,
雖然工作好像很難跟興趣並行,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改變自己的想法啊,
畢竟已經不是以前學生時期有那麼多選擇了,
「我知道啊。」
很多事再怎麼抗拒也躲不開,
偶而學著當不太真實的自己,
反而會過得更順利。
「你的安慰幫助真小。」她沒什麼表情看著我說。
怎麼會,我一直都是抱持這種想法走過來的欸,
那多少給了我一點little help。
「我知道啊,你說過很多次了。」
是嗎,我側著頭。
晚上有點涼,
月亮瞇著眼,沒什麼雲也看不到什麼星星,
偶而遠方傳來狗叫聲,
我看著空地的建築,
蓋好的是空城,
興建中的也只是未完成的空城,
搭著鷹架的建築,
在夜裡張牙舞爪著。
我嘆了嘆口氣,
想著不知何時才能買得起的房子。
她好像察覺了我變沉的腳步,
「喔你也有工作上的煩心事嗎?」
「先說好我可是不太擅長安慰工作這一塊。」
我才不想給一個全身是病的醫生看病。
她輕輕笑了一下,
「嘿,說真的,你怎麼啦,」
沒有啊,在想要不要換工作。
「好好的幹嘛換。」
想說去科技廠輪班,看能不能多存一點錢。
「你這不是無限迴圈嗎,幾年前覺得輪班累,想換正常上下班的工作。」
「現在又想回去輪班。」
大概人都在走回頭路吧,
總是要遇到了才會想起當初如果那麼做就好了。
「事情都是以後回頭看才能評論決定的對或錯喔。」
我抬起頭,有點感慨的說,如果當初繼續升學就好了,
「現在才想這個會不會太晚啊。」
「而且這麼一來的話,我們就不會相遇了啊。」
那倒是,
人生真是一種很奇妙的事,
簡直無法掌握。
「無法掌握是什麼意思。」
就跟刮刮樂一樣吧。
她白了我一眼。
妳想想,如果我一走進彩券店,
一眼就能看出哪一張發著光,
花個一百元刮到八十萬的頭獎,
哇那不是很快樂嗎,
投資報酬率多高啊。
「認真工作比較實在好嗎,你真的有認識誰或誰的朋友中過大獎嗎,」
這種事情,太不切實際了。」
嗯,我頓了頓,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是陰謀,也許根本就沒人中過大獎,
搞不好新聞說的那些人,
都是套好的,
這國家實在是太假了,我下了這麼一個結論。
「這世界哪來那麼多謊話。」
我也希望有真話啊。
「有啊,我啊。」
可是妳老是說你們副理很帥欸。
「副理真的很帥啊,這是真話。」她笑了笑,
我假裝賭氣的翻了翻白眼,
「又帥又有錢工作能力又好,真羨慕他老婆。」
好啦好啦我知道,
「開玩笑的啦。」
好啦好啦我知道。
今天晚上好像比較冷欸,
「是嗎?」她又更靠近了我一些,
對了,你小時候有玩過模擬市民嗎,
「沒有,那是什麼。」
就是一個掌控別人生死的遊戲。
「沒興趣,一定很無聊。」
才不會,我想說的是,
這遊戲一開始創造人物,
都給了固定的點數,
假設總數10的話,
創造力5,外表3,其他只剩下2來分配了。
「聽起來是很貧乏的腳色欸。」
我舉例而已啦,
所以假設有上帝的話,
他一定也給了每個人類一樣的點數,
畢竟大家都說上帝是公平的啊,
你看天才不是都有些人格上或其他方面的缺陷嗎,
那就是智力分配太高了,
所以我們才會說人沒有十全十美這回事。
「然後呢?」
我肯定經理的外表和工作能力還有家產點數應該點很高吧。
「你這只是單純的忌妒吧。」她笑著說,
「而且你什麼時候開始相信上帝了。」
就在剛剛,從我開始覺得人生而平等的時候。
「哪有這種事啊,這世上多的是全能的人。」
是嗎,妳舉個例,
「林志穎啊。」 我只聽過林克穎,
「誰啊?」
一個肇事逃逸的外國人,
好吧你說服我了,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
還好我只信土地公。
不過妳的語氣聽起來怎麼那麼多感慨啊,
「會嗎,」
有一點。
「可能年紀大了吧,沒那麼容易對事情憤怒了。」
憤怒轉化為感慨。
「質量不滅定律。」
連這妳都懂,看來妳成熟許多了。
「嘻嘻。」
「你對成熟的定義是什麼啊?」
不知道,可能是打從心裡坦然接受,人生來就不平等這件事吧。
「你真是太不成熟了。」
她看著我嘆了口氣,說。
講到這個,我以前看過一句話很喜歡,
他說,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噢,
「誰說的?」
約翰F甘迺迪。
「真的嗎?」
不知道,我在小說看到的。
「你如果把看電影和小說的錢存下來,」她假裝哼了一下,
「搞不好我們現在就有房子了」
那樣你就不會喜歡上我了。
「是嗎?」
畢竟我不是靠帥氣和財富取勝的啊。
「外表和家產點數太低了。」
上帝真殘忍啊,
「哈哈,沒關係啊,你的幽默感很吸引我啊。」
她挽著我的手更緊了些,
真的嗎,我笑著說,
不過有時看到那些社會新聞,
心裡都會想著,
其實這樣的生活也是滿幸福的,
生活稱不上富裕,至少不會三餐不濟,
對了你胃消化了嗎。
「差不多了。」
然後啊有個喜歡的人,偶而看場電影,
可有時候看到有錢人買一大堆法拉利,
窮人冬天卻連熱水澡都洗不起,
心裡就很生氣,
這國家真是太不平衡了。
「朱門酒肉臭。」
路有凍死骨。
「你太憤世嫉俗了啦。」
會嗎,要不要坐一下啊,
走得累了,我拉著她的手走向前方的長椅,
坐了下來,
她伸直雙腿上下擺動著,
妳在幹嘛,我問。
「瘦小腿啊。」
喔。我握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
「你今天感想特別多欸。」
因為最近刮刮樂都沒中獎。
「上帝是公平的。」
妳的立場真是搖擺不定。
「生存的其中一個秘訣就是選贏的一邊站。」
真有道理。我點了點頭,接著說,
不過我覺得,
雖然現在貧富都世襲了,
有錢人更有錢,
窮人更窮,
可這是資本主義發展到一個極致的必然結果,
這一代人可能理解,
下一代人被馴服,
再下一代反抗。
於是總有一天,
資本主義的高牆會被推倒,
人們追求貧富均等,
社會主義又流行起來。
其實社會主義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他低估了人性。
「你想太多了,根本不會有這種事。」
未必然喔,我擺了擺手指,露出深不可測的表情。
「有錢有權的人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而且大部分的人對推倒高牆根本沒興趣。」
巴黎的市民都在家睡覺啊。我略帶嘲諷地說。
「你太偏激了,」
「我啊,現在想的又更簡單了。」
她甩開了手,站起身來,走向前頭轉了個圈,
然後看著我,
「人們年輕的時候總想要衝撞體制,活得跟別人不一樣,」
「到後來才發現,大部分人過的生活,」
「才是最好的生活。」
我知道啊。
「你看即便你對生活有那麼多不滿,」
「可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有苦有樂,」
「我們在一起了,外面的世界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一起存錢買房子,一起生活,一起抱怨工作,」
「一起散步,這樣也很美好啊。」
她轉起身子繞了圈,在沒人的馬路上。
我看著她旋轉的身影,
好似被說服了,
不知道是那本來就知道的道理又重新刻進心裡,
還是她的身影太有說服力,
我一直望過去,
越過因為旋轉而揚起的髮尾,
從那縫隙中看到遠方的月亮,
皎潔而美妙的下弧線掛在夜空中,
就像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