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在作夢。
博宇作夢時總是知道自己是在作夢,但他的情緒卻不會因為知道自己在作夢而有所改
變,夢見鬼時一樣嚇得半死,夢到中獎時還會開心的落淚。
他現在就在作夢,他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但他實在不知道能用什麼來形容這間教室
,因為這裡根本什麼都沒有。
那我為什麼知道這是一間教室?
就在他疑惑的當下,身邊就坐滿了人,除了同事,連國中時的朋友也混在裡面,但他
們沒有人想找博宇說話,只是盯著黑板看,接著他一回頭,那個禿頭的國文老師就站在講
台上了。
「同學們,今天我們要教的是時鐘,大家都還不會看時鐘吧?」
你明明是國文老師還教什麼時鐘啊?
「是!」台下同學異口同聲地說。
「來,這就是時鐘。」國文老師憑空變出一個那種到處都看得到的圓形便宜掛鐘。
「秒針不停地走動讓分針移動,而分針的移動又讓時針前進,所以瘦巴巴的秒針可以
說是最辛苦的,但是……」
他伸手把秒針拆下來。
「各位同學,現在時鐘上是幾點?」
「九點三十分!」
國文老師點點頭,這次從桌下又拿出一個同樣的時鐘,接著把分針拆掉。
「那現在是幾點呢?」
「知道是九點,但沒辦法確定幾分。」班長舉手回答。
「這樣會遲到耶。」旁邊一個同學喃喃自語。
「那最後大家看清楚了。」國文老師把牆上的掛鐘拿下來,博宇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
麼。
他把被拔掉時針的鐘高高舉起。
「哪個聰明的同學告訴我,現在幾點?答對加五分!」
教室一片死寂,博宇覺得有一股寒氣襲來,他趕緊把外套穿上。
「沒人知道嗎?」國文老師瞬間變成嬌小的數學老師,博宇非常害怕她的考試,不管
他怎麼認真準備也從沒及格過。
「告訴你們好了,時針雖然是走的最慢、最輕鬆的,不過一旦少了時針,分針和秒針
根本就一無是處。」
班上同學發出恍然大悟的驚呼聲,有些人還笑了出來。
「相反的,秒針很辛苦,但它對看時鐘的人來說可有可無,是死掉也沒關係的存在。
」
死掉?
「可是老師,賽跑的時候秒針就很重要不是嗎?」有人舉手發問,他旁邊的同學似乎
覺得這個問題很掃興,偷偷白了他一眼,但數學老師沒有生氣,還嘉許地點點頭。
「這是個相當好的問題,的確在各種競賽中秒針是必要的,因為每一秒都是關鍵啊!
譬如說,『選舉』這種比賽就是很好的例子。」
博宇不知為何覺得心情不太好。
「所以如果有人想拔掉時針,下場會很可怕的,知道了嗎?」數學老師的臉越來越模
糊,最後竟然變成妻子的模樣,博宇有一種想逃跑的衝動,但他的雙腿卻動不了。
「好,大家現在跟著我唸。」博宇覺得妻子正在瞪著自己。
「這世界上沒有人該死。」
「這世界上沒有人該死。」響亮的聲音傳遍教室,音量大到幾乎震破博宇的耳膜,但
他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老師,高博宇沒有跟著唸。」一個看起來很討厭的女生打小報告。
「高博宇,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沒有。」
「那為什麼不唸?」妻子睜大眼睛瞪著博宇。
「我……不知道。」博宇是真的不知道,在夢裡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
「你沒在認真上課?」妻子大步走向他。
博宇立刻轉身逃跑,這次他的腿總算有了反應,但卻稱不上靈活,他跑了兩步就四腳
朝天摔在地上,周圍傳來低沉的笑聲,妻子從上方望著他。
「真是可憐。」妻子毫無憐憫地說。
「妳背叛了我!」他大吼,同學們發出噓聲。
「都是你的錯!你只在乎自己的成功,把我當成你的戰利品,你根本就不關心我!老
闆才不像你這種自私自利的混蛋!」妻子的高音攻勢讓他不敢回嘴,大家開始朝博宇扔粉
筆,雖然不覺得痛,但想哭的感覺卻一直湧上來。
「你說今天上課的感想是什麼!」
「就……『世界上沒有人該死』這句話……我覺得很對。」博宇以為這樣說妻子就不
會生氣,但妻子的怒火卻瞬間達到最高點,她充血的雙眼高高吊起,嘴巴大了好幾倍,臉
也變成暗紫色,她現在看起來跟本像一頭怪獸。
「你這個白癡,連基本道理都不懂!」
「不是妳……叫我們跟著唸的嗎?」
「所以你沒跟著唸不是嗎?」妻子怒吼。
「你少了一句。」一位同學好心提醒他。
這時門口出現了騷動,有幾位同學把兩個巨大的黑色物體抬了進來,憤怒的妻子這時
露出了笑容。
「好了,只剩一次機會,再說錯的話……」
博宇眼前的桌子迅速滑開,他的前方擺著那兩個黑色物體,他努力地想要看清楚是什
麼東西。
「會變成這樣喔。」
這下博宇總算知道那是什麼了,他的喉嚨想發出聲音卻被堵住。
爸媽的臉浮在黑色物體上方,他們的表情充滿恐懼,嘴巴歪到眼睛的地方,眼珠連著
絲狀物蹦了出來,鼻子也只剩一半,身體還不斷流出冒煙的黏液。
太過分了!是誰把爸媽弄成這樣的?博宇終於哭了出來。
「怎樣?可以回答了嗎?」妻子向他丟了一條電線,電線前端冒出炙熱的火花,火星
四處飛散,博宇閃避不及,袖子瞬間起火,火焰高高升起到天花板上。這時躺在地上的爸
媽竟然開始尖叫。
「痛死啦!」
「博宇救命!」
「啊啊啊啊啊啊!」
「不!」博宇想抓住他們的手,但爸媽卻從體內整個爆開,瞬間化成飛散的肉屑,並
以極快的速度融化,最後成了一攤骯髒的黑水,只有四顆眼珠滾到博宇腳邊,不停地膨脹
又縮小。
全身著火的博宇坐在黑水裡,他對著空氣大叫,現在除了吼叫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讓他
從痛苦中釋放出來,但就連吼叫也讓他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高博宇,你這個殺人犯。」
妻子和全班同學的五官都消失了,只剩一個黑洞在上面,聲音似乎就是從每個人臉上
的洞傳出來的。
當火燒到皮膚的那瞬間,疼痛有如萬根針刺進身體,博宇忍不住在地上尖叫翻滾,視
線也越來越模糊。
「可憐的秒針,讓我來告訴你吧。」所有黑洞都聚集到他眼前。
博宇現在已經被燒得剩下頭顱,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想聽答案。
「這世界上沒有人該死,但……」
博宇幾乎焦爛的眼眶流出了眼淚,但火舌早已把他舔得一乾二淨,眼淚也蒸發到空氣
中。
什麼都不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