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我還是把文放上來了(←非常沒原則的一個人
這不會是讓人心情愉快的小說，但還是希望你們看得愉快^^
一
一陣刺麻感朝脖子襲來，他反射性地用力一拍，好像那根本不是他的身體似的。他摸
摸脖子，把手伸到眼前，有幾隻螞蟻黏在發紅的手上。
螞蟻，又是螞蟻。
每當他沉到人生谷底時，這些螞蟻都像是故意一般，藉著咬一口來提醒他這個人有多
失敗、有多見不得人。
在他國三的那年，全班同學討論的全是即將到來的畢業旅行，博宇當然也是其中一個
，在他一整個禮拜的求情後，爸爸總算答應了。那三天兩夜他跟其他同學一樣，白天在遊
樂場瘋狂地玩，晚上到飯店後還是繼續玩，對旅費的愧疚也一掃而空。
但他不該享樂的，他早該知道這點。
在回程的路上被導師通知家裡失火的消息後，原本充滿歡樂的遊覽車一下成了地獄。
博宇看著一路上的紅燈，簡直想把它們通通砸爛，為什麼全世界的紅燈都選在這時候亮起
來？可是就算他提早到家也改變不了什麼，消防員最後還是從屋內抬出兩具焦黑的屍體。
那時博宇腦中只剩三個字：怎麼辦？
從那時起，他內心深處就一直藏著罪惡感，要不是貪玩自己就會留在家裡，工作疲憊
的爸媽也就不會在睡夢中被燒死。
火災後他搬去外婆家住，也開始跟著外婆一起做回收貼補家用。他在週末頂著大太陽
出門，汗水從髮根處不停流下，但火熱的陽光顯然不會因為他的狼狽就減弱些，汗水就像
一件黏糊糊的衣服佈滿全身，連個乾燥的地方都沒有。
而那時塑膠瓶裡剩下的奶茶味道，直到現在他還深深記得。從一開始的憋氣，到面對
任何發臭的食物都能面不改色，他只花了短短兩個禮拜的時間。
那時他發誓，在未來，就算只是兩個禮拜，他也不要再過這種生活。
博宇上了高中後，每天除了打工就是讀書，即使每天熬夜到天亮，也一定要維持班上
第一名的成績。他願意犧牲所有的一切，為的只是一個美好的未來，他沒發現，自己的
「努力」已經近乎病態。
而皇天不負苦心人，博宇考上了第一志願，畢業後也進了大公司上班，雖然外婆還來
不及看到自己的成功就過世了，但博宇確信，自己的人生已全然改變，他再也不用忍受難
聞的氣味、骯髒的環境，還有被螞蟻爬滿雙手的不快。
但他錯了。
博宇在進公司幾年後結了婚，對象是公司裡的祕書。美麗的妻子加上令人羨慕的工作
，那時他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他將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快快樂樂地度過剩下
的人生。
結婚半年後，辭職在家的妻子開始不停往外跑，每次回來手上總是提著精品店的紙袋
，而博宇根本不敢看裡面裝了什麼。漸漸地，帳戶裡的錢越來越少，家裡的灰塵卻越來越
多。
博宇也曾勸過妻子，卻只換來對方訴苦的哭喊，於是他再也不敢反對了，全部的薪水
也交給妻子管理，因為他不希望自己辛苦換來的美好生活蒙上陰影。他凡事都小心翼翼，
就像抱著一個昂貴花瓶走在鋼索上，只要一不小心，人和花瓶都會粉身碎骨。
但如果有人在終點把鋼索割斷，他也只能選擇墜落。
一天老闆把博宇找去，莫名其妙跟他說了一句：「我覺得你不適合這裡。」就把他解
雇了，他左思右想只想得到一個原因，老闆的兒子最近車禍肇事，自己確實跟同事說了一
些風涼話，這明明不是什麼大事，卻足以讓他連一點開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一回到辦公室，打小報告的同事只是死盯著他的電腦。當初那名同事剛進公司，都是
博宇從旁協助，而今卻不惜在他背後開槍，只為了踩著他的屍體往上爬。
或許他也沒想到這次告密會讓博宇丟了工作，博宇最後一次離開公司時，他的背部感
受到對方的視線，卻也無力去分析當中含著怎樣的情緒，不管是抱歉還是爽快，都已經跟
自己沒關係了。
但惡夢還沒結束。
博宇都還沒來得及從混亂中走出來，得知消息後就成天悶不吭聲的妻子，竟然提出了
離婚。
「我覺得你不適合我。」妻子眼眶泛紅地對他說。
那我到底還適合什麼？那時他茫然地想。
比起被解雇，離婚更是讓博宇無法接受。沒了薪水的他，甚至到處借錢給妻子花用，
他認為一定是自己太吝嗇才會讓妻子想離開自己，只要肯花錢妻子一定會回心轉意回到他
身邊，而他這愚蠢的行為總算在他看見老闆和妻子摟著對方進入轎車後徹底結束。
博宇腦袋裡的那根繃得太緊的弦，突然啪一聲，就這樣斷了。
說老闆壞話所以被解雇？或許吧。至少他知道老闆不僅不擔心自己兒子闖下大禍，甚
至還心有餘力地跟自己老婆搞外遇。
結束的不只這件事。
他已經把所有力量都用在追求那不真實的成功，不僅身體狀況變差，活力也耗之殆盡
，他累了，這些年下來他從沒休息過，卻活得比某些成天休息的人還痛苦。他已經什麼都
不剩，包括希望。
他不想找工作，也不敢再嘗試婚姻，就算負債累累，他也沒有想還清的念頭。還清了
又怎樣？再繼續作白日夢嗎？還是要再被狠狠甩一巴掌才會清醒？。
於是身無分文的他成了遊民。
所有他以前想逃避的事，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他的生命裡來了。
要弄懂他的一生其實並不難，就像個曲線圖，高高升起再重重落下，只是這次一但墜
落，就不可能爬起來了，應該說，他已經不願爬起來。
他想起自己還沒淪落至此的時候，曾經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混混搶過錢。博宇身形瘦
弱，所以也沒辦法反抗年輕力壯的歹徒。在皮夾被搶的當下，他看見了歹徒的臉，他眼裡
有著跟博宇一模一樣的東西。
他們是同類，那才是自己該過的生活，他不適合在高級餐廳跟別人談笑，也不適合擁
有美麗的妻子，他適合的是骯髒發臭的水溝，像隻蟑螂似的靠食物殘渣過活。
博宇調整身下的紙板坐了起來，一個路過的女學生立刻逃難似地快步離開。這也難怪
，博宇曾經是大公司員工的事實早就不留一點痕跡。半年過去，現在他身上穿的是幾個月
沒洗的寬鬆二手衣褲，頭髮像雜草似地長在頭上，身上還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臭味，發出異
味的不只是他，隔壁的傢伙不但有體味，有時還會放個屁，風一吹就竄進博宇的鼻孔。
但就像他只花兩個禮拜就習慣垃圾堆一樣，自己對一切臭味早就免疫。
博宇冷笑一聲，他終於找到適合的地方了，說不定自己就是注定要待在垃圾堆裡，那
又何必逃呢？過去的輝煌在這裡一點意義都沒有，連換個比較好的地盤都沒辦法，不論本
來是十還是千，在這個地方躺下的瞬間就成了零。
在這裡，不時會有一些人朝他們扔垃圾，或是大聲嘲諷他們這些廢物簡直是社會的寄
生蟲。久而久之，他們忘了何謂尊嚴，也忘了身體裡流的到底是血液還是泥水。但這些都
不重要，對他們來說，尊嚴還不如一條厚被子。
這裡不是地獄，這裡只不過是用來展示被地獄折磨後的人有多悽慘罷了。
一陣風吹來，一張報紙孤零零地飄到博宇面前，他兩眼無神地看著一則被擠到角落的
新聞，上面簡單地寫著身為家裡唯一支柱的男子因工安意外身亡，妻子在絕望下帶著年幼
的孩子自殺。
博宇又再次躺了下來，雖然他早就因為躺了一個上午而腰酸背痛。
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這個世界本來就有生有死，死神找上門也只能乖乖認命，這種
事多到連他的同情心都快麻痺了。
但他還是感到痛苦。
博宇嘆了口氣把一隻又想爬上他脖子的螞蟻捏死。
為什麼死的都是可憐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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