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今天又是大熱天，就連動一下身子也讓人感到燥熱。
所以當國宏聽到塑膠袋發出的吵雜聲時，他不耐煩地想：如果那些布偶長腳的話，乾
脆就這樣讓它們滾蛋好了。
等國宏張開眼睛後，他差點以為布偶真的長腳了。通常他都是把商品隨便亂擺，要挑
的人就自己翻，但現在躺著的布偶都坐起來了，小狗娃娃還通通聚在一起。
「叔叔等一下，我快用好囉！」一名氣喘吁吁的小男孩抱著凱蒂貓，似乎想把它放到
剛成形的貓堆裡。
國宏無言地看著小男孩試著想把亂七八糟的布偶分門別類擺好，他前額的頭髮都被沾
濕了，這些娃娃是不重，但在大太陽底下搬著跑來跑去還是會累，更何況他的年紀還這麼
小。
「喂！沒有要買就不要碰。」國宏因為午覺被打斷而感到有些惱火。
「叔叔，海綿寶寶要放哪裡？」小男孩就像沒聽到一樣，繼續他眼裡的大事業。
「那個不用你擺！」
「可是媽媽說玩具要分類排好。」
「那就叫你媽媽來付錢！」
「不行啦，媽媽工作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能隨便花媽媽的錢。」小男孩用力搖頭。
這樣的大熱天國宏實在也懶得跟他說下去了，他心想反正小男孩擺完就會走人。可是
他不僅沒走，還乾脆跟國宏聊起天來了。
「叔叔你每天都會來嗎？我明天再來幫你擺。」
國宏發現自己完全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剛搬到這裡，昨天我在窗戶有看到喔！下雨的時候叔叔把他們救進車裡耶！」
「……」
「叔叔知道我們學校嗎？就在附近喔，媽媽說這樣上下學很方便，很好對不對？媽媽
一直說等我上了小學就要搬家，所以我們就搬來了。隔壁戴口罩的姐姐已經四年級了，她
每天都自己走路去上學喔，所以我也……」
看著滔滔不絕的小男孩，國宏不禁疑惑小小的身體怎麼會製造出這麼多廢話。
小男孩抱著一隻小狗坐在布墊上，似乎沒半點離開的意思，國宏嘆了一口氣，他心情
雖糟，但似乎也沒到要破口大罵的程度，而且那樣做會讓自己更熱。
這時一名婦女朝他們走來，國宏看過她幾次，她總是不看國宏的攤位一眼，踩著急促
的腳步經過，但今天她卻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幾乎鑽進攤位裡的小男孩。
「阿姨，要不要帶一隻回家？」
婦女對他笑了笑，接著看了國宏一眼。
「你陪爸爸來賣東西啊？」
「叔叔不是爸爸喔，是叔叔說我可以幫忙照顧它們。」小男孩指著布偶。
他根本沒說過這種話。
婦女愣了一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說不定正想著國宏是個綁架犯，打算用可愛
的布偶誘騙小孩。
「是喔……你爸媽呢？」
「今天提早放學，媽媽還沒回家，阿姨這隻白貓很可愛對不對。」
「對啊，很可愛……」被強迫轉移注意力的婦女只好接受他的推銷。
「阿姨要不要買？」
「價錢怎麼算呢？」
處於對話圈外的國宏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好隨便胡謅一個價錢，反正平時他也是這樣
做。
「啊……五十。」
「這麼便宜？」婦女張大眼睛。
「所以阿姨要買嗎？」
「喔……當然了。」她立刻拿出皮包。
於是婦女就帶著白貓走了，小男孩用力向婦女揮手，國宏這才發現自己好像比小男孩
更不像個生意人。
「叔叔，錢給你。」
小男孩的拳頭突然湊到國宏面前，當下他差點就要做出反射動作，他趕緊假裝成在伸
展手臂，從小男孩手接過零錢。
「太好了，叔叔有賺錢了。」
「我要收了。」其實根本還沒到平時的收攤時間，但國宏就是想趕快結束這些毫無意
義的對話。
「喔，那我明天再來。」
國宏開始認真思考是否要換個地點，他可不想連死前的這一點時間都不得安寧。小男
孩看他把布偶抱起隨便扔進後車廂，臉上倒也沒有難過，只是用著好奇的表情看著他做事
。
但國宏收到一半，卻突然有什麼閃過腦海，國宏瞄了小男孩一眼。
為什麼他都只提到媽媽？
「喂！你爸呢？」
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指甲摳著塑膠袋上的髒汙。
「爸爸嗎？爸爸不見了。」
「怎麼？在外面迷路掉到坑裡了啊？」國宏帶著惡意繼續問，沒想到對方卻笑了起來
。
「哈哈，叔叔你好好笑喔，我爸爸是掉到什麼坑啊？」
「沒。」國宏沒好氣地回答，繼續搬他的東西。
「媽媽沒說爸爸掉到哪裡，不過媽媽說爸爸是被壞人帶走的。」
國宏冷笑一聲。壞人？他好像也是個壞人呢。
「有一天晚上爸爸一直沒回家，然後我沒看過爸爸了，媽媽哭得好傷心。」
國宏停下了本想從小男孩手中搶走布偶的手。
他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全身像被控制一樣，急速運轉的大腦不停下達指令，而這些
指令都只是為了讓他的舌頭運作，發出正確的音，然後拼湊成那個非問不可的句子。
「那天晚上有下雨嗎？」
「下雨？好像有耶，打雷的時候媽媽都會陪我睡，可是媽媽在客廳一直打電話，我好
害怕喔。」
「你叫什麼名字？」國宏用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冷靜口氣問。
小男孩露出燦爛的微笑。
「張智昇，有智慧的智，昇是上面有一個日的那個，叔叔你呢？」
國宏還來不及回答，就被某人的驚呼聲打斷了。
「小昇！」
一名滿臉驚慌的女子朝他們跑來，小昇立刻從地上站起來。
「媽媽！」小昇抱住女子。
「我不是叫你在學校等我嗎？為什麼跑回家了？」
「因為很近嘛。」
「下次不可以再這樣了，聽到沒？找不到你害媽媽擔心死了！」
小昇的母親轉頭看著國宏，她臉上畫著淡妝，穿著普通的套裝，頭髮也只是用廉價的
髮圈綁起來，她先是露出微笑，但在看見他滿手臂的刺青後，笑容稍微淡去了一些。
「先生真的很對不起，我們家小孩是不是打擾你做生意了？」
「沒有……」國宏避開她的視線，希望對方不會注意到他臉上的驚慌。
「不，我看我跟你買一隻娃娃好了。」
「耶！媽媽我可以要這隻熊熊嗎？」
「送你們沒關係。」
國宏恨不得這兩個人可以快點離開，現在他臉部肌肉僵硬，完全做不出任何表情。他
只能一直低著頭，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但拳頭卻越握越緊，上頭滿是汗水。
「這怎麼行……」
「沒關係！他剛剛幫我賣了一隻，拿去吧！」他講話的速度越來越快。
「謝謝叔叔！」小昇立刻抱起熊布偶，應該是怕國宏會反悔。
「這實在太不好意思了，我一定要付你錢。」
「不用了！」
對方似乎被國宏激動的口氣嚇了一跳，國宏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簡直怪異到極點，為
了不讓對方起疑，他逼自己對上女子的眼睛。
「不用錢……我本來就……我是說少一隻根本沒差。」
「這樣……好吧。」女子一臉困惑地說。
就在國宏以為自己終於可以解脫時，女子將手探進包包，拿出一本書。
「至少讓我表達個意思，這是我自己出版的書，雖然不知道你會不會想看，但不嫌棄
的話就請收下吧。」
「喔……」
「真的很謝謝你。小昇！我們要回家了，還不快向叔叔說再見！」
「叔叔再見！對了！叔叔的名字咧？我都告訴叔叔了。」
母子倆都面帶微笑看著他，這讓國宏懷疑自己是不是身處地獄。他望著小昇圓圓的大
眼睛，想從裡面找到某人的身影，但他根本連那個人的長相都不敢想起。
國宏從來不知道要將名字說出口是這麼困難的一件事，當他說到最後一個字時，那極
小的音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
「我叫蕭國宏。」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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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討人喜歡的週末來了
所以更多一點XD
小惠和小昇，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卻用相同的方式看待世界。
之所以創造這兩個角色，是因為我也曾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沒想到在長大後，我最懷念的，就是笑著，卻不需任何理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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