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當她知道王閔萱不住學校宿舍時，內心叫好的當下卻也感到疑惑。
自己是為了獨處而放棄便宜的學校宿舍，而王閔萱一向享受人群包圍，怎麼會捨得失
去在臉書炫耀「精彩合宿生活」的機會？
但王閔萱在想什麼並不重要，以前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經證明，這個人絕對不會跟自己
有同樣的想法，因為她們是處在完全不同世界的兩人。
打聽到王閔萱住的公寓後，雖然還沒想到怎麼報仇，但住近一點總比較好行動，就像
當時王閔萱座位離她越近，她的下場就越慘，現在是時候到過來了。而讓她感到萬分幸運
的是，她不僅租到王閔萱的隔壁房，還在牆上發現了一個小孔，看來是前一個住戶弄的，
或許這一切都是上天在幫她，原來神明偶爾也會有開竅的時候。
她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但還是得承認，看到王閔萱邀朋友到家裡玩的時候，自己還是
忌妒了。她不懂為何就是有人笨到看不清王閔萱的真面目，以至於讓王閔萱更加有恃無恐
，就像電影主角被殺人魔釣上鉤時，總會有想狠狠打主角一巴掌的衝動。
那天她從小孔注意房間的一舉一動，幾個人吃披薩聊著哪位學長比較帥、系上已經有
班對等無聊話題，就在她準備放棄繼續偷窺時，那個高個子女生開始講起鬼故事。
低語聲很自然地從小孔竄入她的房間，不知為何空氣變得濕黏，讓趴在地上的她頓時
汗流浹背，直到王閔萱響亮的笑聲傳入耳裡，她才驚醒似地遠離那個小孔，空空的腦袋頓
時冒起火花。
就是這個。
她迅速分析計畫執行的步驟，但不確定有沒有效，那個心虛又生硬的笑聲只是自己毫
無根據的推測，如果王閔萱不怕的話，做什麼也沒用，必需試探一下才行。
她決定立即採取行動，如果自己在做其他事也有這種執行力該有多好。
等到那些礙事的人回去後，她本想在王閔萱的門口先丟一些自己的頭髮，但還在猶豫
的時候門突然開了，她不禁慶幸自己還沒有任何行動。這個小意外並非一無所獲，因為自
己就這樣站在她面前，王閔萱竟然還是沒恢復半點記憶，這讓她的復仇想法更加堅定。
隔天王閔萱洗完澡後氣喘吁吁地衝進房間，她隨後進入浴室，排水孔旁的髮堆立刻映
入眼簾，自己只花了一秒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她決定用在鏡子前練了好久的表情，微微低
頭把眼睛往上瞪，每當做這個表情時都讓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狠毒的人，再也沒有人敢
欺負她，雖然在把頭髮還給王閔萱時並不像在鏡子前這麼容易，但至少也算及格了，當然
也一如她所料，王閔萱很明顯地在害怕。
這個計畫需要頭髮，於是她鎖定一家理髮店，觀察他們把垃圾拿出來的時間，打算在
某次垃圾車還沒來前偷拿走垃圾，反正只要被偷的不是值錢的東西，大部分人都不會太在
意。
她確實是想擬好計畫再行動，但似乎不需要她的「幫助」，王閔萱自己早就嚇得半死
了，不僅變的疑神疑鬼，連朋友也都避得遠遠的，這些都是她沒有預料到的附加效果，就
像只丟炸彈沒辦法把一棟大樓剷平，但只要深入內部裝上炸藥，就能瞬間把大樓變成一堆
碎片，她終於明白了，唯有王閔萱才能徹底毀滅王閔萱，她只需提供炸藥讓王閔萱把自己
炸死就好。
沒想到王閔萱是個這麼容易解決的人，以前這麼怕她真是可笑至極。
看到那個人像自己一樣被人排擠、厭惡，她不知道一個人在房間大笑了幾次，把體內
的累積的髒東西分一些給別人後，她也終於體會到霸凌別人的快感，看來報應這種事讓神
明來做實在可惜，自己動手更有樂趣。
之後她非常順利地偷了理髮店的垃圾袋，也翻出不少頭髮，就只等著放進王閔萱房間
，至於要怎麼進入王閔萱房間？這一點也不是問題。
搬進這個公寓不久後，王閔萱有次把鑰匙插在門上就去上學了，她見狀立刻拿去複製
一把，當王閔萱因沒被小偷闖空門而鬆一口氣時，一定沒想到隔壁的鄰居手上正拿著她家
的鑰匙。
既然有鑰匙，她不是沒想過等王閔萱出門時把頭髮放進去，但這樣王閔萱說不定會懷
疑是別人撬開門放進去的，因為她在課堂上對上王閔萱雙眼時，她看到的是幾乎滿出的恨
意，當下她彷彿又回到國中那個趴在地上的自己，立刻低下頭裝做在畫重點。
難道王閔萱發現是我做的了嗎？
如果是這樣就不得不加快計畫進行了，在思考後，她決定讓王閔萱一起床就看到頭髮
落在床邊，睡醒就看到那些東西衝擊一定不小，雖然比原計畫來得冒險，但要是王閔萱在
家時也會有頭髮出現，說不定會讓她更相信這一切都不是人為能夠辦到的，也不會懷疑到
自己頭上。
她不能放棄，明明就只差一枚炸藥就能按下開關，要是讓王閔萱恢復正常就前功盡棄
了。
為此她還找機會在王閔萱門上塗潤滑油，這樣開門時才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因為這
個計畫的前提是王閔萱要睡著才行，正所謂高風險高報酬，絕對不能有一點閃失，要是失
敗，不僅王閔萱會從墮落中爬起來，自己也可能留下犯罪紀錄，本來就不是多順遂的人生
，如果失敗一切都無法挽救了。
那為何不停手呢？
挑著垃圾袋中糾纏在一起的髮絲時，她不禁這麼想。
因為她總算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
以前負責決定自己人生的，是那些從上頭看著她的同學，而現在，無論是擁有一切還
是一無所有，至少她還保有承擔後果的權利，更別說這次還能決定別人的命運，如此珍貴
的初體驗，她怎麼樣都不能隨便搞砸。
那怕只有一次，她也想試試看。
但她明明已經準備俱全，王閔萱那陣子卻偏不睡覺，睡的話也一下就醒來，似乎在提
防什麼，要是自己闖入房間絕對會被逮個正著，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只能暫止行動。
在那段什麼都不能做的時間，她每天都在擔心，擔心拖得越久，王閔萱的父母就會來
看她，不然就是其他人關心起王閔萱的異常，這個世界大多數人都選擇當旁觀者，但要是
出現那萬分之一的機率，王閔萱就可能獲救。
不過她倒是不擔心那些對王閔萱冷言冷語的人會回心轉意，人類會因為對方又髒又醜
而討厭一個人，但就算那個人之後變得既乾淨又美麗，原來的厭惡也不會消失，因為根本
不會有人期待那些被霸凌的人會有所改變，反倒希望越糟越好。
因為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好人，而好人是不會判斷錯誤的。
她也曾把希望寄託在師長身上，以為只要他們出面制止、用校規嚴懲那些人，說不定
自己就能遠離這一切。
但她低估了敵意的韌性。
老師當然阻止了王閔萱等人對她的拳腳相向，她身上的傷口也確實減少了，但要是冰
不能存在，那就化為水；水也不能存在，那就化為蒸氣，敵意只不過轉換了形式繼續攻擊
她罷了。
同理，沒有人來救她，所以最後也不會有人來救王閔萱。
昨晚王閔萱終於因為過度疲勞睡著了，而且還發出穩定的鼾聲，好在王閔萱一直都開
著燈，經過雙耳和雙眼確定後，她才覺得比較保險。
過程遠比想像中來得快速，她拿出鑰匙打開門，躡腳走進那個透過小孔看過不知多少
次的房間，走到床腳、彎腰、丟下頭髮、轉身離開，實在難以想像這麼簡單的事情竟然要
費時這麼久來計劃。
她甚至連床上的王閔萱也沒看一眼。
隔天早上從門縫看到王閔萱摀著嘴衝進廁所時，她就知道計畫成功了，或許是被這種
賭博般的勝利沖昏頭，她也不多想，一把抓起垃圾袋剩下的黑髮衝進隔壁房間，她要趁王
閔萱回來前再多灑一些頭髮，好讓那個人的碎片徹底化為粉末。
再一點就好……再一點……
她上癮似地從門外一路往房裡布置頭髮，但快完成時，衣服卻被書桌旁禿出的小釘子
勾住了，她一時慌張用力拉扯，衣服一小塊布料卻飄進書桌下方不見蹤影。
不能留下半點證據。
她著急地壓低身子想把衣服碎片拿出來，好不容易摸到滿是灰塵的碎片時，她看見了
那個小孔，這個書桌下小孔的另一側，就是她每晚偷窺時待的地方。
從這裡看自己的房間會有什麼感覺呢？
她忍不住把眼睛湊上前去，但小孔後的影像卻讓她愣住了。
那是王閔萱的房間。
那明明應該是自己房間的地方，竟然一切都和王閔萱房間一模一樣。
才不是！我跟王閔萱不一樣！
突然，房間的影像轉黑，取代而之的是一顆眼珠瞪著她，兩人的雙眼幾乎貼再一起。
碰！
她一頭撞上書桌底部，眼前一陣花白，她拼命往後退想逃離那個小孔。
自己明明就在王閔萱房間，那個人又是誰？
最後她也顧不得頭髮有沒有散落到房間盡頭，畢竟已經超出安全時間太久了，她起身
準備離開現場，沒想到才跨出第一步就因為自己扔的頭髮滑倒。
王閔萱回來了。
她背對著門口，聽見後方傳來陣陣哽咽聲，接著，那幾乎無聲的步伐緩緩朝自己靠近
。
失敗了，果然一無所有才是她所應得的。
在這種情況下她可想不出什麼藉口，在終於認命想要轉身時，王閔萱卻發出幾乎震破
耳膜的尖叫，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卻只看見王閔萱消失在門外的後腳，當下她以為王閔萱
是要去找人告狀，於是趕緊衝回家拿了掃把畚箕，把她剛剛撒的頭髮清乾淨，當然也包括
昨晚的份量，既然被發現了還是不要留下任何證據比較好，這樣一來自己還有脫身的機會
。
所以聽到王閔萱跳樓自殺時，她是有點驚訝的。
自己從未想過王閔萱會自殺，就像某些旁觀者常說的：「我怎麼知道會這麼嚴重？」
，她也對一個人尋死的輕易程度感到意外。
不過她一直在做的又是為了什麼呢？難道不是希望王閔萱死才做的嗎？
其實她忘了考慮一點，那就是自己和王閔萱的終點截然不同，一樣受到霸凌，對王閔
萱而言，最糟的結果是死，她的卻是活著。
反正死了就死了。
雖然不能親手把王閔萱推下去實在有點可惜，但至少可以不用擔心警方的追查，好險
當時有把頭髮清乾淨，不然就算王閔萱是跳樓自殺，大量的頭髮也很難視而不見，一旦他
們查出頭髮的來源，就會知道理髮店被偷了垃圾，下一步就是追查偷垃圾的犯人了。
好險，真是好險。
所謂的自殺就是沒有兇手，當然也跟自己扯不上關係囉！
王閔萱那傢伙……
她大笑起來，低沉的笑聲中混雜著刺耳的喘氣聲，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是真的被「嚇死」了呢！
王閔萱一定也沒想過會以這麼滑稽的方式跟世界說再見吧？對一個愛欺負人的自大女
生來說，還真是諷刺極了。
等了三年，我終於打敗王閔萱了。
笑的同時她不經意瞄到鏡子，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頭髮已經這麼長了。
她從抽屜拿出剪刀，她的頭髮都是自己剪的，反正也不會有人看。她瞄準長度後喀擦
一聲剪下去，沒多久就剪好了，她把頭髮掃起來丟進垃圾桶。
不過啊……
為什麼王閔萱看到她的時候會怕成這樣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一個人發瘋時會看到幻影？不然就是自己的背影太可怕了？嗯，這倒有可能。
她瞄了一眼書桌下被堵住的小孔。
那時回房拿掃把時並沒有看到半個人，或許那個眼珠只是自己的想像罷了，反正以後
也用不到，就當作沒這個小孔吧。
她看著鏡子梳頭，不知為何頭髮的長度似乎沒怎麼變短，她不耐煩地拿起剪刀，這次
剪的更多了，但放下剪刀再次看向鏡子時，頭髮竟然比剪之前還要長，她以前從來沒有讓
頭髮超過肩膀，但現在卻已經到了胸口。
搞什麼？
喀擦喀擦。
她不停地剪頭髮，地上的頭髮堆成一座小山，她還是一直剪。雖然沒看到頭髮是怎麼
長出來的，但就是怎麼都剪不完。
最後她實在是累得剪不下去了，她的頭髮已經長到可以碰到地板。
她突然想起那個講鬼故事的女生。
那個女鬼很喜歡找跟她一樣有黑色長髮的人。
此時自己不正有一頭黑色長髮了嗎？
磯……
上頭突然傳來怪聲，她立刻抬頭看。
不看還好，看了後她的心臟差點停止。
天花板上黏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髮，日光燈被髮絲纏住，只透出微微的亮光，她看見幾
根落髮緩緩飄到她的床上。
她想起王閔萱瘋狂又恐懼的表情。
那個人之所以害怕到發瘋難道不是因為自己嗎？
講鬼故事的那天，自己從小孔偷窺，固然也是聽眾之一，但跟她有什麼關係……
該不會……
一陣涼意爬上腦袋。
要向王閔萱報仇，方法有千百種，為何她非用這個鬼故事不可？或許在聽到故事的當
下，她也怕了。
克服恐懼的唯一方法就是去面對它，她不知不覺採納了這句話。
要是一刻沒有用這個鬼故事去折磨王閔萱，下一秒故事的情節就會讓她無法入眠，她
沒辦法忘記，於是乾脆讓它不需要被忘記。
這是個計劃，不是鬼故事。
這幾個禮拜下來她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王閔萱死了，現在還盤旋在腦海的那個東
西，就只能是鬼故事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該來找她啊！自己確實沒承認會害怕，但王閔萱才是那個最害怕又不
承認的人，畢竟她都害怕到去死了。
自己絕對不是最害怕的那個人。
天花板的黑髮不停飄下來，如雨水般落在她肩上。
她的身體卻被椅子吸住，坐在原地無法逃跑。
還是……我們兩個一樣害怕？
胡說！我明明就不害怕。
我不害怕……
不害怕？
這時一把剪刀的前端從她的耳下竄出來。
她感覺到有人在耳邊磨蹭，冰涼的手指貼在脖子上，當從鏡子看到那張身後露出的臉
時，她就知道自己的下場了。
剪頭髮嗎？
尖叫聲再次降臨公寓，一片染血的耳垂隨著黑髮落在地上。
(完結)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呼！終於完結啦！
故事中有提到大樓爆破～其實我一直很喜歡看爆破的影片，一開始覺得神奇，大樓裡傳出
幾聲爆炸後，不需要怪手或是鐵球等大費周章的方式，房子就這樣瞬間倒塌，乾乾淨淨、
不拖泥帶水，直接垂直降落消失。
在看了無數爆破影片後，我也體會到，人是不是也一樣呢？
外人的攻擊雖然很致命，但要是被自己最信任、最親密的人，甚至是自己背叛時，是不是
也會像唯有深入大樓構造才有辦法成功的爆破一樣，在剎那間化為一堆塵土？
不過，這也說明了，只靠外人的攻擊是很難將一個人毀滅的，最了解自己的人就是自己，
就算被攻擊得渾身是傷，但至少還沒完全倒塌，能把握住剩下的，就有機會重新站起（我
相信國家也一樣）
或許大家會覺得這個說法很熟悉，因為這就是永夜三部曲裡〈不信〉的中心主旨，但在小
說中沒說出這是從大樓爆破中得到的啟發，於是找了個機會用在這篇〈落髮〉裡了。
那就跟大家分享一下大樓爆破的影片啦(討厭爆炸場面和聲音的話請慎入)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em7d58gjno&index=67&list=LLvzMKvFzbq8t-tye0m5mZqg
(如果看了之後認為跟某大樓"倒塌"事件很像的話...我只能說，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差別
只在於一個奪走無數人命...)
ＰＳ．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現原ｐｏ在連載這篇時，每篇結束時的廢話比較多？因為我想
要是你們覺得會害怕，我就得負責起責任，分享一下無聊的大小事，轉移一下你們的注意
力嘛～～所以……原ｐｏ以後廢話會少一點了啦ＸＤ
各位有沒有覺得我很貼心^^(被毆）
部落格網址：http://patricia8816c.pixnet.net/bl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