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快要釐清，但他一直沒辦法釐清。
　　他可能只是不喜歡那個阿輝而已。
　　「欸，阿游，百米紀錄少一個，你可以來幫忙嗎？」
　　他應了一聲，去了之後越發現，那個阿輝也有參賽。
　　他忍不住，跑去跟在場邊檢記的同學要求。
　　「你想跑一場？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跑不算成績喔。」
　　「哎唷，有什麼關係，阿游想跑就給他跑啊，反正阿游也沒跑多快。」
　　在旁邊開口的是徑賽組專跑百米的小奈，她似乎是來看看熱鬧，臉上掛著
嘲諷的笑容，但是又好像不只是那樣而已。
　　「哈哈哈，小奈妳嘴巴很賤，好啦我去弄個背號來。那小奈你要替阿游紀
錄喔。」
　　「嘖，還是不要給他跑好了。」小奈撇著嘴抱怨。
　　「……謝謝。」
　　「嗯？」小奈接過記錄本，歪了歪頭：「對了，我本來是來跟你說，你有
外找，我讓他在教室等你，跑完過去吧。」
　　「……男的女的？」
　　是她嗎？
　　「男的，普通，不是我的菜。」小奈評論，表情看起來非常無聊：「好了，
我去終點線那邊準備。」
　　「就算要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啊。」她回過頭，扯著笑容說。
　
　他接過同學傳來的背號背心，開始拉筋熱身，成功地混入方柏輝的那一組，
在起跑線蹲低身。
　　她會不會正在看著這個人的比賽呢？場邊的人太多，他無法確定。
　　槍聲響起，他瞇著眼，跟注視跳高橫桿一樣地盯著終點線，奔跑起來的時
候周遭所有聲音都瞬間抽成真空，他突然想起小鄰居在護理站握著他的手的瞬
間，如果是為了……他想得到什麼呢？
　　他衝過了終點線，拉著終點線的同學很快鬆開讓他通過後再牽起，發獎牌
的人也當作沒看到他，他直接躺在一旁喘氣。
　　比賽的選手一個一個回來，人潮的聲音湧入後又消失，他躺在跑道旁邊看
著天空，突然小奈從上方闖入了視線。
　　他坐起身，接過小奈傳來的水。
　　小奈嘖嘖地說：「想不到你這麼能跑，當初怎麼沒來參加徑賽啊？」
　　「我的國小教練說，可以跑步的人多、可以跳高的人少。」
　　「嘖，欠揍。」
　　「比一場了，你覺得過癮了嗎？」
　　他得到了第一名，但是他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麼而參加比賽呢？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
　　小奈起身看著他，露出小奈特有的、漫不在乎的笑容：「看來你是真的很
不聰明呢。」
　　他把手上的保特瓶中的水喝完，然後捏緊，丟到回收桶裡。
　　他可能只是不喜歡那個阿輝而已。他雖然會送她回家，但是他曾經讓她一
個人在晚上走去河堤，而且那天他沒顧慮到她在後面就閃開了水球。
　　但是，為什麼都是與她有關的呢？
　　他從地上爬起來，如果想要釐清的話，還是要直接去找她吧？
　　他幾步路追上那個阿輝，剛跑完的他看起來沒什麼汗但是略喘，正在往教
學區的方向走去。
　　「楊千繪在哪裡？」
　　對方顯然有點訝異，但是想了想之後，朝冷清的教學區後方指：「保健室。」
　　有點意外於他會回答的這麼乾脆，但他也坦率地接受：「謝了。」
　　「你要去的話，幫我提醒她十一點四十五分到司令台來。」
　　他朝後面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邁步跑起來，但才跑進教學區，
就看見面前那棟大樓三樓圍牆上有一個靠著的背影，那是她吧？
　　他沒有去保健室，再次地跑上那個樓梯，帶點氣喘吁吁地站在她的面前。
　　「游書宇？」
　　他原本想說……他有點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他走到她的面前緊緊盯著她，
卻無法不注意到她臉色很差：「妳怎麼了？」
　　「我……沒什麼，我有點緊張。」
　　她在緊張什麼？他伸手抓起她的手，發現是一片冰涼：「妳生病了？」
　　「沒有、真的。」她朝他露出微笑，反手握住她，好像要開口說什麼，卻
被叫他的聲音打斷。
　　「阿游。」被叫聲喚走注意力，他往樓下望去，是班上的幾個女生，好像
不太明白他在那裏做什麼。
　　「我們拿到外出證，要去買飲料，你來幫忙提吧？」包子朝他歪頭。
　　她突然想抽開他握著的手，他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把視線調回到面前蒼白
的女孩身上。
　　楊千繪看著自己被抓緊的手，慢慢跟著收攏手指，然後抬起視線，幾乎是
快要哭出來般地看著他，嘴唇一張一合彷彿無法說出自己想講的話。
　　「阿游？」樓下傳來催促的聲音，他沒有理會，看著面前的女孩。
　　「……」她試了又試，最後終於說出口：「不要去……」
　　聽到了她微弱的要求，他甚至沒有考慮就回頭向樓下喊：「妳們自己去吧，
或找別人，我有事。」
　　他拉著她到樓梯坐下，那是樓下望不到的地方，看著身邊顯然不對勁的小
鄰居：「妳……」「對不起。」
　　她突如其來的道歉令他一頭霧水，但她沒有給他追問的機會，將額頭靠在
他的手臂上，在他的身邊低下頭：「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對不起，我很
快就會放棄了……」
　　「妳要放棄什麼？」他抓緊掌裡的手追問，儘管看不見她的臉，還是緊緊
盯著她。
　　但她沒有回答，靠在他手臂上的頭甚至搖了搖：「讓我休息一下，拜託。」
　　她應該是真的很累了。他沒有抗拒地讓她靠著，抓來她的另一隻手，將兩隻
手都包在自己掌心。
　　如果能讓她好一點就好了。
　　她好像真的睡著了，他垂著視線看身邊這個女孩，這個女孩他已經認識很
久了，從國小三年級同班起，他們就一起走路回家，直到國小六年級有教練叫
他去練田徑為止。
　　國中的她似乎很討老師喜歡，在眾多老師都把庶務交給她的狀況下，她和
要練田徑的他回家的時間也相近，所以幾乎也都是一起回家的。
　　他沒有想到他們會再讀同一所高中，卻也不討厭這個結果；唯一讓他有點
困擾的，大概是高中以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看見他們走在一起的人，會來跟他探
聽有關小鄰居的消息……他根本不知道小鄰居喜歡哪一型的男生，但他猜她沒
有男朋友。在回答了一兩個人這些問題後，他開始覺得麻煩而避而不答；她喜
歡籃球隊隊長的傳言，似乎也是那時候開始的？
　　說起來，她早上在護理站是不是叫那個學長隊長？……不，應該不是吧。
　　應該不是的。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確定她是不是外傳的那種漂亮女生，就只是小鄰居而已。
　　而他的小鄰居就應該與他一起走路回家，讓他買曼陀珠哄出笑容……等她
醒來時問她吧，要不要一起回家，反正他也要練習全中運，他可以配合球隊的
練習時間。
　　除非……除非那個阿輝是她的男朋友，他得先問這個才行，但是應該不會
的才對。
　　靠在他臂上的人動了動，跟著慢慢抬頭直到面對著他，還帶倦意的眼睛眨
了眨，從游書宇攏著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再從自己的口袋中拿出正在震動的手機。
　　她看了看手機，關掉使之亮起的鬧鐘，然後對他說：「我得去找阿輝他們了。」
　　他本來打算說的話卡在喉間。
　　「游書宇，謝謝你。」她走下樓梯，然後回頭仰望著他，朝他展露出哀戚的微笑。
　　「一直以來，都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