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清楚自己的心魔在哪裡,所以我不輕易踏進感情,
也不隨便放棄已建立起來的關係。
說到底,生母和翊澄是我最深的心結,而我明白可能一輩子都解不開。
但這樣的思緒與顧慮卻很難對任何人明言,
只能轉化為一篇又一篇無法具名的心情抒發文和一次又一次的苦笑。
如果不是把他們深深地刻在心裡,又怎會那麼容易被他們挑起情緒?
我以為答案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但我卻從他們與親友們的反應了解到我的無知。
太常被旁人無意的言語刺傷後,我選擇了沉默。
我不需要被理解,不是因為我在逃避,而是我懶得解釋,
畢竟不是每個人的好奇裡都有足夠的耐心與理解力,甚至是強大且溫暖的全然包容,
我並不想再被任何人的任何反應給弄傷了。
既然你們還會質疑我的表態,表示我已經不需要再浪費時間
在你們面前展現最真實且柔軟的自己了。
生母對家庭的徹底背叛,讓我明白了愛情的力量與親情的脆弱,
母愛真的不是天生的,否則我想不透為何她要如此刻意
將我塑造成一個愛說謊又脾氣古怪的孩子,導致師長親友們都不願意相信我。
當我因為失落而把注意力轉移到翊澄身上時,我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是不行的。
直到我驚覺對他並不公平,已是分手多年後的事了。
當年十五、六歲的我並沒有與人深交的經驗,所以我讓他成為了我的全世界,
以致於在他選擇離開後,再加上班上眾多同學的落井下石與種種誤會,
我把自己關起來至少三年。
我還是可以跟所有人和平相處,包括翊澄,只是稱呼完全改成了「學長」,
也不再叫過他的本名。我並不會想靠近任何人,也不願意讓任何人親近我,
因為我打從心裡討厭這些人的虛偽和不真實,
我沒興趣陪他們一直演戲,這樣的人生實在太累了。
有些不知死活或沒什麼同理心只有滿滿好奇心的朋友會問我:
「為什麼妳明明很喜歡學長,卻能逼自己看著他換過一個又一個的女友?」
「如果我無法給他他想要的感情,為何我不放手?」我總是笑著這麼回答。
雖然這跟自虐沒兩樣,但我不認為愛情就該把兩個人永遠綁在一起,
我能給翊澄的是自由。他無法被朿縛,我也不是他的唯一,所以我只能退出他的世界。
以前,他總說他感受不到我的情感,
那是因為我知道一旦釋放了所有枷鎖,沒打算認真的他會被嚇跑的,
所以我在等,等到他願意正經面對我時,我才會告訴他我有多愛他。
遺憾的是,這一天並沒有到來,以致於留給他的最後印象是我的不善表達,
而不是我對他的在意與保護。
我並不是會被人誇讚可愛的女生,往往貼在我身上的形容詞是固執和悲傷。
「還有『怪人磁鐵』,雖然那是名詞。」損友是這麼說的。
揉和著童年的不愉快與種種不堪往事,
我的不討喜與陰沉常常為我招來了奇怪的朋友和奇妙的緣分,
當然還有很多避之唯恐不及的人際關係與互動。
不知道我過去的親友或實在太無聊的朋友很會幫我沒事找事做,
我自然時不時必須應對很多麻煩,其中之一自然就是—相親。
我很清楚某些人只是不希望我總是一個人過日子,至少在我看到蟑螂崩潰時,
我身邊有人可以幫我解決掉那活化石。
相對來說,也有些人認為我的年紀該走進婚姻、走進家庭了,
不能總是一個人過著他們早已逝去的單身生活。
無論是何種心態,只要我身邊出現異性友人,他們總會捕風捉影地大做文章,
深怕我走不進那名為「愛情墳墓」的婚姻殿堂似的。
我認為的「幸福」從來就不是身邊有伴侶與孩子,
而是能不戴面具、不回應任何人的盼望,自在地做自己就好。
無奈這樣過於理想化的念頭只會換來他們「慈愛」的眼神,
然後迎來一鍋又一鍋、源源不絕「婚姻與家庭至上」的心靈雞湯,
還有讓我哭笑不得的相親安排。
「妳其實是正常人,就運氣很差,老是可以遇上奇怪的人。」
我想這已是損友勉強能從嘴裡擠出不那麼壞掉的安慰。
大概從我二十五歲開始,生母和她那邊的親戚秉持著
「女人一定要在三十歲前成家」的念頭,總愛對我身邊的男性友人與男伴指指點點,
弄得連我簡單與普通朋友的互動都很尷尬。
我曾試著丟出一堆煙霧彈,希望那些親戚們明白我身邊並不是沒有異性朋友,
只是我暫時無心於談感情,結果就是我被她們輪流說教,
大概就是勸我別再玩了,早點跟其中一人定下來,不要浪費別人的青春歲月。
而後,在我索性表態不想碰感情時,她們覺得是時候塞人給我了,
並且有了一連串讓我很想用豆腐砸昏自己的舉動。
比如說:在表姊的訂婚與結婚喜宴裡,很堅持要把大我一輪
且有一定社經地位的表姊夫哥哥介紹給我,希望我快跟不怎樣的男友分一分,
好好嫁給她們看得上眼的男人。
想當然爾,這踩爆了我的底線。
或許我當下選擇的伴侶條件是不怎樣,但我們還在交往中,
且也在評估是否要有更長遠的發展,
重點是:當時陪在我身邊讓我挺過報告地獄的是這個被當成廢物的男伴啊!
這對獨自在異鄉、一切只能靠自己生活、拚學位的我來說有多重要?
我不要觸不到的溫暖,我要的是最真實的擁抱。
其次,誰塞男人給我,我都還能一笑置之,
畢竟他們肯定不懂我的成長環境和我當下的處境。
但是我生母希望我結婚?
究竟當初把我放生,然後讓我明白婚姻與家庭皆如同兒戲,
只要自己爽就可以拋夫棄子、直奔愛情的是誰啊?
更甚至弄出一屁股債,讓我們無法在其他親友前抬頭挺胸過生活的又是誰呢?
當其他親友在聊出國玩樂、炫耀買回來的戰利品時,我只能沉默,
因為我沒錢,能離開家去其他縣市玩個一、兩天已是極限。
明明自己讀的是英文系,卻連出國的財力都沒有,這有多折磨?
而我那親愛的生母卻說她已去膩了韓國、對英美沒興趣,比較想去歐洲晃個十天半個月。
除了深呼吸,不把手上的綠茶潑到她臉上,我無言以對。
生母和她那邊的親戚並沒有見識過我理智線徹底斷裂而抓狂的樣子,
所以她們嚇到後,還了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安靜。
但有些人就是想不開要做死自己,於是在生母告訴我:
「哪怕妳外婆是我媽媽,我都可以為了錢跟她翻臉、斷絕母女關係!
她到時要怎麼心痛或後悔,我都不想理她!我不要做她的女兒了!」
我再一次見識到這個女人的家庭觀有多荒謬,以及她有多自私、幼稚。
再也無法與她相處的我完全炸了,這樣的母親真的不要也罷。
「妳可以不要媽媽,妳也可以不要女兒,對吧?」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不對,妳已經不要兒女很久了,是我們跟鼻涕蟲一樣巴著妳不放。」
「這是什麼話?妳不能要求每個人都照妳的方式對待妳、跟妳相處啊!」
我仍記得她是這麼說的。
「所以我就必須照妳希望的模式跟妳互動?」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妳確定妳有把我當人看過?妳一直都把我當可以擺佈的洋娃娃耶!」
「妳爸到底怎麼教的?他都跟妳說了什麼?為什麼妳會變成這樣?」她哭了。
「正確來說,是妳從來都不懂我,而不是誰影響了我。」我嘆了口氣,
「妳已不值得再讓我叫妳一聲『媽媽』了,我忍夠久了,
妳依然是當年丟下我們離開的女人,妳並沒有做我母親的資格—
至少在妳離婚後的這些年,妳已證明了一切。妳要的是愛情,不是親情,
所以休想再用親情綁架我,妳是不可能得到全部的。」
「妳不能因為自己走不進婚姻就恨我啊!」她不死心地吶喊著,
「妳爸就沒問題嗎?」
「我恨妳不是因為妳外遇還企圖騙我們姊弟喊個外人爸爸而已,」我笑著看著她,
「我恨妳是因為妳從來沒想過要了解我,只會要求我做出妳想看到的事。」
「妳這孩子怎麼講不聽啊?」她開始語無倫次,「妳想把我氣死嗎?」
「放心,禍害遺千年,妳會活得很好的。
妳本就不該生下我的,我為妳承受的所有痛苦都不是妳能懂的。
幾年前,我不是沒機會踏進婚姻,但對方卻因為我有妳這樣自私自利的母親,
徹底摧毀了我的自尊,我的右手也幾乎全廢了,即使到現在我還是無法彈琴或寫太多字。
妳知道我是怎麼走過來的嗎?妳在哪裡?妳保護過我嗎?妳不是我媽嗎?」
我決定結束對話,
「老爸從來沒跟我說過妳的任何事,都是妳的朋友告訴我的。
如果這還不夠諷刺的話,這世上只有一個人叫我千萬不要恨妳,
因為妳永遠是我的媽媽,而那個人就是妳的前夫。」
無論是生母還是翊澄,他們總以為我不會講話,習慣什麼都藏心裡,
其實我只是不想跟他們起衝突,然後把自己累積下來的情緒和壓力都丟還給他們而已。
我當然很受傷,但我很清楚那是我自找的。
「今天推薦什麼歌?」我問。
「蛋堡的〈仇人的孩子〉,正好幫我看一下我弄的歌詞翻譯。」損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