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恐怖的情人〉
01
他是我交往十多年的男朋友，但我一點也不想跟他結婚。
這樣說起來有點怪，大部分的人都會問：「交往這麼久，什麼時候發喜帖啊？」我的回
答大多是：「不急啦」或「還沒想法」。但我男朋友的回答卻都是：「差不多了」或「
有在準備」。
因此，大家對我倆的感情，很像是霧裡看花。我該怎麼解釋這般奇妙的狀況呢？
「交往十多年的男朋友」，這是男生的說法，之後也變成了局外人的看法。我們確實交
往過，但對我來說，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他對我很好，經常顧慮我的感受，也
很常討我歡心。
啊~ 我忘了介紹他，他是某高層政府單位的發言人，人脈很廣，不乏一群有頭有臉、有
權有勢的同事、朋友。至於我，只是一名和他同單位的基層，一個小小的公務員。我們
兩人的地位很不匹配，這點我很同意，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感情是男生開始的，我總覺得彼此過於懸殊，不太能接受，有一種難以描述的「
怪」，事實上，起初我很抗拒，但女人面對男人猛烈的追求，說不完的甜言蜜語時，腦
波就會變弱。我承認大多數的女人就是膚淺，很享受那種被人追、被人捧的感覺。包括
我在內。
追我的時候，他每天都會送一束鮮花，到我辦公室，上面附他親手寫的卡片。例如：「
天冷了，多穿點」、「知道嗎？妳的笑很迷人」、「我的朝氣蓬勃，來自滿腦子的妳」
......，對，有點噁心，但肉麻當有趣久了，就會真正地開始感到興趣。我那時就是這
樣沈船的，答應了他。
交往六個月，我隱約覺得，我們之間，存在著一股莫名的彆扭，我在他面前，總是無法
真正得自在，沒辦法真正得輕鬆，很像在奉陪一位長官。我對他時常笑笑的，有如工作
時，我對民眾也笑笑的，而不是我在家癱坐沙發，拿起搖控器，轉到綜藝節目時的哈哈
大笑。
當我意識到「笑」有很多的層次、很多的內涵、很多的意義時，我明白我對他沒有愛情
。
理論上，我沒有資格對一個外在條件遠高於我的人，做出這番品頭論足，但是感情就是
憑感覺，沒什麼特別的道理，在他身上，我感覺不出自己的悸動，也不曾臉紅心跳。對
我來說，這不是我追尋的愛情，我所希望的愛情，是真的要有「愛」的情愫，要憧憬、
要嚮往、要強烈渴望，甘願被愛征服，毋寧為愛臣服，必須是這樣。
他條件確實很不錯，年薪破百萬，有車、有房，身邊許多人勸我，不要放棄這麼好的對
象，理智也如此催眠我，但感性陷入兩難，掙紮後，我願意給理性一次機會，若交往一
年，仍然沒感覺的話，就提分手。
02
交往一週年紀念日時，他包下101頂樓的法式餐廳，佈置全粉紅色的氣球，滿滿的四面牆
，連女廁裡也是，粉是我最愛的顏色，我有一點為之瘋狂。走道上灑滿紅白交錯的玫瑰
花瓣，散發著浪漫的芬芳。頂級紅酒、松露、魚子醬、炙烤嫩肩羊排、法式馬卡龍，出
在餐桌上的，無一不打動人心。
我本來想在這一天提分手，結果，很慫地輸給這些塑膠的氣球、沒了生命的玫瑰花，以
及透明的酒杯、空空的餐盤。前一晚，我在家練習了N百遍，如何開口、怎麼說、說什麼
，但現在通通沒有用了。看著對面，一位我心跳不會加速的男人，我佯裝盛滿女人味的
笑臉，說著一堆違心的胡說八道，對方卻以為的花言巧語。這個場合、這個氣氛，我除
了默默接受，還能怎麼辦呢？
我不想給他太傷心的難堪。想不到我的體貼，最終換得自己難堪到無法收場的處境。
那一天之後，我一直想找合適的時機，坦白說出我內心真實的感受。他條件很好，不是
他的錯，是我對他沒有愛情的愛，好吧，硬要承擔的話，也可以說是問題在我。總而言
之，這份感情不應該繼續下去，否則最終我不快樂，他也不會快樂，而且更重要的是，
對他不公平。我無法付出等值的心意。我不想佔人便宜。
我說，「親愛的，我想和你談一談！」他會匆匆地答，「我現在沒空，改天好不好？」
我說，「我想聊聊我們的感情！」他會回，「我們很好，有什麼好聊。」
我說，「我真的很希望，可以坐下來，好好說話。」他會回，「等我這陣子忙完再說。
」
無論怎麼起頭，他都設法避而不談。我猜測，他根本就料到我要說些什麼，他是刻意地
閃避。
我很頭痛，是為了讓彼此有好一點的善終，我才想認真地面對面談，但他一再再拖，像
是一個心結堵在胸口，很難受。於是，我決定用傳訊息的，「我想和你分手！」內容乾
淨俐落，清清楚楚，感情在此一刀兩斷。這不是殘忍，感情某方面就是殘酷的考驗，走
下去，只有兩條路，不是結婚就是分手，如果到了論及婚嫁時才逃跑，那才叫殘忍！
經過一整個下午，訊息顯示已讀，而下方沒有隻字片語，他什麼也沒傳，典型的「已讀
不回」。或許我這種方式，對他來說，過度措手不及，他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反應。晚上
零點多了，他依舊沒回我消息。
03
隔天上班，桌上有一束，龐大到足以蓋住全部桌面的玫瑰花，還有一盒精巧的巧克力，
花束中的卡片寫著：「我對妳的心意，比巧克力更甜，比玫瑰更美。」同事們鼓噪，「
好浪漫喔！」「他真的好愛妳！」羨慕死我的模樣。我該怎麼告訴大家，我和他分手了
！我很想說出來，但每一張浮著粉紅泡泡的臉孔，話卡在喉嚨裡，全都順著口水咽進肚
子裡。
這是一種奇怪的氣氛，空氣瀰漫著身不由己的壓力。其實感情只是兩個人的事，但大庭
廣眾下，眾目睽睽之後，一束花、一盒巧克力、一張卡片，便能神奇地成為我們以外的
人的事。例如，我聽見同事的交談：「他們交往一年了吧？男的好有心喔。」、「聽說
那男的是黃金單身漢，家裡超有錢。」、「她好幸福，簡直是中了大樂透。」......往
後的每一天，隨著桌上各式各樣的鮮花、禮物、卡片，都有數不完的耳語。
感情猶如被迫攤在陽光下，也許這就是男友的心機，利用周遭的眼光，使我不得不與他
繼續。
發生一件事，我總算看明白。有一天，一位年紀年紀長的阿姨來找主管，我接待，她似
乎挺喜歡我，問「妳幾歲啊？有男朋友嗎？」我還沒回答，主管笑盈盈地走到我身邊，
說「她死會了，而且男友疼她疼得超讓人忌妒呢！」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所以很棘手
，無論是否提出分手，我的身份仍一直是「他的女朋友」，我非常想撕掉這個標籤，終
究無法擺脫。人言可畏啊！
除了招搖的表面功夫，私下他仍一如往常地聯繫我，「早安」「午安」「晚安」，剛開
始有比較多的關心，大多以問號結尾，「吃飽了嗎？」「在幹嘛？」「今天工作順利嗎
？」但我不想告訴被我定位為外人的人私事，以致於他後來的訊息愈來愈制式化。在外
，我已經沒有選擇地擔任女朋友的角色，而私下，我可以選擇的是不搭不理、不回不應
，直到他死心。
04
我來說說這10年來他的行徑，真的很可怕。
工作場合，他總是可以獨角戲的方式「高調放閃」，例如送那些花。工作以外，他不定
期送禮物給我爸媽、陪我家人吃飯，儼然一副當好女婿的姿態，他會去機場接我朋友，
買些保養品、紀念品，送我朋友，儼然扮演另一半的角色。假如真心相愛，這一切都是
幸福的點滴。但我真的不愛他，這些行為，坦白說，逾矩地太過放肆，讓我感到無比噁
心、極度虛偽、還有霸橫霸道。
更令我生氣的是，只要我和異性出去，他都會來攪局，趕走每個人。現實生活中，他已
用謊言占據了我的全部，原慶幸網路發達，能半虛擬的線上交友，遇過幾位投機的，相
約見面，奇怪了，不知他到底哪來的眼線，總會冒冒失失出現。
第一次，我和某網友約在義大利餐廳，原本相聊甚歡，主菜上桌不久，他竟忽然現身，
順手拿起我的杯子一飲而盡，坐在我旁邊的位置，說「寶貝，我開一整天的會，太渴了
，對不起。」再對另一個人說「不好意思，謝謝你陪我女朋友吃飯，最近我太忙了，這
餐我請。」他總能用非常自然的口吻、非常隨和的樣子出現，令另一個人知難而退。這
分明是干涉我的隱私，不尊重我的自由，但他那種大器的風度，彷彿錯的都是我。
一次、二次、三次......，他都使出差不多的方式，令我孤立於除他之外的所有異性。
我終於受不了，「拜託你，別這樣，我們已經分手了。」他說，「不，那是妳的說法。
我從不覺得我們分手。」卑鄙的傢伙，簡直就是恐怖情人，這是真正的恐怖，因為沒人
提防得了，他長得溫文爾雅、多金有錢、地位不錯。翻臉只會顯得我瘋。
我的世界徹底被他壟斷。
我還是會有寂寞的時候，需要人陪只能找他，於是，我們之間形成我也不知道的關係，
分手的事我不再提，我反抗不了他的一切綁架，對人性、對我生活，無形的綁架和束縛
，雖然沒什麼違法的事，但他控制所有人、所有局面，都依著他的想法節奏。我倒經常
期盼他提分手、趕快去愛上別的女人，真的，比我漂亮、比我性感、比我聰明的女人多
的是，幹嘛不花心點？幹嘛不拈花惹草？幹嘛執著在一個不想珍惜的我？
等了10年，可恨，他依然如此專情。別的女人或許巴不得遇上這樣的男人，我卻只想逃
跑。倒了八輩子的楣，才會遇到莫名奇妙的痴漢。
05
關於結婚？看明白了嗎？我要是有地方傾訴，就不會在這裡偷偷渲洩了。對了，我並不
是反對他結婚，只要新娘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