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之心，非魔非人。
離其主，孤星臨。闕返得，血眼生。
心即核，魔既憑；心即實，魔既成。
憂患以窮，災禍當鏡。
封魔尚蒙干戈鼎，
獨星猶存烽火明。
　　　　　　　　──《魔物之心》佚名
「你的名字？」魔物斜睨少年，悠悠問道。
少年適才方從暈厥中醒轉，雙眼迷濛，神智未清。他吃力撐起上半身，感覺軀幹四肢猶如
鉛塊般笨重，難以使喚。
見少年未答話，魔物不以為忤，背過身抬眼朝夜空望去，倒似欣賞月色。
蟲鳴鳥叫不絕於耳，林間樹葉沙沙作響，不顯幽靜，卻有紛擾。湖邊微冷，徐風吹起水面
漣漪，魔物斗篷隨風飄逸，金色長髮映著皎潔明月，像一襲柔和光暈披掛身上。
少年仍舊恍恍惚惚，俯首驀然驚見自己渾身髒汙血腥，不禁倒抽一口氣。變故事發的殘影
片斷閃現，他只覺涼意從頭穿透到腳，顫慄發抖不止。
「血……我、我……」
少年囁嚅支吾，開口不成字句，只因回神後記憶霎時湧現，衝擊致使他頭腦脹痛生疼。
「那不是你的血。」
魔物語氣很輕，惟嗓音低沉渾厚，縱使話裡冷淡漠然、漫不經心，亦絲毫不減其中萬鈞之
重的壓迫感。
魔物的話語彷彿強迫他回想，情景一幕幕在腦海如駭浪陣陣襲來。少年頭疼越發劇烈，若
非咬牙忍耐，只怕開口便是痛徹心扉的嘶吼。
沒錯，這不是他的血。是他的父親。
「父親……我父親呢？」少年氣若游絲，看向魔物的眼神，似乎懇求聽到寬慰的答案。
「死了。」魔物無意扯謊，答得雲淡風輕。他將視線重新落在少年，緩緩轉身邁步走近，
「因為他死，你才喚我過來。」
少年依然癱坐在地，但見魔物不斷靠近，他便奮力頻頻後退。魔物一腳踩住少年衣角，見
對方頓時動彈不得，魔物嘴角揚起一抹微笑，似覺有趣，又像得意。
魔物俯身彎腰直視少年，與金髮同色的雙眸炯炯有神，「你不是說了？『誰來救救我』。
」
少年記得，父親為了護他周全，奮不顧身抵擋攻擊。未料那一擊命中要害，溫熱赤紅的鮮
血自傷處噴濺而出，少年浴血在父親屍身的孱弱庇護之下，手無縛雞之力。襲擊者見障礙
排除，齊聲吆喝，群起撲殺，無一不是直取少年性命而來。
當下，少年已是窮途末路，九死一生。
「父親……父親……」少年心知至親已逝，死者永別，遂潸然淚下，泣不成聲，「……為
什麼殺了父親？……為什麼……為什麼──！」
少年仰天放聲哭喊，猶如野獸一般嘶吼。
狂風乍作，群鴉竄出林間朝天際飛去，恍若將少年悲愴的控訴，一同帶往遙處遠方。
魔物靜靜立在一旁，直到少年幾乎放盡氣力，只剩抽抽搭搭的嗚咽，才淡然開口：「那些
人都死了。」
少年聞言，臉色刷白，神情驚恐，「你、你殺了他們？」
「怎麼？」魔物輕笑一聲，不知是覺得少年的提問愚蠢，還是他滿臉的血汙狼狽可笑，「
殺了倒一勞永逸。」
少年這時方才赫然驚覺，眼前看似與人類並無二致的，無庸置疑是魔物。
月下身影縱然一派灑脫超然，未染俗塵的模樣，但面對此等殺生戮命的事，竟能視作笑談
輕慢，輕描淡寫，視作草芥；無怪乎傳說魔性狠戾，殘忍無情，悖德喪智。
眼下聽聞魔物所言，著實冷酷異常，令人毛骨悚然。然而，此魔物卻是因他召喚而來……
思及此，少年啞然無語，只覺不寒而慄，渾身凍得幾乎麻木。
「你的名字？」魔物頓了下，「別讓我問第三次。」
少年內心害怕，連忙回答：「費諾波隆，我的名字叫費諾波隆。」
「……就叫你費諾。」魔物聞言挑了眼眉，遂擅自取了簡稱。「你知道我是誰。」
魔物用那雙閃爍金光的瞳仁注視著他，猶如威嚇，好似費諾若稱不知，魔物即便立刻了結
了他。
費諾吞了吞口水，艱難開口：「你是奎托斯……西之魔，強霸之金狼。」
「呵，你們人類真是有趣，給我起的綽號聽起來像是讚美。」奎托斯笑了，貌似滿意，卻
不知為何別開眼，神色亦有複雜。
一襲金色長髮依然迎風搖曳著，美則美矣，卻不似世間常有；就像鮮豔帶刺之花，必然有
毒的道理。 但凡花中藏毒，一旦明瞭於心，既生畏怖，入人眼底怎麼看也不再讚嘆，只
覺危險。
好比那金髮即使美得不可方物，在費諾眼裡，卻像能隨時化為利器似的，輕易貫穿咽喉，
索人性命。
奎托斯是魔，還是各據四方的魔物之一，今日既能替他將襲擊之人全數殲滅，自然也不在
乎在費諾身上多添幾筆血債。
只是，如果奎托斯圖的是費諾自己，那麼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稱心如意。
「過來，我得帶你走。」
「不要！」
費諾啪地一聲，甩開奎托斯伸來攙扶的雙手。
奎托斯吃疼悶哼，不由得蹙眉。比起費諾的反抗推拒，他更詫異於方才碰觸費諾時，竟有
如遭烈火灼燙一般，俯首一瞥，雙手霎時間負滿燒傷，紅腫不堪。
「小鬼，你做了什麼？」奎托斯語帶微慍，再度伸手要碰費諾。
費諾猛搖頭，面露不解，「我沒有……你不要過來！」
對方語音方落，奎托斯便被一道無形的結界彈飛幾公尺遠，應聲倒地。
奎托斯暗忖不妙，起身後登時當機立斷，以迅若無影之姿瞬移至費諾身後，朝其後頸劈下
一記手刀。費諾遭擊，瞬間失去意識，頹然倒下，奎托斯伸手一把抱住費諾癱軟的身子。
「不須媒介就發動禁咒……這小鬼……」奎托斯回想方才情形仍舊困惑，看著懷裡的人不
禁喃喃。
思量片刻，眼下既不得其解，多想亦無益。
奎托斯暫且轉念，只是不由自主多看了滿佈焦痕的雙手幾眼，他凝視，停頓數秒，終究輕
輕嘆了口氣，帶著費諾消失於深夜月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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