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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去醫院拆線,竟然還是那個醫生,賀天都忍不住埋怨到底是
什麼緣分,連著三次都哉這老頭手裡。他被嘮叨的耳朵都快磨出繭子
來了,敷衍地嗯嗯了兩聲,拆完趕緊溜了。
早高峰的時候,地鐵進站口就擠滿了人,簡直讓人望而卻步。賀
天搖了搖頭,果斷回家拿了車鑰匙。左潛不知道回來幹什麼的,這邊
離他公司遠,天天早出晚歸,也不知道瞎折騰什麼,今天又住回市中
心的公寓裡去了,他想搭個順風車去醫院都沒機會。
上次開是晚上,路上連個人都沒有,這次不一樣,車流量大一點
的路口保不準有交警,他一個無證駕駛的還是低調點的好。國內就是
這點麻煩,駕照非得滿18歲才給換。這麼一想,賀天先順路去洗了個
車打發時間,這車他小叔好久不開,大概是留給他出行也方便的意思。
結束將近十點半,開到十字路口賀天看了眼時間,嘴角一歪,打
轉向燈,快到停車線又臨時變了個道,後面的車主狠狠地按了幾下喇
叭,賀天透過後視鏡望了眼,不屑地哼了聲。
學校門衛看他開過來,死活不放起落桿,說外部車輛不準入內,
賀天暗罵一聲只好倒車退出去,在街上找了個視野不錯的停車位,點
了根煙等那人。過了20分鐘,下課鈴響了,校門口陸陸續續有人走出
來,賀天坐直了身子朝百米開外的門口望,幸好那人頭髮扎眼的很,
一下就瞧見了,他想下車跑過去。
一晃眼,紅髮又不見了。他下車伸長脖子吃力地看,看見那一抹
紅色閃進了校門口的小巷子裡。
賀天停車的地方正好在巷子口。學校邊上的小巷子,以前很多路
邊攤擺在哪裡,後來周邊整改,規劃了門面招租,巷子就空盪蕩的了,
偶爾走過一陣穿堂風,涼颼颼的。
賀天想,喲,正好,等著投入你男人的懷抱呢。
結果人沒等來,倒是聽到幾聲叫罵聲。賀天夾著煙的手指在方向
盤上敲了敲,眼神眯起來,砰的砸上車門往巷子裡走。
巷子挺深的地方,四下無人,幾個成年人,脖子裡掛著金鏈子,
凶神惡煞地把紅髮推在墻上。紅髮不甘示弱地推了面前的壯漢一把,
那長得十分壯實的男人朝地上啐了口,揚起拳頭,一臉橫肉,抓住紅
髮的衣領就要動手。旁邊一個矮一點得攔住了,「別,還不到時候。」
壯漢不甘心地放了手。
「你也別不自量力了,跟我們鬥你還嫩著點,「那個像是領頭的
人道,「有這時間還不如趕緊想想辦法籌錢吧。」
「我說了,我沒錢。」紅髮靠在墻上冷冷地說。
賀天在不遠處握拳,眼神陰狠。他早就想衝出去了,可他更想搞
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從那天那個電話起,紅髮總
是心不在焉,沒精神,手上帶著一塊青紫,問他怎麼了卻說是不小心
撞得。在確定紅髮暫時不會有事之後,賀天選擇了繼續聽下去。
「你沒錢?」男人哼笑一聲,「我看你不是搭上了個公子哥嗎?」
「你……你跟蹤我?!」紅髮怒氣沖天,猛地攥緊了那人的領口。
男人拍了拍紅髮的手,不動聲色地掰開他的手指,「別激動、別
激動,我們沒惡意,我們對你也沒興趣。」
「那你們三番五次糾纏我幹嘛。」
「你知道我們找的是誰,「男人道。紅髮咬牙切齒,「那麻煩你
們見到了他千萬別手下留情,我這輩子都他媽跟那個人渣沒關係。」
「關係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男人嗒的一聲點了根煙,「找不
到他就只好找你了,這事總不能就這麼過去,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我記得時間好像還沒到吧!」紅髮一拳砸
在身後的墻壁上。
「這不提醒你一下嗎,怕你忘了,再一個禮拜,你給錢,我們保
證離你遠遠的;但你要是不給,也別怪叔叔們欺負你一個高中生。」
男人吐了口煙,彷彿不經意一般道,「對了,瑤瑤姐最近怎麼樣,兄
弟們好久沒去看望她了?」
「你他媽敢動我媽!」紅髮瞪著一雙血紅的眼,咬緊牙關,拼命
地克制住暴怒的衝動,現在的情形,動手對他絕對沒有好處。
「我呢,給你指條明路,你沒錢,不過那個公子哥有啊。」男人
輕笑道,「不然豈不白費了你往他家跑這殷勤勁嘛!」
「他沒錢,房子和車都不是他的。」紅髮還抱著點僥倖心理,想
這些人不會明目張膽調查賀天的背景。
「你當我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主意?趁好就趕緊收。」 男人湊著
紅髮的耳邊道,「他們這種人要錢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你床上多跟人
提幾次,比你現在打工可有用多了。」
「可惜他對我沒意思。」紅髮冷漠道。
「你唬誰呢!」那個男人說著嗤笑了起來,引著周圍幾個男的一
起笑了起來,「你是祖上積德碰上了個好這口的,我勸你趁他還沒發
現什麼端倪趕緊騙上床,這富二代在你身上的熱乎勁也就這麼幾天了。
」
「我要你來教我!」紅髮怒吼道,「滾!」
男人哼了聲,招呼了邊上幾個人,臨走還輕佻地摸了把紅髮的下
巴,玩味道,「這張臉,跟你媽還真像,難怪連男人都吃不消。」
幾個人從來路返回,最後連腳步聲都再聽不見。一陣風吹過,卷
過空氣中殘留的煙味,安靜的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巷子裡紅髮無聲
靠在墻上,兩眼之間捕捉不到焦點,一陣恐懼感從四面八方襲來,他
的大腦突然在那一刻湧現出很多東西,那個被他稱作人渣的人,他的
母親,他的童年,然後是賀天。
他經歷過無數次的動搖,在一次次絕望的邊緣,卻又被扯進一個
懷抱。
這些錢對他來說可能十幾年都賺不到,但對賀天來說,也許只是
長輩給的零花錢。他很多時候握著那張卡,會想只要他自私一回,這
一切,所有的煎熬與提心吊膽都沒有了。然而他不能背叛,他做不到。
他想,什麼時候開始,賀天在他心裡竟然這麼重了,重到只不過是一
句提到他的威脅,都能讓他恐懼起來。
他靜靜地站了會,整了整衣領走出巷子。一個轉彎,他腳下驀然
踩在一地煙頭上,紅髮愣住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站在這裡的……?」紅髮感覺所有的血液
匯聚到胸口,心跳驟然加速,他的直覺告訴他,抓住賀天,別讓他走,
「你聽我說……」
賀天低著頭,額前的黑髮垂下來,將眼神遮蓋在一片暗黑之下,
他看了眼紅髮抓住自己的手,怒極反笑,「你真是好樣的!」
「你真是好樣的!!」賀天大吼。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人是為了錢
跟他在一起的,賀天寧願紅髮當他的面問他要錢,也不想這人背後打
他主意。賀天抬頭,目光冷硬。紅髮心頭一顫,終於明白那天左潛的
眼神為什麼那麼熟悉,原來它一直在,從他們認識第一天,賀天站在
走廊盡頭投來的目光,陌生,冰冷,高傲。紅髮恍然大悟,他們根本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賀天怎麼可能動真感情呢,更何況他還是個男的。
「你欲擒故縱這一套真行,我他媽還以為你跟我裝純情呢!感情
早就想爬上老子的床了!」賀天擰過紅髮的手腕,擰的那人疼的咬牙
硬撐著不叫出來。
「我沒這麼想過!」紅髮掙扎著推開他,「你放手!」
「那你告訴我剛才是幻聽?」賀天把他狠狠地摔在墻上,紅髮咳
了兩聲,後背撞得生疼。
「我……」紅髮看著賀天憤怒的表情,急迫地解釋道,「我沒有…
…我剛才是..「紅髮想解釋卻又不知道要怎麼說,只好道,「反正不
是你想的那樣。」
「那我問你,你說的有真話嗎?」 賀天冷笑起來,「你他媽都
是放屁的是吧!給我做飯的時候早把我祖宗十八代罵了遍了吧,你還
是覺得我噁心是嗎,被我抱著,跟我接吻其實都是迫不得已吧。你真
是讓我刮目相看,你他媽為了點錢至於嗎?!!」
「我沒有!!」紅髮喊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賀天的暴怒
之下,他連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可是解釋又有什麼用呢?他也許是因
為錢開始這段感情,現在卻都不一樣了,他的大腦甚至清晰地傳遞著
那樣一個資訊,你喜歡他,你真的喜歡他。
而這種感覺,本就是單方面的,紅髮從前還會對自己說,別付出
真心,賀天只是玩玩而已。他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這種暗示就被拋
之腦後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人一如既往的體貼與深情。
他多麼不願意相信,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從未有過的渴望,渴
望那個人是真心的。
賀天搖頭,覺得自己無比蒼涼可笑,什麼叫做玩火自焚,「你不
是要錢嗎?好啊,我給你!」
賀天猛地拉扯著紅髮,粗暴地把他塞進車裡,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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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車!!」紅髮大吼,賀天黑著一張臉目不斜視,根本不理他。
車窗兩邊的景物迅速向後退去,賀天吸煙時車窗留的一條縫,此刻如
同一個破口一般,將車裡灌滿了寒風,呼嘯聲被放大了無數倍,在耳
邊轟鳴不止,紅髮的聲音相比之下弱小了許多。
紅燈,賀天猛地剎車,紅髮抓住了車頂的把手才堪堪沒撞上擋風
玻璃,這人開車要命啊,「你慢點!」紅髮緩了緩,「你他媽生怕交
警不知道你是無證駕駛是不是!」
「閉嘴,我有駕照。」賀天斜斜地乜了他一眼,瞳孔透著深不見
底的黑。
「你騙誰呢!」紅髮一拳砸在車門上,「靠邊停車,我要回學校。
」
賀天冷笑一聲,「回學校?怎麼,我不能滿足你了?準備再找個
富二代?」
紅髮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剛要發作,賀天一腳油門車子又躥
了出去,紅髮沒系安全帶,駭了一跳,穩了穩心神,再看向那人側臉
冷硬的線條,這樣的賀天,顯得太...無情了,他軟了口氣,「你...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
賀天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不動聲色地緊了緊,他說不清聽到那些話
的感受,窄巷裡,紅髮說什麼他聽得並不清楚,但那男人的話卻字字
打在他的耳膜上,像一拳拳打在他心上,「騙上床「,那三個字徹底
打碎了賀天的理智,耳鳴,他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有一種難以言喻的
感覺從心口浮現出來,使他集中精神,全身都蓄勢待發,催促著他轉
身離開。
即使他不願承認,在那一刻,他覺得,假如這是一場遊戲,他已
經輸地徹頭徹尾了。
他從來沒怕過什麼,皮開肉綻,頭破血流,他抹一把血站起來照
樣往前衝,打架群毆在以前都是家常便飯,論叛逆沒人比得上他,他
可以冷酷無情,六親不認,動起手來彷彿連命都不要。可就是這樣的
人,一旦他心上有了人,他就有了最致命的弱點,打在心口上的拳頭,
比起打在身上的來說,太容易摧毀一個人了。
賀天咬牙,砸了下喇叭,「你他媽再說一句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
辦了。」
紅髮本來還存著跟他好好解釋的念頭,這才知道他心裡打什麼主
意,頓時怒從心中起,車還開著,他竟然去開車門,一陣風湧進來,
賀天一驚,伸手拉他,紅髮倔地甩開他的手,賀天大聲咒罵了一聲,
只好靠邊停車。
車一停紅髮甩門就走,賀天從另一邊追過去,拉扯著又把人拽車
上去了,不免挨了紅髮幾下,紅髮被甩在後座上,頭重重地磕在對面
的車門上,他悶哼一聲,賀天爬進來,頗有種我說到做到的架勢,紅
髮往他眼角又是一拳,賀天被打的頭一偏,再轉過來的時候眼神兇狠,
瞪著紅髮,剛剛找回的一點理智又一次消失殆盡,兩人就在狹窄的車
裡扭打起來。
兩人都是手長腳長根本伸展不開來,紅髮自然是打不過他的,賀
天也留著力,紅髮在他小腿骨上狠狠地踢了幾下,賀天吃痛,往後退
了退,紅髮趁機往他胸口踢,賀天忍無可忍,抓住他的腳,「給老子
安分點!」
紅髮大罵,「賀天,我操你大爺的!」
「我信,為了錢你什麼做不出來。」賀天輕蔑地哼聲。
「你......」紅髮說不過他,此時眼前這個人太過陌生,輕易地
傷他一次又一次。
「你不是要錢嗎?」賀天一抹邪笑,「你別動,乖乖讓老子幹一
次,你要多少錢,我給你。」賀天從錢包裡抽出一疊人民幣,接著是
幾張卡,全扔在紅髮眼前,「夠不夠?」
「誰要你的錢。」紅髮惱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賀天火了,幾
拳打在紅髮的胃上,紅髮胃不好,他是知道的,以前有一次他下手重
了還去過醫院,至少他還記得,那時他是後悔的。果然紅髮沒一會就
捂著肚子整個人蜷了起來,也不還手了。賀天愣怔,熱血降下來,有
些手足無措,把他人翻過來,「...我看看。」
紅髮躲避他的手,偏著頭不看他,紅髮隱忍的喘息聲愈來愈明顯,
他在車座上撐了撐,一聲不吭打開車門,搖搖晃晃地下車。賀天拉住
他的手,紅髮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轉過頭看進賀天的眼睛,「放
手。」
他眼裡閃爍著光亮,賀天恍然如夢,不知所措,他哭了?他哭了,
哭了,他哭了...
賀天放了手。
左潛吃過飯,站在辦公室窗前伸了個懶腰,朝後頭的人笑了笑。
他的笑容彷彿也染上了窗外陽光的溫暖,不穿西裝的話,看起來就像
是個還在念大學的男生一樣,顯得天真無害。
賀天剛進門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只不過他也沒心情去想他小叔
多久沒這麼走心地笑過了。辦公室裡,左潛看見他進來,只是微微皺
了皺眉,立刻就發現來人的低氣壓,朝自己的助理揮了揮手,助理無
奈搖了搖頭,帶上門出去了。
「怎麼了?」左潛踢了踢仰倒在沙發上的人。
「小叔...「賀天一手搭在額頭上,「我...唉...「
「你什麼你,失戀了?」左潛看他喪氣的樣子,覺得心情十分暢
快,好笑道。
「......「賀天不作答,有這麼明顯嗎?
左潛親自給他泡了一杯咖啡,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一坐,「真的
失戀了?不會吧。你怎麼這麼沒用。」左潛看賀天依舊沒什麼反應,
樂了,好像世上再沒有比嘲笑他更開心的事了,「女人嘛,就跟錢一
樣...「
「小叔,我想回家了。」賀天打斷他的嘲諷。左潛一愣,正經起
來,「啊?你受什麼刺激了?」
「我想回家住兩天。」賀天道。左潛喝了口咖啡,「你開玩笑呢,
回去那邊能只讓你住兩天,兩年你都別想回來。」
賀天朝左潛笑了笑,「我想走誰攔得住我?大不了你再來接我一
次唄。」
「No Way.「左潛道,「你自己想清楚。」
「你就當我去散散心,個把月就回來了。」賀天道,一路上,他
已經想的夠清楚了。
左潛無奈,「你什麼時候走?我給你訂機票。」
「下禮拜,我還點事沒做完。」賀天頓了頓,「對了,小叔,借
我點錢。」
左潛不在意地應了聲,「多少?」賀天搖頭,「我不知道,先給
我幾十萬吧,不夠我再問你要。」左潛在他頭上敲了下,「小混蛋,
你當我是取款機啊。」
兩個人又扯了幾句,賀天完全不在狀態,問三句答一句,又不說
怎麼了,又賴著不走,左潛無可奈何,這人到底對這姑娘是多上心啊,
直說,「不就是個女人嘛...不然你樓下轉轉,看上哪個我給你介紹。」
「我對你們公司的大齡未婚女青年都不感興趣。」賀天懨懨。
「你他媽有點骨氣好嗎?」左潛還想罵他兩句,助理敲門提醒他
開會,他恨鐵不成鋼地看了眼癱在沙發上的人,臨了還不忘嘲諷兩句,
「我走了,你想哭也別忍著,就是眼淚別抹我沙發上,貴。」
賀天長嘆一聲,點了根煙靠在窗戶上,拿出手機給紅髮打電話,
沒人接。窗外陽光正好,望出去屋頂上薄薄的一層白雪開始融化,城
市道路脈絡交錯,劃出一個個街區,從這裡看出去一切都格外渺小,
不那麼真切。
他抬頭,眼光亮的他睜不開眼,他想起很多個他站在他身後看他
的,逆光的背影。心口漾出來的某種陌生的情感,賀天明白,是捨不
得,不忍心,是後悔。
小叔,就是因為他不是女人,我才沒有辦法。你看,即使現在他
這樣傷我,我依然在擔心他有沒有事。
我大概是中毒了。
18
課間,展正希搬著一大疊作業本走進辦公室,見一托著一小疊跟
在後面,笑嘻嘻的,不知道樂什麼,進門看見隔壁桌紅髮低著頭數考
卷呢,掃了一眼也沒說什麼。
「賀天還沒來?」老師問展正希,展正希點了個頭,見一接話道,
「我最近都聯繫不到他,老師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來嗎?」
隔壁紅髮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頓,牙齒不自覺地咬住了嘴脣。
他們不再聯繫也才幾天,現在聽見賀天的名字竟然有一種滄海桑田的
感覺。是啊,他不來上學已經這麼久了。
他想,他們結束的未免太過可笑。但他卻不能怪賀天,因為在這
個差強人意的誤會裡,他不敢承認最初和賀天在一起的時候,自己從
沒想過錢。然而當那些難聽的話,真真實實從賀天嘴裡說出來的時候,
紅髮才發覺自己太過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或許其實這些話是什麼根
本無關緊要,催發他淚腺的只是說這些話的那個人。
紅髮略帶蒼涼地一笑,可是沒有開始,何談結束。的確,他連他
們是不是真的在一起過都不確定,沒有表白的話,沒有任何承諾,沒
有一次正經的約會,甚至在他心裡,每一次惡言相向,每一次冷眼嘲
諷,都比那些親近來得深刻。
這個謊言還真是漏洞百出。
「怎麼了?」隔壁桌數學老師看紅髮呆愣著,提醒道,紅髮趕緊
搖頭,「好像漏了,我再數一遍。」
「我正要給他家長打電話呢,這馬上下禮拜就考試了。」老師說
著就拿起電話,翻起了聯絡簿,見一拉著展正希賴著不走。
那邊老師已經打電話過去了,「左先生嗎?我是賀天的班主任。」
見一奇怪道,「他爸姓左啊...「紅髮卻是知道的,大概是打給了左潛。
「休學?」老師皺眉道,「是身體原因嗎,怎麼突然要休學?」
紅髮驚愕轉過頭,見一和展正希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左潛打開門,看了眼坐在地毯上的賀天,「原因不太方便說,我
會盡快來辦手續的。」左潛自然不願意浪費時間解釋,賀天嗯了聲不
置可否,頭也不回地在左潛休息室的大螢幕上打起了遊戲,一個上午
屁股都不帶挪一下的。
「你他媽不上學給老子幹活去。」左潛踢了他一腳,「再讓我看
見你擺著這張臭臉你就給我滾。」
賀天心煩,打遊戲也不順手,湊著暗掉的螢幕照了眼,下巴冒出
了刺手的胡渣,他只穿了件黑色襯衫,灰色四角褲,面色暗沉,左潛
打開休息室的窗,一陣寒風透進來,雖然冷,但屋裡空氣算是好多了。
「我說你不回家賴我休息室裡幹嘛?」左潛用手指勾起賀天的外
套扔在他臉上,才看到他眼下掛著的兩個黑眼圈,「你不是打了一夜
的遊戲吧。」
賀天點頭,神色萎靡,他撐著茶几站起來,窗外陽光刺眼,他眯
著眼不滿地用手擋在眼前。他拐個彎能在沙發角自己把自己絆了一跤,
直挺挺地迎面摔在地毯上,然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爬起來,拖著
地上的褲子往洗手間去了。左潛嘴角抽搐,張了張嘴說不出什麼,搖
了搖頭甩門走了。
這兩天他就沒回家,左潛辦公室後頭有個休息室,他有時工作的
晚就直接住公司了,賀天呆那不走了,關著門根本沒人知道裡面有人,
活活過出了種人鬼莫辨的意味。左潛除了無奈就剩丟臉了,為了個女
人至於嗎?不過看在叔侄的份上還算會給他多訂份外賣。
吃飯的點賀天倒是自己出來了,畢竟煙也當不了飯吃,大概也是
真餓了,左潛開完會出來,賀天已經把兩人份都吃了,吃完筷子一甩,
少爺似得往沙發上一躺,無話。左潛忍著揍他的衝動,深呼吸一口,
心道:我忍,你失戀,你最大。
吃完賀天又想回房間,左潛嘆氣,拎著他後領口把人扔進洗手間,
從衣櫥裡找了套西裝,「換衣服,我讓Darren帶你去辦休學手續。」
賀天皺眉,「這種事讓他跑一趟不就行了。」左潛往他小腿骨上
就是一腳,「你要不要臉啊,吃我的喝我的,還指使我的人。」
賀天嘶一聲往後躲,呲牙咧嘴道,「我去,你們怎麼都喜歡往這
兒踢。」
「喔?還有誰?」左潛道,賀天眼神一暗,接過衣服,「沒。」
賀天穿左潛的西裝總歸是彆扭,倒不是不合身,明明跟自己的沒
什麼兩樣,他就覺得左潛的領帶掐著脖子,彎個腰都難受。他一身黑,
映的神情更加冷漠。賀天坐在左潛助理的車上,兩人不算熟,賀天心
裡又有事,一路無話。賀天不是不願意去,只是去學校說不一定會遇
見那人,他還沒整理好心情,他怕展現在紅髮麵前的自己,依然是難
過的,悲傷的。他開始羡慕左潛,他見到左潛對待競爭對手的表情,
嚴密,無懈可擊,不漏一絲縫隙。
他想至少我要這樣告訴他,沒有你我照樣活的很好。即使這不是
真的,即使他閉上眼腦中浮現的依舊是紅髮轉身的樣子,留在眼眶裡
的液體,決絕的目光,他開始後悔,並逐漸生出一種恨意,恨紅髮的
狹隘、睚眥必報,使他不願意放過見一,才讓賀天從此認識了他。
「你決定了嗎?」Darren是左潛從他爸公司裡挖來的,賀天放假
會在左潛公司裡幫忙,兩人就認識了,Darren看賀天沒反應,補充道,
「休學的事。」
「喔,隨便。反正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賀天道。
他想回家不是一時衝動,不說紅髮的事,讓他小有打擊,畢竟也
快過年了,雖說在那邊不像國內這麼注重節日,但他媽肯定是要他回
家的,再過幾個禮拜左潛想留他也留不住。所以左潛才會在意他是否
想清楚了,只是回家度寒假,還是準備留在那邊了,家裡人必定是希
望他在那邊發展的,真要留下也許就像左潛說的一樣,沒個幾年都過
不來。
「你不用走的。」Darren轉過頭看了賀天一眼,深藍色的瞳孔即
便隱藏在墨鏡後,也依然醒目,他鼻樑挺拔,眉眼卻繼承了母親的柔
和,中和了歐美血統的鋒利,不至於顯得太過稜骨深刻,他道,「Ky
le也不想你走,他一個人太孤單了。」
賀天面帶驚異地看向他,Darren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並沒
再說什麼。賀天知道左潛的工作和私生活分的很開,就算孤單也輪不
到他的助理來說什麼,所以他小叔什麼時候在Darren面前如此放得開
了。
學校邊上的咖啡店人很少,只有寥寥幾個窩在角落裡曬太陽的人,
他跟著左潛,習慣把咖啡當水喝,習慣左手試卷,右手報表,習慣西
裝一套一絲不苟,左潛是有讓他進公司的意思,把他當免費勞動力使
喚,也是知道賀天跟他爸做什麼都不對付,這點賀天從小就隨他。
他本來就該是這樣的,那個人來了,才「荒廢「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了不加糖嘛!」坐在靠裡一桌的一個穿著皮
夾克的男人不耐煩道。賀天拿了兩杯外帶咖啡正出門,猛地回頭,服
務員低頭道歉,賀天站在原地愣了一會,才恍然大悟。
他扯了扯領帶,試圖讓自己看起來道貌岸然一點。
「不用我自我介紹了吧。」賀天走到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