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　六　
劉泊風是一個偏好相當明顯的人，比如比起影像，他更
迷戀文字。他並不是那麼喜歡影像，覺得有時候侵略性
太強，也因為有時他覺得文字能包容更多的細節和想像力。
因此，他不是那麼喜歡看電影，只這種情況在碰到秦夙之
後被半強迫式地轉變了一下。
秦夙當時被莫寒山簽進凌星時，定位就是演員，他是科班
出身，莫寒山看好秦夙，特意找了帶過影帝韓容昭的經紀
人熊姐來帶他。第一次和秦夙見面時，劉泊風提了一只行
李袋，來到租屋處時，只見一個冷著臉的少年肩上搭著一
只背包站在騎樓下等著，旁邊地上還放著兩只大紙箱，當
時劉泊風便幫著把其中一只搬上樓，因著重量不重，還想
著大約是些衣物之類，由於自己行李不多，便問要不要幫
忙整理，秦夙瞪了他一眼，只說讓他小心些別摔壞了裡面
的東西，要按照上面貼的標籤排列。結果打開一看，簡直
傻了，整整兩大紙箱全是電影光碟，分國內國外、導演名
字和類型貼了標籤，放地整整齊齊的。由於他很快看穿秦夙
的彆扭個性，懂得順毛摸，兩個人倒是處的不錯，後來就
開始交換興趣，他給秦夙介紹他喜歡的翻譯小說，秦夙則
想著要把他那兩箱收藏一一放給劉泊風看。秦夙選的第一
部片便是馮皓馮導的片，三個小時的片放完，秦夙便問
劉泊風感想，劉泊風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想，有些抱歉的說，
我沒看懂。秦夙便有些震驚，他因為先前劉泊風總做菜給
他吃，對於這個對自己很好的哥哥開始有些好感，便想著
帶人入他的寶山一遊，結果對方把他的寶山認認真真看了
一遍，居然跟他說，對不起，我沒看懂，當即便氣笑了，
一發狠，就從頭把那電影又放了一遍，時不時在劉泊風看
不懂的地方停下來講解，兩人時不時還爭辯一番，結果一
部電影看到了早上，兩個人頂著熊貓眼去了封面拍攝現場，
被經紀人臭罵一頓。可開了個頭，秦夙開始發覺這麼做的
好處，因為藉由討論，往往能發現更多的面向，畢竟每個
人的想法都不同，而劉泊風不是演員，他的反應就代表著
一般人對於電影的理解，他能透過劉泊風的反應了解兩者
的落差，從而修正自己的表演形式。劉泊風就這樣被秦夙
拖著看了大半箱收藏，每部電影都是看兩遍以上，劉泊風
得以堅持下來的原因則是因為他一開始或許看不懂電影，
可是他很喜歡環繞其中的配樂，像是神龍一般見首不見尾，
也像雨霧般潤物細無聲，總在劇情關鍵處悄然而至，挑動
著觀眾的情緒。秦夙給他看的片中，馮導的片有好幾部，
馮導是屬於大器晚成型的導演，直到年近六十，才奪得
國際影展的導演獎，在此之前，他的戲拿得最多的卻是
配樂方面的獎項，只因他長期合作的對象是歐惜言。
歐惜言是錦瑟的作詞者，但其實他寫曲更為出名，只歐惜言
性格有些古怪，也只和性格極好的馮導合得來，也不是沒有
旁的導演慕名而來想找他合作，只若是找他製作的主題曲，
找了他不認可的歌手來唱，便要大發雷霆，久而久之，也還
是和馮導合作的最多，劉泊風欣賞歐惜言的音樂風格，因此
跟著秦夙把馮導近十年來的作品看過一輪，這也算是劉泊風
對於電影首次有較多的接觸。
劉泊風當初被莫寒山簽進凌星的時候，雖然是歌手的定位，
但A姊和莫寒山談過之後，還是替他安排了一些戲劇課程，
畢竟唱片市場不景氣，多了條戲劇的路子，總是多些機會，
也多一層保障。
一開始先是把他扔去趙導的電視推理劇歷練，趙導脾氣出
了名的暴躁，但是副導演商瑜，也就是趙導的妻子則相當
擅於引導演員，因為沒有表演基礎，劉泊風常常被脾氣暴
躁的趙導臭罵一頓之後，又給商瑜拎到一邊講戲，但是劉
泊風認真又肯下苦功，台詞用功之外，沒有他的戲份時也
總待在一旁觀摩，久而久之商瑜也對他印象不錯，常常多
點撥他幾句。其後，A姊又陸續讓他接了幾個電影的配角，
讓他磨練演技，僅有在最後接的馮導的晚山中，飾演主角。
馮導在圈內以拍文藝片聞名，但他早先是在學校裡教戲劇
的老師，因此選角時並不拘於專業演員，素人，甚至歌手
或模特兒，只要他覺得適合，都可能請來試鏡。馮導雖然
脾氣好，看著是個和藹老先生的模樣，但拍戲用的是水磨
工夫，常見的問題是拍攝的時間比預期長，最終演員檔期
上配合有困難，只劉泊風因為在拍攝期間開始跟公司有矛
盾，其他戲陸續被換角，反而少了這層困擾，能够專心致志
的拍晚山。
說來有趣，馮導會邀他去試鏡晚山的主角，是因為看了他重煙
的MV。重煙是隱喻人生中不同階段，總覺得有不同的迷茫，看
不清前路，又無法後退，在雲深不知處，如履薄冰，總是惶恐，
煙霧散去時，走到了新的地方，清透敞亮，光明美好，可是那個
陳舊的曾經痛苦的自己，仍然淪落在煙霧中，找不到出路。要跟
過去的悲傷痛苦道別嗎? 要跟自己和解嗎? 總有這樣的困惑。
MV裡面，劉泊風是分飾二角，一個是穿著白衣，帶著笑容的清俊
青年，一個是蒙著眼，穿著破損黑衣，滿臉塵埃，在煙霧中摸索
的狼狽樣貌，MV的最後，白衣青年走進煙霧中拉住了正團團亂轉
的黑衣青年，拉著他席地而坐，黑衣青年大力掙扎，卻被白衣青年
緊緊抱著，最後黑衣青年像是累了，轉身把頭埋進了白衣青年的
懷裡，等到黑衣青年安靜下來，白衣青年扶著他坐起身，輕輕
替他解去了蒙住眼睛的黑布，兩個人肩靠著肩坐著，卻發現眼前
已無煙塵，頭頂上只見深黑夜空中有浩瀚星海，黑衣青年忽然
委屈地落下淚來，然後漸漸變得透明，白衣青年靜靜坐著仰頭
望向夜空，只膝上仍覆著曾穿在黑衣青年身上那件殘破的黑衣。
當天試完鏡，馮導還饒有興致地跟他聊了一會重煙的MV，還說
如果他真接了晚山，便替他引薦歐惜言，看看能不能說服他讓
他唱晚山的主題曲，劉泊風想著有機會見到偶像，自然十分高
興，說了自己很喜歡馮導幾部作品的配樂，馮導略略問了一下，
發現眼前這個演戲不過是半路出家的年輕歌手，居然把自己的
大半作品都看過了，不由印象又好了幾分。
如果說先前的表演課程、推理劇和電影配角，給劉泊風奠定了
部分基礎，馮導卻是真正引領他進入戲劇世界的老師，馮導
因為有多年教學的經驗，又真正導過戲，很能明白演員的瓶頸
和盲點，如果演員願意耐著性子學，跟著導演慢慢磨，能學到
很多東西。馮導本身對文學涉獵很廣，閱歷又多，也很願意和
演員討論，所以劉泊風即使下戲了之後也很喜歡找馮導聊天，
問演戲的問題，或是聊聊文學，馮導對這個虛心學習的後輩也
頗有好感，只要有時間，對著他提出的問題總是旁徵博引，徐徐
回應，因此晚山的拍攝過程雖然緩慢，卻令劉泊風感覺相當充實。
而他也確實見到了歐惜言，這是第一個他見到留著長髮，依然十
分好看的男人，可脾氣確實也是一等一地壞，馮導找他來聽劉泊風
試唱時，他一副不耐煩的模樣，直到劉泊風唱完，冷著臉站起來，
直接推開門走了，連聲招呼也欠奉，劉泊風本來認為這次唱主題曲
的機會黃了，感到無比沮喪，馮導卻說讓他找個時間去找歐惜言
錄製主題曲，他詫異地看向馮導時，馮導只笑著說，能讓歐惜言
聽完整首歌沒發脾氣，便算是過關，如果不滿意，過去摔門怒罵
的狀況都有過。不過錄製晚山主題曲的過程也是一等一的累心，
動不動就被摔整臉樂譜紙，還被咆嘯著趕出錄音室過，只劉泊風
冷靜下來細想，發現歐惜言的意見確實有其道理，在家裡細心試了
幾遍，又耐著性子重新錄了幾次，這才讓歐惜言冷著臉點了頭，
最後一天臨出錄音室前，歐惜言扔給他一個紙袋，見他接住，這才
揮手讓他快滾。回到家打開紙袋，才發現是三四年前曾經出的一張
馮導電影配樂的精選輯，他開始看馮導的電影時，就上網找過，
可是發現已經絕版了，又因為比較小眾，連二手也找不到，只依
稀記得好像跟馮導提過一次，不過是問之後有沒有機會再出專輯，
目錄紙上有歐惜言的簽名，他的字很意外的不是龍飛鳳舞的那種，
但筆劃猶勁清雅，字寫得相當漂亮，上面除了簽名，還留著贈泊風
三個字。他跑去問馮導，馮導哈哈大笑，只說他這種人天性如此，
大約是有些欣賞，卻又拉不下臉來和後輩親近，工作時罵了人，
又不好意思道歉，才會如此。
當天首映式，劉泊風早早便讓阿恆把他載到了首映式會場，原因是
馮導大約是延續著教書時的習慣，不論拍片或參加活動，往往會早
到一個小時左右，坐著看看書，看看報紙。到得會場已經有工作人
員在現場布置，等了一會，馮導果然提早到了，劉泊風便請馮導先
去裡頭的座位區稍坐，自己幫他去附近的早餐店買早餐和報紙。
只拎著早餐和報紙回來的途中，卻看到一個穿著黑色正裝，身形高挑
的男人站在會場門口，像是在等誰，走到近處，對方回過身來，才發
現是Ray。
從英國回來之後，對方比起先前的憂鬱，似乎更煥發出奕奕神采來，
而那雙漂亮的眼此時正含著笑意直直地望向他。
許是久未見面，又或許是惑於對方穿著合身西服的英俊樣貌，劉泊風
發覺自己像是啞了，半天說不出話，只能呆呆地望著對方走到自己身前。
啪地一聲，手中的報紙落在了地上。
Ray笑了笑，彎身替他把報紙拾起，說道:
「小風，怎麼這麼早到?」
劉泊風接過報紙，只覺臉上一陣一陣發熱，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支吾了半天才道:
「馮導通常很早到，所以也不好意思太晚。」
「馮導是我在英國唸書時的老師，這次來也是想見見他。」
劉泊風點了點頭，正慶幸著話題往安全的方向走時，卻聽Ray忽然說道:
「小風，你穿淺灰色的西裝真好看，顏色很襯你。」
他頭皮一炸，想也不想地急急道:
「那個，沒有你好看。」只察覺自己說了什麼之後，臉騰地一下，
全紅了。
所幸Ray大約知道他不好意思，又把話題帶開了去，兩個人並肩
穿越通往會場座位區的長廊，你一句我一句地慢慢閒聊，一時間
就像回到Ray跟他聊天的那一天一樣，區別只在於當時對方在萬里
之外的深夜裡，眼下則在一臂之長的身側，帶著笑意問著他別來
情況。
Ray在進入會場之前，忽然停下了腳步，看著他輕聲說:
「小風，恭賀你完成了晚山，晚間如果無事，想約你一起去允真
家裡吃頓便飯，幫你慶功，可以麼?」劉泊風感覺臉色又有要飆紅
的趨勢，便只胡亂點點頭，然後先拎著報紙，往馮導的方向跑過去。
待得劉泊風和馮導打過招呼，把報紙早餐都擺好，Ray才走到馮導
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
「老師，許久不見，您近來好麼?」
見到Ray，馮導看上去很是高興，只看著對方一身正裝，英挺俊美，
忽然打趣道:
「沈遲，你在時裝周穿的那幾套衣服可真好看，不比眼前這一身差。」
「老師，您怎麼會…」
眼見學生一臉無奈，馮導笑道:
「Thomas那老頭子有天凌晨五點打電話給我，說什麼他手上有我
得意門生的照片，獻寶似地吹了半天，才肯傳給我看，要我說，
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那老頭子當年也不過就是借了你們幾套破
衣服，跟他那麼客氣做什麼，當年他還尋了這事做由頭，讓我請
他吃了好幾頓飯呢!」
說笑了半晌，馮導拍了拍Ray的手臂，望著他的眼神目光溫和，
說道:
「聽說，秋然多年前要導的那部流雲，終於要開拍啦
老師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拍的第一部戲，很是替你高興。」
Ray聽到這句話，也不知怎麼回事，忽然就頭一低，一手按住了眼。
劉泊風嚇了一跳，忙跑去找擱在旁邊位子上的包，從裡頭拿出面紙，
轉過身來時，見馮導已經把Ray拉著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Ray仍然
低著頭，一手摀著臉，便小跑著過去，把面紙塞到Ray手裡，正待
離開時，馮導卻示意無妨，讓他在一旁待著。
待Ray稍稍平復情緒，馮導才溫聲說:
「當年那批學生中，你天分最高，老師從不擔心你不能出頭，
只怕你個性太較真，活得不快活。你這些年年節前後，總是
送東西到我家，看過娟萍才走，卻始終不敢見我，這我都知道。
沈遲，你要記著一件事，戲呢 就只是戲而已，只有生活才是
真實的，許多年過去，你覺著自己想演戲了，那就試著去做，
這只有你有權決定，用不著對誰愧疚，也不用害怕，知道麼?」
又溫言說了幾句，馮導只說想出去繞繞，讓劉泊風陪著Ray一會。
Ray已經能抬起頭了，只是眼眶還有點紅，劉泊風偷偷瞥他一眼，
說道:
「Ray，你去洗個臉整理一下吧 我讓阿恆給你買點黑咖啡過來，
不然一會媒體拍到了不好。」
Ray看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抱歉，讓你看了笑話。」
等Ray去了化妝室，劉泊風找到阿恆讓他去買咖啡後，這才抹了
一把額頭上的汗。他眼下終於有些理解允誠為什麼曾經被Ray一
哭嚇得手足無措，可能因為情緒內斂的人，情緒到了臨界點，
反而更為脆弱，連哭起來都悄無聲息，看著真的十分嚇人，
也格外讓人心疼。
他開始覺著這首映式有點太刺激了，或許回去之後應該找阿恆
去拜拜?
謝謝觀文 : )
因為今天會很晚到家，所以提前更文。
今天好像一直地震，希望大家都平安。

頭推？

頸推 小風反應太可愛XDD

兩人慢慢的進展中:)

小風好容易臉紅XD 不過我以為他對Ray的感情不是愛情，

推 看你的文字好想看晚山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