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用期結束後,程秉昊正式擔任了「企劃組組長助理」一職,也從今天開始,22K的
悲慘薪水不用再打九折之外,他的主管還以「表現良好」的評語替他調漲了三千塊。
收到好消息的程秉昊很開心地請了企劃組的全員喝飲料,他去送飲料的時候,辦公室
裡的道賀聲不斷響起,氣氛熱鬧、喜悅,卻只有一個角落沒有參與這場盛宴,那就是我的
辦公區。
透過螢幕上方,我默默打量著正四處跑來跑去、像是隻花蝴蝶在亂竄的程秉昊一眼。
他照舊笑得燦爛,耳釘也還是閃閃發光,白布鞋雖髒但很搭那件刷色的牛仔褲,依然穩坐
「企劃組小鮮肉」的第一名寶座。
明明這就是天天都可以看見的風景,但最近我卻老覺得看不順眼。
只要有抓髮膠來上班,我會覺得不順眼。
只要穿了新衣服、新褲子、新鞋子,我會覺得很不順眼。
只要跑去和老陳、小楊、曉娟、孟庭說話,我會覺得特別不順眼。
只要笑──不管是對著誰──我就會覺得超級不順眼。
為什麼就是覺得那麼不爽?
我是突然遇到了叛逆期,還是得了反社會人格症候群?但我都已經三十二歲了,這時
才發病不會太晚了嗎?
「組長,這給你!」
在我煩悶得要死、感到胸口一股氣憋得都快要爆炸時,程秉昊跑了回來。他喜孜孜地
把一杯冰的黑咖啡、和一塊被刮去了全部奶油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我桌上。
「我知道組長不碰奶油,已經幫你都刮掉了。」
「嗯。」我面無表情地回答,心底還是很不爽。
程秉昊坐了回去,拿起桌上放著的文件要開始工作時,卻又突然爬起來趴在我倆之間
的OA隔板上。
他把臉湊到我視線內的螢幕上方,笑著指指那塊蛋糕:「啊,還有,這一份我有特別
請店家用純的黑巧克力做,所以不會太甜的,組長可以放心吃。」
我點點頭,終於在程秉昊期待的目光中喝了一口咖啡、吃了一口蛋糕。
抬眼瞥了一下,瞧見我吃了喝了,程秉昊臉上的笑擴散得更開,這才像是心滿意足似
地把頭縮回去。
把視線轉回來,盯著那塊光禿禿、沒有半點奶油的巧克力蛋糕時,我心想,看來巧克
力確實是有提高腦內啡的功效,所以現在才一點都不鬱悶了啊。
可惜,這分好心情只能維持到六點半,下班鐘聲響起後。
不知道是誰提議的,說是為了慶祝程秉昊轉正職,所以企劃組全員今天要去唱KTV,
誰都不准缺席。
完全不會唱歌,但身為程秉昊的直屬主管,我也不好意思推辭不去,萬般無奈,只好
乖乖去當攤錢的分母。
進了包廂後我很有自知之明,直接挑了廁所旁邊、離點歌機最遠的位子坐下,並同時
拿出平板電腦看今日新聞。
幾個組長個性溫和,喜歡和下屬打成一片,因此通常這種場合裡只有我會覺得尷尬。
在同事聚會不得不參加的情況下,為了不掃其他人的興,我養成了這個試著把自己隱形的
習慣。
只是平常都沒人敢打擾,今日卻有人打破了慣例。
本來跑得不見蹤影的慶祝會主角回來了,一屁股坐在我旁邊後,還擅作主張地把一大
包東西擺在左側的牆角處。
「組長,在燈光不好的地方用3C產品會傷眼睛的。」程秉昊說,同時抽走我手上的平
板電腦。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好氣的。
「組長,這可不是在公司,不管你怎麼瞪我都不會怕你的。」程秉昊笑得非常開心,
全然無視我不想理會他的冰冷目光。他拿過空杯,替我倒了膨大海,「組長喝茶。」
「我不唱歌。」所以不用給我喝膨大海。
「但組長你喉嚨痛吧?」程秉昊皺著眉,動手把杯子強硬地塞進我手裡,「今天你咳
了很多次,而且一直喝熱水。」
「……那是因為蛋糕太甜了。」我怔怔地接過膨大海,在冷氣直吹的包廂裡頭,這股
熱度幾乎穿透了掌心,直抵胸口。
為什麼,他會知道我有點感冒了?甚至還知道我喝了好幾杯熱水……難道,他一直在
看著我嗎?
「真的嗎?」聽見我的話,程秉昊立刻把臉皺成一團包子,拿出手機狂戳螢幕,像是
在發罵人訊息,「吼,該死的老闆又騙我,上次也叫他少放糖的啊!做這麼甜,糖是不用
錢喔!」
我看著他爆跳如雷,笑了笑:「是你說在燈光不好的地方用3C產品會傷眼睛的。」抽
走手機的同時,我指了指他剛剛放下的那包東西,「你帶了什麼來?」
不會是草裙舞、鈴鼓,或是三角鐵那種KTV助興產品吧?
他沒回答,只是一個勁地嘿嘿笑,然後繞過我跑去打開背袋,拿出一把深褐色的吉他
。
說實話,我是頭一次見到有人來唱KTV會帶吉他。
「帶吉他來做什麼?」我忍不住好奇。
結果程秉昊還是沒有回答我,只是跟別人要來遙控器、對著點歌機按了幾個數字,並
拜託對方要替他插播。
一曲完畢,字幕換了。
「喔喔!該我了!」程秉昊叫了一聲,走出座位前還回頭看著我,說,「組長,我唱
歌很好聽喔。」
「然後?」
他又是沉默不語地笑,彎彎的眉眼燦爛,把吉他甩上肩後就跑到螢幕前面站好。前奏
初起,撥弦四五聲,接著便是流暢的曲音從他的指間傳來。
剛剛那名拿遙控器的同事發現了程秉昊是要自彈自唱後,便很自覺地將喇叭的音量調
到最小,同時還把牆壁邊的高腳椅拖過來給他坐,好讓程秉昊的吉他能在這包廂裡發出最
純粹的樂聲。
世界靜了下來,沒人發出聲音,只有程秉昊清亮的歌聲靜靜響起。
最溫柔的那句話 最難開口
離你最近的時候 震耳欲聾
太多未來在胸口
雖然我只想握 你的手
最想說的那句話 不到時候
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不難過
莫非我想得太多
對你都像是藉口
他的嗓音很輕,唱腔沒有花招,低垂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按弦的左手,配著主歌歌詞,
那抹身影看起來像在喃喃自語,訴說著心底最深處的祕密。
副歌的弦音響起,他也抬起了頭看向包廂裡每雙期待的眼睛,像個偶像一樣地回應。
想說我愛你
怎會是個難題
我們聽過太多彼此相愛的道理
卻在最簡單的一句顯得太猶豫
想說我愛你
偏偏是個難題
兩人之間的關係 存在不同意義
需要更多的肯定換一句
我愛你
拉長了音的圓滑歌聲令所有同事都激動地站了起來,把程秉昊團團圍在中間。隱藏在
二十幾個人的視線裡頭,我也凝望著那道身影。
他的歌聲傳遍了這裡,讓每個人都深深陶醉,果然,和他自己說的一樣,唱歌真的很
好聽。
我掛著淺笑看他在前頭發光發熱,手裡的那杯膨大海就算已經冷了,我也沒捨得放下
。
以為他會就這樣唱完一首歌,但在間奏裡,他的眼光卻在四處搜尋,直到發現仍坐在
原地的我時,他才彎起了嘴角,回應我的凝望似地開口低唱──只看著我一個人、只唱給
我一個人聽一般的低唱。
想說我愛你
怎會是個難題
我們聽過太多彼此相愛的道理
卻在最簡單的一句顯得太猶豫
想說我愛你
不帶一點心虛
兩人之間的關係 磨合變成默契
讓我繼續努力換你一句
我願意
兩小段副歌,沒有很長的時間,但在他專注的眼神裡,和著自己狂躁的心跳聲,我覺
得像是聽了一世紀那麼久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