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彩子
回去了,掰啦。沖田的口吻就好像明天還會再見面似地。周圍已然變得相當明亮了,城市
被早晨的喧鬧吞没,也只是時間問題吧。
「要成為男子漢喔。」
「......甚麼嘛。」
背著早晨的熾白光線,沖田以明暸的聲音發言,那個身姿太過決絕,令孩子不安。
「說甚麼呢,搞到好像再也不能見面似地。」
「你啊,稍微變聰明了一點吶。」
兒童的成長真是了不起的東西啊──沖田宣佈。是開玩笑還是真心話呢,光憑那語氣也判
斷不出來。
「甚麼嘛。還能見面的,會見面的。不要說得好像是最後似的。」
孩子已經對被稱為寥寂之情的東西變得敏感,預感使他胸口悶痛。他想起碼在最後要誘出
一些能使自己安心的話語。沖田面對著鼓足勇氣的小大人,輕輕巧巧來了句「啊忘了」,
把手裹拿著的包袱塞進孩子手中。
「好,這個還給你們。」
「是甚麼啊......」
打開來看看,不由得啞口無言。包袱裹是在遊戲中被當作奬品搶走的「寶物」。寶貝的卡
片和貼紙,忘了從哪裹來的鴨舌帽、陀螺還有彈珠,竹蜻蜓。有自己的東西,也有其他人
的東西。從那個份量看得出來,這恐怕是沖田手裹拿著的所有東西了。
──你打定主意甚麼都不留下來了嗎。
「怎麼了?」
憑本能悟出無法阻止他的孩子開了口。
「甚麼怎麼了啊。這不就是我們的東西嘛。給我們留下點大哥哥的東西吧。只屬於大哥哥
的東西。」
雖說並不是聯想起連一件遺物也沒有留下來的養父,但已經知道何謂別離的孩子,還是希
望能得到一些甚麼,可以讓自己從今以後揣著往前走。
「你認真的啊。連我你都敢敲詐,膽子不小嘛。」
沖田如同要找出那個膽在哪裹似地,瞇起一隻眼仔細觀察。
「不過很遺憾,我是真的甚麼都沒帶來。甚麼都給不了你們。」
「......嘖。」
大哥哥這個笨蛋、壞蛋,明明是大人,卻連在這種時刻也不肯答應這種小要求。
孩子無法開口,就這樣俯著首閉上雙目。白晢的事物輕柔觸上他柔嫩的雙頰。
沖田伸出雙手,一對掌心包起孩子的臉頰。柔和的聲音傳進由於吃驚而雙目大睜的孩子的
耳中。
「記住就好了。」
兩隻。宛如新泉的水色眼瞳,讓孩子的視界中有眩目的光粼粼浮動。
「記住吧。比起實物,你記住的東西才更加不會消失。就算是爸爸,也是這樣吧。吶。」
記住吧。
從未聽過的如同耳邊低語的音色,在孩子的胸腔中敲出迴響。不知怎地無法忍受起來,自
筆直地注視著自己的雙眫別開視線,任其在餘處的白晢肌膚巡游。
那一刻孩子第一次注意到,眼前的人有著非常美麗的容顏。
突然,沖田如同是被誰呼喚似地背過身去,雙手也猛地鬆開。本來如同身在雲端的孩子心
裹默默啊了一聲,感受到內心的失落。
「......方先生。」
沖田視線所指的,是穿著黑色和服的黑髮男子。正站在院落邊界處的石門那裹。看姿勢正
在抽煙。從這個距離看不見污染清晨空氣的白煙圈。
雖然不完全聽得清沖田嘟嚷的內容,但似乎是名字。那麼說來是相識吧。但可真是個可怕
的大叔啊,孩子想道。而且不知道為甚麼,正用超恐怖的眼神盯著這裹。要說是瞪也太用
力了。令人無法安心。
「吶,為甚麼來了呢,那個黑色的大叔。」
「唔。」
「......難道是為了過來接大哥哥回去的嗎。」
「啊──大概。」
「欵──大哥哥明明是個大哥哥,還要人接啊。」
孩子沒有留意到自己的嘴巴已不滿地嘟了起來,沖田也沒有留意到自己的表情已在不知不
覺間放鬆下來,只是開玩笑道。
「沒有啦,我可是完全不需要啦。只是因為那個人啦,只要我不在就完全沒用了。」
「欵──沒用嗎。」
「嗯,沒用沒用的。」
真是的,沒用的大人。
雖然正在損他卻一幅開心的模樣,讓孩子更加不爽起來。孩子已經學懂沖田的標準作風就
是心口不一,他的真意更接近言與行間的哪一方,這點小事還是看得出來的。
回去了。沖田唐突地吐出與剛才一模一樣的台詞。
這也太快了吧。他讓視線再一度──僅一度交會,
「拜拜啦。」
然後輕柔一笑,僅僅如此,接著真的讓草履的鞋跟轉向過去。
孩子的手還浮在半空中,沖田卻已經沒有去看。毫無蹺躇地遠去。
「大哥哥、......嘖,」
明明很想說些甚麼,卻甚麼也說不出口。
沖田朝著男人走去。清冽的空氣中,那個伸著懶腰遠去的身姿,完全是等同命運或是定數
一般的事物。
黑色的男人自口中拔去香煙,視線與不緩不躁地走近自己的沖田交會。沖田與孩子間的距
離逐漸拉遠,與男人間的則與之成反比,越發縮近。現在,要是現在再不說。孩子如此想
著,將力量注入堵住的喉頭,揚聲呼喊。
「我,」
拼命呼喊道。
「我,記得的!會好好過日子的!然後,」
雖然明明應該還有其他更想說的東西,但現在的自己能從嘴裹吐出來的就只有這句了。
「謝謝!」
沖田微微聳肩,與來的時候同樣輕揚起一隻手致意。沒有回頭。
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看還是不想看,即使在懷著朝首次體會的感情的迷惑中,也好好目
送沖田終於走到男人的身邊。
男人說了些甚麼,手放到沖田頭頂揉亂他的頭髮,最後以摸一摸頭作結。然後把笠帽披上
他的頭,於顎下麻利地打個結。沖田微微抬高下巴,乖順地任由男人忙活。
從孩子這邊已經看不清沖田的臉了,但他猜,一定是和在樹蔭底下睡午覺時同樣的表情
吧。
真好笑。沖田明明直到剛才為止都是看起來那麼值得依賴的大人,但往男人身邊一擺,看
著卻稚幼起來。沖田身邊的男人,是真正的大人吧。然後沖田他,沖田也一定是這樣想
的。
兩人就此踏出石門。
孩子從門廊上飛身跳下,狂奔出去。任由腳被泥土弄臟,直跑到從正面看得清大門的位
置,才停下來。
大門的彼方是一條大道。朝向前面筆直伸延的大道上,有兩個向前走的人。在孩子眼中,
這有如一幅被雨後陽光照耀的畫,滲入眼中,燦燦生光。
開始上昇的金色朝陽,將道路連帶兩人一同守護起來。孩子凝視著這一幕,將它一次、又
一次地烙印進眼底。
在光之中,兩道人影前進的光景,從今開始會成為自己的寶物。他如此確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