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杞弦終於出門了。車子駛入市區,隨著環境越來越吵雜,緊張感也
逐步上升,車內放的輕柔音樂也無法平息他的焦躁。此時已是秋天,蘇杞弦
穿著淺色格子襯衫搭配針織外套,看起來俊秀文雅。弗萊迪則是穿著深灰色
連帽上衣,因為開車脫下的風衣外套隨手丟在後座。
現在要前往的地方蘇杞弦不太熟悉,弗萊迪卻去過幾次。那是一間充滿
復古氣氛的餐廳兼酒吧,桌椅老舊,角落還會放投幣式點唱機的那種。下車
後,弗萊迪掏出一個鴨舌帽戴上,然後他替蘇杞弦推開玻璃門,撲面而來的
菸味讓蘇杞弦咳了幾聲,嗓子有點癢。弗萊迪又拿出手帕輕輕按在他臉上,
在他耳邊低聲開口。
「給你。」
蘇杞弦接過,手帕有他在弗萊迪身上常聞到的薄荷和馬鞭草氣息,感覺
呼吸著他的味道,不知為何令他有點害羞。
「你有沒有看到兩個男的?聽聲音應該蠻年輕的,一個叫馬克……」
在蘇杞弦說話前,弗萊迪的眼神已經和他們對上了,那兩個小混混模樣
的青年一臉「看到鬼」的表情,驚恐地看著他們要找的人護著一名纖細的
黑髮男子朝他們走近,小心避開其他桌子,又替那盲人拉開椅子,讓他先坐
下。
「大……」其中一個有著卷卷頭的黑髮青年剛要開口,弗萊迪做了個
手勢,讓他閉嘴。
弗萊迪伸出手臂搭在蘇杞弦椅背上,像在宣示主權般,眼神充滿警告。
周身充滿陰沉暴躁的氣息,和在蘇杞弦家時截然不同。
「你們是剛才打電話給我的人吧?」蘇杞弦問,一邊仔細聽著四周,
「我叫蘇杞弦。」
「呃、你好你好。我是馬克。」黑髮青年瞄著弗萊迪,小心翼翼地
回答,「他是安迪。」
對方的態度聽起來比電話中禮貌很多,蘇杞弦放下心來。
「你認識住在那間房子的人?我想知道關於他的事。」
──不就坐在你隔壁嗎!
馬克和安迪不知所措,就見弗萊迪豎起大拇指,對他們做出一個抹脖子
的動作,眼神冰冷。
「呃、對,我們認識……是、是我大哥,呃,我是說,是、是、是
朋友……」
蘇杞弦微微皺眉,心想這人是結巴嗎?
「他叫什麼名字?弗萊迪嗎?姓什麼。」
「姓、他姓……」見弗萊迪的眼神越來越冷,馬克胡亂回答:
「我忘了。」
「啊?」
蘇杞弦想起之前私家偵探的話,這些人該不會詐騙吧?他不禁露出懷疑
的表情,「你不知道他姓什麼?」
「呃,好像姓「泰勒」。」安迪回答,放在桌子下的手緊張微微顫抖。
沒想到隨便打通電話,失蹤半年多的大哥竟然就這樣出現了!
「弗萊迪.泰勒?」蘇杞弦喃喃道,「你們有他家人的聯絡方式嗎?
他的家人住在本市?」
「不,他沒有家人。」
蘇杞弦疑惑地皺眉,又咳了幾聲。
弗萊迪又拿起手帕摀住他鼻子,在他耳邊溫聲道:「蘇先生,這裡空氣
不好,我們快點離開吧?」
馬克和安迪驚恐地瞪大眼。這語氣!這是他們大哥嗎?難道只是長得像
的不同人?弗萊迪的手還搭在對方椅背,低頭的時候就像把蘇杞弦圈在懷裡
一樣,形狀親密,語氣溫柔。
「那……可以留個聯絡方式嗎?如果你們想到什麼,請再跟我聯絡。」
蘇杞弦掏出手機,要弗萊迪幫忙記下對方電話。弗萊迪點了幾下,把
手機螢幕朝向他們,上頭寫著:不要告訴別人見過我,我會再跟你們聯絡。
「好、好,我知道了……」
那兩人唯唯諾諾地答應,目送弗萊迪和蘇杞弦離開,只見高大的男人
替那名瞎子開門、帶路,讓他扶著自己手臂前進,那副殷勤耐心的模樣讓
馬克和安迪都看傻了眼。
☆
蘇杞弦很失望。
好不容易有了線索,卻跟沒得到一樣。坐在餐桌前,蘇杞弦摸著桌布
忽然開口,「你知道我之前被綁架的事吧?」
弗萊迪暗自一驚,面不改色地回答:「我聽安娜說過。」
「你聽過《鋼琴迷情》這個電視劇嗎?主角是一個在酒吧表演的女鋼琴
師,和一些上流社會的客人糾纏不清的故事。裡面的鋼琴曲是找我配音的,
現在已經拍到第六季了。」蘇杞弦一邊把玩餐具,一邊說著:「有時候會
有電視節目邀請我去彈劇中配過的音樂。那天晚上,我錄完節目後,快半夜
才離開電視公司,在路上忽然有人叫我……我回過頭,就有兩個人……」
蘇杞弦呼吸一窒,握住湯匙的手緊得發顫。
「他們套住我的頭,把我推到車上,我不知道被帶到哪裡,他們也沒有
要求錢,只是把我關了三、四天……後來不曉得為什麼,過了很久都沒聽到
聲音,我把頭套弄下來,看到四周都沒人就逃了出去。那裡好像是個廢棄的
農場,後來我遇到一個路人,綁匪追了過來,開槍射我們,我們本來想開車
逃走……然後車子就爆炸了。」
弗萊迪停下動作,入神地聽著他敘述當時的情景,蘇杞弦微微皺起
眉頭,像在努力思索。
「後來警察告訴我他們來到現場的時候只看到我一個人,另一個人連
屍體都沒找到。」蘇杞弦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我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一直想確認這件事。如果他為了幫我真的不幸身亡,我也想找到他的
家人,給他們一個交代,盡我所能補償他們。」
「原來如此。」
弗萊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我也委託了私家偵探,還把我的聯絡方式貼在那人的屋子門口──」
「快拿下來。」弗萊迪打斷他,內心湧起和那未曾謀面的偵探相同的
感嘆,覺得蘇杞弦怎麼這麼傻,「這樣太危險了,如果有奇怪的人來聯絡你
怎麼辦?」
「我知道……」蘇杞弦嘆口氣。
「剛才的人,看起來就不像什麼好人。」弗萊迪隨口黑了自己小弟。
「真的?他們長怎樣?」
「他們一個是拉丁裔,一個白人,二十出頭,穿著打扮看起來就像
小流氓。」
「唔。」
他們一問三不知的樣子的確很可疑,但蘇杞弦還是決定讓布魯克幫忙
查查「弗萊迪.泰勒。」
「總之你把聯絡方式撤下來吧。」
「但是,萬一他的家人找不到人呢?」蘇杞弦煩惱地說。他隱約記得
幫助他的路人看起來應該不小了,說不定有了家庭,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不
小心破壞了一個家。
「總要給他的家人一個交待。」
見對方表情悲傷,一股酸澀之意蠶食胸口,弗萊迪第一次體會到名為
愧疚的情緒。
他低聲安撫:「既然沒有找到他的屍體,說不定他還活著,自己回家了。」
「嗯……」
「這不是你的錯,別想太多了。」
當晚,失眠的蘇杞弦在半夜彈起了《月光》,弗萊迪靜靜倚在牆上,
注視在黑暗中彈琴的青年,琴音清澈而寂寥。他想起蘇杞弦擔憂、悲傷、
憤怒的各種模樣,吃到喜歡的東西時不自覺的微笑,還有一接觸到樂器就
充滿大師風範、卻又不停為了音樂煩惱的樣子。
叮咚的鋼琴聲輕柔地敲響月色,弗萊迪胸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情緒,他
在幽微的光線中望著長髮青年的背影,眼神眷戀,就像樂曲最後一個高音,
餘韻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