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我出差回來了
而且我現在還在對台灣水土不服(啥
本水土不服頁為陰謀論(以及一點點H)防爆頁(一鞠躬
解離性失憶、解離性迷遊、多重人格違常、自我感消失、解離性木僵;對自體的身分
、環境、情緒認知整合功能遭破壞,心理防衛機的終極模式,將保存著極端痛苦的意識活
動與記憶,完整切除,獨立開花。記憶是靈魂解剖學構造的哪一部分?眼耳鼻舌身心肝胃
脾腦,水螅的出芽。有些人格因心制宜,缺乏特定的情緒,有些只是「活著」這件事的自
動運轉小箱。
人心的世界,越深層處質地越像水。現實與自我銳利的交界以內,意識揮發,薄薄一
層情緒的空氣渲染絢爛亮紅色,全是怒火。那是紅心女王一直非常激動,劍拔弩張地抵抗
外界的關係。白愛麗絲被藍毛蟲留在故事裡,在藍磨菇上當睡美人。催眠之外,時間不知
過了多久,想必很久了——帶指令的催眠後愚者時間,可持續一週,無指令的催眠,三日
內消退。就這樣,當故事場景被水浸潤模糊時,白愛麗絲醒過來,低頭看看自己。他的輪
廓是模糊的。
「怪物的脾氣好壞。」白愛麗絲抬頭望著爍亮的紅天空。
是時候了。身為心智控制的程式,他是種美麗的病;病治好了,愛麗絲的大限也就到
了。他的血肉皮骨開始回歸核心,所以這是他最最後能為這對戀人做到的事。
下定決心,不再感到遺憾或害怕,他往下潛。空氣是清醒,水是睡;極區海域是本我
(id),自我(ego)為浮冰,而超我(superego),不可捉摸的極光,是烈日的灼燒自
操偶師的手,灑向他住著幾個互不相干的魂魄的孤獨星球。愛麗絲在海與大氣漸層的氤氳
邊境游動,撥動瓦洛加思緒背面的流紋。如果瓦洛加猶在,仍工作生活一切從簡,白色人
偶藏在他意識的背面、心的海裡魚泳時,他腦際會浮起無害的雜念,瑣碎的小沫。
「希望亞歷山大維其先生還在。」白愛麗絲的意志力渙散,漫無目的地漂,「如果我
下去一看,發現他不見了,不久以後,我也不見了,這身體只剩下怪物一個,這名為『瓦
洛加‧亞歷山大維其』的存在,該何去何從?」
愛麗絲的歸宿是瓦洛加裡面,平時瓦洛加是正面,他是背面。他的記憶不是他的記憶
,他的歷史卻是他的歷史,兩者南轅北轍,竟沒有分別,若一者是物質,另一者是反物質
,鏡與像。但是現在,瓦洛加的悲哀是屋簷,他是雨;瓦洛加沒有動靜,而他只是從雲落
到泥間的須臾。紅心女王不在裡頭欺負他,白兔子沒在外頭虐待他,他毋須在恐懼中保持
不存在,保持不存在的同時盡量存在,程式的功能恰到好處。
如果靈魂做成的機械也具有那種東西,那麼這算得上他的自由意志。愛麗絲瞞著心疼
他的藍毛蟲,冒險潛下去找瓦洛加。愛麗絲在溶解,前進很危險,然而順著他化掉流出來
的、點滴下沉的光點,可以找到主人格;因為當程式冰銷化掉了,自然回歸最初的意識裡
頭去。
離被埋葬的核心越近,愛麗絲察覺瓦洛加越來越弱了,他的記憶在精神慘遭分裂的前
夕原地跳針,個人歷史的範圍越縮越小。愛麗絲沒有時間了。他最後來到了這裡,幽暗的
底層。他每在水下之水的拱狀表面走一步,腳下的表面張力竄出荊棘。周圍的壓迫感很重
。他找到了他。
瓦洛加的身體半透明,一半與荊棘融合在一起,像盛裝半滿存在的玻璃殼。愛麗絲靠
近在荊棘的睡台上昏迷的身影,他的赤腳與簡單的麻白披袍被勾破,流出的不是血,是綿
綿的情緒。
「你很痛苦,所以你決定要消失了嗎?發生了什麼事,讓你絕望到這個地步?」白愛
麗絲看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試著與他溝通,「瓦洛加亞歷山大維其失去主人格,
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有反應。他伸出雙手捧著瓦洛加的臉頰,與他連接;充滿敵意的刺藤從荊棘縫中穿
出,扎入愛麗絲手裡。靈魂沒有鮮血,愛麗絲的情感滴在他臉上。
(小米特為了我犯下滔天大罪,不管做什麼都沒有用了。在克多可夫斯基的淫威之下
,我連不作為的消極抵抗權利都沒有。我是個身心汙穢的罪人,沒有與他再次結合的希望
了。)
所以你就要死嗎?愛麗絲道。在腦內世界裡與主人格直接連線,他與他的言談像自剖
,雖然這不是愛麗絲的原意。
(原來我是任性的,拒他於千里之外,是因為知道一條看不見的纏綿總是將他牽回,
直到他將他的心封閉塔中,將我隔閡在外。緣份已盡,我從我的體內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已經沒有任何溫柔的來源了。我一再傷害他,直到他的心不要我了。我後悔,我自作自
受,我這國家叛徒、新世界秩序傀儡活著對任何人沒有好處。也罷,讓我死,沒有人思念
我,沒有人受傷。)
對一切感到無力,憑意志力逼自己靜靜地消失,死在自己的體內,這就是你的自殺方
式嗎?亞歷山大維其先生果然很強大,跟我不同。
(我不可能沒有嘗試真的自殺過。)
......
愛麗絲語塞。是他害的,雖然瓦洛加沒有責備他。愛麗絲既然有防叛變、防侵占自我
毀滅機制,自然也有防損毀自殺避免機制。在肉體裡,他們不到心靈相通的地步,他們都
不是自愛的生魂,自然不愛彼此,純粹只是雙方的構造很像。
(我沒有注意過你是這樣無辜,還是叫我亞歷山大維其先生。我連那姓氏都是假的。
)
那不代表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照著你的樣子思念你。愛麗絲道,我會思念你,當我與
你融為一體,藍毛蟲先生的思念將透過我傳達給你,他對我這樣溫柔,對你如此愛。到時
候你就明白了,他並沒有不愛你,你的心被阻擋,交纏的思念無法彼此為伴,那是有苦衷
的,因為克里莫夫先生他現在是.....
(與我融為一體,這是什麼意思?)
輪到愛麗絲沉默。兩個人都知道這意味著愛麗絲死亡。黑汞凝成的荊棘嗡嗡共鳴,就
像人類整個內在嘆息時,心一陣酸麻,睡著的核心跟著柔軟了,藤蔓的硬刺慢慢地從愛麗
絲的肌理中縮回去。
(我不相信你這孩子般的心是我的一部分,你也許是錯過投胎的幽魂,被捕夢網捉到
這裡,而我拖累了你。)
亞歷山大維其先生是這樣看愛麗絲的呀,那麼你一定曾經非常、非常單純,單純到人
事不知,不了解何謂愛,何謂恨,只知相信;你會跟隨,但不盲從。你的眼睛一直是雪亮
的,你的心淌血,在上帝的面前,那些悔恨的血洗淨你。你知道我是怎麼被白兔子造出來
的;肉體塵歸塵,土歸土,死的時候,多重人格的花兒掉下來了,還是歸根,被多少人玩
過都無所謂了——你看我像個孩子,那麼我還是你,只是我缺了你的前因後果。即使我未
曾記得你所記得的,我也不知不覺間為你保留了曾經的面目。
你回來吧。但是請務必勇敢,因為之後,你會記得我所記得的。我們合而為一之後
是真相,真相會使你自由。藍毛蟲先生說,自由很難,很難、很難。
(我只害怕我的自由會拖累被我留在身後的人,而真相使一切危險。啊啊......我的
克里莫,為何總是不乖乖聽長官的話呢?)
瓦洛加身陷荊棘,意識紋風不動,只緩緩地將內在的注意力轉到愛麗絲身上。
(愛麗絲,你害怕嗎?「死亡」。)
我存在過。但是愛麗絲......活過嗎?
與主人格的溝通似乎到極限,兩人精神的接觸點失焦。愛麗絲的雙手化作一陣激烈的
雜訊波紋,心裡大駭,連忙抽離,急道:「藍毛蟲先生現在正在努力地和紅色的怪物作戰
,他會救你的!拜託你,再支持一下下就好!最在乎你的人,你最在乎的人,你們會有未
來的!我的話......」
瓦洛加顯然沒有聽見。自我的一部份面對另一部份時,謊言自動繳械,於是更加自厭
的愛麗絲沒資格求瓦洛加別自棄。白色的小靈魂很虛弱,薄到幾乎算不上靈魂,只剩腦波
訊號;愛麗絲的喜怒哀樂幾乎流乾了,輪到屬於他的記憶,他的內臟。不能讓這些個人歷
史變成游離的精神官能症,無解的瘋狂!他連忙護住心腑,不為苟活,只想成全。
愛麗絲抬頭看看從天空的深處滲下來的紅色。紅色沿著水晶堡壘般的心靈的虛空內質
擴散,羊水非常稀薄。他心想:「藍毛蟲先生,一切拜託您了......」
***
「啊啊啊啊!父親,救我!救救我!啊啊,可惡......」
與主人格與奴隸人偶相比,紅色野妖記得所有的事,他卻什麼都不明白。
紅心女王的精神,一直處在殺或者被殺的緊張狀態中,更不可能察覺那兩個被他的狂
妄、我執與利欲,壓縮得小小的,屬於瓦洛加與愛麗絲對話的內在聲音。沒吃過苦頭的人
偶覺得恐懼、困頓,與難以解釋的悲傷。
野獸般的馴獸師,與姣好的野獸;雙方拉鋸戰時,克里莫夫以最溫柔的意志表現出殘
酷,手持光滑的彈性鋼索,帶領與怪物之間的華爾滋。要不是時間緊迫,他也不想像這樣
消耗小怪物的體力,讓他崩潰,放下心防,才好下手--不知道小怪物的品種,無指令可
用。幸好史瓦利傾囊相授,克里莫夫現在各方面的能力十分好。以愛為出發點的殘殺過程
,沒別條路可走,他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斷。
轉換為瘋帽匠的男人,對人偶一點都不客氣,紅怪物的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頸上有
勒痕,餓了很久,沒有力氣。他紅色的內觀視線想把主人格叫喚起來,但瓦洛加好像死了
一樣,沒有一絲反應。小妖運動神經不怎樣,勉強逃,動作沒有剛醒來時撒潑辛辣,被克
里莫夫玩弄在股掌間。野生大熊的體力與他相比源源不絕,紅心女王叫苦不迭。
「告訴我只屬於你的代號,我看得出你不需要操縱手密令,就足以俯視一切。你的存
在為了較高的度數而設計,因此你的心扭曲毀損,同時你的腦給你最大程度的自由。」克
里莫夫不確定如何逼供他,或破壞光明會的保密防諜措施,選擇陳述單純事實。只要摸清
楚紅小妖知道什麼,很容易便能推知他是什麼,唯一的障礙就是他無藥可救的傲慢與詭詐
。
克里莫夫評估:「一定程度以上度數的會眾,不是性冷感、性變態,就是以錯誤的價
值觀尋求最大的權力詛咒,錯誤的自我實現換算成過量的金錢,扭曲的想法選擇扭曲的道
路。他們看人類全盤皆錯,視之下賤,上帝看他們亦復如是。這小傢伙可以容納起碼二十
度。」
「滾,滾!嗚,我跟愛麗絲那種東西不一樣,我很貴重的,拜託你不要拆解我的裡面
,不要入侵我的內在,你會折損我的價值,嗚......人家要變得不高貴了......」
「我只是呈現你的真實,就像上頭那面鏡子。你怕痛,或者比起痛更害怕赤裸?你逃
躲的不是我對你無情,而是當你缺氧而不得不對我敞開時,我映照出你的藍綠色眼瞳。紅
色的東西,讓我精確地描出你的範圍,或者坦白從寬,你自行告訴我你從哪裡開始,在哪
裡結束。」
「鏡子什麼鬼的,開什麼玩笑!怪物我的等級比黑皇后更高呢!」怪物啐他。
「我知道你知道得越多,便越有興趣查出你是什麼。你不肯說,我也會硬翻出來。」
「大棕熊瞞著前長官偷偷跑去當操縱手,怎麼會有這種蠢事?這個克里莫夫‧班茲門
諾也變成選上之人了?因為他是個工程天才嗎?」紅心女王心亂如麻。他原來仗恃自己知
道所有的事,調唆瓦洛加與下屬斷個一乾二淨,永絕後患。怪物藏在裡頭,察覺這兩人不
再心靈相通了,本來在那兒自鳴得意;當然,中了尤可斯老闆的奸計算什麼?命運自會讓
他好幾步,也不知道這種狂氣自滿是哪裡來的。一回頭,原來這臭熊竟一聲不響跑去當操
縱手。
他急道:「棕熊從實招來,你現在幾度?哪個支會的?」
「你不肯告訴我關於你,我當然不會告訴你關於我。」克里莫夫雖掛著微笑,他當下
瘋帽匠化、殘酷化,眼神保持著冷。
無計可施,紅妖拚著最後的力氣翻身逃走。操縱手的雙臂他的從背後伸過來,一陣意
志的軟弱襲來,他喘息、抵禦,他自忖:「我如果輸掉,輸給度數不怎樣的死菜鳥,製作
我的門格勒父親發現我的構造被改過了,他會捨棄我,權力也會離我而去!我不要這樣!
『地位』是我存在的理由啊!完美無痕層層接軌的度數階級,一切都在『我』誕生的時候
預先設定好了,不是嗎?『有些存在生下來即與眾不同』,難道不是光明會實現大同世界
時的基本邏輯嗎?連史考列特那爛人都得讓我三分呢!」
不知是這三日來的第幾十次了,柔弱的妖被男人捉在胸前。紅心女王快投降了,半自
棄地仰靠在男人身上。肉身屬於瓦洛加‧亞歷山大維其,他原估計著大棕熊必定為此心軟
,他仍有空間打打壞如意算盤。孰料,克里莫夫對自我毀滅啟動中的愛麗絲心軟過,現在
卻對他這麼狠。他天生就該受禮遇、嬌寵,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居然被這個男人--應該是
瓦洛加最親近的男人--這樣對待。
「為什麼?」
紅心女王自問。他其實心中有個答案,那就是自己是顆渺小的外來病毒,搶了人家戀
人的身體。
「什麼事讓你說為什麼?」操縱手輕輕捏他的頸動脈,讓他頭腦血流乏少,思想缺氧
,然後愛憐地將他的下頷偏至一側,輕咬白膚與瘀痕,「這是瘋帽匠的指令:投降、認輸
、對我坦白,如果你不想繼續痛的話。」
為什麼你對另外兩個垃圾這麼好,對我這麼兇?難道怪物真的很差勁嗎?他心想。到
最後,驕傲沒准許他將這些說出口,他還沒到極限!怪物露出小虎牙兇男人:「瘋帽匠沒
有這種笨指令!你是有史以來最弱的瘋帽匠!」
「是是,你怎麼說都對。」
(越是對光明會那權力治理、各安階級的理想世界秩序至關重要的,對於整個宇宙安
靜平等、不生不滅的命脈而言,便越顯得多餘。權力者之所知絕非膚淺俗物,只是與神的
倒影越相似者,越傾向魔。)
這些話,這是這顆心的洞察,「瓦洛加」的洞察......但我不想聽,我不想知道自己
是多餘的......
「你明明就是熊,居然把我當成多出來的人偶,嗚嗚嗚,好過份.....」紅心女王最
後的心理防線終於被攻破,放聲哭起來。愛麗絲的淚水總是怯怯的;小紅心的哭相潑辣,
拳腳兼施,搞得他的操縱手如同懷抱炸彈,丟下也不是,不丟下也不是。
「你多餘?我沒有這麼說過,你怎麼會這樣想?」克里莫夫詫異。
「都是你害的!操縱手中最強最偉大的靈魂大覆寫者,很疼我的呢!」怪物對他哭著
咆哮,力氣已盡,聲音漸小,好似懷疑口中的話,「門格勒將我視為己出!」
克里莫夫察覺他在逃避,逃避源於自身某種他尚未準備好接受的領悟。男人柔軟地想
起初識那時,他正以為自己被學長冷冷甩了,學院生活索然無味。驀地一夜,瓦洛加一身
戎裝,幽幽地提著黑暗中的浮光過來。火滅後,只見白月將銀粉拋進大堂的幽暗,以及麗
人頸畔的淡金。
於是他的戀人臥在他寬闊的懷抱與無窮的縱容裡,對學弟喁喁說些傻話:我違反校長
的命令,害了這心病,壞了我成績,都是你的錯,你得負責把這病弄掉。是的,男人記得
一切,包括他常年保存在封閉菁英環境冷藏庫中的天然薄嗔在內。他可以失去一切的記憶
只保留初識的一幕,即使一切遺失,仍然什麼都沒失去,一切如一。這個紅色小妖怪跟一
切與靈魂有關的事物一樣,一切都會變,什麼都沒有變。門格勒站上了安卓波夫當年的立
場,妖不自覺間將瓦洛加生命的一部分重演,生魂一樣地輪迴,一樣返照。
紅心女王氣鼓鼓地攀上男人的身體:「我哭了,我向來不哭的!你壞了我的品質,我
父親若不要我了,你必須負責!」
「好,好,你怎麼說,全依你。」克里莫夫回憶正甜,摟著他的怪物道,差點忘了正
工作中。
怪物聽見操縱手順著他的毛摸,可開心了,立刻止哭,道:「有肉體挺麻煩的,不過
無所謂。往後我餓了,你要伺候我;我累了,你要哄我睡,而且我絕對不允許你違逆我。
因為我長得好,你的度數會升得非常快,我是人人渴求的黃金階梯!得到我是你好命,你
該對我感激得痛哭流涕。對了,臭熊,你到底幾度?」
「我是操縱手,你是人偶;你在我手上,你要聽我的。而且我看你離『長得好』還有
十萬八千里,紅色小鬼。」克里莫夫馬上回過神,比了個注意的手勢,「操縱手自能查出
你是什麼,不勞你告訴我。」
這放諸海皆準的警告姿態對任何人偶都有用,愛麗絲們會立刻豎直身體,瞳孔收縮,
腦的接收功能擴大。紅心女王沒有受太多影響,沒好氣地道:「死小氣熊,這麼神祕!」
這階段終於成功了,把男人搞得滿頭大汗。克里莫夫忖道:「這不聽話的小玩意兒還
真難飼養,竟強悍到能把操縱手牽著鼻子走,唯有經驗豐富的老高手才帶得動它。有機會
的話,把他帶去給師傅的黑皇后看看,重新鑑定一下。」
史瓦利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過去之後,能順利地喚醒或催眠黑皇后。但師傅仍把厚重大
眼鏡留在臉上--看樣子黑皇后比彩虹小馬更無法無天。克里莫夫想像這一紅一黑兩隻妖
見面,場面如何混亂,給史可拉托夫上校添多大的麻煩,扶額並感到困擾。
他暫時將這小怪物當作公爵夫人系統來解,照表操兵,照章應付。反正日後脫身,他
還有很多時間慢慢地把他安全地從戀人身上拆出來。克里莫夫勸他吃,勸他洗把臉,怪物
什麼都不要,只嚷著要睡覺,他也只能依著他去。
***
紅心女王離開水面。
睡裡頭,他披著紅袍往下沉澱,所到之處,羊水染紅。沉痾的精神為他備下屬於怪物
的亞空間,人偶之睡的落水比重正好時,他醒在夢裡。遠處,羊水非水的大氣壓力外,主
人格創造幽森的荊棘林。他的目的地是一座城堡。
潛水艇內,他出生時,門格勒贈給他一座城堡,在某個與人類的真心隔絕的地方——
死亡天使懂得以簡單但極系統化的暗示,種植關於「城堡」的榮格原型。某些會眾意識得
到內心有這個東西;完全被「醜惡」磨耗的老政客們意識不到。那個高位者們恨不得為真
的人偶形象,艷麗、熱烈、惡毒,與現實中的醜陋鬆垮愚蠢與形成強烈對比。妖吃那政客
,像在心臟之中築巢的寄生蟲在靈魂的邊緣小小口一咬一咬;也吃他周圍的人,吃追隨者
,被空虛驅使而吃,吃到宿主對世間麻木不仁,這個世間也對他麻木不仁,此人的個人魅
力消失,被趕下台,尖銳的女王快速地凋零,跟他的名聲一樣。
妖怪與車諾以一樣了解「瓦洛加」是非凡的資產,但不明白自身的背面,是品嘗了權
力絕頂滋味後在城堡裡漫長地死。人偶程式將領悟內建為無知,光明會做作的低劣玩笑。
紅妖穿過夢,那城堡建在終年大雪的銀色大地,亞歷山大維其的寂寞與拒絕愛之心象
。與往常不同,雪地帶一層薄紅。對意識而言,時間沒有座標意義,意象上的「此刻」,
腦內的一切充斥紅心女王的色彩。一朵小雪落在他手心,化了,他注意到那不是自己的紅
,是靈魂的血水。
紅心女王看著最愛的顏色夢囈:「將白玫瑰漆成紅色,是誰在流血呢?」
人睡了,還是疲倦,以及無來由的失意懸而未決。主人格靠不眠壓抑可怖的猩紅色久
了,紅人偶再也睡學不會睡眠底下真正的睡,近來才好些。
城堡是冰雪做的,單純透淨。此心靈提供的材料只有純粹白色的調性、無窮無盡的冬
天,難以染成紅色的事物。他清楚這是瓦洛加無染的處子純潔一直被守護的緣故,邪惡物
資缺乏令紅心女王別無選擇。空蕩蕩的城堡中,他坐上寶座,夢裡小睡。再睜眼時,那張
椅變成尋常的木椅,刺眼的探照燈直射入他的眼底。
仍在女王的領地內,場景變換。
背光黑影不急不徐地走來,醫師袍尾飄飄,在他面前停住。紅心女王瞇了瞇稚嫩的寶
石色大眼,依服裝輪廓,帽型靴音,那人是個史考列特體型的醫官,瓦洛加腦內資訊拼湊
而成的,門格勒與白兔形像的集合。那人的表情全黑,整張臉深陷強光所刻劃的深影內。
「父親,您來看我。」小女王對幻覺心象笑道,充滿如瓦洛加對安卓波夫深深的孺慕
之情。
「你坐的這張椅子跟你的坐相,沒有紅心女王該有的樣子。」那人平板地道。怪物依
言閉上眼。睜眼時,木椅化為成套的刑具、皮帶扣與電鈕,與當年潛水艇上的裝備相同。
「這就對了。隨時記著你受胎的子宮,現在成長的搖籃。」
「是的,父親啊!」
黑影頷首,摸摸人偶的頭,為他將電椅強度調為五十伏。扶手上的皮帶自行動起來,
將紅心女王銬住。黑影道:「孩子,史考列特可好?」
「他怕我,我想他只是被動地等我覺醒。史考列特是隻沒用又不負責任的白兔子。」
紅心女王篾笑。
「切!你說老子是沒用的兔子?」史考列特帶著錄音機沙沙聲的怨言,不協和地從黑
影身上岔出來。
「被其他上位者害怕的同時被下人喜愛,是值得嘉許的美德。」偽門格勒電擊他,給
予獎勵,「我的小女王過得如何?」
酥酥麻麻的感覺包覆他的全身,紅心女王沒有真正高潮過,近來,他學會觀察當大棕
熊伏上亞歷山大維其,細金色的小寒毛豎起,規律的全身性浪潮越來越快。他能給予他自
己存在感,與尋常操縱手幾乎勢均力敵,懂得利用電擊的記憶模仿這種一顫一顫的反應。
他叫出聲,的確很舒服,只是還少了什麼,無論是他的吟喔還是電擊的效應。
怪物長吁了口氣,眨眼撲了撲長睫毛,道:「我全知,所以我的感覺很好。米拉是個
倒楣的女人。這兩人奉上級命令成婚後不久,我就誕生了。她多數時間見到的人是我。」
「紅心女王不應該在賤民面前現身。」
「不是那樣的,這是愛麗絲的腦,它服從我,給我一切我想知道的東西。我也能操縱
這個身體,每當......」
「你已經擊垮亞歷山大維其的意志了嗎?」
「......每當他自認沒有臉見家人的時候。」
「原來你還沒有擊垮他。」
「對不起,父親,他跟那個下屬都很難纏,我沒有夢的容身空間,只能攻擊他心理的
弱點。他的妻子是他最不想面對的人。」
「能接觸所有記憶,與擁有所有記憶並沒有多大不同,你也許不自覺地經歷了愛麗絲
所經歷的,這對你很不健康。」
紅心女王聽了遲疑,不知同意還是不同意。史考列特的聲音壓在黑影的主聲線底下,
突然啪沙啪沙地干擾起來:「他媽的老子哪可能辦到這種不正常的事,把愛麗絲跟紅心女
王一起培養!神經!」
黑影發出錄音機故障跳針的聲音,震動幾下才恢復,平平地道:「我的小女王,這肉
身的腦並不是傻子,你明白,史考列特只是利用你分攤他的工作:挾持亞歷山大維其的家
人作人質。你很珍貴,但操縱手也不是隨隨便便可得的,光明會不希望這些要緊人才,成
天為鎖緊每個奴隸的螺絲釘這類小事奔波。再者,他的家人恨他,便不可能幫助他叛逃;
記憶不連貫,人偶的言詞難免言詞反覆;表面正常,而言詞反覆,便沒有人想相信他們,
選民尤甚。也好,學習如何被恨與不被相信,對你而言更是寶貴的經驗,所有政治舞台下
的噓聲總是來自買廉價票的觀眾席。你有虐待亞歷山大維其的兩個女兒嗎?」
「沒有。」
「為什麼不?」
「她們跟我一樣是小孩子,感覺很奇怪。」紅心女王不自在,言語敷衍。
「懦弱者紅心女王!叛徒!」黑影像程式出錯,扭曲變形巨大化,紅黑與卍字符的意
象如充膿的水瘤,自軍裝白袍不斷溢出。
「父親,我沒有我該有的樣子,求您原諒我!」紅心女王最大的惡夢是被門格勒捨棄
。
「你這個爛貨!都是你,老子冒這麼大險接手你這不靠譜的東西,也沒帶來好處!我
他媽的就是看了你就噁心才浪費那麼多錄音帶,你究竟覺不覺醒?永遠都是這小鬼樣!操
!」從黑色的失控團狀物中,史考列特像受了紅心女王示弱的鼓舞,無恥地冒出大臉。
紅心女王不畏白兔子,但見那坨大頭可怖,拚命撼動扶手椅腳的拘束帶。整張電椅迅
速地被吃進巨大史考列特延伸出來的油膩黑影裡,被影的觸手縛住。白兔子張大嘴將他一
口吞噬,紅心女王陷入沉重的黑水中,電椅破散成沫。他往下沉,空蕩蕩毫無掩護,快得
像自由落體,最後逆著穿出水面。他展眼見城堡逆掛,世界倒轉,內心知覺的錯置與負向
的重力,逕將他向外牽扯。
***
他再度被扔出水面。這一次,他在多重水體中翻滾溺了許久後,終於得以大口呼吸。
克里莫夫看他睡一睡,像被心搏器電擊幾回突然從床上彈起,柔聲問:「作惡夢了?」
「你居然還在,我看你防我逃跑防得狠哪!」紅妖滿身冷汗,表情惡劣地眱他一眼,
「還是說,你除了整天守護亞歷山大維其以外,都沒別的事情可幹嗎?」
「我不管你在夢境裡經歷什麼,現實中你才睡了五分鐘。」克里莫夫鼻孔出氣。
小紅妖整張臉脹紅,克里莫夫似笑非笑地叉著手觀察人偶的反應。紅心女王嚷道:「
棕熊,你要服侍我,你答應過的。」
「我只答應當全世界都不要你了,我一定會要你,無論你是誰。」
紅心女王困擾萬狀,道:「我特准你不必服侍我,但你給那的兩人的東西,也給我來
點。」
「你指什麼?」
「那個啊!讓跟我共享身體的廢物們幸福,愛麗絲不再恐懼、亞歷山大維其心安的東
西!」
「你要尊重他們兩人,他們是我的寶貝,就跟你一樣。」克里莫夫收起笑容教訓他,
紅妖知他不好欺負,洩了氣,像紅孔雀垂下妍麗大尾。克里莫夫忍笑道:「你就不能說清
楚麼?」
紅心女王一方面不會表達,二方面不願示弱,愣了許久,心一橫,挨上克里莫夫的唇
邊啄了他一下:「懂了嗎?」
「不懂。」
「你是真不懂還是嘴硬?」
「你好好地用說的啊。」克里莫夫的憋笑快到臨界點了。紅妖不知被耍,再次把嘴唇
印上去,對情愛之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死板板地掀動。男人寬大的身軀突然像巨大的
八爪獸將他翻倒,仰起他的脖、捏開他的唇,將既熟悉又陌生的嘴腔啾吸入裡,吻得他腰
酥腿軟,雙眼失神,紅色略褪。
「啊......啊......」他困難且困惑地揪緊克里莫夫的衫領,像是努力防止自己化掉
消失。在彼此的精神中口交戲樂,與真正享受肉體的性興奮差別極大,妖怪軟成一攤紅泥
。
「『愛』壓制了你的成長,所以你討厭我。然而你那時候跟你現在卻主動向我求愛,
為什麼?」
「我受壓制,不是正中你跟亞歷山大維其的下懷?」
克里莫夫富深意地凝望著他:「我不是為了消滅你給你愛,你尋求愛也並不是為了求
死。這真的是你要的?」他注意到紅心女王沒在聽,淫蕩的小東西,對性很好奇,心心念
念想看他含過的陰莖的正體該會逗得他何等欣喜若狂,對他的下體動手動腳。
「不要,不可以,你的精神還小。」克里莫夫謹記愛麗絲的教訓。
「可是我的肉身是大人。」紅妖想勾引他。
「......」
克里莫夫不予置評。在成熟男人看來,小妖搔首弄姿的樣子幼稚兮兮的。
「棕熊,求你了,父親不要我了,我好難過。」紅心女王弄他無果,囁嚅道。克里莫
夫看小妖如此,於心難忍。肉體熟悉,人很陌生,背叛瓦洛兒的感覺比疼愛麗絲時更確實
,他躊躇不語。怪物消極下來:「我明白了,棕熊騙我,棕熊不要我。我達不到當個怪物
的標準,但還是個怪物。光明會以外,沒有人會想要一個怪物。」
「別再說了。」
「棕熊,施捨給我一點點你給那兩人的東西。」
克里莫夫願意給。他輕輕地給,他深深地要;他要他吮他的嘴唇,他卻要吻他的耳垂
,兩人毫無默契。克里莫夫按住他:「夠了,不是我不願意愛你,而是你天生我執,沒有
被愛的能力。」
「沒有......辦法了嗎?」
「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是什麼系統,你不交出密碼,我不能輕易讓你知道,這是規矩。」紅心女王道,
眼淚一顆顆往下掉,彷彿要絕望了。他在克里莫夫目光的安撫下扭著手指掙扎良久,才慢
慢地開口:「好吧,我說。我是......」
男人立即吻住小妖,將回應堵在他口內,含著他成謎的小名,在齒間摩娑,最後牽起
一絲清涎:「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