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床上快速點了螢幕兩下喚醒手機,然後解鎖,看著畫面發呆。
手機不久後自動休眠,螢幕又轉為黑幕一片。
於是他又點了螢幕兩下。
他就這麼來來回回解鎖休眠休眠解鎖的虛度了寶貴假日的十五分鐘。啊,真是
的,他嘆口氣,索性把手機丟在一旁,以免自己又忍不住去看。
叮咚。
LINE 的聲音響起,他迅速將才剛丟在旁邊的手機拿回來。
「拍謝啦今天要陪女朋友吃飯。」
「噢。」他看了訊息,回了沒良心的友人一個倒在牆邊的哭臉人,關了訊息視
窗。本來想再把手機丟回旁邊,結果又無意識點回剛剛一直重複盯著的畫面,當然,
過幾秒後,沒接收任何動作的手機又自動休眠了。
啊啊啊,真是的!
在這種冷到不行的天氣裡想找人一起吃個羊肉爐竟然這麼難。
他已經把想得到的人都問過一遍,但看來全天下只有他今晚沒約了。
不,其實的確還有一個人沒問。
他默默再解鎖了手機,看著通話紀錄完全空白的號碼。
在異國燈光閃亮的夜景中戲劇般重逢,留下了彼此的手機號碼,但回國後卻誰
也沒聯絡誰。自旅途歸國後,很多人總會被笑靈魂仍在那流連忘返,不過他的狀況
應該更像是把勇氣都埋在那座沙灘了。
只要想起當天對男人說的話,他就實在很想倒帶重來。那時候氣氛這麼好,他
好端端幹嘛要提起那個,應該要淡定地先要個號碼,再傳個深思熟慮的簡訊……
他將頭埋進棉被裡,一面回想,手指一面輕點著手機。
「喂?」
這聲音太細小,他原先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喂?」
他猛地抬起頭,而後睜大眼睛看著手機的通話畫面。畫面上那幅預設頭像正上
方的名字不是別人,正是他剛剛才想著的人。他頓時嚇傻,手忙腳亂地想拿起手機,
無奈手機這時偏像條泥鰍一樣怎麼就是抓不起來。
他用力一抓,結果按到結束通話。
「……」
正當他徒勞無功地瞪著自己的手指,手機畫面又亮了。
「喂、喂?」這次他小心翼翼地按準了通話鍵。
「喂?」從電話另一端傳來有些憂慮的聲音,「你沒事吧?」
「啊,呃,沒事。哈哈。」
他慶幸男人此時完全見不著他的臉,「怎、怎麼了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說:「……你打電話來,又沒出聲,所以我打來問問狀況。」
誰?誰打電話?他急忙從耳邊拿開手機想確認,看到通話畫面後才又想到現在正
在通話中,他趕緊將手機拿回耳邊,說:「呃,我……」
「沒關係,大概是按到了吧。」男人說,用一貫冷靜的語調。
「呃……呵呵。可能是吧。」
「那就這──」
「欸、欸!等等!」
電話那端再度沉默下來。
然後他也不記得自己怎麼問的,就這麼約了男人一起吃羊肉爐。
人的食慾到底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呢?他邊走向羊肉爐店邊想著,可以就這樣不
著痕跡把他遺失的勇氣和衝動瞬地從異國沙灘裡撿回來。
胡思亂想還沒結束,他就在店門口前看見了男人。
男人微笑向他揮手。
他也舉起了手,向男人揮了揮,並感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
兩人的羊肉爐吃了很久,在滾燙的蒸氣中聊了許多彼此錯過的對方的人生,他
們聊著現在的工作上的困境、同事間的趣事、老朋友的消息……
曾經散落一地的拼圖被一一拾起,放回了正確的位置。
唯獨某一塊缺漏的地方兩人都有默契地迴避,宛若從來就不曾存在似的。
只要觸及了邊角,就隨著香氣四溢的湯一起吞下肚。
他不知道男人心裡怎麼想的,但他能再跟男人聯絡,雖然剛開始實在感到相當
尷尬,然而現在是真的由衷開心。畢竟他們曾經如此契合,在事情發生以前,他也
不僅一次想過他會跟這男人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吃超飽的。」
「嗯,真的。」
他滿足地看著男人的臉。「我最近想看部電影,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
「那我再跟你約。」
「嗯。」
一切彷彿真回到了從前。
他們不只看了那一部電影,還又約了下一頓飯、下一部電影、下下一頓飯……
男人總是比他先到,在約定地點安靜地等著,而後在看見他時,以相當好看的
笑容朝他揮手。他真是容易受氣氛感染的人,他想,他每次見到男人這樣,心底總
會莫名發熱,也跟著男人一起笑一起揮手。
果然時間是會沖淡很多事情的,即使比他想像中要來得緩慢。
才剛這麼想沒多久,他就收到了封簡訊。
「這段時間謝謝你。我們別見面了。」
那是他臨時取消跟男人約定之後幾天的事。
起初他以為男人只是一時生氣,但他回打好幾通電話都沒人接聽。他十分心慌,
趕緊傳了封很長的簡訊再度解釋取消約定的原因,然而依然沒得到回應。
他從倉皇愧疚轉為失落,而後漸漸變得氣惱。
可是無論是怎樣的情緒都傳達不到男人那裡。他對著手機打字,像對著深井吶喊,
只能模模糊糊地見著自己的倒影。
他本來想就這麼放棄,可這股悶氣最終化為了擔心。
男人會不會發生什麼事了?他忍不住一直朝壞處想,於是決定再發一封簡訊確認。
「你還好嗎?我只想確認你沒事。」
幾天後,他終於收到了一封簡短的回應。
「我沒事。」
他的擔心又再一次變成怒氣,他快速在手機上打字:「我有事,快接我電話。」
他按下送出,而後又撥了男人的電話號碼,只要聽見無回應的語音,就立刻再撥一
次。
「……」
忽然電話接通了。但男人並沒有說話。
「……」
他也跟著沉默。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陣子,他聽見電話那端傳來輕輕的嘆息。
「……對不起。」
「仙女棒。」他說,「今天晚上八點,河濱公園。帶剩下的仙女棒來。」
他隨即掛斷電話,這才發現自己在微微顫抖。
這種複雜的心情他是第一次有,既生氣又難過,還加上害怕,但他在怕什麼呢?他看
著手機,男人沒再打來,也沒有新的簡訊。其實男人那時說不怪他說不定是騙人的,他想
,前些日子也或許是和平的假象,他以為兩人之間的裂痕已經縫補完全,可是他和男人之
間,目前也只有這一支電話號碼而已。
快走到公園入口時,男人果然已經在那裡等了。
但這回男人並沒有微笑著朝他揮手。
「別過來。」
他僵住腳步。
「你別過來。我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了。」
「同樣的錯?」他站在原地,眼神寫滿不解,「你到底怎麼了啊?為什麼突然這
樣?前陣子不是很好嗎?」
男人低下頭,「很好。但就像這東西一樣。」
他跟著男人一同看向男人手中的仙女棒,但他還是不懂。
「如果你還是在生氣我臨時取消,我真的很抱歉,可是那真的是因為我朋友他──」
「不是的。」
「那、那到底是怎麼了?」
「我只是,」男人說,依然沒看向他,「想起了以前的事。」
「我最近也想到很多很多以前的事啊。」
男人的頭更低了。
他等了很久,才聽見男人繼續說:「……我對你的心情,跟以前一樣。」
男人抬起頭望向他,這回男人的笑容沒讓他心頭發熱,反而覺得有人胡亂在他胸
口刺了一針。
「所以,你別過來。」男人說,「……回去吧。」
「你幹嘛一直叫我不要過去!」
他的胸口被那一針刺得發疼,並且疼得非常火大。他大步大步向男人走。
記憶在此刻忽地瘋狂湧上他腦海。
當年還是少年的兩人,如膠似漆到旁人都開他們玩笑。男人從未說什麼,對於這
樣的言論只是在一旁安靜笑著,他也總是敷衍地笑罵反駁。
「跟以前一樣又怎麼樣!」他腦袋一片混亂,話語像是直接就從口中蹦出來似
的,「因為我逃走過,所以你也要這樣對我是嗎?為什麼我不能過去?」
「有好幾次。」男人別開眼,「有好幾次,我都想再做一次跟以前一樣的事。」
「你……」
「你知道的吧。跟以前一樣,一直都知道的吧?」
他不禁愣住。
確實早在很久以前,他心中就隱約明白那些玩笑可能都是事實。他早已察覺男人
對他的好超越了朋友的界線,只是不想說破。以前的他想得很單純,純粹不想失去好
朋友,於是在當年選擇無視了男人的心情。
男人對他淡淡地笑,向他遞出手中所有剩餘的仙女棒,「當時的仙女棒,真的很
懷念。就像你說的一樣,很想一直看,但是總會燒光的。」
他皺著眉頭看向男人。
「你,」他抓緊了仙女棒,打斷男人的話,「你、你就不能慢慢來嗎?」
「什麼?」
他的心用力而快速地跳動著。
當年他是太年輕,也太不懂事,無視了男人的心情也刻意逃避了自己的,最終才
落得兩敗俱傷。縱使現在的他也不能稱得上非常成熟,也還不確定自己能否好好回應
男人的感情,但他經過這段時間,起碼已能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是為了什麼起伏不定。
「就、就不能從牽手試試看嗎?」
這回換男人驚訝地望著他。
「仙、仙女棒燒光了,就再去買啊!我們當時不是買了很多嘛!」
他脹紅著臉把仙女棒全部塞回了男人手中。
男人驚訝的神情逐漸退去,化為一抹苦笑:「你確定嗎?我會當真哦。全部當真。」
他的臉更紅了。
「不、不不然現在就去買啊。騙你幹嘛。」
他說完,終於在男人臉上重新看見了令他心頭發熱的笑容。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確定,或者未來會怎麼樣,但他現在只覺得這樣很好。
「……好。」
男人小心翼翼牽起他的手。他低下頭,只覺得天旋地轉。
「……那個,不過,這裡應該沒在賣這個啦,我們還是先把這些用完吧。」
「好。」男人笑。
在公園內,兩人眼裡映著仙女棒璀璨的火花,什麼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感受著
彼此手心中傳來的,屬於對方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