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外出 九

作者: undertheskin (士多啤梨)   2017-06-04 20:52:03

我沒有回覆徐征。慢慢冷靜回味起來後,簡直比當下更感到不知所措。我承認,徐征對我
有種吸引力,然而吸引力的背後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並不太去想。對他,某種程度大概能
算得上對眼,這可能叫作喜歡?我不知道。
況且說的人是徐征,沒有與我之間的發生,也絕對不像是在感情上忠誠的人,他的一舉一
動都是風流不羈,向來對慣用曖昧的技倆。好像王任的話,寥寥數次見面,在那麼多人之
中,他卻注意到我,必不是第一次這樣鎖定目標。假如真是這樣,那也無妨,都是玩,當
然不用認真。一如我對王任所說,從來沒想過要為了他徐征與方微舟分開。
我真正寧願徐征是將我作為一個消遣,好過說那樣荒唐的話。實在沒有料到徐征會不肯輕
易糊弄過去,非要談一個清楚。
徐征沒有放棄,給我打電話。我並不去接。倒是我給方微舟電話,他卻也沒有接。我傳訊
息,直到我睡下,他一個都沒有回覆。
到早上,我起來看見他說中午送了父母去機場便回來。我看傳送時間是七點多的事情,而
這時已經九點鐘了。我想著他那裡大概不太方便接我的電話,只傳了訊息。我順便刪掉了
徐征的來電紀錄。
因是週末,不必去公司,我在家裡待了一整個早上。中午以後,方微舟打了電話,我很快
接起。他的那裡能聽見外面街上的夾雜車潮的吵雜,似乎已經不在機場。我問他:「你到
外面了?」
方微舟淡應了一聲。倒還是平日的口氣。我感到安心,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方微舟卻答:「剛剛接到潘明奇的電話,找我們一起吃飯。」
我不說話了。那潘明奇找的絕對不是我們,是方微舟而已。
潘明奇是方微舟很好的幾個朋友之一,他是其中最為自負的一個,眼高於頂。我知道他一
定看不起我這樣一類的人。他是絕對的異性戀男人,在他心裡或許認定我帶壞了方微舟多
年。每次去他們那邊的場子,別人或許看方微舟給我幾分薄面,他是一點也不肯。方微舟
與他的友情關係比其他人更深一點,兩人在高中就認識了。據說方微舟歷任對象,不論男
女,他都是見過,女的不提,只要是男的對象,從來冷漠。而他對我是更加冷漠。他一心
期望方微舟能走回正途去。
我並不曾向方微舟表示過對潘明奇的不喜歡。
方微舟這時道:「你不想去?」
我頓了頓:「也不是。」
方微舟口氣不變:「不想去不要緊,飯後可能要上山去,只是那裡有點遠,回來大概很晚
了。」
他說的上山,是真正的上山,非是那愜意的開車一路兜風。即使我盡力配合過,他還是知
道我的不喜歡。一如他不曾說過不讓我去酒吧玩的話,對這方面也不曾勉強我。早幾年,
我還要逞強,這兩年來一次也不願意配合他的那邊了。因總是感到不太痛快。也有對方微
舟的不痛快。我感到他的不勉強是很冷淡的,不要我遷就,他也同樣不太遷就我的這邊。
他不很積極去拉攏王任他們,當然也不去替我拉攏到他的朋友裡頭。
最初不覺得有什麼,長年月累,我不肯去深想,也不免不滿方微舟的這點。
從前還以為那種縱容是親密。我比他年輕幾歲,認識他時,他的各方面已經比我強大。我
在他面前彷彿難隱藏,他對我的各種時常一針見血,好的壞的都是。我們之間的開始雖然
也有點荒唐,可進展是逐步的,也是因為我抗拒不了他的溫柔。他竟也願意給我。其實他
是能夠選擇比我更好條件。
或者這正是王任對我的妒忌,方微舟在某種程度上都是好的難得。而他也是絕對不在感情
上對我說謊。
我卻對他說了無數次的謊。
我便沒有去了。可還是出門,在屋裡已經待得很悶。早上我開冰箱看,吃的存量非常少了
,因決定去超市。我到一間商場裡的連鎖超市。
這之間徐征再打了電話過來。我看著那來電,也不知道是白天或者怎麼了,倒沒有昨晚的
決然了。又手機響著太久,周圍的人都看過來。我避開那些陌生的視線,一面接起來。
馬上聽見徐征道:「蕭漁你有種跟我上床,沒種跟我單純聊天?」
我不受他的刺激,「我不覺得我們有什麼能聊的。」
徐征竟是笑:「蕭漁,我說喜歡你,你為什麼要這麼怕?」
我不答。但聽見他再提喜歡,心也要不期然地跳快了幾下。我聽見徐征放輕了口氣,對我
道:「你在外面嗎?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不是要你作什麼決定,只是談談。我也真的很想
要見你。」
末了的像是滿含委屈又勾引似的話聽進耳朵,彷彿在心裡穿鑿出了什麼。我抵擋不了。又
聽見說話,是我說的好。掛斷電話,我倒是沒有懊悔答應,因對此感到一種不出所料。就
像是王任說的我,是抵抗不了背著人作壞的刺激。
可也好像徐征所說,我為什麼要怕。我本也是不盡信。
午後天氣變得不好了,風起雲湧,遠遠黑壓壓幾大片的烏雲飄著,空氣裡一股濕悶的味道
,呼吸之間彷彿都挾著水,好像即將傾盆大雨。然而遲遲不見有水落下來,那向來鬧的幾
條路上照樣許多人逗留。
徐征約我到一間靠近港灣的酒店咖啡廳見面。咖啡廳在十樓,造得寬敞,採西式古典風格
,具有情調。整面朝外環繞的靠著落地玻璃窗的卡座,整間酒店最好的看風景的位子,即
使這裡所費不貲,還是生意好。今天又是週末,更好。可我到的時候,倒也沒有等候,就
入座。
我給徐征傳訊息,不久後他來了。他與昨天的樣子沒有不同,先前電話彷彿消沉的口氣在
他臉上完全不見,還是那副瀟灑似的樣子。這兩天天氣已經冷了,他穿了一件黑的厚夾克
,更顯出那身風采。
我到了一會兒也沒有叫東西吃,徐征作主要了兩杯黑咖啡。非常隨便,連餐本也沒有打開
。但反正也不是為了喝東西來的。等到服務生走開後,我與他還是沉默。我看看他,他的
態度上彷彿比我從容很多。我不免有種不甘心,更冷著臉色。
我開口,語氣當然不太熱絡:「你想怎麼談?」
徐征向後靠著皮椅背,倒是笑。他看我,說著不相干的:「今天我一直想著,我們認識到
現在,也沒有幾次好好的聊天,像是這樣子坐下的見面也沒有。」
週末來到這裡消遣,不論誰都不會為了公事。這卡座上的多是成對的男女,或者三五成群
的人,好像我與徐征獨獨是男人的沒有。察覺到這點,我對著徐征,突然有點無所適從。
自有過關係,好像每次見面不外那目的,我也並沒有想過與他會再有單純的約會。對我來
說,彷彿是另一層面的事。我不去考慮那發展性。
今天我也不覺得有必要在這裡久坐。今天來一趟,也因為是想著到此為止。早該堅持著這
麼做了。我便耐煩地道:「不要做多餘的事。」
徐征臉上的笑容不減:「怎麼會,就算我們今天上床也要講究前戲不是嗎?」
說的時候,剛好服務生送咖啡來了。對方倒是穩穩地放下了杯盤。我瞪著徐征看,不接這
個碴。等人走了,我馬上咬牙道:「你只是想上床的話,不用找我特地到這裡白花咖啡錢
。」
徐征笑道:「不要你出錢,我請你啊。」
我抬起眉:「不用。我們就快點把話說清楚。」
徐征倒是靜了一下,道:「你以為我找你來要談清楚什麼?」
我不說話,只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卻笑了。
「你在床上的時候還比較坦蕩啊。想不到我們什麼都不做,純粹坐下聊天,你好像如臨大
敵。用不著這樣,當初還沒有到這一步,我們就沒有話說了嗎?」
看著他彷彿緬懷,突然要有點硬不下心腸。他說的也沒錯,撇除那點複雜,我與他並不是
話不投機,處不來。
我頓了頓,低道:「不要做這種多餘的事了。我們就到這裡為止。」
徐征卻沒有我以為的錯愕,他猶平靜:「我們不可能到這裡為止。蕭漁,我們是人,講感
情的,你不能假裝不知道……你沒辦法否認,我也不相信你對我會沒有一點喜歡。」
我聽著也不知道能夠怎麼想,光是想著抗拒那陡然快起來的心跳。我極力鎮定:「什麼感
覺都沒有。徐征,你別忘了,你,你還有……」
「你還不是一樣?」徐征道:「現在才說這些,不覺得晚了?」
我闔住嘴。他又道:「聽我說,我不是要你去做什麼決定。我也要承認,我這裡不可能分
手。但我對你確實喜歡,我不想忍耐著不說。我更不想你要跟我劃清關係。」
我一時有點消化不過來這些話,只能愣著。
「我們之間並不需要因此結束。」徐征道,那口吻像是魔鬼喃喃似的蠱惑:「另一邊也還
是可以維持下去。失去了哪邊都不行。蕭漁,我看得清楚你內在是什麼樣子的人,你跟我
是一樣的。」
我聽得目瞪口呆。可是不訝異這樣的言論,不少聽見說圈子裡有人倡言開放性關係,甚至
身體力行。以往聽見,也沒有特別去往那方面考慮,現在卻因為徐征這番話而受震撼,又
更震撼自己的動搖,好像心底深處有道堤防潰散了片片。
在方微舟之前也有過幾段,都短,因都好像欠缺了什麼,又以為對方不夠花心思理解我是
怎樣子的。遇到了方微舟,他是我遇見過耐性最好的,那不動聲色藏著一絲神秘,不像是
以前那些輕易就看清的人。可他是最看得清楚我的樣子,這麼多年仍舊,想什麼常常不必
說,他總是能夠看透。
在方微舟面前,我通常藏不好多少事,與徐征的這件卻不被發現?或者因為這陣子他也挪
不出心力?他父母這兩年盯得很緊,他應付也要工夫?或許正是他的心思分了出去,不夠
時間給我,我時常要感到一種枯竭似的心情。
然後在這種時候,我遇到了徐征。
即使這樣,也真正沒想過因為徐征去與方微舟攤牌什麼。王任總是鼓吹我與方微舟分開,
每次我都要覺得煩躁。我從非不愛了,常常還是渴望著方微舟整個人。
徐征說喜歡我,我想著慌張又怕,怕他挾此逼我做決定。
我剛剛想著徐征太自私。我更自私。
徐征不說話了,像是等著我的一個答案。
我不敢相對,掉開眼。這時一個服務生領著幾個客人迎面過來,為首的一個女客人與我對
上視線。我看著她感到有點熟悉。她卻已經叫了我。
「你是……蕭漁?」她回頭過去,喊著誰。
我也記起這個女人是誰了,她是潘明奇的太太鄭釆菲。她對我倒不像是她丈夫那樣子,從
來和氣。而此刻她叫的那誰是我更加不會陌生的。剛剛我還想到了他。
果然方微舟從後面出現了,他本來像是與潘明奇說話,聽見呼喊看了過來,那總是不容易
對事情吃驚的臉上也要怔了一下。我更僵著,一時做不出反應,心中爬滿慌張。
大概察覺我的奇怪,徐征掉頭看去,當然看到他們一行三人。我看見潘明奇那臉色微微譏
諷似的。
鄭采菲回頭與方微舟道:「你說他有事不能來,想不到跟我們在這兒遇見了。」
方微舟淡應:「嗯。」那目光隱隱看著徐征似的。我不確定他是不是記得。我正要開口,
徐征已經先說話了。
「蕭先生,你跟他們認識……」他像是故意看了方微舟一眼,再對我道:「我想就先談到
這裡吧,我們隨時電話聯繫。」就站了起來,對方微舟他們幾人略點了頭。
我眼睜睜看著徐征走了。
突然聽見鄭采菲道:「那我們就坐這裡吧?」
潘明奇顯然不太願意。方微舟朝我看來,我不去避開,他不問我什麼,倒是去對潘明奇問
:「方便吧?」
潘明奇看了他太太,又看我,點了頭。
於是他們就坐下了。方微舟自是坐在了我的隔壁位子。服務生另外再拿來餐本,鄭采菲拉
著她先生與服務生互相研究起來。
在周圍的都還是愜意,我坐在這裡卻分外忐忑。
突然聽見低聲地問:「你喝什麼?」
我頓了頓,去看方微舟。他神色與平常沒有兩樣,又問了一次。我定定神:「我不喝了,
剛剛的咖啡還沒有喝完。」
方微舟道:「光喝咖啡不好,還是吃點什麼吧?」
我看著他,不敢不順從:「好吧。」
鄭采菲他們夫妻已經決定好了,這時一起向我們看來。方微舟作主要了幾樣。服務生便走
開了,走時收走徐征沒有動的那杯咖啡。
鄭采菲與潘明奇說起話。這才知道他們三人本來確實準備上山,天氣突然壞了,打消主意
,在另一邊吃過飯後,鄭采菲想到這裡的咖啡廳坐坐,所以來了。
這之間方微舟總是靜著,偶爾的回應像是心不在焉似的。也不特別與我對上眼,更別說交
談。我感到這之間的古怪,可不敢洩漏半點不對勁。我端起我的那杯涼掉的咖啡。
鄭采菲突然朝我看來:「對了,你明天一定要來。」
我愣了一下:「什麼?」
方微舟才掉頭朝我道:「本來說明天到他們郊外的別墅烤肉。」
潘明奇道:「也可能不辦了,這天氣……」
鄭采菲打了她丈夫的手臂一下:「說什麼不辦了,不容易林述問回國了,其他人也有空閒
了,之前就說好一起聚聚,怎麼可能取消?不在花園烤,也有溫室啊。」
潘明奇沒說話,撇撇嘴。
他們說的林述問也是他們幾個人的好朋友之一。我在幾年前見過一次,不太有印象,後來
聽見說出國了。原來回來了。方微舟沒有對我說起過。連同明日的聚會也不曾說。
在之後,對他們的談話,我不太專注地聽。除非鄭采菲找我說話,不然也沒有我能夠搭話
的地方。我分外意興闌珊,也不去緊張徐征的事了。
喝過咖啡後,方微舟與他們分別。他自己開一輛車,我也是。可我們總也要一起走的才對

到取車的地方時,突然他問:「還餓不餓?」
我道:「我還好。你餓了嗎?要在外面吃?」看他搖頭,「回去吃的話,可能需要買東西
了,這樣的話,我去買,你先回去。」
他道:「可以。」一頓,像是要走開,又停住。他對我說:「明天你也去。」
我怔了一下。他卻不走開,似乎現在就要我的答案。我點了頭:「好。」
方微舟看著我,慢慢點頭。他口吻淡淡:「我想你等等不用買太多,記得拿牛奶。我先回
家去等你。」
買東西的時候,重新回味下午的事情,那忐忑又回來。不只忐忑,一向有的內疚也攪糊在
之中。我再沒有閒適的心情。其實方微舟下午的言行也不算怪,他在很近的朋友面前,不
會是應酬的態度。本來他就是一個冷的人。在一起後,我漸漸發現到他的這點。然而細想
起來,還沒有在一起,他也不能說非常熱情了,至少不太一般的追求者的態度。
當然方微舟不是不懂得追人的手段。又在戀愛的其中,不論如何都會完美。我們之間的熱
情也沒有馬上冷下來,只是生活過了某種階段,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分明一樣的人,也還
是一樣的感情,甚至越緊密,越加複雜的愛。就是不對。
我不去想哪裡的不對,只回想著與方微舟之間的點滴。生出的愧疚好像錐子似的紮進胸膛
。然而有甜的滋味。我愛的還是方微舟。
徐征那裡一定再不能見面了。隨便他說的那些荒唐的道理,我是絕對不搭理。
回去後,到處都還是平常的樣子。客廳沒有人,隱約聽見方微舟在書房裡講電話,打來的
像是他姑姑,談著他父母回去後的情形。我去廚房放下買的東西。一件件歸位,等到晚一
會兒後,方微舟再一件件的拿出來用。一般是他做飯,我做得少。不過還是外食最多。
方微舟對白天看見的並不對我奇怪,漠視更沒有。通常在家,他盡做著他的,我也是。坐
下來一塊吃飯,要模糊地想,什麼時候開始日子這樣過的?
反正他不提下午的事,我慢慢再輕鬆了。本來因為答應聚會的事心煩,也淡掉了忐忑。
隔天,方微舟開車,我們一起去S市郊外。還是那青山綠水,可是逐漸在之間蓋起水泥樓
房。潘明奇夫妻的別墅就在那兒的規劃過的社區,一整區都是獨棟房子,相互間隔出不短
的距離,隱私性足夠。
除了潘明奇,其他的方微舟的朋友都是大學熟識的。又出社會後,在工作方面都有接觸發
展,有錢一起賺。本來他們幾個未婚大男人聚會,慢慢幾個成家立業,每次都是攜家帶眷
,只剩下兩個人沒有結婚。
一個是方微舟,另一個是剛剛回國不久的林述問。
今天沒有下雨,天色也不錯,烤肉大會挪回去花園舉辦。我們到達的不算早,已經有兩對
夫妻帶著孩子到了,孩子們到處鬧著玩著,那爸爸媽媽忙著注意不便幫忙,鄭采菲像是不
在意,一面搭話,一面指揮潘明奇做事,看到我們來了,他們幾人朝著這裡揮手。潘明奇
像是看來一眼,又去弄他的。方微舟帶著我去加入勞動。
剛剛生火起來,再有他們兩個朋友來了。我聽見說到了林述問的名字,略看去了一眼,長
得很好,一副溫文的樣子。他對方微舟打招呼,兩人偕同另外的幾個,非常有默契似的說
話。
潘明奇抱了幾罐冰啤酒,他們一面喝了起來,也不去管烤肉的事情。鄭采菲與幾個朋友太
太嘴裡埋怨著,仍舊負責弄熟食物。小孩子在另一頭跑著玩,嘻嘻哈哈,鬧成一片。天色
越加清朗了,風恰好地涼爽,遠遠白的雲朵絲絲縷縷在藍的天幕流動。真正愜意美好的畫
面。
有位太太拿吃的與酒給我,客套地說了兩句就讓小孩子拖走了。鄭采菲一面忙一面招呼我

「看看他們,每次聚在一塊說話就忘了老婆孩子。」鄭采菲說。兩個太太聽見都笑了。
我陪著笑,幫忙:「我來弄吧,妳們也去玩。」
鄭采菲笑道:「可不行。倒是你才去玩。我真要說說方微舟了,把你丟在這裡像什麼樣子
。」
我沒說話,笑笑。
有個人過來說話:「幾位嫂子好。」
鄭采菲與幾個太太看過去,她笑容不減,站起來先過去擁抱:「述問!真是好久不見了。

我不禁望去,那男人一一與她們問候。我與他打上照面,他沒什麼表示,臉上倒還是掛著
笑,不像是奇怪。當然不會奇怪,在他出國之前就看見過我。我們從沒有熟悉過。
我這時真正不能再忍耐無趣。我放下東西走開,徑走去花園別的地方。褲袋裡的手機振動
了兩下,我拿出來。
是小兵,問我與王任怎麼了。我沒有回覆。對王任,氣忿當然氣忿,可多年交情不假,不
論如何也做不到絕交。即使他原來對我那樣不以為然。
我站住了,朝前面的風景望去。這裡地勢稍高,向下對著綿延矮樹,那一排排濃鬱的綠坡
與柏油馬路交相錯落,偶爾有車子走過去,掀起幾聲喇叭。我站著看了很久,一時什麼也
不想。
突然身後有腳步聲。我頓了頓,回頭去看。是方微舟,他看我一眼,踩著步伐到我的身邊

他道:「這裡的房子越來越來多了。」
我點頭:「是啊。」又道:「都是獨棟的房子,不過不覺得距離都太遠了,萬一有什麼事
,不好照應。」
方微舟笑笑:「住到這樣的地方,我想都是更希望沒有鄰居打擾。」
難怪潘明奇要買這裡的房子,他那樣的人。做他鄰居一定辛苦。我沒有說出這些話,只道
:「住在這裡去哪裡也不方便。」
卻聽方微舟道:「我倒是想過買到這裡住。」
我頓了頓,看他一眼:「是嗎?」
方微舟向我看:「不過房價太高了,總是下不來。」
我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的想買,不是問題。」不用他的錢,也有他父母的。或者他姑
姑……他們為了他的高興,一定都是願意的。
只要他能滿足他們要的。而我想著,那裡面不會有我。
我突然有點消沉。我掉過身,看見遠遠的那裡,那位林述問在與一個人說話。我道:「我
記得他出國好久了吧。」
方微舟也轉過身來,他看見,只低應著點頭。突然他像是在褲袋裡拿什麼。我去看,原來
是菸。我倒有點意外。
已經好久沒見到他抽菸。最初以為他要戒了,他總是說沒有。不過在家,他的確不曾抽過

方微舟取出一支菸,拿在手上。他看著,並不去打火點上。
我以為他身上沒有打火機:「剛剛看見那個誰在抽,要去幫你拿嗎?」
方微舟方道:「不用,我有。」就拿出來。他點起菸,目光微微垂著,默了一下,道:「
昨天在咖啡廳看見的那個人……想起來了,記得叫徐征?我還以為你們不認識。」
完全不預期聽見,我霎時僵住,又對他記得了徐征的名字震動,馬上心裡一顫一顫地。想
不到會在這個時候……。我感到要不能說話了,心跳非常快,彷彿有股熱度從臉頰漲起來
傳度到全身。可風吹著,一時之間背脊都是冷汗。
我極力恢復了平靜,嘴裡道:「哦,也不是不認識,看過的,就是沒有那麼熟悉。昨天剛
好碰見了,聊了幾句,就隨便找地方一塊坐坐。」
方微舟看看我沒說話。可慢慢抽起菸,他略略點頭,不過向我看來,只一眼。他道:「原
來如此。」
我扯開嘴角,勉強一笑:「是啊。」又嫌不夠:「不然連電話也沒有,怎麼可能特地出去
見面。」
方微舟淡應了聲。那樣子好像是對這個話題失去了興趣。他手上的那支菸後來也沒有抽完
。他很快踩滅了,對我道:「太久不抽,都抽不動了。」
那之後的聚會是怎麼度過,以及何時結束,整天都是好像糊裡糊塗,笑什麼說什麼都不太
清楚。可我知道,假如心裡再有一分遲疑,都因為今天方微舟問的這些確定下來。不能再
見徐征了。我打開手機找到他的號碼,決定整個刪除。之前他傳的訊息也一併刪掉。
做完這些,我感到鬆口氣。可突然聽見浴室門開的動靜,偏偏手機振動起來。彷彿習慣,
整個心又提了起來。我瞥見那傳來的是不知名號碼,掐掉了,馬上將手機拿出去,隨便從
客廳茶几上取一本雜誌回到臥室。
剛好方微舟從浴室出來了,他只套著浴袍,那周身還半沐浴在熱的濕意裡,騰著霧似的。
他朝我看來一眼:「還不睡?」
我低應著,鎮定地坐上床翻雜誌。方微舟倒是走向後面的衣帽間。通常禮拜天晚上,他習
慣把一整週的要穿的襯衣西褲以及搭配的領帶挑選好,當天早上只需決定戴的錶。他也會
幫忙我準備,可我不一定照著穿。不是他選的不好,我有時穿著他給我買的衣服,都有一
種談不上的複雜的感覺。
從衣帽間出來,方微舟已經換了睡衣。他關了大燈,坐到睡的那側,拿手機看了一眼,嘴
裡道:「睡吧。」
我把雜誌放到一邊,躺平下來:「嗯。」
方微舟去關檯燈。突然聽見他問:「你的手機不在這兒?」
我頓了頓,假意困頓了,翻過身:「可能忘在客廳了吧,算了,不管了。」
方微舟沒說話,這次真是把燈關了。
就這樣睡了。隔天起來,整理好出去,照例在餐桌上看見我的那份水煮蛋,一杯咖啡,兩
片烤麵包。方微舟穿著工整,坐在桌子前喝咖啡。知道我過來了,一如平常也沒說話,徑
看著他的報紙。
我打著領帶,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我拿起已經涼掉的水煮蛋,在咖啡杯緣敲了敲。那
白的硬殼迸出一絲一絲痕跡,然而還是嚴密,要用力地去撬開。裡面的蛋白透亮滑嫩,沒
有半點損傷。我看著,幾乎要惡狠狠似的咬了口。
方微舟已經喝完他的咖啡了。禮拜一早上有例會,通常我們不會一起出門。他起身套上外
衣,湊過來低下身吻了我的額頭。
「先出門了。」
我點頭:「嗯。」
方微舟直起身,一面淡道:「對了,你的手機丟在客廳沒錯,早上我看見沒有電,幫你充
了,等等出去別忘了。」
我霎時簡直要跳起來,當然還是鎮定地坐著。我扯了一個笑,道:「哦,謝了,我會記得
拿。」
方微舟走開了,我還在看不見他的位子上咬著那過乾的麵包。隱約能聽見他取鑰匙的聲響
,開鞋櫃換鞋子。接著就要是開門了。果然,砰的一聲,他出去了。我頓時彷彿撐不住精
神一樣,整個人向後靠在椅背上。
我馬上又起來,急忙到客廳去。手機擱在電視機櫃旁邊的桌臺上插著電,我拿起來看,霎
時感到虛驚一場。竟有一天會忘記了我設了密碼,而方微舟也不會做查看的事情。我還是
打開查閱,好在那之後再沒有未接來電。
我真正鬆口氣。然而也是一時,我抬頭看看周遭,我在的這個家裡,每件都是很熟悉的不
曾變化的模樣,在這樣的平靜下,陡然間竟浮現一個念頭——方微舟已經知道我與徐征的
事。我自呆住了,也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方面。可在昨天他問的時候就該要意識到的不對
勁,或者……或者怎麼樣都不能更冷靜去想了。我聽見心跳噗通噗通地,一下又一下。
或許,還是不知道。不然他這麼平靜……然而他本就是一個不動聲色的人。我頓了頓,想
著不要慌。去見徐征之前,我並沒有對方微舟說謊去別處,反而半句沒有透露去向。不過
是週末,他不回來,我出門去,又怎麼樣?常常有的事,也不見得交代。他去找他的朋友
,我也可以。不說一聲出門也不是第一次,他對這個,事後問一問也有。
反正,不論如何都決定好不會見徐征了。
這整天,徐征也沒有再打過來,更沒有訊息。彷彿知道了我的打算,他也配合著。我還是
心情不寧,倒不為了他徐征。
公司近來在做一件大項目,不過我沒有經手,主要是方微舟與一位陸總監負責,他們找去
做的人在那上面的經驗比我更足夠。對這點,我並不太介意,在我手上的也要忙不過來了

今天整天,我在公司裡還沒有見到過方微舟。我也沒去他的辦公室,兩次在過道上碰見他
的女秘書,都聽見說他與那陸總監還在裡頭說話。
下班之前,方微舟撥了內線給我。聽見他如常的聲音,突然那懸著一天的心情鬆了一下,
可馬上又要吊著了,不能真正輕鬆。我遲疑著問:「怎麼了?」
他道:「今天不會太早回去,陸江找我們這裡的幾個人吃飯。」
陸江就是那總監。我是不便跟的,那也是應酬飯。我道:「嗯。那你們喝酒嗎?怎麼開車
?」
方微舟道:「說好了我不喝,負責開車,倒是結束後,可能要送陸江他們幾個人回去。」
我道:「知道了。你小心點。」
方微舟應了聲,掛線了。
我突然沒勁繼續做事,便收拾了。突然手機振了幾下,我頓了頓,過去看,開頭有區域碼
,H市的。是家裡的號碼,老家。我接起來。
「在忙嗎?」是母親的聲音。一如以往,靜靜地,聲調不太高昂,可是聽得出作為母親的
那份溫柔。
我放輕口吻:「沒有,準備下班了。怎麼了?」
母親道:「沒什麼特別的事,就是好久沒給你打電話。」
我感到母親那頭的背景也是分外安靜,可隱約又有什麼異樣的動靜。我道:「媽妳在家裡
?」
母親道:「不然在哪兒?」
我鬆口氣。這時想到真是很久沒與母親通電話,不免愧疚,雖然每次我打過去,她總是怕
影響我的時間,催著我掛掉。我想想,道:「對了,上次妳不是說睡不好,妳去醫院檢查
了沒有?」
母親道:「有,檢查了,沒事。」突然笑:「醫師說我是從前操勞習慣,現在沒事做了,
不習慣早睡晚起。」
我不禁也笑了。又聽她說:「我沒事的,醫師給我開了藥吃了。對了,你上次寄來的那什
麼補品都吃不完,先不要再寄了啊,怕過期。」
我好笑:「怎麼會過期?妳一定常常忘記吃了。反正我還是寄。」
母親道:「太花錢了。」
我道:「不會。」
母親靜了一下,「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每個月都寄來,我不怕你花錢,也不好意思他花錢
。」
我頓了頓,一時也不知道回什麼話才好。
母親口裡的他,當然是方微舟。我的性向,母親以前就知道了,她可能很震驚,以至於說
不出話怪我,後來也沒有指責過我這件事。總是在我提起來相關的話,她彷彿很僵。看我
交的對象真正是男人,作母親的心情當然不免糾結。她一個人將我養大不容易,盼得也是
我立業成家,但作兒子的在成家的方面卻只能要她傷心了。
方微舟與我在一起後,只知道我母親一人住在H市,並不曾見過。但他有心,買著什麼也
會幫忙我想到給母親買一份。
常常買,常常寄過去,母親也奇怪,我告訴她,與方微舟交往的事。如同每次告訴她這方
面的事,她不冷淡,也不多關心。我並不去對她失望。是我讓她失望最多。可也無力改變
。我只慶幸,她也不來改變我。
不過多年來,我始終與方微舟在一起,母親有時候也會提到他,可還是不願意麻煩他。尤
其動用到他的錢。
大概以為我不高興了,母親這時便道:「我沒什麼意思,就是不好意思。」
我才開口:「妳是我媽,有什麼關係。」
母親像是笑了。我心情放緩:「媽,我好久沒回去看妳了,改天回去。」
母親道:「你忙得過來才回來啊,不急,我這裡……你記得我上次說過去參加志工活動吧
,有時候不會在家,你回來前先打電話。」
我道:「嗯。」
母親彷彿猶豫,又道:「假如他……也要來,你記得一定先告訴我。」
我低應:「嗯。」
「那,沒事了。」
我笑道:「好,再見。」
通話斷了。我收起手機,默然地站起身。我慢慢地穿外衣,離開了。我走在過道上,幾個
人對我道別。我笑笑,一個個回應。
快到電梯之前,遠遠看見在那兒等著電梯的幾個人,那之中有方微舟,他臉上像是帶著笑
意,在我看來有種應酬的意味。在他身邊站著一個與他差不多高的人,是陸總監陸江。
陸江這時一手搭住了方微舟的肩,那姿態倒好像把他摟了過去,他們一面說話,一面一起
走進電梯。我眼睜睜看著,可是彷彿發生不出任何想法,心情沒有起伏。我才走過去等電
梯。
開車出去,等紅燈時,來了電話,是小兵。
小兵在那頭有點氣急敗壞叫我過去。他告訴我位址,在我們常去的酒吧。倒不是他怎麼了
,是王任他喝得大醉。這時間就喝到了醉醺醺的地步?一般情形下都不至於。究竟有什麼
事,小兵電話裡說不清楚,我也不多問,再無奈也要去一趟。
酒吧明定五點半開張,可通常到七點才開始熱鬧。這時間也不是沒人,三三兩兩,小酌談
天居多,還是清醒的。很快找到人,在吧台那兒,王任半伏在檯面上,小兵怎麼拉扯也動
不了他。
看見我,小兵猶如獲救:「總算來了,快點!幫忙架起他。」
我靠過去,突然王任好像清醒起來,直起了身。他掉過頭看我,瞇著眼看了看,猛地推開
我:「不用你,我不用,你,少給我,假好心。」
我不說話,看一眼小兵。小兵按住他:「哎呀,別鬧了。」又朝我示意:「蕭漁快點。」
我只好再去攙他:「王任,走吧,我們回去。」
王任也再次打掉了我的手,他倒是站起來了,整個人卻晃了幾晃。我趕緊去扶了他一把,
他這時彷彿不夠力氣推開我了,整個朝我貼上來,馬上聞見那濃鬱的酒臭。我皺起眉,費
力地穩住他:「怎麼喝成這個樣子……」
我又問小兵:「怎麼回事?」
小兵聳聳肩:「不知道,反正我到的時候,他已經不太清醒,可能之前先到哪裡去吃飯喝
了一回。」
我還要說話,突然領口一緊,被揪住了。王任突然湊得很近,他眼睜睜地看我,嘴裡呵呵
笑:「蕭漁,你,你是不是覺得很得意?是不是?」
我頓了頓,道:「別說了,我們送你回去。」
王任突然又掙動著,我與小兵一時鬆開手,他便向後仰,身體撞到吧台邊,因站不穩,一
條腿軟了軟,向下滑坐到地板上了。我與小兵實在面面相覷。那吧台後的酒保看來一眼走
開,像是去打電話。
周圍不多的客人早已經注意過來。小兵看我一眼,又過去扶王任:「好了,別鬧了,不然
不理你了。」
王任點了頭:「好,別理我,反正我就是不行,我就是失敗。」又抬頭朝我看,那醉眼迷
濛,單手指著我:「我啊,我哪裡比你差?憑什麼,憑什麼選你,不選我,以前就是,現
在還是……。你也知道,還是跟我搶,一次,兩次……第三次!」
小兵彷彿不懂地看我。我不說話,也是因為對這些話只明白一半。
然而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時候,周圍已經隱約議論起來。王任倒在這裡,吧台的客人都走開
了,影響生意。酒保大概煩了,開口:「假如你們不快點帶走他,我就叫人過來把他丟出
去,死活不管。」
小兵連忙推了推王任:「真的別鬧了!我們回去。」就去扯他。
我也上前去拉著。這次不管王任怎樣掙紮,我用足了力氣。小兵也是死命地架住他。終於
半拖半扯的,將王任拉到外面弄上我的車子。他一面還要嚷嚷著,可身體像是沒了力氣,
整個人癱倒在後座。那動靜越來越小了。
我與小兵也上了車。小兵喘了口氣:「終於安靜了。」
我鬆開領帶,扯了扯襯衣領子:「是啊。走吧,帶他回去。」就開車出去。
王任租住的地方距離酒吧不太遠,很快到了。可他家在五樓,好在有電梯,不然走樓梯還
要攙著他,簡直不知道怎麼走。倒是進去電梯,我要想起來一件事,上次也是王任喝醉,
我與徐征一塊送他回來,假如不是那次,或許與徐征就不會有機會更親近起來,以致於今
天情形的混亂。
當然我絕對不是怪王任。他在這之間完全是被動的一個角色。
進到王任屋裡去了,王任也並不消停,又吵著,怎樣也不睡,突然嘔的一聲,霎時一陣亂
。總算來得及把他推進浴室裡,他低了身體朝馬桶一栽,抱著吐。我站在外面聽著,小兵
倒是跟進去,一面撫著他的背,一面遞紙巾。
王任吐完了,就這麼睡了。
我與小兵終於把他放上床,又出了一身汗。我拉了椅子坐,將襯衣袖子放下,重新扣上,
一面望小兵那裡,他坐在床沿,拿著毛巾擦王任的臉,又去拉好被子。
突然有手機鈴響。小兵從褲袋掏出來接了,聽口氣是他的男朋友。兩人剛開始談,照理濃
情蜜意,卻沒有說得太久,那聲調也沉。我看小兵切斷通話後,還是握著手機看,那神情
的一半隱在檯燈照不到的陰影裡。
我開口:「我看他沒事了,走吧?」
小兵彷彿回神,點頭:「嗯,好,你先回去,我再等等。」
我道:「你不走?你男朋友不是找你?」
小兵倒是掉過身,看著我問:「蕭漁,你男朋友呢?」
我頓了頓,方道:「今天去應酬。」
小兵卻似乎也不關心我的回答,徑又問著:「你跟王任能不能和好?」
我默了一下,道:「不知道。不是我找他吵的。」
小兵道:「王任他是一時脾氣上來,那些沒經過大腦就說了。你也知道他就是這樣,嚷嚷
一陣子後就沒事,你不要跟他計較。」
我低應了聲。再聽小兵說:「他只是忌妒你。從大學認識,他一直就不覺得比你的條件差
,可是他在男人方面的運氣真的沒有你好。告訴你吧,你第一次帶方微舟見我們,王任喝
得很醉。」又頓了頓,「方微舟那樣子的人其實是他心裡理想的對象,可是他遇到的人,
一個比一個差勁,你卻相反,最後你又得到了他的理想。我說了,你可能覺得刺耳,可是
他那陣子只要喝醉,你又不在,都要詛咒你們分手。偏偏你們這麼多年。」
我感覺心口像是堵著了什麼。我張張嘴,低聲:「我,我不知道……。」
小兵道:「王任也不會告訴你。蕭漁你人真正不差,他也不是真的討厭你,就是心裡忍不
住要跟你比較。」
我沒說話,可是聽見王任打呼的聲音,突然很刺耳起來。因為他自己的緣故,單方面的忌
妒我,所以能夠挖苦我,奚落我?眼看我墮落,還笑著把我更往深淵推下去。這時想著真
是要非常氣忿。可是理智怎樣都在,我推不掉責任。不關王任什麼事,要怪我自己,意志
太不堅定。
之後我與小兵都沒有說話了。
我也沒有馬上走。我在王任的客廳找到菸,坐在沙發上抽起來。這之間小兵一直在王任房
間,也不知道做什麼。我並不去管。
我與小兵還是一塊離開。在電梯裡,小兵突然道:「你別再跟徐征見面了。」
我頓了頓,低應:「嗯。」
小兵像是猶豫了一下,道:「坦白說吧,我倒沒有多喜歡方微舟那個人,總覺得他其實很
瞧不起我們,說話冷冷的,笑也笑不到眼睛裡。我知道,你要說他平常就是這個樣子。我
知道,可我就是喜歡不起來。不過他是你對象,你們還在一塊,你不能做不對的事。」
我向他看去,勉強地笑:「我知道。」
小兵點著頭,低聲:「蕭漁,真的,別再見徐征,他不好。」突然一頓,道:「我跟王任
上了床。就在上禮拜,他喝醉,我……我感覺非常怪,沒辦法拒絕他,那麼多年朋友,從
來沒想過——」
他停頓一下,目光彷彿有股迷惘:「不,不是沒想過,我想過,可是知道不可能,我知道
,我們合適當朋友。」
電梯這時停下,到一樓了。那門匡啷地開了,我還站著,回不過神。
小兵不說了,他按住門的開關,看看我。我只得走出去,他在後面。我掉頭看他,仍舊震
驚,怎樣也問不了。
馬上就是門口,外面一輛車沒有熄火停在那兒。有人從駕座下來。小兵朝他揮手,是他的
男朋友。
小兵對我道別,那自然不過的樣子,彷彿剛剛都是我的幻聽。
簡直想不到小兵與王任之間有事。
小兵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出這樣驚人的話,可是也能夠察覺那話裡的迷惘。他的沒辦法不
是因為受強迫。從前早早有過意思,然而終究某種緣故沒有說,這次有個機會,順勢而為
?記不得身邊已經有人。我感到好像有種東西在耳邊敲擊,重重的一聲,鏗鏘都不夠形容
,是轟然巨響,整個的恍恍惚惚,又驚慌。並不因為小兵與王任的緣故。
放到我這裡想,小兵喜歡過王任,可難道我就喜歡上了徐征?僅僅見了三次面,交情談不
上,發生的時候,何曾不得已,也甚至說不上感情。我不否認他對我很具吸引,見不到就
算了,心裡想著的絕對只有方微舟。發生了不對的事情,總是對方微舟懷抱愧疚,又怕,
不敢想像揭穿的時候。面對他,心虛非常重。然而不止一次犯錯,以後總也是負愧,可錯
得越多,對錯誤也就麻木了,慢慢感到像是豁出去了似的,只要我知道自己愛的是誰,只
能是方微舟。可想得多了,不免要覺得我愛他只是一種自我說服。
我不敢去深想徐征的那番話。
我開車回去,一屋子安靜。通常也這樣,今天分外待不住。我又出門,叫了車去到夜場聚
集最多的路上。這時間差不多八九點了,最是鬧的時候。我預備找一間店待著一會兒,衣
袋內的手機振了兩下,有訊息。是方微舟,他那裡還沒有結束,陸江幾個人喝得盡興,打
算往另一家店繼續下去。
我一面走,一面回覆。突然迎面一個人腳步匆匆,經過去時撞了我的手臂一下。我一時不
穩,手機摔到了地上。對方已經走得遠了,一句抱歉也沒有。我彎下身去,趕緊拾起手機
,好在沒有壞,可邊角仍舊砸出了痕跡。我站直起來,自氣惱地朝剛剛的冒失鬼走遠的方
向看一眼,霎時怔了怔。
在前面的旁邊是一家酒館,臨街的這面窄的牆是一面黑板,剛剛經過,我隱約瞥見到上頭
寫了幾行今天提供的商品,現在有個男人就站在那裡看著。那牆頭設置的投映燈照到他臉
上,襯出皮膚非常白,更顯出五官的清晰。我感到非常眼熟,一時又想不起,直勾勾地看

或許察覺,那人掉過頭,朝我注意。我頓了一下要走,想不到他叫住我。
「你……你是王先生的朋友吧?」
我幾下子才意會誰是王先生,可不是王任。也記起這個人了,難怪眼熟,這是徐征那個男
朋友。還沒說話,他已經過來,笑道:「上次我們一塊看電影的,記得嗎?」
我略笑了笑:「我記得了。」
他還是笑著,可看看我,神情隱隱尷尬似的。我也是有點窘。因上次並不曾特地相互介紹
過。竟然當下誰也沒有想到,也沒有誰奇怪。四個成年男人,不是初出社會,這點套近乎
也不會做。
大概他也覺得了,先說話:「你好,我叫作關瑋。」
其實我早已經知道了。我平淡地點頭,與他握手:「我是蕭漁。」
關瑋又對我笑笑,笑得有點無措似的,彷彿不知道能說什麼了,又不知道怎樣結束這場相
認。我這裡卻有很多脫身的藉口,正要說,他又開口。
「不然一塊去喝東西,你不趕著走的話。」
我看著他,對他當然不熟悉,也不會知道那通常是怎樣子,可比起上一回,這次看見的他
,那樣子彷彿消沉。他一個人在這裡閒晃,假如想買醉,尋一家感興趣的店就近去了,卻
站在這裡猶豫,大概平常不習慣做這種事。
他是徐征的男朋友,那徐征人呢?也去應酬?
我想了想,打消走人的主意。我說好。
就近去了旁邊的酒館。這裡並不是那種安靜小酌的地方。我們在吧台找到兩個位子,各自
要了酒,叫了東西吃,初時還找點話說,後面漸漸打住。他先靜下來,從側面望去,隱約
有種落寞。我並不去問。
我們徑自喝著酒,也不知道喝了幾杯。周圍始終非常吵鬧,這裡的安靜實在突兀。有人過
來搭訕,樣子不差的女人,白天看或許會更加漂亮,晚上喝了幾杯,那滿臉紅,可分外亮
光光,也可能是因為臉上的妝花掉,浮出的油。
看我不搭理,她去找關瑋,也是碰了軟釘子。
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彷彿受不了,關瑋再與我說話:「上次王先生告訴過我,他和徐征
是因為工作認識,蕭先生也是嗎?」
我道:「不是。是王任……就是那位王先生,我是透過他認識的。」又出於一種複雜的心
情,撇清了一下:「其實我們不能說很熟,每次見到都是一群人的場子。」這不完全是說
謊。除了那層關係,我對徐征,他對我,私事都不多談。我不問,他也不問。好像較勁一
樣。
或許因為這樣,我對他說的喜歡,實在不能置信。
關瑋這時聽了點點頭,又喝酒。我看看他,克制不了故意:「你呢?你跟徐征是很好的朋
友?」
關瑋像是頓了頓,他搖頭。他道:「我們不能說是朋友……不知道王先生有沒有對你說過
。」就往我看來一眼:「我跟徐征不是很普通的關係。你,你能明白嗎?」
那目光灼灼似的,我一時不敢看他。我垂下眼,道:「我明白。」
關瑋又不說話了。他連喝了好幾口酒,突然問:「「蕭先生,你有對象嗎?」
我愣了一下,低聲:「有。」
關瑋又問:「女朋友?」
我頓了頓,朝他看去:「不是。」
關瑋臉上卻沒有多少驚訝,只是慢慢地點頭。他好像猶豫著什麼,說話也慢:「你的對像
是怎麼樣的人?」
我有一點牴觸回答,倒不是對外需要特別避談方微舟,而是關瑋跟我完全不具交情,今天
同坐一塊喝酒,不表示能夠談到這麼私人的份上。
聽不到我回答,關瑋看來:「抱歉,問你這個。」就徑說下去:「不然方便聽我說一下?
我實在也找不到人說,我想你不會說出去。」
我頓了頓,不說話。並不想去聽,可是怎麼也不能起來走開。
關瑋毫無所覺我的抗拒。他道:「徐征昨天去出差,他的手機忘了帶走,哦,他一向有兩
部手機用著。反正通常我都不去看,也不知道哪個存了哪些人的電話,有沒有分別……不
過我不是不好奇。」
我感到喉管又緊又澀,不開口像是會窒息了似的。我張張嘴:「那麼你看了?」
關瑋只道:「有人打進來,它一直響著,很幹擾我做事。對了,還沒有告訴你我的職業,
我是做設計的,工作室跟住處就是一起的。」
我扯了一個笑:「是嗎,真不錯,很自由的樣子。」
關瑋也笑:「有時候的確,有時候忙起來,連吃飯也沒有時間。」頓了頓,又說回原來:
「像是我這樣,真正忙起來就沒日沒夜,跟我在一起的人通常不能忍受,以前的就是這樣
吵到散了,只有徐征不跟我吵這個。不過在一起之前,他就是知道我的工作性質,他是我
的客戶,我幫他做一份設計。我不知道怎麼形容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也不是沒有談過,可
是特別覺得能合適,總是想見他。」就笑了笑,靦腆似的。
他又繼續說:「我們在一起三年了,還是不太吵架,就算吵也是他道歉,知道我忙起來沒
空理很多事,他很體諒,他也忙,還是處理家裡很多事,他真的是很好的人。」
他這時停了一下,喝了幾口酒,突然道:「我們之間是開放關係。」
我愣住。他朝我看來,重複說了一遍。我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麼。他也並不用我的反應。他
道:「他真的很好,除了這點,什麼都好。」
我有些艱難地問:「你怎麼能夠接受?我是說,你看起來不像是……」
關瑋又喝酒,喃喃似的道:「我怎麼不能接受?我就是這麼想,所以他告訴我,除非我能
接受這樣做,不然我們之間就算了。我接受了,不然要怎麼樣?我愛他,我寧可接受,也
不能那裡面沒有我。」
他說:「反正他跟誰怎麼樣,總是回到我那裡。」
我真正說不了話。關瑋還要說下去:「今天他的電話響不停,我本來打算關機,可是忍不
住……。大概知道我一定不會看,他也沒有設密碼,很簡單看見了,打給他的,大概是最
近才找上他的吧,打了非常多通。也不只這一個。對了,徐征有個習慣,通常不刪近幾個
月的訊息跟來電,我都看見了。」
我感到心跳加速,手心陡然沁出汗,後腦杓絲絲地麻起來,一路向下,整個背脊彷彿涼颼
颼似的。
關瑋向我看,語氣仍舊平靜:「今天要不是這樣剛好,我也不會到你面前說這些。坦白說
,剛才看到你,真的嚇一跳,這麼巧。我想是一個機會吧。我沒有任何不高興,也不是要
怪你什麼,反正不只你一個,我就只是想告訴你這些而已。」
我僵著不說話,也實在動不了。
「但想不到你其實有對象……你們之間也是嗎?」看我沉默,關瑋便道:「看來不是了。
」就喝起了酒。
之後他沒有再與我說什麼,喝完了要走。他甚至要請客,我自感到一種難堪,當然拒絕。
好在他也不堅持,還是笑笑,帶著那一絲靦腆。
我沒有走,繼續坐,手上的酒好像怎麼都喝不完。
不知道幾點,手機振動,我沒有看就接了。聽見那頭的聲音,淡淡的,可非常熟悉,以至
於突然心裡溫暖起來,不再恍惚。
方微舟那裡結束了。他送完陸江回去,準備回家。我低應著。大概聽見吵鬧聲,他問:「
你在外面嗎?」
我道:「嗯,我沒開車。」頓了頓:「我一個人而已。」
方微舟道:「你在哪兒?」
我告訴了位址,方微舟要過來。我還是在吧台這裡坐著,又要了一杯酒。我盯著手機看,
以防它響起來沒有察覺。不過本來也不會響,早早靜音,只留下振動,為了什麼,現在想
著實在無恥。又可怕。我真可怕。
突然一側肩膀被拍了一下,我嚇一跳,差點打翻酒杯。一隻手橫過來穩住了杯子,我掉頭
看去,看見方微舟,那眉目像是有點冷,是一向的樣子。他還是一樣。其實他一直一樣,
現在又能夠意識到了對他的所有感覺。
方微舟當然要聞見我身上的酒味。他略皺眉,把酒杯挪遠了,「喝了多少?」
我道:「忘了。」
方微舟沒有再追究,只是拍拍我的肩:「好了,該走了,結帳了嗎?」
我點頭,站起身。他掉過身先走一步,我在後面。即使是平日,已經到這樣晚了,人卻反
而更多,我要緊跟著。我低下眼,望著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禁去握住。他彷彿頓了頓,不
過沒有抽開。
走到外面,他的手便抽走了。他的車停在後面的一條路口,我們走著,一路也沒有說話。
到了那裡,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看他掏鑰匙,去按住他的手。他朝我看來,我再忍不住
湊上去抱住他。
方微舟過一下子才環住我。他道:「怎麼了?」
我道:「沒事。」頓了頓:「就是謝謝你,這麼晚了還來接我。」
方微舟像是嘆氣:「不然知道了,還把你丟著不管嗎?」
我沒說話,可是更緊地抱住他。越晚越冷,我把臉埋在他的肩窩,他周身都是冷風的氣息
,貼著我耳朵的臉頰非常涼。我聞到他身上濃的菸味,以及並不屬於他的很淡的不太好聞
的香水味道,大概去喝酒的包廂沾上的。
這麼抱著一下子,背脊被拍了拍,聽到他說:「以後少喝點酒。」
我點頭,他先鬆開手向後讓。我對著他笑了笑,他也笑了。我看著,感到一種久違的悸動
,雖然那笑有些短暫。
他拿出鑰匙:「回去了。」
我道:「嗯。」
作者: naminono (諾諾)   2017-06-04 21:43:00
好毛
作者: ismu (^_____^)   2017-06-05 14:16:00
作者: chihhsuanchc (嫙)   2017-06-05 21:47: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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