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紀文淵的相處,讓齊實真正明白所謂談感情,和大學時那場鬧劇一樣的完
全不同。
這段關係很安穩,沒有太多激情。各取所需,彼此尊重,互不干涉。加班日
的咖啡館,休假時的電影和做愛,便是感情的全部。
但齊實很滿足,能互相依靠就夠了。他想起大路說過的鞋子理論,而紀文淵
或許就是他那合腳的鞋。
他將那理論和紀文淵分享,男人聽了贊同地說:「挺好的,你或許也是我合
腳的鞋。」而後兩人相視一笑。
十月底,在他們交往滿一個月時,齊實將紀文淵介紹給好友們認識。
徐言對紀文淵讚譽有加。畢竟男人風趣、得體,又和她喜愛相同類型的電影
,很快的兩人便聊開了。而蕭井然和男人同為工程師,光是工作上就有談不
完的事。
見男人和自己的好友對盤,他也放心了。
當晚,齊實留宿紀文淵的公寓。睡前他們做了一次,相擁入眠。
翌日,他看見徐言留了訊息給他:「紀文淵是很好的最適當解。」齊實不住
莞爾。聚會前,他和徐言簡單提過兩人交往的動機,她也贊同他們。
摟上男人結實的腰,往懷裡靠,聽著紀文淵規律的呼吸聲,他闔上眼再次睡
去。
到了十一月,齊實和紀文淵見面的時間少了。
原因在齊實祖父的病況每況愈下,週末得到醫院幫忙看護。
祖父一度病危,又好轉了出院。齊父於是買了些居家照護用的器材,要讓祖
父能在家舒適些。齊益在新竹讀大學,課業忙,待在宿舍沒回來,便只有齊
實一人負責將設備安置好。
他低頭看著說明書時,病榻上的祖父突然開了口。
「齊實吶……爺爺好想看你結婚。」
他倏地回頭,卻見祖父安詳地睡,靜得彷彿剛才誰也不曾出聲。
十二月初的一個下午,祖父走了。
那時齊實正在公司忙得焦頭爛額,突然接到齊父電話,要他趕往病院。
雖說一切從簡,必要的儀式仍免不了。助念室裡,他在祖父身旁反覆念著經
文,卻沒有什麼想掉淚的衝動。
不為什麼,就是看過祖父最後這段日子有多辛苦,反而平靜。
從磨成泥的食物開始,到倚賴鼻胃管進食。再後來,住院期間針頭戳得皮膚
泛青,以及那折磨人的抽痰過程。
齊實想著祖父最後的那段日子,特別是那皮包骨的、老朽的手,顫抖著拔掉
鼻胃管的模樣,要他想忘也忘不掉。人生的最後就是這樣的嗎。他望著祖父
臉上覆著的白布,不由得心塞。
儀式直到深夜三時才全部結束。返家後,他疲憊地爬上床,和齊益通了電話
。
祖父剛走時,齊父通知了齊益,要他告別式記得出席就好,剩下的交給齊實
。只是祖父一直最疼的是齊益,這責任背得他有些戰戰兢兢。
即便家人都偏心齊益,他們兄弟倆感情卻仍是好。他明白,齊益腦袋比他要
好,身材比他高挑,又有張俊臉,自然是人見人疼。
他將狀況向齊益交代了個大概後,聽見話筒那端輕輕嘆息,叮囑他快快休息
。
「哥,辛苦了。週末回去再好好聊。」齊實說他客氣了,互道晚安。
收了線,他看著通訊軟體累積起的未讀和未接來電,思考該不該回撥。
還猶豫著,手機就震了起來。
「蕭井然,你竟然還沒睡。」能得到他主動關心,齊實是非常高興的。
「發現訊息被已讀了,就打給你。」蕭井然呼了口氣暖手,將棉被拉得密實
了些,又說:「你現在一定需要人陪。」
「才剛忙完,好累。想找人聊聊又已經這時間了。」抬手想揉眼,才發現自
己倦得連眼鏡都忘了摘,「能陪我一會嗎。」他曉得這行為任性,夜深了更
不該如此,只是今天是例外狀況。
「當然。」蕭井然卻是沒拒絕,說他當仁不讓,就算是紀文淵來搶也一樣。
聞言,齊實失笑。一整天的折騰下來,他都要忘了該怎麼笑了。
「爺爺他最疼齊益,但爸媽叫他別來送。說是一切從簡,該做的儀式還是很
多,不想他特地從新竹上來,要他別浪費時間。要他告別式再來就好。」
「這樣好嗎?」
「奶奶拜佛認識了很多人,還請功德會的師姐來助念。她告訴我這些人通通
都是陌生人,卻願意跑來幫忙,簡直是功德無量、菩薩心腸。」
「但你只覺得這是家人就能做好的事,何必勞師動眾。」聽見對方輕嘆了口
氣,蕭井然便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心聲。
「最難理解的是,我看著爺爺的樣子,想到一些過去。」
蕭井然附和說這很正常,肯定有很多感觸。
齊實深吸了口氣,接著說:「有個功德會的師姐,大概發現我有其他心思,
跑來教訓我。她說『菩薩,請專心念經。這樣才能迴向給你爺爺。』」
「有點超過了。」他這次真的翻了白眼,「但我懂你,不能不給面子對吧。
」
「就是這樣。」搞到這地步,都快弄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場合。
「辛苦了。」蕭井然將夜燈熄了,盤算著該趕那人去睡,「快去休息,剩下
的見面談,有空時聯絡我,隨傳隨到。」
「隨傳隨到,不怕女朋友吃醋嗎?」
「如果為了這種事和我鬧脾氣,或許她不適合當我女朋友。」
聽蕭井然語氣嚴肅,齊實能感受到他對自己的重視,心頭暖暖的。
週六,是祖父過世後第五日。趁著父母和姑姑辦手續,他出門採買日用品,
順便和紀文淵見了面。
「那天蕭井然等到這麼晚,還特地打給你。」紀文淵幫齊實推著購物車,看
他挑選蔬果的背影,語氣很是羨慕,「你們感情真的很好,不像我和那個人
。」
男人的沮喪,齊實看得很明白,「這也是我不敢告白的一個原因。能和他當
這麼好的兄弟就滿足了。」說著,揀了幾把青江菜,轉過身放進推車裡,「
但你至今還是最喜歡那個人。」
紀文淵苦笑著回望他,是承認了。
採買完,他搭男人的車返家。路上,齊實提了祖父最後一次和他說的話。
「我是長子,也知道家人一直想抱孫子。」托著下巴,他盯著窗外閃爍的小
綠人號誌瞧。正好,一對年輕夫妻推著嬰兒車過街,「我討厭小孩,這麼說
不曉得你能不能理解,但我受夠親子關係了。」更討厭沒辦法溝通的人類。
齊實側過臉,看見那人了然於心地頷首。
紀文淵和他不同,是上頭有個已婚的優秀哥哥的次子;而又和他相同,都是
兄弟裡不受寵的那個。
他是紀家的意外,父母原本不打算生第二胎,只是既來之則安之。相對於在
期望下誕生的哥哥,紀文淵並沒有得到太多關愛。
除了他的祖父。
祖父和小孫子從小就投緣,常帶著他寫書法,或出門健走活動。正因和祖父
感情特別好,聽見齊實祖父生前的遺願,他感觸才深。
「我的情緒或許比你更複雜。」信號轉綠,他打了檔起步,「那麼疼我的爺
爺,經常說想看我結婚。」
注意到他打了右轉燈,轉進小巷。是打算繞遠路多聊聊吧。齊實也不阻止。
紀文淵現在能獨居,是拜家人所賜。他哥哥婚後住在家裡,三代同堂。後來
有了孩子,需要更多空間,紀家父母便讓未婚的次子搬家。
「爸媽說,成年了,不如就把房間讓給姪子。」並非經濟考量,而是考慮到
祖父母年事高,想讓老人家更方便些,「他們也剛好想著要在城南置產,就
讓我去那住。」四代同堂,紀家祖父母含飴弄曾孫的畫面,不需要一個沒打
算結婚、沒出櫃的同性戀來添亂。
偶爾他會回家看看祖父。為了唯一重視自己的祖父,即使得忍受父母逼婚,
和嫂嫂的過度關心,他也願意。
緩緩往齊家駛去的路上,他們分享了彼此的過去。齊實又想起徐言說的,紀
文淵是很理想的最適解。
下車前,紀文淵吻了他,還不忘叮嚀:「蕭井然沒空的話找我。」逗得他低
笑著回吻,「你是我男友。」
他們相視一笑,而後齊實將車門帶上。
隔週六,齊實久違地到蕭家去,替他開門的是蕭父。
「我聽井然說了,辛苦了。」
他向蕭父道謝,說不太累,只是請了幾天喪假,公司那欠同事不少人情。
「小實來了?」蕭井然端著茶水自廚房走來,招呼他進房,「你還在吃素嗎
?」
齊實搖搖頭,「爸吃不太了素,他說這是吃心意的,好好地吃完一週就很夠
了。」
男人要他喝點熱的暖暖身子,「其實很累吧?」看著他的黑眼圈,蕭井然明
白這段時間有許多事務要處理,而齊家那樣子,勢必是將孫輩該做的事都讓
他一人承擔了。
「累就算了,我媽最近又愛說些讓人心煩的話。」齊實對著茶杯吹了吹,小
心翼翼地喝了口,「說爺爺很遺憾沒看見我結婚,然後罵我不交女朋友。」
「齊益他國高中時交過女友,上了大學後想法改變了,寧可把時間花在興趣
上,避談戀愛。」放下杯子,他往後靠在床緣,嘆了口氣,「我媽呢,就說
是我帶壞弟弟。說齊家要絕後了,都是我的錯。」
男人皺起眉,正想說些什麼,卻被齊實打斷。
「其實我正在談戀愛啊,只是見不得人而已。」他自嘲地笑,「也沒辦法傳
宗接代。」
不只我,紀文淵也一樣。我們都關在櫃子裡,和不是第一順位的人互相取暖
,過著不自由的人生。他想著,眼眶有些熱。
「一定很多人跟你說過,你不要管你媽說什麼不就得了。」他偏頭,看見齊
實不發一語地頷首,「可是小實你很溫柔,也體貼。」正因清楚兩個兒子迥
異的個性,齊母才特別愛往大兒子那出氣,「不是你的錯,要他人圓滿自己
的人生,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
「而且……就算我不管,她說的那些話還是刺耳,還是會傷人。」
明白男人需要陪伴,蕭井然只靜靜地坐到齊實身邊,陪他望著天花板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