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第七十六代主家排行第三,三房孟善遷不過一夜便風塵僕僕地來到伊斯坦堡,美其名
是為了八叔公這筆大生意奔走,然而,當八叔公志得意滿地捎外孫女林敬潔離開後,又是
另一副景像。
孟善遷打開平板,將手頭一份地圖以螢幕共享的方分式予在座幾個兄弟。
右眼覆著眼罩的他同樣有著孟家人身材頎長,劍眉自然鬈的特徵。
正欲開口,便在孟以德抬手示意下等候,略顯不自在的表情在聽聞老大的詢問時更加不自
在。
「孟頌清還是孟有義幹的?」前者是孟善遷的祖父,後者是父親。
孟善遷一愣,笑容暖暖,搖搖頭,把眼罩取下,只見右眼角有條綻裂的抓傷,見著傷痕,
除了孟以德仍然面無表情,孟推恩推推眼鏡,孟玉振睜大眼,還問:「女人抓的?」
孟善遷一邊將眼罩戴回,一邊輕應以作回覆。
「新床伴?」孟推恩有點同情,欲言又止的問:「又是?」
孟善遷又是「嗯」的一聲,點開平板上的地圖,不想多談的肢體語言襄孟推恩與孟玉振相
視一眼後齊齊看向老大。
孟以德微微瞼目,盯著地圖上標示愛琴海的地域,「對方怎麼樣?」
孟善遷渾身僵硬,低垂頭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好一會兒才哽著聲說:「還活著。」
聞言,孟推恩與孟玉振大鬆口氣。
「還活著就好。」孟推恩無不慶幸地擦擦額角的冷汗。「你別多想,你也不是故意的。」
孟玉振用手肘頂頂孟推恩,要他不會說話別開口,後者也意識到語多必失的摸摸鼻尖,訕
訕地瞄眼正在喝紅茶的孟以德。
孟以德放茶杯於盤的輕響像刑場劊子手扣下的扳機聲。
孟善遷的頭垂得更低,痀僂的身影像缺乏照料僅剩一口氣的植物,彷彿輕吹口氣便能奪走
他的生命。
「喝。」孟以德幫孟善遷倒了杯茶,加上一顆方糖,推遞到他面前。
孟善遷執杯的手抖個不停,啜飲溫熱茶水,深吸口氣,發抖的手漸漸平穩。
為人倒茶時加一顆方糖,是孟以德不知何時養成的習慣。對孟家兄弟來說,這代表兄長的
關懷。即使彼此年齡差距不大,然而孟以德自小便早熟,行事沉穩思慮縝密,在他面前,
最為跳脫脾氣最暴躁的老四孟問易也是夾著尾巴乖乖做人。
「前兩天是我媽的祭日,我想回去上香,不過他不肯讓我回去……她,一直吵一直吵,我
想躲開,推她一下,她沒站穩跌倒。醫生說她需要住院觀察兩天,但沒大礙。」
孟推恩起身掄拳打他肩膀,「我說你也別再這樣了,有事我們都在啊!」
孟善遷失笑,望著泛涼的茶水,一口氣將茶喝光後,直視孟以德,「我知道不能誤了正事
。」不能為了一次上香掃墓,將全盤計劃打亂。
孟以德若有所思的說:「最快一年,最慢一年半。」
這話讓孟善遷他們微微怔忡,皆知孟以德指的是什麼,因而就連平常老愛把推翻推翻掛在
嘴邊的孟玉振也保持沉默。
「大哥,你確定我們準備好了嗎?」孟玉振惴惴,「爸那邊……不先打個招呼嗎?還有,
顧大哥……」話消失在孟以德面無表情掃過來的眼神。
「關悅誠什麼事?」
孟玉振連忙搖頭,不敢吭聲。
反倒是孟推恩開口了:「如果讓顧大哥幫忙的話,會更加順利吧?」畢竟長老們除了惹事
生非,就只盯著孟以德夫人的位置,偏偏這個位置懸空日久,而且眾所皆知顧悅誠的角色
其實近似孟家另一個主人,所以他才總是被針對。
如果有顧悅誠當擋箭牌,吸引長老們的目光,很多枱面下的計劃會進行得更加順暢。
尤其,當初兄弟裏有人提出讓顧悅誠承擔砲火這個建議時,大哥也沒反對……
孟以德連話也懶得回,抬抬手指便讓孟善遷清清喉嚨,示意孟推恩別再勸進,開始報告他
們為八叔公「新事業」的謀劃。
八叔公的事在孟玉振的奔走、孟善遷的配合與孟以德的坐鎮下終於談妥,他們在伊斯坦堡
的任務也告一落。
本該搭乘班機回台灣的他們,因為八叔公臨走前的一個交代,不得不陪林敬潔「好好玩
玩」。
林敬潔黏著孟以德想拉他去伊斯坦堡有名的集市(大巴扎/有頂大市集)逛,後者沒有
拒絕,於是三人搭著Suna的車到位於舊城區那邊Eminönü(艾米諾努區)的大巴扎去。
大巴扎的入口有四個,裏頭賣的東西五花八門,有香料、咖啡、茶、地毯……等眾人熟悉
充滿土耳其與伊斯蘭風情的物品。
林敬潔與孟玉振走在一起,盯著前頭並肩行走的孟以德與Suna,嘴嘟得比鼻子還尖。
孟玉振一手一樣當地小吃,吃得不亦樂乎,要不是老哥交代要看著林敬潔慎防她走失被人
口販子拐走還是刻意亂跑讓他們好找,他早就自己逛開了。
他只要看住人就好,心情不在轄區內管不著。
Suna見孟以德真的在逛街,而不像是陪外甥女來的樣子,有些訝異的問:「想買什麼?」
「想買小禮物送人。」孟以德停在一個賣(藍眼睛)飾品的攤位前,望著那深邃明亮的同
心圓狀物,覺得醜得很有特色,於是想像了下它們被顧悅誠拿在手上的樣子,很快被打個
大叉叉。
「男的女的?」Suna警惕地問。
「男的。」孟以德漫應。
Suna挽住他的手臂,暗自鬆口氣,語氣輕快地問:「年紀多大?你兒子?」
孟以德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倒是挑了四個一模一樣的藍眼睛結帳,打算當成土產送給兒
子們。
Suna也不介意他沒有回應,「什麼時候也帶你兒子來玩,讓我見見他們呀?」
孟以德笑睨眼Suna,「他們都還是學生,時間沒有那麼充裕。」
「不是有寒暑假這種長假嗎?還是我去臺灣見他們?」Suna偏首笑問。
孟以德淡道:「妳要是跟我去臺灣,莊園裏養的那些男朋友怎麼辦?」
Suna聞言一愣,隨即莫可奈何地攤攤手,淘氣地吐吐舌,「你都知道啦!」知道她不只他
一人。
「床伴之間本來就不拘於此。」孟以德並不介意這種事,只要他在當地的時間她不要跟別
人一起,身體健康乾淨定期檢查就成。
Suna重新挽住他的手,這回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孟以德也不排斥地環住她的腰,「我
就喜歡你這麼乾脆,好吧,下次你來我帶你去莊園逛逛?」
「沒興趣。」
Suna也嘟起嘴,「你真討厭,這樣也不要,那樣也不要;這次的事你也幾天就解決了,你
到底還有什麼要的?」
孟以德垂眸笑望,望得Suna心跳加速,雙腿發軟,兩頰緋紅,只能掄起粉拳,軟弱無力地
捶他兩下,小聲的詢問他接下來還有行程嗎。
「Evet.」(是。)孟以德牽著她的手,指著其中賣炫麗色彩與圖騰瓶罐盤碗的攤位,「
那是什麼?瓷器?」
「陶瓷,都是Iznik(伊茲尼克)的圖案。」Suna瞄了一眼後解說,隨即纏著孟以德問:
「這麼急著挑禮物?」
「明天的飛機,今天要挑到禮物。」孟以德輕描淡寫的解釋,向攤主示意想要其中一套綠
色鬱金香杯組。
攤主告訴他如果也買了茶壼配成一套更好看,孟以德要攤主配看看,攤主見遇到大客戶馬
上使出渾身解數為孟以德搭了一成套茶具組,孟以德卻不太滿意,與攤主一來一往間交談
,耗去不少時間,把Suna跟孟玉振他們晾在一邊。
「表哥是買禮物送誰啊?這麼用心?」林敬潔從來沒見過孟以德親自挑禮物,她瞄眼同樣
訝異的Suna,有一種心酸的安慰。
孟玉振瞥眼林敬潔,低頭玩他的手機,沒回話。
Suna的訝異很短暫,不過一會兒,她便上前加入討論,還幫孟以德跟攤主殺價,宰到攤主
臉都綠了,讓孟以德以攤主開出價格的一半抱回整套茶具組。
Suna得意洋洋的揚起小臉,把孟以德剛剛買的藍眼睛放進茶具組的袋子裏,「還要逛
嗎?」
「嗯。」孟以德還沒找到最想要的。
Suna只能拉著他的手,一臉不依的跟著他漫無目的地東逛西逛,然後發現他真的是不知道
要買什麼,這邊香料攤逛逛,跟老闆討論怎麼入菜或是入浴;那邊茴香酒買個兩大箱還叫
人直接送回飯店讓櫃台簽收;這頭又買了人家整攤自家種違規擺攤的紅茶葉,也不知道有
沒有過多農藥能不能進臺灣海關;那頭又看中據說是鄂圖曼時期的古董地毯,驚得Suna直
拉住孟以德再買下去。
孟以德倒真沒買那塊地毯,不是因為Suna的勸解,而是那張地毯並非真是古董。
Suna只能發出驚歎,她第一次跟孟以德有除了吃飯上床以外的活動,真不知道他哪來的精
力逛街。
「你們先找個地方休息,我自己逛?」孟以德很體諒Suna體力不濟,任誰來逛超過60條街
道與4000多間店舖的市集沒有體力都會累垮。
伊斯坦堡他來過很多次,還是第一次有時間到大巴扎來,自然想挑點有特色的東西回去給
顧悅誠。
一行四人當中,也只有常常跟著他的孟玉振知道他出差有空都會這樣閒逛挑禮物送顧悅誠
。
他攬著Suna回頭看眼已經累到連講話的力氣都沒有的林敬潔,用眼神示意孟玉振,後者兩
手一攤,「是,我會帶她們兩個去旁邊的咖啡廳休息等你。」
「我跟你去。」林敬潔勉強打起精神,想爭取與孟以德獨處的時間。
Suna眨眨眼,像是這才發覺林敬潔不對勁,以致於望向孟以德時唇邊的笑意既曖昧又興味
十足。
孟以德坦然迎視,反而讓Suna覺得無趣,上前摟住他的脖子,親親他的唇,「快點回來,
我等你。」
孟以德扶握住她的肩臂將她稍稍推離,沉黑無波的眼眸平靜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裏發虛才
輕應:「嗯。」
Suna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直覺地將顫抖歸咎於二月天氣寒冷之故而非是被孟以德看到
發寒,她轉身親熱地攬住林敬潔,用英語問:「Cousin?niece?」(表妹?外甥女?)
林敬潔因為太累躲不開被抱個正著,Suna看似嬌小力氣一點也不小,她皺眉掙扎掙不開,
更不想回應Suna的問題。
只見Suna睜大眼像是理解般地點點頭,「Uh…Neither of them!you're nobody?」(啊
…兩者皆非,妳誰也不是?)
林敬潔氣到臉色都白了,偏偏孟玉振還適時爆笑出聲,明明是解救卻更像是落井下石的說
:「She was also the cousin and niece. 」(過去她確實是同時是表妹與外甥女。)
「Oh~」Suna很誇張的噢了一聲,「Come, Let's have some Kahve!」
接著不由分說便將她拉進一間小到不能轉身的咖啡廳,兩人就座時膝蓋還會碰到對方的,
林敬潔超不自在想逃跑,可一轉眼孟玉振便不見人影,Suna更是捧住她的臉逼她慌張亂轉
的眼直視她,用她不是很標準的中文說:「我不會把妳帶去賣,放心, Kahve,好喝。」
林敬潔像看鬼一樣瞪著Suna,沒想到她會講中文。
「我,之前,是,空姐,會講一點點中文。」Suna笑嘻嘻地自我介紹,「Firas跟我就是
在飛機上認識的……」她偏頭想了想,眼睛靈動美麗,「嗯,大概兩年了,幸好我是在離
職之前最後一趟飛行認識他的,妳不知道,他真的好英俊,很體貼……」
林敬潔很想摀住耳朵,不想聽一個歪國人在她面前講述她跟孟以德的羅曼史,卻自虐似地
一邊喝咖啡一邊聽下去,一邊幻想如果她是Suna的話該有多好。然後,她不甘示弱地說:
「表哥對誰都那麼體貼的,我記得他十幾歲的時候,在他家的後花園,那時候他坐在池塘
邊的涼亭,看著一個好漂亮的女孩子跟另一個男孩打鬧,女孩子跌倒的時候,他笑了。雖
然笑了,可是他非常溫柔的幫她清理衣服和傷口,她長得好漂亮,好像洋娃娃,皮膚好白
,她讓表哥露出全世界最好看的笑容哦……」
Suna有聽沒有懂,但懂得林敬潔在跟她示威:「哦?那個女孩子現在呢?」
林敬潔笑容一僵,「……我們誰也比不上她。」
Suna等不到林敬潔的回答,只等到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也有點自討沒趣的執杯啜飲,
讓店裏的占卜師幫忙進行咖啡渣占卜。
沒多久,孟以德和失蹤的孟玉振相偕歸來,林敬潔望著Suna像蝴蝶一樣翩然起身撲進孟以
德懷裏,問他買到禮物沒,後者頷首,見她追問買了什麼,孟以德竟然還真的秀給她看。
那是一尊只有孟以德巴掌大小的陶偶。
兩隻像貓的生物交頸而眠,表情非常討喜安祥,躺在孟以德掌心與他的氣質全然不符。
「一隻是獅子……」Suna從其中一隻貓兒的鬃毛認出是獅子,「另一隻像……Leopard,
豹?」
「是Uncia,雪豹。」孟以德把金黃色的獅子與灰白色的雪豹陶偶放進特地另外買來置放
,鑲嵌華麗寶石、閃閃發光的飾品盒,還上鎖,英俊的面容難得泛著柔和的笑意。
Suna挽住孟以德,不停打量他,想起林敬潔說的那個女孩子,「你到底是送給誰啊?」
「回飯店嗎?」孟以德將所有的東西全交給孟玉振,不答反問。
孟玉振什麼都塞在一起,唯獨那個飾品盒單獨拿。
Suna也不多問了,笑道:「去我家吧,說過讓你看浴池的。」
「好。」孟以德環住她的腰,給她一個笑容,非常欣賞她的識相。
林敬潔目送他們兩人上車,Maserati Ghibli絕塵而去,速度快到她睜不開眼睛。
也許只是她不想睜開眼罷了。
孟玉振招了計程車,東西已經在司機的幫助下放進後車廂,見林敬潔還呆呆站在那邊,於
是叫:「欸,上車了。」
林敬潔垂首抹去眼底的濕意,經過孟玉振上車時瞥見他拿在手上的飾品盒,一股不知哪來
的勇氣讓她動手揮掉飾品盒,要不是孟玉振眼明手快護得好,飾品盒連同陶偶只怕都成了
碎片。
「林敬潔!」孟玉振嚇到臉色發白,大吼。
這可是大哥要送給大、顧大哥的禮物,他挑了一早上中午也沒吃就看中這個禮物欸!要是
碎了他一千顆頭都不夠賠,只能馬上包袱款款飛回臺灣找顧悅誠救命好不好!孟玉振抱住
飾品盒,超想踹林敬潔,卻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
「對不起,我……」林敬潔臉色比孟玉振更白,茫然無助的模樣像走失的小孩。
孟玉振用下巴努努計程車,「上車。」
林敬潔一個命令一個動作。
孟玉振走到助手座上車,打死他也不敢再跟林敬潔同座,誰知道她又會發什麼瘋。正在氣
頭上的孟玉振也因此忽略縮在後座的林敬潔望著包包裏那枝被她用上等絲絹包裹的緋寒櫻
淒苦癡戀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