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2-2
　　
　　事後徐懿貴跟杜熙唯說明，他拉傷了「胸大肌」，附贈藥布數塊。
　　杜熙唯這麼貼了好幾日，才漸漸消退那種動作間牽動起的不適。
　　實驗只要一開始，就是一連串的身心考驗，之前都是杜熙唯發訊息，偶爾看看對方的
回音。現在變成徐懿貴發訊息，或是問拉傷情形，或是叫杜熙唯早點回去休息，要是又不
知道睡哪裡，就去按他家電鈴。
　　拜胸肌拉傷之賜，杜熙唯偶爾會在實驗中途站起來敲敲胸前，被系上的叮噹看到後馬
上變成「因為思念而胸口鬱悶」的謠傳，杜熙唯簡直不知從何解釋起。
　　但是當他的手機成為大家八卦的目標，就不得不開口了。
　　突然湧進實驗室的人馬在一瞬間就發現了杜熙唯手機上多出的皮雕長頸鹿吊飾，叮噹
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喊:「出現信物了！由此可見小倆口秘密約會了！照片、照片在哪
！」
　　就在起鬨時，珮珮也進來實驗室了，「哪裡，我也要看！」
　　礙於自己手戴手套，兼之口拙，杜熙唯簡直毫無戰鬥力，「不要動啦！」
　　他既怕她碰到污染的手套，也怕長頸鹿碰到污染的手套，顧忌甚多，就在杜熙唯決定
扯下手套之際，傳說中的情侶進場了，是的，小玉與阿土伯已經正式在幾日前牽手正式公
開戀情了。
　　結果阿土伯難得八卦，「嬌妻在哪？」
　　正是混戰即將展開之際，此時范教授走進實驗室，不忘打聲招呼，「大家……都在啊
？」
　　接著教授直接進了辦公室，所有人一哄而散。
　　其實杜熙唯不是沒有照片可以給他們看。
　　杜熙唯也不知道徐懿貴是什麼時候裝上那個吊飾和照了那張……幾乎分辨不出性別的
照片。照片中的人卸下眼鏡，對焦時故意帶點模糊，躲在枕頭後面露出半張臉。不過他覺
得儘管只看得到大概，一般人也看得出那是個……
　　絕色。正當杜熙唯這麼想的時候，范教授忽然又出了辦公室。他當下就這麼呆呆的抓
著手機，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熙唯……」范教授的微笑有時讓人有些不寒而慄，「……收過信箱了嗎？」
　　「還沒。」
　　「……可以去看看。」教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紙袋，又抬起眼，「恭喜。老師等等要
開會，今天都不在。」
　　在教授離開之後，杜熙唯還握著手機，就快步到休息位置上，用另一隻手去移動了滑
鼠。
　　然後，杜熙唯同一時間發現，筆電螢幕上，所有自救會群組成員的暱稱都改成一樣的
標題，「賀！恭喜會長墮入博士無間道！」，對話框裡充滿了歡樂的賀喜動畫。
　　看來剛剛他們突然聚過來是有原因的，只是話還沒講到點上，教授就出現了。
　　杜熙唯考上博士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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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個消息杜熙唯倒是沒有隨即跟徐懿貴講。
　　不是說不願意講，而是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這件事要讓他有真實感，大概就是要到
手續、資料都上繳，手續完成，學生證都換發在手裡時，他才會真的覺得，那個人確實是
他。
　　考上博士班之後，范教授主動調動的從前每週一次的Meeting時間，改成一個月才報
告一次。
　　感覺上好像有變輕鬆，其實不然。
　　越多的自由，亦即越多的責任。
　　從前有人會在你錯誤的時候指正你，現在變成自己在一開始就要盡可能考慮到會發生
什麼錯誤。
　　新的課題不只是單獨存在於自己的部分，訓練子弟兵似乎是另一項考驗。
　　新收進來的大學部生鮮活潑，但是暫時還沒辦法用。杜熙唯隱約覺得也許下一個碩士
生快出現了。
　　一切必須含淚耕耘，而且不能太期待歡呼收割。
　　
　　每到週末的時候，如果杜熙唯能夠擠出空閒時間，他都去找徐懿貴玩。前提是徐懿貴
也正好無事在家。
　　後來杜熙唯才知道醫生常常被值班綁住時間，所以其實在團購上的迴響相當熱烈，舉
凡從食品，像是泡麵、外島空運酸白菜，到用的，像是環保筷組、聽診器，或是衣服，台
製工廠貨防水透氣外套，無奇不有。
　　最近他們醫院團購的東西竟然是樹苗，屋主也買了幾棵。
　　杜熙唯去的時候樹苗已經出現了，裝在臨時的小塑膠筒裡。於是那個周末的約會就變
成一起去商場，買花盆和培養土。
　　素來買東西就是直來直往，通常已經是看中了，到了地點買了就走的杜熙唯，現在才
發現兩個人跟一個人購物的差別很大。
　　徐懿貴在賣場裡一開始十分堅定的表示，「……無法接受花盤上太過花俏的愛心紋路
。」
　　但是停下腳步來跟著他逐排檢視的杜熙唯，發現整個貨架都顯然被同一家模具生產線
給攻佔，沒有其他選擇。
　　「……選黑色的愛心會不會比較低調一點？」徐懿貴用苦惱的表情問。
　　杜熙唯脫線的想法冒出來：「反正花盆不大，說不定你用個大一點的平底磁盤，就什
麼愛心黑心都沒有了，只不過要深一些……家裡有嗎？」
　　結果徐懿貴竟然很高興的採用了這個建議。
　　之後兩人相處的短暫時間裡，有一部份是在觀察樹苗，商量樹苗生長對策，最後
是檢討為什麼樹還是死了。一不小心肚子餓了，就一起用環保筷吃放了酸白菜的泡麵，剩
下的多半時間就是幫忙徐懿貴整理新居，組裝書櫃。
　　週末的約會大多是好不容易生出時間才得以相處，所以就算看起來只是做了些日常的
事，但實際上卻是事前好幾倍的勞動換來的。兩個人往往瞎混一陣子，洗完澡就都很一致
的累成一團，就算有過夜，睡在一起也沒有什麼越界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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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總算是兩方都算清閒的一個週末到來。杜熙唯偷偷用通訊軟體跟徐懿貴說了喜訊
，竟然馬上接到回覆：「我還在想，網頁都公布到快被擠下版面了，你到底什麼時候要告
訴我。」
　　兩人約好是星期六下了班，一起去外面吃飯，結果沒想到徐懿貴臨時有事無法抽身，
因為估計會超過晚飯時間，所以臨時就取消了吃飯計畫。
　　天氣已經過了入秋，嚴寒微雨，原本是徐懿貴堅持繞過去實驗室，順便把人載走，但
大學部學生臨時又在眼皮底下出烏龍，反而是杜熙唯會比他更晚。
　　杜熙唯騎車過去之前發了個「去買香雞排請你吃」的簡訊，然後就騎到稍微遠一點的
地方，繞到一處夜市附近的攤子去。
　　機車繞到攤前，才知道小販攤前可供停車的位置已經占滿，能想到的停車地方幾乎都
沒有位置，最後杜熙唯跟著另一車顯然也是為此苦惱的情侶，經過一處廢棄的工廠，把
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巷子。
　　再過去攤販前時，依舊是人潮擁擠，叫了香雞排，杜熙唯很自動的就閃到比較遠的地
方等待。
　　耳朵裡流過很多次「要不要辣？要不要切？」的問句，終於輪到他領完雞排，這時先
是一位小姐叫出聲，隨後在很多雙眼睛的注目禮下，整排機車無預警的在骨牌效應裡，全
都倒了下來。
　　手上提著雞排，杜熙唯與旁邊的人正在猶豫是否幫她把機車們扶正時，一位黑衣男子
一邊動手搬起一台機車，一邊發言：「幫忙一下不會膩？是沒手沒腳喔！」男子脖子上的
金鍊子，隨著動作搖晃的很刺眼。
杜熙唯幾乎是一秒鐘之內反射性的，就按照他說的話做，幫著抬起剛下一個順位的車
。然而今天的氣候加劇了他的腳痛，四行程機車的重量成了負擔，結果地上的油污讓
移動的車胎再次打滑，他一下子失手又把車重重摔在地上。
　　「幹啊！我的車耶！」另一個穿開襟花襯衫的染髮男子惡狠很的衝著杜熙唯這樣說。
　　杜熙唯幾乎僵在原地，這才發現剛剛有意要幫忙的，其實除了他以外並沒有人動手。
　　「先生！」店老闆的吆喝聲破空傳來，「兩個香雞排和花枝丸好了！」
　　粗金鍊男子向著老闆大叫，「不要切，要辣！」隨即用下巴指示剛剛的花襯衫男，「
去付錢。」
　　花襯衫男無視旁人的跨步到杜熙唯面前，「喂，旁邊點。」
　　一旦開始思考這個舉動是否刻意，杜熙唯感覺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隻一隻豎起來，而
後，更多的思緒漲滿了他的腦袋。
　　
　　他們十分相熟。
　　他們總共有兩個人。
　　他們佔有體型上的優勢。
　　他們剛剛有可能是在挑釁我。
　　從這裡到機車停放的地方其實有一段距離。
　　必定要經過的路段上有許多廢棄的工廠與暗巷。
　　
　　剛剛失控豎起來的毛忽然就這樣炸開，杜熙唯發狂似的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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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開大門之後，杜熙唯痛苦的蹲在地上喘氣，幾乎沒有辦法控制心跳。
　　「熙唯？」徐懿貴見狀從沙發上躍起，而後摸上對方的頭，「怎麼了？是怎麼了？」
　　又碎掉了嗎？他好不容易又慢慢增生出的甲殼。杜熙唯沒辦法馬上說出話來，只好用
力的抱住對方。
　　徐懿貴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是隨即回應著懷抱，極其溫柔的。
　　「沒事了，沒事，」他輕拍杜熙唯的背，偶爾點水般親吻對方的臉頰、頭髮。　
　　雖然杜熙唯看不見，但是卻彷彿能感覺到嘴唇的溫度。
　　「……沒事的。」當杜熙唯用臉頰磨蹭起徐懿貴的肩膀時，他這麼說，「沒事，我陪
著你，沒事。」
　　意識到抱著對方的力道太強，杜熙唯嘗試退開距離，卻被徐懿貴一把抱起。
　　徐懿貴取過熟悉的枕頭塞在瑟瑟發抖的人手裡，「摸毛毛，你的柔軟毛毛枕頭。」而
後把人連同枕頭都順勢安放在懷裡。
　　後來有好一會兒，杜熙唯和大枕頭就這樣擠在另一個溫暖的胸口。
　　兩個人沒有對話，徐懿貴也沒有再試圖安慰什麼。
　　忽然杜熙唯放棄枕頭，只是抱住他。
　　「懿貴，抱歉，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有時候還是會變的破碎不堪……」
說到這裡，他自己竟然有些哽咽。
　　「沒關係，」徐懿貴把對方抱緊了，「我會把你，一片一片拼回來。」
　　原來碎過的地方，都可能找到一個與它完全吻合的，另一個破片。
　　破碎的地方成了密碼和暗號。
　　空氣裡剩下的，是杜熙唯埋在肩裡，模糊逸散的聲音，「我至少有從海龜變成陸龜了
，」有夠沒頭沒尾的話，杜熙唯在想對方也許聽不懂，「……而且可以長時間維持地球人
型態了。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因為能源用完又變成烏龜。」
　　杜熙唯大口的呼吸，彷彿氧氣隨時都會用盡。
　　「唯，真的受不了的時候，就要趕快逃走……」徐懿貴凝視著杜熙唯，直到他也注視
著自己，「逃去佔領別人的殼也好，逃去夢裡也沒有關係，沒有必要一個人一直待在不喜
歡的地方。不要一個人待在那裡。」
　　突然徐懿貴的手機響了，但是他沒有要接聽的意思。四周又歸為寂靜。
　　「你已經是很努力的兩棲忍者龜了。」帶著笑的氣息擦過杜熙唯耳邊。
　　「什麼忍者……」杜熙唯前傾想要抓住對方的領口，卻意外擦過襯衫的硬領，眼鏡一
瞬間飛脫出去，「……龜。」
　　視線已經全然模糊，杜熙唯拖住徐懿貴，「你幫我找一下……」
　　話說到一半，杜熙唯才發現徐懿貴半垂的眼睛幾乎在眼前，睫毛搧動，而他的手擺在
對方的腰際上。
　　身邊的空氣好像被加溫一樣的膨脹起來，瀰漫在他們周圍，再次擠壓著剛剛缺氧的胸
腔。
　　「……讓我看看你。」徐懿貴反握住不知道逃跑的手掌，越靠越近。
　　徐懿貴非常緩慢的一點一點逼近，就在幾乎嘴唇要貼在一起的距離時，他忽然這麼說
，「……我也看不見，不知道怎麼找……」
　　而後他抽去自己的眼鏡，側著臉向杜熙唯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