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的簡報會議一直開到將近凌晨三點才結束，東尼倒是滿開心的；至少他可
以不用看到神盾局的善後小隊，避開各種設備修繕、瓦礫清理，還有菜鳥探員們對
今晚此事的無盡八卦。
復仇者搜索洛基的空房，在毀壞的走廊間來回穿梭，採集由樹獺變身成狼的怪
物蛻下的碎塊所沾染的淤泥污痕。索爾到病房治療包紮他已經發黑的手臂，羅傑斯
則盤問守衛有關洛基脫逃的始末，只不過他們除了自己的生日之外幾乎什麼也不記
得，甚至今夕是何年都不太確定。
東尼原本希望監視影像能帶來更多資訊，不過畫面實在太模糊，令人失望。復
仇者擠在監控室裡，圍在靜音的螢幕前，巴頓靠在羅傑斯肩頭頻頻皺眉，不斷在關
鍵時刻重複輕敲螢幕──永生獸褪下的皮；洛基召喚出的矛；東尼與邪神的肉搏戰
（他把你打得屁滾尿流，史塔克，真他媽丟臉。換作是我，哪還有臉出現──）
大家一致同意洛基逃脫時項圈還在他脖子上，至於他在戴著項圈的狀態下如何
還能打鬥，則沒人清楚。當然，東尼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論，只不過他的理論還在初
步階段，他尚未打算公開。他得先仔細檢視賈維斯錄下的畫面，再來跟其他人解釋
混種冰霜魔法造成的擴增頻率。這種頭疼的事情能免則免。
腎上腺素與過度臆測使所有人神經緊張，所以克林特建議大家出去透透氣，慶
祝娜塔莎返回基地。於是巴頓、羅傑斯以及三兩位年輕探員便圍繞在她身旁，一同
前往基地酒吧。
面對這般誘惑，東尼仍留在基地裡幫自己準備消夜，趁機把廚房搞得一蹋糊塗。
他憑藉身後水槽上方微弱的燈光在中島流理台進行料理，為了製作兩塊簡單的三明
治，東尼用髒的杯碗瓢盆不必要的多。
東尼專心致志把義大利燻火腿一片片剝下來，小心不把它撕破，小辣椒買給他
的麵包晾在一旁逐漸乾硬。切得亂七八糟的番茄正沿著砧板邊緣往地上不停滴汁，
而東尼舔去抹到手指的美乃滋。如此交融的美味只應天上有；可惜他是個三流廚師。
這三明治不能算是他的最高成就，不過也還可以了。
他把三明治疊在粉藍色盤子上，也不管廚房被他弄得一團糟，逕自關燈回房。
清晨時刻的走廊燈是關著的，但東尼不用光線也知道路。他的寢室位於建築物
角落，感謝老天；唯一與他比鄰的是正常人不會造訪的一座溫馨室內小天井。平常
此時，晨曦前的微光會灑落天井的座椅上，但今晨烏雲暴雨讓椅子的形影暗濛濛。
東尼在轉角拐個彎，嘴裡還叼著咬到一半的火腿片，突然被眼前景象嚇得魂飛
魄散。原來是一個金髮身影頹坐在天井的椅子上，凝視著陰鬱的窗外。
索爾背對著東尼，彎腰駝背坐看他召喚來的暴風雨把沙漠沾濕染黑。他佈滿青
筋的手臂掛在椅子的扶手上，他的大手讓家具顯得格外渺小。雷神褪下盔甲，反常
地穿著藍色棉衫與寬鬆的運動褲。他的頭髮濕漉漉地黏在頸子與肩膀上。
索爾用綁了繃帶的手臂扶著腿上幾乎全空的酒瓶，而東尼想起小辣椒帶回一打
啤酒的那天。她會買這些酒並沒有什麼特殊理由，完全只因為釀酒人的名字居然叫
作Thorgeir*，而且小辣椒最愛送人意想不到的禮物。雖然這酒不可能比得上阿斯
加的佳釀，但索爾還是很喜歡，答應只在重要時刻才拿出來喝。
東尼悄悄貼近與索爾的座椅呈直角的雙人沙發，站在雷神與窗戶之間，微微靠
後的位置。索爾完全沒有理會東尼，視線仍然遠遠地停在暴風雨上。他的神情混合
了自厭與哀戚，這種表情實在不該出現在像他這樣逍遙自在、黃金獵犬般無憂無慮
的人臉上。
簡報之後，索爾一聲不吭默默聽大家毫不保留地談論洛基，甚至每當福瑞問他
意見，他都心不在焉地同意，而東尼則很納悶雷神怎會完全無視各方對於他的忠誠
度的各種嘲諷譏刺。當福瑞因為索爾沒能捉回洛基而決定禁止他出外勤，且判他兩
個月的觀察期，索爾似乎也不以為忤。
不；索爾只是默默離開簡報室，任其他人去爭論這樣的懲罰是否公平（他們辯
論個沒完沒了，難道大家在任何事情上都無法取得共識嗎……）這麼混亂的一夜過
後，索爾像其他人一樣，必須再次安安靜靜地思考、檢視人生。
東尼知道索爾從來不擅長反省；他比較喜歡粗略看看議題的表面，讓其他人去
研讀弦外之音。只不過現在那種逃避的態度對他而言毫無益處。
「今晚很辛苦啊。」東尼喃喃低語。他把盤子放在椅子扶手上，邊吃三明治邊
掉屑。「真是難熬的一天。」
「我還不確定自己熬過去了沒。」索爾舉起酒瓶喝了一口，接著把瓶子扣在胸
口。「你對巴頓的酒館聚會沒興趣嗎？」
「有啊，不過加入他們並非明智之舉。」東尼空出的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枚鋁
製代幣*，在食指與中指間來回翻轉，當成魔術道具一樣把玩。「如果現在破戒，
不知道小辣椒會不會原諒我。」
索爾望向東尼，再看往手中啤酒。他把酒瓶放在一旁，玻璃輕輕撞擊地板。
東尼抿起唇；他實在不擅長這種小辣椒老是嘮叨他的「同情心」運動，不過就
連他閉著眼睛亂矇也能猜到索爾是為了何事心煩。
「所以你在洛基離開前有跟他說上話？」東尼咬著三明治問道。索爾點頭。
「……而我猜你們不歡而散。」
「他以不甚敦厚的用詞說明他對我的觀感，還有所有我在無意識中對他造成的
傷害。這一次我恐怕是永遠失去他了。」
「哎，別這樣嘛，說真的、」東尼語帶嘲弄。「洛基根本放不下你啊，閃亮亮，
這點可是相當明顯。還記得小貓咪嗎？」
索爾皺眉。「他是為了獲得永生獸的魔法而戰，沒別的原因。」
「我可是看過影片的，索爾。你弟帶著防護罩冒出來的時候那隻貓還頭好壯壯
的，而你則是差一點就要嗝屁了。」東尼吃光手中三明治，舔舔手指，再拎起另一
塊。「他為了維持那個咒語，簡直都快嘔血了，但他還是保護了你。」
「或許吧。」索爾伸手摩擦嘴唇與鬍鬚。「有時候你會讓我想到他，史塔克，
你們的思考方式很相似。你們都能看見世界上各種灰色地帶。」
「太棒了。謝謝你喔。」
「這是讚美呀，朋友；像我就做不到。」索爾的微笑消失了。「我想你應該會
喜歡他的。他需要朋友，腦筋跟他一樣靈敏的朋友。」
東尼聳聳肩，注意力轉回手中食物。「人家說做人不能太鐵齒，也許有一天洛
基開始吞情緒穩定劑，我們大家就能一起出門聚餐，但我是不會抱太大希望啦。」
「是啊。」索爾緩慢地點頭。他的表情沒什麼變，但眉毛垂了下來，略顯緊繃，
嘴唇也壓成了細線，咬著臉頰內側。「是啊，這想法太傻了，不是嗎。」
老天呀，這感覺難道就是所謂的同情心？同理心？不管這是什麼感覺，東尼都
不喜歡，但他得說點話。
「索爾，聽著：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別人的愛，你懂嗎？」東尼聳聳肩，這
樣的坦白讓他有點不自在。「有些人就是無法承受他人的關愛。不必掛在心上，也
不用太過自責，你只要……別再視而不見了。」
出乎意料，索爾先是低低輕笑，接著漸漸放聲笑開。
東尼皺眉。「笑什麼？」
「抱歉，從別人口中聽到該怎麼跟他相處的建議，實在有趣。」索爾苦笑著說。
「我並沒有對洛基的本性視而不見，史塔克。我了解我弟弟，我真的了解。我知道
他多愛撒謊，也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我知道他把緊緊把傷害捏在心裡不放，久而久
之他認為傷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他犯的錯並不能完全代表他這個人，朋友。」索爾短暫望了東尼一眼，
確定東尼聽懂他的意思。「我以前的弟弟和我現在的弟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這
我知道，可是洛基的罪狀不足以讓人放棄希望。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你放棄，如果
對方是你的家人，如果對方就像你的胳膊或你的心一樣，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必
須把每一次和弟弟相處的時間都當成能夠說服他是有人疼愛且有家可歸的機會。我
願意承受這麼做所帶來的痛苦，因為如果我不這麼做，就是辜負了他。」
暴風雨轟隆聲填補了談話間的空隙，呢喃著雷神的幽微心聲。
東尼心想：媽的，都經歷了這麼多鳥事，他還是一直粗心低估這些阿斯加人。
「那就祝你順利勸回洛基囉，大概吧。」東尼咕噥道。他的房間隱約傳來疑似
內門關上的聲音，讓他精神一振。
索爾回頭朝這位花花公子的臥房瞥了一眼。「看來小辣椒小姐還在等你。」
東尼輕蹙眉。「她跑來了？」
「是啊，永生獸被殺後，她就回來基地了。她很擔心你。」
「是嗎。」東尼看著手裡空盤。他應該多準備幾塊的。「那我該走了，閃亮亮，
她最討厭我遲到。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吧？我今天關心人的額度很不幸已經用光光
了。」
雷神低聲笑。「沒問題。謝謝你，朋友；你讓我寬心了許多。」
東尼翻了個白眼，他知道對方是在撒謊，但決定接受。「你的意思是『分心了
許多』吧，不過都可以啦。」東尼其實只是像平常一樣胡說八道，然而看來至少有
一兩句話對方聽進去了。他在褲子上抹抹手，拿起空盤。「所以說，我知道一切都
是依你所好、在你掌握之中，但是……給它一點時間，別太擔心，索爾。這樣很……
奇怪。我幾乎比較喜歡你裝笨，因為這樣──」東尼語焉不詳地朝著索爾揮了揮手。
「──實在不適合你。」
索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注意力再次轉向外面的暴風雨。東尼離開前回頭瞥了
一眼，指甲下意識敲著空盤。
情況並不好，或許永遠也好不了。他們兄弟間還存在很嚴重的問題，可能會以
鮮血與毀滅收場，東尼根本不想去思考。但是東尼說的也許沒錯，只要再多些時間，
即使索爾身心最深最重的傷口也會癒合。他看得出來索爾的信念有點動搖，但他希
望索爾能恢復信心。在來不及之前。
而數日後，他的信心或許是恢復了，暴風雨也終於停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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