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吳志恩現在才知道,人類在極限狀態下思考速度會是平時的數倍,就算現在街頭充斥
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他的肌膚也被彈飛的高溫彈殼給灼傷,但吳志恩還是聽出了自己
現在躲藏的咖啡店裡的播放爵士女伶歌曲唱的是什麼歌詞,其中一句是「I wish you
love 」,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有聽錯,不過也沒有聽過這首歌的印象。
不熟悉,不陌生,什麼也沒有,但心裡感覺有點小激動呢,吳志恩現在腦中就是這樣
的感覺,基本上這種迷濛的狀態可以代表他目前為止人生累積起來的所有成果,因為吳志
恩什麼也不記得了,除了自己的名字。
但其實他也不是真正想起來,而是頭上戴著的棒球帽上頭繡著這個名字,他就擅自當
成自己的名字,所以說小學生在制服上繡名字和學號是有道理的嘛。
一邊想著自己為什麼知道小學生制服要繡那些東西,吳志恩一邊緩緩地在咖啡店的沙
發後頭移動,沙發的木頭結構不夠厚實,快被流彈打穿了,他必須尋找新的掩護。
老實說他也不太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態,首先、吳志恩是在大街上醒來的,躺在夏日熱
呼呼燒燙燙的柏油上,運氣夠好才沒被車輾過去,或是被煎成粉紅色的火腿。
吳志恩是因為一陣猛烈的煞車聲而醒來的,他身旁不到三公尺的地方停了一台白色的
房車,就是每條巷子最少會停一輛的那種車子,駕駛急煞後甩開車門下車,躺著的吳志恩
只看到一雙三吋高跟鞋,蹬著腳步衝刺前進,這種就算頭再暈吳志恩這種情況下也知道要
來罵人了,他急忙連滾帶爬衝向路邊人行道,連手掌被燙紅也來不及注意。
異變就是才此時發生的。
應該說,吳志恩這時候才知道眼前的一切和他腦中既有知識有著巨大的落差。
穿著高跟鞋的車主腿很美,吳志恩本來判斷對方會是一個身形美麗的女人,不然就是
個身形美麗的男人,或是任何可能性別的人,但他看見的東西讓吳志恩相當懷疑車主到底
是不是人類。
「女人」的身體的確相當玲瓏有致,但脖子以上是一台不鏽鋼製成、閃耀著冷冷銀光
的傳統絞肉機,手柄在後腦杓,絞肉出口在原本應該是臉的地方。
那麼肉算是從口中吐出來的嗎?吳志恩剛這麼想,女人的手就變成了彈夾填滿的機關
槍,她抬起「手」與「臉」——也就是機關槍與絞肉機,與在上空的什麼東西對峙的。
這時候、不是趴著躺著就是跪坐在地的吳志恩終於抬頭看向天空,比吳志恩腦中認知
還晴朗許多的天空之中,憑空出現了一顆帶著血絲的巨大眼球。
只有一顆,如果有另外一顆,吳志恩希望那東西在很遙遠的彼方。
就在吳志恩大腦終於認知到巨大眼球的存在時,他又再度以爬行的姿勢開始衝刺,他
衝向直線距離所能到達的最近門口,很幸運的是那扇門可以開,於是他用頭頂和燙傷的手
掌推開了門,滾了進去。
而在吳志恩開始衝刺的不到一秒後,天空與絞肉機女的手中,開始傾瀉出如雨如雪,光澤
古典又不失職人堅持的黃銅子彈。
柏油路面炸裂,汽車的板金迅速凹陷,咖啡店的櫥窗玻璃也瞬間粉碎,吳志恩衝入玻
璃碎渣中,沒時間在意割傷的手腳,就跳撲到店內的沙發座椅後頭。
然後就是爵士女伶,有的沒的亂想,吳志恩還抽空看了帽子的刺繡,暫定自己叫做「
吳志恩」。
人的潛能果然是無窮的,還有自我認同果然很重要。
這些行動只發生在短短數十秒間,咖啡店沒有停止播放悠揚的歌聲,配上大街的戰鬥
一起看,這荒謬絕倫的場景就像慢動作一樣優美怡然,就連子彈打到絞肉機擦出的火花都
很浪漫,巨大眼球時不時滴下的體液也飽含暗喻了起來。
是眼淚,頂多是眼屎,並沒有飽含更多的情感。
不過吳志恩沒有閒情逸致觀賞,他必須推倒桌椅,把有厚度的平面當作盾牌,以便他
逃往店內後方,他太過慌張,以至於沒有發現店內沒有一起倉皇逃生的店員與客人,店裡
一個人也沒有。
吳志恩衝向店舖後方的廚房,一開始他以為放著大型烘豆機的房間是出口,摸索了一
陣子才順利到達最尾端,但那裡的門卻掛上了鏈條與大鎖,吳志恩無法打開門,更沒有辦
法破壞鎖。
於是吳志恩又往烘豆機的房間衝,那個房間角落有樓梯,如果無法逃出這棟房子,只
能想其他辦法遠離絞肉機女和巨大眼球。
吳志恩的思路很簡單,甚至談不上什麼計畫性,只是單純有路就跑,如果順利到達頂
樓,說不定可以藉由連接的其他建築來脫逃。
很幸運的是,通往頂樓的樓梯相當順暢,吳志恩衝過了重重的雜物,經過了空空如也
的三樓,擠進被大量寶特瓶淹沒的四樓,再來到除了燈光是綠色,其他地方都很普通的五
樓佛堂,他終於看到通往樓頂的門,而且門推得開。
於是吳志恩推開了門,繼續躲著不時落下的流彈,左右鄰居其中一戶是只有一層樓的
平房,但另一棟與咖啡屋這裡只相差了半層樓,所以吳志恩跳了下去,側身落地後滾了幾
圈,繼續往前跑。
衝刺、跳躍、翻滾,如果無法繼續橫跨屋頂,就跑下樓梯到達建築物的其他樓層,然
後藉由攀爬陽台或招牌來繼續前進,吳志恩太過慌張也沒有餘裕好好整理現況,所以他並
沒有發現,這場巨大騷動不只沒有引來警察,連旁觀者也沒有,整個放眼所及的區域是如
此寧靜,幾乎像是沒有任何活物存在。
吳志恩只是跑,死命地跑,然後跳下,或是往上爬,他沒有想過回到大街,缺少建築
物的保護讓他無意識感到害怕。他不斷移動到了腦袋缺氧的程度,他幾乎要眼前一黑,但
吳志恩也沒有停止,就算他已經逃出巨大眼球的射程,在恐慌驅使之下依然不斷行動,直
到再也撥不開擋在身前的障礙物,吳志恩才頹然倒下。
他抱著酸痛到開始感覺無力的小腿,整個人蜷曲成一團,很熱、很累、腦袋痛得快要
炸裂一般,吳志恩還沒有辦法思考,逃過危機的安心感讓他虛脫下來。
如果吳志恩還保有一些力氣,他會知道現在並不是恐怖的結束,也不是真正的困境。
還有必須一無所知面對一切的這個事實等著他,但現在吳志恩只能大口喘著氣並祈求氧氣
吸入自己的肺部,並抱著自己的腿部來安撫一點一點蔓延全身的恐慌。
所以他也無法想像得到,在這個怪誕、近乎陰陽魔界的詭異世界裡,有個男人正站在
能夠俯覽整個街區的高樓大廈頂端,觀賞著吳志恩的垂死求生。
「剛醒來就遇到夠嗆的東西,能夠活下來還不錯嘛,好蚌蚌喔~」
男人看著倒地的吳志恩緩緩笑了出來,歪斜的嘴角像是在蒼白的肌膚上裂出紅色的缺
口,裡頭的黏膜像是莓果般,閃著過份飽和的紅色與光澤,紅與白不祥的對比十分刺眼。
說完評語,男人爬上了大樓邊緣的女兒牆,等整個人站定之後,他張開雙手,哈哈大
笑出聲。
「既然活了下來,那我就去找新人玩玩吧,好期待呀!」
男人張開雙手,隨著有些神經質的笑聲墊高了鞋尖,然後縱身一跳。
接著、男人消失在虛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