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碰到月底炸裂忙,要是有錯字的話還請包涵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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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國只有兩個港口,極北端的盤門港,和極南端的磬雲港。
由於在盤門港乘換大海船是從虞國前往龍島的唯一方式,盤門港理所當然成為虞國最繁華
的港口,腹地裡的市街規模甚至比榆澤縣還要來的龐大複雜,一條條寬敞筆直的街道以港
口為中心,呈煙花狀向內陸延伸而出,形成好幾座各具特色的市集,刻劃出不同於其他大
城市的海港風光。
南面的大市集專賣衣料首飾,東面的幾個市集網羅了常洲大陸各國著名的吃食和食材,西
面的市集則是日常什貨和器皿雜物的集散地。市集裡頭多的是名聞遐邇的老字號鋪子和精
緻的作坊,販賣的商品包羅萬象,從平價到天價的都有。
除了正規的市集外,市集與市集之間的街道上還夾雜了許多小老百姓自營的攤子,甚至還
有幾條全是青樓楚館和賭坊的花街。整片海港邊各式各樣的店鋪和攤子鱗次櫛比,長街上
川流不息的商旅和遊人南來北往,混合著各種叫賣的、攬客的呼喝,交織出滿幅生氣蓬勃
的市井風情,端的是熱鬧非凡。
唐璃下船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鼻腔嗅著空氣中飄散的各色氣味,耳朵裡全是紛亂的交
談和叫賣聲,談不上什麼情調,卻很是親切,讓他的眉眼一下子彎了起來。
雖然在梅花嶺上遠離塵囂許久,他還是挺喜歡這樣淳樸的,充滿活力的人類氣息。
低頭看了看窩在他懷裡睡得天塌不驚的人,唐璃默默替對方感到有點可惜,於是歪著腦袋
想了想,他決定乾脆瞪大眼睛多看幾眼,就當作是一個看兩個補。
魏海圖從唐璃身邊走過時,就見他抱著個用毯子蓋住的大東西,睜著大眼四處張望,看上
去像是在找些什麼。
身為立志要拿出誠意彌補小師弟的好師兄,魏海圖立刻停下了腳步,湊過去正想詢問,目
光卻給唐璃手上抱著的東西給吸引住了。那形狀怎麼看怎麼像個......人。
他定睛細瞧,留意到毯子邊緣露出了一小片鴉青色綴著雲紋的衣角,模樣眼熟得讓他頓時
一個激靈,差點腳下一滑栽在唐璃身上。
唐璃給這動靜嚇了一大跳,抱緊了手上的人,連忙向旁邊避了又避,一下子與魏海圖拉開
了兩丈以上的距離,確認了對方搆不著他後,唐璃這才安下心來,無聲地對扶著腰的魏海
圖齜牙,順帶捎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
「你手上那個東......人,是江成瑾?」魏海圖探過頭來,深吸口氣,壓低了聲音詢問唐
璃。
那片鴉青色綴雲紋的衣襬實在是太眼熟了。唐璃倒下的那段期間,整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帶給他莫大壓力的江成瑾就是穿著這麼一身式樣的衣裳,讓人想不記得都難。
而眼下正站在魏海圖面前的唐璃,剛好也穿著同樣一件衣服,衣料款式完全一模一樣,連
上頭綴著的雲紋都分毫不差。
「是啊,怎麼了嗎?」唐璃回得同樣小聲,就怕吵醒江成瑾。他看看自己,又看看給他裹
得密不透風的江成瑾,半點沒覺得哪裡有問題。
「你們穿同一套衣服?」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魏海圖聽他承認得爽快,莫名地就覺得眼睛好疼,忍不住念了唐璃一句:「哪有師父和弟
子穿著相同衣服的?」
「反正我又不是正經師父,沒關係啦。」唐璃反駁。
魏海圖板起臉。「就算不是師父那也是長輩,你這樣威嚴何在?成何體統。」
其實魏海圖真正想說的是,就算這趟出遠門,弟子們都換上了常服,不必穿著平日在山上
練武時的那身雜草綠布衫,那也不必師徒倆都穿著相同的衣服吧?小師弟本來臉就嫩,三
十多歲的人了,看上去跟不到二十的年輕人沒什麼兩樣,不知情的還要以為他和江成瑾是
同輩的弟子咧,像話嗎?
又不是沒別的衣服。
不知道為什麼,魏海圖就是覺得唐璃抱著穿著同樣衣服的江成瑾,那畫面看上去非常的不
順眼。
「穿著同樣的衣服怎麼了,門規我看了那麼多遍,沒有這條規定吧?我跟阿瑾的衣服都是
同一匹料子請人裁成兩套的說,這要是不能穿,難道你要我光屁股遛大街不成。」唐璃莫
名其妙被念了幾句,還被說是成何體統,也有點不高興了,便頂了回去。
雖然魏海圖的語氣並不嚴厲,但挑毛病的地方實在是匪夷所思。他跟阿瑾為什麼不能穿一
樣的衣服?這關體統啥事?
唐璃扁著嘴想,一向和氣的大師兄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怎麼突然挑起這點毛病來?不
就是件衣服嗎。
此時此刻的魏海圖還不能理解這種特別在意、在意得讓人受不了的感受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覺得唐璃抱著江成瑾的畫面實在是不成樣子,而且唐璃的話讓他覺得眼睛好像更疼了。
「那也不必親自抱著弟子下船呀,你不是還有其他弟子可以效勞嗎?何必親自動手,他們
年紀都大了,你這樣會將弟子們寵過頭的。」
江成瑾抱著自家小師弟走,那叫做尊師重道,叫做有事弟子服其勞,孝心可嘉。但反過來
讓小師弟抱著他走,這算個什麼事兒?這麼大個人了,還敢賴在小師弟懷裡睡得不省人事
,莫非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撒嬌?
那還怎麼得了,就說修嚴苑的弟子一個兩個都給小師弟寵得上了天了。
說起來,魏海圖會有這樣的反應,實在不能怪他。
梅花嶺是個陽盛陰衰的門派,而且傳統上,上嶺的苑主為了專心教導弟子,一般都是等交
棒給下一代苑主後,才有心思去處理個人的婚姻大事。
像八極苑苑主黃復那樣,拋下剛到手的弟子和苑主之位,不管不顧地追求愛情的人,幾百
年來也就這麼一個。
--一言以蔽之,魏海圖雖然精明能幹,在人際關係上圓滑通達,但本質上仍是個沒談過
感情的單身漢。
所以他無法理解唐璃這樣小心翼翼抱著自家小弟子,就怕一個不小心磕著碰著了的情況到
底代表著什麼,似乎也挺......正常的。
而唐璃對魏海圖的勸說同樣感到滿心的困惑。
身為一條談了幾百年戀愛的龍,他也不是很能理解魏海圖這樣一個單身漢子到底在介意什
麼,只覺得大師兄這東一棍子西一棒槌的,沒頭沒尾不曉得想表達什麼,只好顧左右而言
他,試圖蒙混過去。「沒辦法,阿瑾睡著了嘛。」
江成瑾用過粥後便睡起回籠覺來,依舊是睡得人事不知。
到了盤門港時,唐璃輕輕拍了拍他,小聲問:『阿瑾?我們到盤門港了,要起來囉?』
江成瑾微微睜開一條眼縫,見是唐璃,便馬上闔了起來,嘟囔了一聲,蹭了蹭枕頭,抱著
被子又睡了過去。
唐璃想了一下,才聽出江成瑾嘟囔的那兩個字是「不要」。
幾輩子來頭一次見到江成瑾像個小孩子一樣賴床的模樣,唐璃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融化了,
捧著臉頰蹲在床邊,飄飄然發了半天的癡。
見江成瑾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打算,唐璃又不忍心叫醒他,想了想,乾脆將人小心翼翼地打
橫抱起,還貼心地拿了條毯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的免得讓人看見臉,這才穩穩地抱著江
成瑾下了船。
江成瑾發育得挺好,年未弱冠,已經足足比唐璃高了近半顆頭,而且看著高高瘦瘦又沒幾
兩肉,卻全是精實的肌肉,也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抱起來沉得要命。
好在唐璃雖然不高大也不結實,但好歹是個習武的成年男性,不費內力也能抱起江成瑾,
而且既平穩又毫不顛簸,雖然身高有些差距,走起路來依舊是步履輕盈。
既然能自己抱著,唐璃便完全沒有讓其他人來接手這事的理由,所以魏海圖的建議從一開
始就不在唐璃的考慮之內。
兩個不同層次上的人,注定是要雞同鴨講的。
見魏海圖皺著眉頭,像是還要開口說些什麼,唐璃實在懶得再聽他嘮叨,連忙出聲打斷。
「大師兄,時間也不早了,我們趕緊去客棧吧。」
魏海圖見唐璃不為所動,勸說無效,只好嘆了口氣,揉揉痠疼的雙眼,一甩袖子走了。
一旁全程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聽進去的吳揚揉揉額角,決定裝聾作啞。
魏海圖鬱鬱地領著眾人進了客棧。
本屆群龍會提前舉辦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常洲大陸,盤門港自然比平日更加熱鬧,前往
比試的門派中人、觀覽比試的各路人馬,還有前往龍島朝聖的信眾,將盤門港邊的腹地塞
了個滿滿當當。
這樣的背景下,人來人往且一房難求的客棧裡,難免出現狹路相逢的情況。
比方說梅花嶺和天劍門。
唐璃看著面帶微笑地站在面前的賀遠山,一貫線條柔和的唇角一下子拉了下來。
他很記仇的。謝紹翊和許瑞驍讓天劍門的弟子傷成那樣,這人卻到現在連一句慰問都沒有
,這讓唐璃對賀遠山的不滿又上了一個層次,看著他的眼神都涼颼颼地帶著小刀子。
不過不管這頭唐璃對賀遠山有多不滿,那頭魏海圖和天劍門的掌門倒是親切地問候上了。
天劍門掌門姜清遠,三十多年前以一手「落雁九式」的劍法驚艷武林,「九劍平沙」之名
不脛而走,至今仍為人所津津樂道。面對這麼個老前輩,魏海圖心裡怎麼想的暫且不提,
表面的工夫至少作得挺足,雙方明面上一團和氣。
姜清遠雖然聲名遠播,但外表卻意外地親和,乍看之下就是個白白胖胖的普通中年人,腦
袋中間禿了一大塊,下頷蓄著短短的山羊鬍子,眼角深深的紋路讓他看上去年紀有些大,
但精神極好,目光矍鑠聲如洪鐘,笑起來像尊彌勒佛。
兩人互相見過禮後,便簡單介紹起隨行的門人來。
唐璃不愛交際,還特別厭煩這些高來高去的客套話,而且看到賀遠山和他身後那一干小鬼
就來氣,偏偏當著姜清遠的面也不能真拿賀遠山怎麼樣,悶得不得了,在一旁直撇嘴,又
不好直接甩袖子璃開,最後只好打量起這間三層樓的大客棧,百無聊賴地一層一層數著到
底有幾間房。
待他將房間翻來覆去數了兩遍,魏海圖和江清遠竟然還沒囉嗦完,唐璃實在煩得呆不住了
,小聲和李無芳交待了幾句,便要抱著江成瑾離去。
李無芳倒是滿口答應。身為醫者,面對個「大病初癒」的病人,而且還是個得了讓人毫無
頭緒的怪病的病人,他老覺得心裡不踏實,自然不樂意讓唐璃在外頭廝混,巴不得他一天
十二個時辰全躺在床上休養才好。
唐璃這一走,後頭早就不耐煩的修嚴苑弟子全眼巴巴地跟了上來。唐璃向來放任他們,也
沒趕人,像母雞帶小雞一樣,拖著幾條小尾巴嘩啦啦走了,梅花嶺這邊的人一下少了近一
半。
其他苑的弟子羨慕得不得了,無奈唐璃不是自家師父,也不能說跟就跟,只能看著他們瀟
灑的背影直流口水。
魏海圖紋絲不動,連個眼神都沒甩過去,笑意盈盈,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姜清遠呵呵
笑了兩聲,也沒說什麼,倒是賀遠山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站在賀遠山身後的俞銘彥不屑地嗤了一聲,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和身旁的人交頭接耳
:「所以說不入流就是不入流,連基本的禮貌都不懂,這種人還想堂而皇之地參加群龍會
,也不知道照照鏡子。」
唐璃正沿著天井旁的樓梯上樓,俞銘彥的話他是聽見了,但也就是聽見而已,純當耳邊風
。
他才沒無聊到和個年紀只有他歲數零頭的小輩逞口舌之快。
修嚴苑的弟子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走在唐璃後頭的謝紹翊一聲冷笑,雙手環胸倚著扶手
,同樣用所有人都聽得到的音量和身旁的許瑞驍咬耳朵:「有些人的臉皮不曉得是什麼東
西砌起來的,厚如城牆,眾目睽睽之下十個巴掌都沒能打掉他的自以為是,堪稱奇觀呢。
」
眾目睽睽之下被賞了十個巴掌,這指的是誰不言可喻。
謝紹翊的話太誅心,俞銘彥的臉色一下子脹得通紅,雙手在袖子裡悄悄握緊成拳,在他身
旁的弟子連忙出聲安撫,讓他別和言修之流一般見識。
許瑞驍倒是非常捧場地爆出一串大笑,腰都直不起來。
韓祺昌從謝許兩人身旁飄過,目不斜視地丟下一句:「上不了檔次的東西多看兩眼都嫌汙
眼睛,你們還能談論得這麼起勁,真是不嫌晦氣。」
邱蘭芯跟在後頭,對著俞銘彥扮了個鬼臉,也丟下一句:「礙眼!」
宋敘抱著他的包袱亦步亦趨跟在邱蘭芯身後,壓根沒多往樓下看一眼。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吳揚認命地出來打圓場。「事情那麼多,你們還有心思學那
些個七大姑八大姨的碎嘴,吃飽撐著了是吧。」
吳揚這話也不曉得是用意是在勸架還是添柴,總之俞銘彥的臉色更紅了。
謝紹翊輕哼一聲,丟下個輕蔑的諷笑,拽著許瑞驍,施施然走了。
「狗娘養的,有種來單挑啊!放了話就跑,你這個沒卵蛋的賤人!」俞銘彥被修嚴苑的人
刺激得七竅生煙,出口便成髒,不顧旁人的阻攔,長劍出鞘,就要衝上樓理論。
幾個天劍門的弟子紛紛撲上來拉住俞銘彥,一邊拉還要一邊閃躲俞銘彥亂揮的劍,這人來
人往的地方又不好拔出自己的劍來擋,幾個人險些給尖銳的劍鋒戳個正著。
此時正值晚餐時分,客棧的大堂有不少用晚飯的客人,其中大多數是普通人,都給這騷動
嚇得不輕。本來以為只是單純的吵架,誰知道俞銘彥一言不合就拔了劍,眼看這下要演變
成鬥毆了,有些膽小的客人根本不敢多留,就怕殃及池魚,飯也不吃了,連忙走人。
店小二和掌櫃的臉都綠了。到底要不要攔住這位拔劍的客人?攔了,只怕攔不住,白討皮
肉痛;不攔,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飛了,而且要真打起來,損失要跟誰討?還是肉疼啊。
賀遠山眼看事情往脫韁野馬之勢發展,趕緊喝道:「俞銘彥,還不住手!」
無奈怒急攻心的俞銘彥壓根聽不到他的話,抓狂似地要去一劍捅死謝紹翊。
白蕭看不下去了,對魏海圖道:「喂,想想辦法讓他閉嘴吧,鬧成這樣像話嗎。」
裝聾作啞了半天的魏海圖這才慢吞吞地出聲。「哎我說姜老啊,貴派弟子......」
同樣坐壁上觀了半天的天劍門掌門姜清遠這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銘彥,收起劍,不得無禮。」
姜清遠沒用上內力,聲音卻極是渾厚,貫穿全場,所有人一時靜了下來。
本來還怒火沖天的俞銘彥聽到這話,像是給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臉色一下子白了下去,
那股不依不撓的勁頭瞬間煙消雲散,猶豫了下,才姿勢僵硬地將劍歸鞘,小小應了一聲是
。
「回頭來記得找我領罰。」姜清遠還是那副彌勒佛般的和藹模樣,眾人卻見俞銘彥的臉色
更白了些。
魏海圖撓撓頭,見人家這麼乾脆俐落地管束弟子,也不好什麼都不表示,正想開口緩和下
氣氛,不料姜清遠突然轉向他,笑咪咪地問道:「剛才那抱著個人的,是貴派修嚴苑的苑
主吧?頭一次見到呢。」
魏海圖不明所以,點點頭。「是,那是我小師弟,名喚唐璃。」
「唐璃是嗎?好名字好名字。」姜清遠搓搓鬍子,笑得慈祥。「那個啊,敢問唐苑主是否
已有婚配?」
「......啥?」魏海圖覺得自己的耳朵一定出了什麼問題。
不過無論樓下那群人怎麼折騰,那都和唐璃無關。
唐璃抱著江成瑾,將人放到柔軟的床鋪上安置好,然後替他抽開髮繩鬆了髮。
髮繩尾端綴著的透明琉璃珠在眼前一晃而過,特別地勾人眼球,唐璃的思緒一時給帶得偏
了。
他們來盤門港的路上,江成瑾常用的那條髮帶斷了。
唐璃和江成瑾沒有束髮戴冠的習慣,平日都是拿布條或繩子隨便束了了事。這下常用的髮
帶斷了,江成瑾原本打算從衣服下擺撕一截下來湊和著用就好,卻給唐璃攔住了,趁著車
隊中途停靠打尖的空檔,興沖沖拉著他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鎮市集裡晃了一圈。
他們在賣手工飾品的小攤子前停了下來,江成瑾一眼就看上了這條髮繩,捏在指間多看了
兩眼,便爽快掏了錢,意外的是價錢還不便宜。
這條髮繩的繩子是用粗棉紗染成暗紅,抽成細細的幾股搓撚成的,用料算不得上乘,但髮
繩尾端低調地綴著小小兩顆墨色的透明琉璃珠,晶瑩剔透,倒是別出心裁。
「會不會太女孩子氣了點?珠子什麼的,像是女孩子家的東西。」唐璃問。
江成瑾沒回答,拎起一顆琉璃珠,在唐璃面前比劃了下。「琉璃珠,倒是跟你的名字重了
。想當初我看著你的眼睛,給你起了個『璃』字,也是想到了這玩意兒。」
突然給人提及陳年往事,唐璃有點赧然,閉上了嘴不接話,耳根子卻悄悄紅了。
還沒回憶完,唐璃的袖子突然就給抓住了。
「阿瑾?」唐璃微微低下頭,正好對上江成瑾還有些朦朧的雙眼。「怎麼醒了?是不是外
頭太吵了?」
江成瑾鼻音濃厚地輕哼一聲,手指往上挪了挪,揪住了唐璃手上的髮繩,指尖撥弄了幾下
。「......一個兩個扯著喉嚨叫喚,死人都能給吵醒。」
唐璃哎了一聲,鬆開手,將繩子擱在江成瑾枕邊,然後順勢彎下腰,雙臂撐在江成瑾臉頰
旁,髮絲順著肩頭滑開,在胸口落下一道秀氣的弧度。「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該在大堂
呆那麼久......」
「道什麼歉,哪裡就關你的事了。反正我也睡得夠久了,再睡下去骨頭要疼了。」江成瑾
拈起唐璃的一綹髮尾,懶洋洋地在指頭上繞了幾圈,又鬆開了,抬起微涼的指尖撫上唐璃
的面頰,用指腹揉了揉他淡紅色的柔軟雙唇。「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吃過飯了嗎?」
唐璃愣了下,抿起唇,沒答話。
阿瑾這人實在是......
「怎麼了?有不......喂、你幹嘛?」江成瑾給突然撞進他懷裡的大腦袋嚇了一跳。「
......起來,這樣我很難呼吸。」
「不要。」唐璃悶悶的聲音從江成瑾懷裡傳來。他整個人撲在江成瑾身上,四肢牢牢鎖住
對方,像是某種沒骨頭的海洋生物。
江成瑾拍了一下唐璃渾圓的屁股。「起來!狗頭拿開,欠打嗎你?」
「不拿!」唐璃又蹭了蹭,這才抬起頭,下巴枕著江成瑾的胸膛,頭頂著蹭得亂糟糟的長
髮,眼睛比天邊的星辰還要明亮。「阿瑾,我覺得我以前的腦子一定是長來當裝飾品的,
怎麼都沒發現你有這麼愛我呢?」
立場對調一回,唐璃才開始逐漸體會到江成瑾以前替他做的一切,背後藏著多深沉的愛。
他沒懷疑過阿瑾愛他,但從沒想過阿瑾有這麼愛他。
或許因為自己是被撿回來的,又或者是因為阿瑾平日裡寡言少語的,只有在被翻紅浪時,
才會多說幾句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唐璃過去老覺得自己才是愛得比較多的那個,就算和阿
瑾勾勾搭搭了數百年,這樣的疑慮偶爾還是會跑出來和他打聲招呼。
直到時隔幾百年後,經此一回,唐璃這才後知後覺地懂了。
不是因為愛,誰願意一回又一回徹夜不眠地守著個人,怕他冷怕他熱怕他餓怕他不舒服,
把屎把尿、擦汗煎藥一件件親力親為,一有點風吹草動就緊張得要命?
而且唐璃自己的經驗,過去每每生病臥床,睡了許久後醒來,腦子裡想的頭一件事往往是
喝水喝水、吃飯吃飯,那是身體的本能。
而阿瑾昏睡了兩回,醒來後關心的只有他身體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這才理解了,花言巧語說得再多,也比不上一句「身體還好嗎」、「吃過飯了嗎」的關
心要來得情真意切。
無論過去或現在,無論腦中還剩下多少記憶,這個人隱晦的珍視和體貼,仍是數百年如一
日。
真好。
江成瑾可不知道唐璃在想些什麼,卻能感覺到他的情緒,而且唐璃的話太直白,難得地讓
他覺得有些尷尬,只好板起臉道:「亂七八糟地胡說些什麼。」
唐璃捧著江成瑾的臉,笑咪咪地應了一聲。「嗯。」
「還嗯,不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聽起來就笨。」江成瑾的手順著唐璃的背脊往上摸,最
後停在他的後頸,輕輕揉了幾下。
「真沒有不舒服?」
唐璃舒服地瞇起眼,喟歎了一聲。「好吧,還真有點......早上的時候覺得肚子有點悶,
不過不礙事,聽說好些人最近都有這毛病,四師兄說是旅途勞累,又水土不服而已。」
「還是小心點,晚上吃得清淡些,知道沒有?」江成瑾撩開唐璃的髮絲,捏了下他精巧的
耳廓。
唐璃應了一聲,然後低下頭,虔誠地、溫柔地堵上了江成瑾的雙唇。
隔日一大清早,梅花嶺的人三三兩兩在大堂集合,準備等人員到齊後,出發前往龍島。
大堂的另一頭是十來個天劍門的人。兩派的盤算差不多,同樣都是在大堂集合所有人,然
後一起出發。
唐璃坐在板凳上晃著腿,江成瑾立在一旁,兩顆琉璃珠垂在腦袋後輕輕搖晃。他的臉色有
些白,唇上還是沒什麼血色,顯然並沒有完全恢復,但精神看上去倒是不錯。
等了半天,唐璃打了個哈欠,問許瑞驍:「我說小三啊,小二人呢?別是睡過頭了吧。」
他邊問邊轉頭看了看梅花嶺的其他人。向來最規矩的舞袖苑已經到齊了,陽春苑和白骨苑
倒是各少了一名弟子,白蕭和李無芳正讓弟子去催一催。
「我們同一間房的,哪可能發生這種事啊。他是說有東西忘了拿,剛剛又折回去找了。」
許瑞驍抬頭看了看樓梯口,不見謝紹翊的身影,也有些困惑。
拿個東西哪需要這麼久?
江成瑾微微蹙眉,攔住了抬腳就要上樓的許瑞驍。謝紹翊不是個丟三落四的性子,這樣一
去不復返的行徑有點不正常。
「我去找找,你們等一等。」
「好~」唐璃還在發睏,倒沒多想,揮揮手,又打了個哈欠。
江成瑾在樓梯口碰到同樣要上樓的俞銘彥,看樣子也是被派來催人的。
江成瑾冷著臉,沒打算和個乳臭未乾又不討喜的小鬼打招呼。而俞銘彥不知道是不是昨天
被修理過了,今天老實許多,看到江成瑾也只是冷哼一聲,倒沒再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
兩人橋歸橋路歸路,上了二樓後便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唐璃在樓下看著他們直發笑。總歸他今天心情好,看什麼都順眼。
只是他的好心情沒能維持很久。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不只是陽春苑和白骨苑那兩名遲到的弟子,江成瑾和謝紹翊竟都沒
有回來,就連和江成瑾同時上樓的俞銘彥也不見人影,而天劍門那邊少了的幾個人依然沒
有出現。
這下兩派都覺得不對勁了,姜清遠揮手召來賀遠山,低聲吩咐他帶人去找找。
魏海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們已經快趕不上預定的船班了。「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兩個
都--」
他話沒說完,唐璃已經像陣風似地從他身邊刮過,咚咚咚三兩下跑上了二樓。其他人見狀
,連忙也跟了上去。
一上到二樓,唐璃的鼻子抽了兩下,雖然氣味不重,但他聞到了一股不祥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唐璃沉著臉在走廊上轉了一圈,循著血的味道往走廊尾端走去,在最裡面一間房前停下腳
步,接著抬腳便踹開的房門,也不管那是誰的房間、裡面有沒有人,大步流星就往裡頭走
。
走廊上目睹一切的店小二目瞪口呆,還失手摔了個銅盆,發出好大一聲巨響。
但梅花嶺沒人出聲制止唐璃,反而是幾個年輕的弟子像小尾巴一樣,毫不猶豫地就跟進去
了。
倒是許瑞驍一反常態地沒挪動步子,站在原地不曉得在發什麼愣。
韓祺昌捅了他的腰一記。「發什麼呆?」
許瑞驍這才慢慢轉過頭來,神色茫然,聲音裡帶了不自覺的顫抖。「......那是我和小二
的房間。」
韓祺昌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連忙跟著進了房間,就見唐璃僵在床前,動都不動。
有個膽小的女弟子跟著進來湊熱鬧,看清了房間內的情況,不由得驚呼出聲。
房間裡頭沒有人,只有謝紹翊的包袱散了一地,桌椅家具和床鋪一片凌亂,上頭留有打鬥
的痕跡,地上還有著幾片半乾涸的血漬。
床前大面灰白的牆上寫著幾個醒目的暗紅大字,字尾流淌而下的痕跡如淚,飄散著濃稠的
血腥味。
『八條人命 八萬兩金』
在驚呼聲中,唐璃總算動了。
他緩緩蹲了下去,撈起落在地上的一條暗紅髮繩。髮繩尾端綴著兩顆墨色的透明琉璃珠,
在鑽入房間的陽光照映下,熠熠生輝,像是無聲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