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會的上半場，樂團不間斷的表演，他們聽著，跟台下，狂熱的群眾鼓掌、歡呼，
人群沒有擠到他們必須碰觸到彼此。
　　「我最喜歡的。」第四首歌時，曉謙告訴田楚軒。
　　田楚軒身子側傾，「嗯？」
　　曉謙踮高，壓著田楚軒肩頭在他耳邊重複：「我最喜歡的，這首！」
　　他講完，又退了回去，田楚軒撇下眼看，曉謙專注地看著前方，小聲和著歌詞唱，他
湊過去，對他咬耳朵：「好想唱歌喔。」
　　曉謙認同的點頭，揚起一抹笑。
　　下半場的曲目是樂團挑選的，不一定是他們專輯中的，有些是團員喜歡的、有些是主
唱寫給別人的作品，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主唱登台時拿了擴音器，前三首曲風偏冷、
很迷幻，田楚軒默默聽著，問曉謙：「這幾首還不錯，你有聽過原曲嗎？」
　　曉謙搖頭，「回去再查啊，都會有歌迷寫歌單跟心得。」
　　「嗯。」
　　「待會演唱會結束後，你有要幹嘛嗎？」田楚軒又問。
　　「可能要回家了吧。」曉謙答。
　　「這麼早？」
　　「哪有早，唱完，搞不好都要十二點了。」
　　他目光轉回台上，閃爍著期待，「希望能唱久一點。」
　　「聽不夠喔？」田楚軒笑問。
　　曉謙點頭，神情認真，「本來以為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喜歡了，但是旋律一下、一聽到
這些歌……」
　　他故作哀號：「還是好喜歡啊──」
　　田楚軒覺得這樣的曉謙有點可愛，便笑笑說：「真希望演唱會不要結束。」
　　「嗯。」曉謙附和，「真希望演唱會永遠都不要結束。」
　　「我好久沒有聽演唱會了。」他說：「上一次聽……應該是去年年底的事了，也是蘇
打綠的，故事未了。」
　　「跟柏宇辰去看的？」
　　「嗯，那當然，那是在吵架之前。」
　　田楚軒翻個白眼，「你們有沒有一起聽過蘇打綠以外的演唱會啊？」
　　「有好不好，」曉謙抗議，「我們有去聽阿妹的烏托邦。」
　　「什麼？我也有耶！你們聽哪一場啊？」
　　「嗯……有點忘了，不是前面的……」曉謙回想，「日期不記得了，應該是第二個周
末的、週六那一場。」
　　「那不就跟我一樣。」田楚軒訝道，「好巧。」
　　「你跟誰去啊？」曉謙問。
　　「一些朋友。」田楚軒答。
　　「阿妹就是神。」他下結論。
　　曉謙哼笑，「是──不過現在不是她的場好嗎。那麼愛，你待會可以點阿妹的歌
啊。」
　　「點歌？」
　　「嗯，蘇打綠的演唱會最後都會開放歌迷點歌，」曉謙說，「你有特別想聽哪首
嗎？」
　　田楚軒認真沉思，曉謙看著，忍不住暗笑，又悠哉的說：「不過，那也要點的到你才
有機會聽呀。」
　　後來田楚軒是沒有被點到，不過他想聽的歌倒是被點了出來。
　　「你很幸運喔。」曉謙調侃。
　　田楚軒看著台上，漫不經心地回：「今天而已。」
　　散場時，他們隨著人潮慢慢走，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走了一段。
　　「演唱會果然就是要看末場。」田楚軒終於開口，「今天應該是三天唱得最晚的吧？
都快十二點了。」
　　「嗯。」曉謙吁出一口氣，有些緬懷的笑，「現在聽演唱會，跟以前學生時的感覺都
不一樣了。」
　　「怎麼說？」
　　「嗯……也說不太出來……之前我總覺得，這場演唱會，或者說印夏天這系列，就是
一種很懷舊的感覺。我們又是聽無與倫比這一場，是他們早期的專輯，好像聽一聽，就可
以回到從前。」
　　「剛剛青峰一開口的時候，我真的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好像什麼都沒有變，這些歌
曲還是這樣，蘇打綠也還是這樣。」
　　「可是隨著歌一首首唱，我才發覺，以前念書時那種無憂無慮的感覺，是不可能再回
來了。我之前一直把這場演唱會當作是一個寄託、一個解脫。可是其實演唱會結束後，日
子也還是要過，待會回到家、明天一覺醒來，一切也不會變，生活就是那樣。」
　　「我知道即使過了這天，所有的問題也都還是會在。學校還是要忙，評鑑、論文。我
跟你、跟宇辰之間的問題。」曉謙靜靜地說，「也還是要想辦法解決。」
　　「沒有變好嗎？」田楚軒說，「我以為你們已經沒事了。」
　　「信任不是那麼容易能夠重新建立的，」曉謙笑了笑，「有些事情，過去就過去了，
我們不再提。可是要完全無芥蒂的繼續生活，好難，有時候覺得很刻意，就會覺得很不
安。」
　　「我會好好的。」他停下腳步，看向田楚軒，「如你說的，答應你了。那麼，希望未
來，也會越來越好。」
　　「這一次，我不能再失敗了，再失敗，就沒有了。」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捷運閘門開、關，的逼逼聲，人們從他們背後不停經過。
　　「你會陪我的吧？」曉謙問。
　　時間好像凍停了，田楚軒清楚聽到自己呼吸聲，然後曉謙又說了，「我很想這麼問，
可是，不能夠再這樣了。我不夠堅定，這樣下去，我不行。」
　　「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田楚軒緩緩呼出氣，「所以，你今天是抱著道別的心態，來跟我看這場演唱會的。」
　　曉謙看著他，沒有回答，田楚軒苦笑，別開了視線。
　　「那之後呢？」他轉回來，聲調沉穩了些，「老死不相往來？」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曉謙說。
　　他們陷入了尷尬的沉默，曉謙抿緊了唇，不再說話，可是眼神卻很倔強，彷彿誰也撼
動不了。
　　不知過了多久，田楚軒聽到自己說：「你沒問題的。」
　　曉謙仍然直直盯著他，他竭力克制住所有想碰觸他的衝動。
　　「你可以的，你下決定了呀。」
　　「還有什麼要說嗎？」他問。
　　曉謙喉結滾動，微微張了嘴，又閉上，搖了搖頭。
　　「那我們走吧。」
　　田楚軒朝捷運站的入口前進，走了幾步才發現，後面的人沒跟上，便回過頭看，曉謙
這才慢慢踱步過來，停在他身前。
　　「對不起。」
　　「為什麼？」田楚軒掌心抵上那有些熱燙的額，把曉謙落在地上的視線抬起，「你一
開始就說啦，我也知道。」
　　「我覺得我很糟糕。」曉謙喃喃說。
　　「你沒有真的做錯什麼。」田楚軒回。
　　「不然，你吻我吧。」他手指下滑，輕挑的勾在曉謙下巴，開玩笑提議，「今晚跟我
回家，那你就可以真的成為一個很糟糕的人了。」
　　曉謙笑著，輕輕隔開他的手，「你才不會這樣對他。」
　　田楚軒也笑，「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高尚了，柏宇辰也沒有那麼脆弱，倒是你，你怎
麼想？」
　　「我當然不要。」
　　「就算我求你？」田楚軒歪著頭，看曉謙沒有一絲一毫動搖，便勾起一邊嘴角，「人
總會做過一兩件自己很後悔的事情，錯不二犯，我是不會再讓自己遺憾一次了。」
　　曉謙愣了下，「柏宇辰也說過同樣的話。你……後悔什麼？」
　　田楚軒有些神秘的笑了，不想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問了吧，曉謙想到稍早他說的，便自
己趕快搖了搖頭。
　　「走吧，」他朝捷運站一撇頭示意，「要趕不上末班車了。」
　　「嗯。」
　　他們一前一後快步走下電扶梯，在最後一刻閃進車廂。
　　車廂裡幾乎是沒有人了，他們坐下，車子緩緩起步，曉謙看著跑馬燈上的站名往前移
，覺得，所有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都是一再重演，情節都如此熟悉，只是角色們的位子
輪轉。
　　都是一樣的。
　　「曉謙，」田楚軒開口：「你那時候跟我分手，是不是因為，你發現你喜歡上柏宇
辰？」
　　曉謙安靜半晌，疲憊的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不是。」他回，頓了下又改，「可能有一點、我不知道。」
　　「喔？那你當初因為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跟我分手，怎麼現在就不跟柏宇辰分手？」
田楚軒打趣著問。
　　他看曉謙不回應，嘆口氣，「曉謙，我以『朋友』的身分給你最後一個建議吧，你所
謂的失敗是什麼？是你覺得沒有辦法達到柏宇辰對情人的期許嗎？兩個人在一段關係中應
該是平等的，你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強自己去順應他，即使你多麼想要這樣，因為，那也
不是柏宇辰真正要的。」
　　「你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真正要什麼。」曉謙鬥氣的說。
　　「你也不是他啊，你怎麼知道他不能接受這樣的你？」
　　田楚軒勾起嘴角，「柏宇辰喜歡坦率的人，這句話是你曾經對我講的，的確也是這樣
。我不是在煽動你們分手，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柏宇辰為什麼會回來？你對他也是很重要
的，你覺得做不成情人，就什麼都沒有了嗎？我猜你是這樣想的，不然你剛剛怎麼會跟我
說對不起，說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呢？」
　　「我最後悔的，不是我曾經傷害過柏宇辰，那件事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解釋過了，他先
踏過界，我們誰也沒欠誰。」田楚軒平靜地說，「但是，當時的我沒有考慮到你的心情。
而後來你因此說要分手，我也沒有挽留。或許當時我留了，你也無動於衷，因為你就是一
個一旦決定了、就什麼也聽不進去的人。」
　　「曉謙，我真的，很喜歡你。」
　　他看著曉謙震懾的樣子，不禁笑出聲，「怎麼這表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直都知
道啊，不然你在掙扎什麼。」
　　「我總想著不要勉強你，可是我發現，你是最會勉強自己的人。」
　　「所以關於你剛剛問的，我的回答是，我會陪你，我不會走，因為，我就是放不下你
。你永遠都會有我，如果這樣的答案可以讓你安心、讓你能無後顧之憂、以真實的你，去
爭取你想要的，那我也認了，我沒有覺得委屈，誰叫我就是喜歡你呢。」
　　「不過，我不一定會一直等你喔。」他笑意上眼，「如果有遇到適合的，我也不排斥
跟對方認真交往，畢竟一直被你們閃，我也很受不了啊。」
　　曉謙闔上嘴巴，過了好一會才找到聲音：「你在逼我嗎？」
　　「不是，只是如果接下來要好一段時間不見面了，我也想把我這段時間的心思讓你知
道。」
　　「加油吧，但基於我私心，就不要太努力了。然後，看哪一天，等你可以了，我們再
約出來。」田楚軒語氣輕鬆，「誰知道呢？搞不好到時候我就攜伴出席了。」
　　「誰知道呢。」曉謙幽幽的說，「搞不好到時候是你有伴、我沒呢。」
　　「這種組合不可能出現的，」田楚軒笑道，「如果今天我們的狀況是反過來，你就不
會來了。」
　　曉謙想了想，也笑，「你說的對，我不可能的。」
　　「那希望下一次，是四個人。」他誠摯地說：「楚軒，謝謝你，我也希望你好，我希
望我們都好。」
　　「好。」
　　列車降速，曉謙看著跑馬燈上閃爍的站名，「我要下車了。」
　　「嗯。」
　　「楚軒，掰掰。」
　　「掰。」
　　他下車，半夜的捷運站非常安靜，他沒有再回頭看，等他走到台階的一半時，車廂門
關閉，載著所剩不多的乘客離開。他掏出手機，撥出，對方很快就接了。
　　『喂？我要回去了……嗯，唱到十一點半，已經出捷運了……你要不要吃什麼？買回
去給你……』
　　電話那端的人豪爽的點了幾樣滷味、鹹酥雞、他一邊虧對方是不是晚餐沒吃，對方說
也才跟朋友散會、回到家，只喝酒，沒吃東西，好餓。
　　『正想打給你。』柏宇辰說。
　　『那不就還好我先打來了。』他回。
　　『誰先打，不都一樣嗎？』柏宇辰說，語氣溫柔，『你到哪裡了？我去找你。』
　　『不用了，你換衣服了吧，不要再出來，我買回去就好啦。』
　　『田呢？』
　　『他回去啦。』
　　『快點，我餓斃了，記得超商買兩瓶飲料，我要無糖綠。』
　　『好好好，』他爬上好長好高的樓梯，出站後沿著陰暗的小巷走，兩邊的商店已經打
烊，只剩下遠處的小吃街，在週日的夜晚，還人聲鼎沸著。
　　『米血、豆皮、四季豆、去骨鹹酥雞，大包少鹽不辣，無糖綠，要冰，請問柏先生還
需要什麼嗎？』
　　
　　『That's all，』柏宇辰說，『啊，還有你。』
　　『要煎要炒？』
　　『要水煮。』柏宇辰低笑兩聲，『熱呼呼的，嫩嫩的，比較好吃。』
　　『趕快回來，路上小心。』柏宇辰叮嚀。
　　『嗯，要回去了。再等我一下下。』
　　他說完，按掉通話，腳步加快了前進。

喔喔喔~~久違的29~~~終於放過他了~~

一切都是要往前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