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禮] 聖誕老公公送禮囉 → VV
* 寫在送禮之前,這裡要先跟VV說不好意思,雖然是送禮,但有點自我滿足
本篇的主角是我以前寫過的人物,所以這算是後續,我有盡量以不干擾閱讀的
角度來寫惹,但如果要對主角更有共鳴,可能還是要看過《山在虛無縹緲間》
很不好意思噢(鞠躬
在系統上打完卡之後,我一秒按下電源鍵──不管這會對電腦造成對大的損害,
反正不是我的電腦就好──當螢幕只剩下一片漆黑,我連忙抓起包包往樓下衝。臨走
之際我有瞄到同事轉了過來,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麼,但我跑得太急太快,也根本無心
在他身上了。
我只是按著電梯按鈕,就焦慮又難耐,電梯怎麼還不趕快來。
時間來到六點二十,其實並不算晚的下班時間,但是一想到我已經讓那人等了二十
分鐘,心頭的煩躁更盛了,巴不得自己沒有形體,可以從十四層樓一躍而下,去見到
久候多時的對方。
電梯總算慢吞吞地來到一樓,我搶在所有人之前跑出了大樓,甚至來不及如往常一
樣跟警衛打招呼,視線飛快地從右轉到左,而後因為一抹藍便又轉了回去,確認那的
確是他所開的深藍色保時捷,我兩步併作三步奔了過去,一口氣拉開車門。
「抱歉,等很久了嗎?」我劈頭就說,急到話都說完了,屁股卻才剛碰到座椅,
連門也沒有關。
煙雨一愣,似乎也被我急迫的動作嚇著了。他的手機螢幕停在Candy Crush上,纖
長的手指卻手滑了,失手碰了一個本來想留到最後的條紋糖。他無奈的一笑,將已成
敗局的遊戲放到一邊,然後更無奈地看著我,「說過不用急、可以慢慢來的。」
「我不想讓你等。」剛剛跑成那樣也是喘死我了,自從當工程師之後我的生活便朝
著肥宅靠攏,有規律的運動跟自發性的學點武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又沒關係,我也沒別的事好做。」煙雨捏了我的臉一把,「我現在有多閒,你不
是不知道。」
「就算是這樣……」
「而且反正是等你,多久我都會等著的。」
我臉紅了,知道不僅是因為激烈運動過後的熱氣,溫度從我的腦袋一路向下竄延,
連胸膛都跟著暖呼呼的。
「你今天想去哪?」我轉移了話題,順便側過身去拉安全帶。
「我有個很想很想吃的東西。」煙雨興致勃勃,但確認我真的將安全帶扣緊了,
他才放下手剎車。
「你哪一次不是這麼說。」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次是真的很想吃。」煙雨也笑了,他用左手打著方向盤,右手則掌心朝上,
就放在我們中間。
我先把手在褲子上抹了抹,之後有些侷促的放了上去。煙雨卻比我堅定多了,他一
握到我的手便收緊了手指,讓我再也無法動彈,只能被他扣在掌心中,感受著更燙人
的溫度。
這是我們說好的,一天做一件事,慢慢的習慣對方。牽手說起來、已經是第一天的
事了,只是直到六個月後的現在,與煙雨十指相握還是令我緊張不已,這種七上八下
的心情比起第一天甚至更甚了,還一天比一天更加緊張,我不禁為此感到憂慮。
光是與他互相觸碰,都讓我的心跳得飛快,這種心臟都在發疼的感覺難以言喻,然
而就算要說,對象當然也不可能是煙雨。
如果煙二還在,就能傾聽我的心聲了吧。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這樣想,不管再難堪
再狼狽,我從來都不害怕再煙二面前展現出來,因為沒有任何事情是不能跟煙二分享
的──我全心全意的信任他。
但是煙雨……我看著煙雨的側臉,那熟悉的五官與煙二好像,可是終究不是他。
我與煙二相識在我九歲那一年,他是縹緲山上徘徊不去的鬼,我是掙扎著不知如何
過活的人。煙二始終陪著我,在我痛苦的時候、在我悲傷的時候,是他一次一次將我
拉了回來,教我要笑,教我要記得快樂。
只是人和鬼之間沒有永遠,就算是鬼,也不能一直留在原地。兩年前煙二走了,他
要我好好保重好好活著,他跟我說了再見。
只是再見卻是永別,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無法消化這個事實。
直到煙雨出現,帶著我與煙二的記憶來到我身邊,說從此以後會代替煙二照顧我。
這並非只是一句空話,也不只是安慰,煙雨言出必行,他藉著移民多年但因為太懷
念家鄉而拋棄一切獨自一人毅然決然回家可是沒有住的地方的國小同學的名義住進了
我家,明明有錢到每天都可以住W Hotel,卻硬要擠進我家的客房,整天寧可無所事
事的甚至幫我打掃家裡照顧我媽與苗五,也要遵守他與煙二的承諾。
還不只是這樣,煙雨說,他會陪我一起記得煙二,也會陪我一起習慣沒有煙二的生
活。
於是就這樣,這半年間,煙雨幾乎每天都來接我下班,之後我們一起,也許去吃飯,
也許去小酌,也許去看電影、唱歌、爬山、看海,也可能只是回家什麼都不做,只是
看各自的書上各自的網;周末的時候也是,我們一起嘗試他想做的事,偶爾也做我想
做的事。
煙雨很溫柔,那種溫柔與煙二的很像,掏心掏肺的為我好,卻也有些不同。煙二的
好毫無保留,當然也不是說煙雨的好是有心機、打了折扣的,但是我感覺得出來,煙
雨為他自己留了空間。
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煙雨的焦點都放在我身上,談的總是我,關於他自己的事情
則說的很少,就算我問起了,他總會猶豫好一陣子,再選擇性的開口。
每個人都有秘密,我能夠理解,煙雨想要有他的隱私他的世界,而那些他並不想與
我分享。就像父母照顧孩子的生活,保他們衣食無缺心靈富足,卻不會將煩惱或現實
同他們說。
與煙雨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強烈地能感覺到,他在顧慮我,而我是個無能為力的被
照顧者。
我不喜歡這樣。
煙二這件事情真的做錯了,煙雨有自己的人生,強迫他接受突然多出來的我,這對
煙雨太不公平了。
我並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特別是煙雨的。跟他在一起很舒服,我也很感激有他
的陪伴,但我想、他值得比我更好的。
「怎麼了?」
「什麼?」我愣愣的,直到煙雨喊了第三聲才有反應。
「你一直在看我。」煙雨分神瞄了我一眼,眼神眉飛色舞的,「我有這麼好看?」
「嗯……」我還沒完全從思緒脫離,反射性的就點頭。一意識到我到底說了什麼,
臉頰的溫度便又回來了。
煙雨輕輕笑出聲,「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避開了他的問題,「對了、你之前說你聖誕節要回家一趟?」
「是啊,我在你這裡也過了大半年,要是連聖誕節都不回去,我爸媽要擔心死了。」
「也是噢……」
「要一起來嗎?」剛好是紅燈,煙雨回頭看著我,「誠摯邀請你、你媽還有苗五來
我家過聖誕,我家有煙囪,說不定可以看到聖誕老人噢。」
「傻眼。」竟然拿聖誕老人來引誘我,怎麼可能會上鉤啊,「聖誕老人不存在好
嗎。」
「真不可愛。」煙雨嗤了聲,對於我毫無想像力恨鐵不成鋼,「所以呢,要來嗎?
只要時間給我就好,什麼都不必擔心。」
「去美國很貴的……」我從來都沒有出過國,但好歹知道機票不便宜,再加上苗五
這隻貓,怎麼想都是麻煩。
「不是說好不跟我談錢的嗎?」煙雨的財產雄厚,甚至可以在一片財團地產公司的
競爭中殺出一條血路,買下一整座山頭。他總說他不介意花錢在我身上反正他花不完,
但我知道這樣不對。
煙雨沒有道理將他的一切給我,我也承受不起。
煙雨明明應該是自由的,卻被我綁在這裡。
「怎麼又不說話了?」煙雨問,他擔心的蹙起眉頭,「你怎麼了,心情不好的話那
要不要回家?」
「不要。」我收緊了煙雨的手指,用力搖搖頭,「對不起……我只是、那是很大一
筆錢,平常吃飯就算了,但是出國……我沒辦法,我媽也不會同意花你的錢。」
「那撇開錢的問題,你想來嗎?」煙雨沒有看我,一針見血地問,「你想跟我一起
去我家嗎?」
我沒有說話,也不敢看他。錢的確只是一個藉口,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覺得,我不應
該去。
如果能藉此拉開一點距離,這樣對煙雨來說比較好吧。
「我最近不好請假,事情滿多的、而且有點臨時……」更多的藉口,我努力加強了
語氣,試圖讓自己理直氣壯些,不要這麼心虛。
一陣尷尬的沉默,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眼角餘光中的煙雨,表情嚴肅的可怕。
「我明白了。」四個字,煙雨說的很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手掌心傳來的溫度似
乎也漸漸涼了。
煙雨不高興,這是這六個月以來的第一次,他從沒對我有過負面情緒。我侷促不安,
想要說點什麼,想要彌補,可是毫無頭緒;我小心翼翼地想要將如今不堪的、交握中
的手抽出來。
煙雨抓住了我的指尖,「別動,讓我握著你。」他的語氣與往常一般無異,好似剛
剛的一切並沒有發生。
「我怕干擾你開車。」我說,也鬆了一口氣。
「不會;但如果你真的擔心的話,也許你可以自己抓著我。」煙雨鬆開了我的手,
反手去握手剎車,他引導我的手貼上了他的手背,「像這樣。」
「我們好像國中女生……」什麼事情都一定要牽著手一起做。
煙雨為我的譬喻輕輕笑著,「因為我想碰你。」
這句話解釋了一切。不只是他,我亦如是,我對煙雨也有同樣的渴望。
從前與煙二交流的時候,最求而不得的便是我們無法觸碰彼此,感受不到彼此的溫
度,人與鬼之間的交流可以透過視覺、聽覺、嗅覺,但是觸覺卻是最大的遺憾──別
說相擁,就連從指尖汲取對方一絲一毫的體溫都做不到。
所以如今能像這樣碰觸煙雨,已是夢寐以求了吧。這樣想著,我便扣緊了煙雨修長
的指節,描摹著他關節的形狀,儘管是細微的小事,卻深刻的感受著。
方才的事就算是過去了,煙雨沒有再提,我自然也沒有說起,已經發生的事情被我
們刻意忽略,只因我們都膽怯了吧,害怕爭執會破壞我們現有的關係──它極其脆弱,
宛如一場不願醒的美夢。
煙雨將車停在一處生意興隆的店面前,直到他轉動鑰匙將車熄火,我才驚覺他是認
真的。
「這就是你想吃的東西?」我愕然的看著窗外。
「嗯嗯,聽你媽說的,你們家以前常來,你小時候總會嚷著要吃這個。所以我很好
奇,到底是什麼讓你這麼喜歡。」煙雨興致盎然的點點頭,很是雀躍。
當正餐?煙雨的飲食習慣真是有夠糟糕,我沒有問出口,只是在心中嘆氣。我猜想
也許是煙雨的過去所致,根據他的說法,從第一次接觸到程式設計他便一頭栽進了資
訊的世界,興之所至甚至常常為此沒日沒夜的,連吃飯都沒有時間,因此家裡有什麼
他便吃什麼,能得到活著所需的基本熱量就好。
這家麻糬店有四五十年的歷史了,我曾經是這裡的常客,小時候爺爺奶奶還在,他
們很愛帶我來,因為這是他們的兒子、我長年在海上奔波的爸爸也一樣喜歡的味道。
只是在我爸爸離開之後,我們便沒有再來過了,除了一年前我與小白來過一次。我
非常驚訝老闆娘竟然還記得我,她已經當人奶奶了,但依然如同記憶中的有活力和健
康,在那天她還很好心的多送了我與小白一人一顆燒麻糬,叫我們下次要再來。
平心而論我很高興煙雨帶我來這裡,想想有沒有吃到飯都無所謂了,頂多回家多煮
兩杯泡麵吧。
我和煙雨下了車,我率先走到店門口和老闆娘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哎。」老闆娘在忙,店內一如往常高朋滿座,但她看到我便一下想起了我是誰,
跟著露出笑容,「小帥哥好久沒來了欸!」
「工作忙嘛。」我陪著笑臉,「還有位置嗎?」我張望了一會兒,完全沒有看到空
位,思忖著要等多久。
「有有有,我開二樓給你們坐,不用等。」老闆娘行動力很強,領著我們走入店內,
便開始爬樓梯。
上到二樓之後我和煙雨站在樓梯口,看著老闆娘在黑暗中熟門熟路的開燈開空調,
二樓的座位區顯然不常使用,隱隱有股空氣不流通的味道。
我微微側頭去看煙雨,這樣的用餐環境我是無所謂,可就不知道他這嬌生慣養的大
少爺能不能接受了。就在我回頭看他時,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整個人都僵硬了。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距離我們最近的桌上,有一隻蟑螂。
小的,在燈開起來之後便想往他處逃竄,只是還來不及跑太遠,便被老闆娘一下掐
死在抹布中。
「我幫你們擦個桌子齁,先坐。」老闆娘見怪不怪,將抹布換了一面之後用力擦了
桌子兩下,「要吃什麼?」
煙雨還是動也不動,我看了好笑卻又有點不忍,只好握者他的手將他推坐到椅子上,
替他下決定,「燒麻糬兩顆,甜的,再一碗紅豆湯一碗花生湯。」
「好,馬上來。」老闆娘連連點頭,很快便下樓去替我們張羅食物了。
我轉過來,看著面有難色的煙雨,他的表情實在太可憐,我完全忍不住嘴邊的笑意,
「後悔了?」
「這裡的衛生條件……」煙雨艱難的開口,就連椅子都坐得很侷促。
「小店都是這樣的。」我笑著解釋,「臺灣有句話,『垃圾吃垃圾大』,但他們的
食材沒問題,我從小吃到大,一次不舒服都沒有。」
「可是……」
「真的好吃,沒有騙你。」我好聲好氣的試圖說服他,「吃吃看,如果你不喜歡,
或是還是覺得不能接受,我們馬上就走。」
「是你說想來的噢,但我很高興你這麼說,這是我很喜歡吃的東西,也希望你能試
試看。」
「說好的要一天習慣一件事的,偶爾也要拓展一下舒適圈嘛。」
我無所不用其極,好說歹說,終於讓煙雨勉強的點了點頭。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就在我竊喜之時,煙雨卻說他的同意有但書,「你今天
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我問,突然又感到緊張了。
「你先答應我。」不只我會撒嬌耍賴,煙雨也是箇中好手,八字眉一擺出來,比我
還楚楚可憐,「我很犧牲啊,蟑螂這種東西應該絕種才對……」
他一臉又驚又懼又厭的,蟑螂竟是煙雨的弱點,這我還真的沒有想到,畢竟他總是
一副天地不怕囂張的模樣,現在倒是挺可愛的,於是我心軟了,「好,我答應你。」
煙雨笑瞇了眼睛,嘴角高高揚起,那副得意的表情,跟我以前學校的校犬柴柴好像,
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臉頰。
他握住了我的手,另手撩起我的髮,摸我青白脆弱的左耳。這隻耳朵在多年前經歷
了一場意外,外傷雖然已經復原,但是聽力永久受損,再也聽不到聲音。
煙雨知道這件事,因此他總會坐在或走在我的右邊,如果是像開車這種他必須在我
左側的場合,說話也都刻意拉大音量。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指尖,感受他的目光灼熱,聚焦在我身上。而後他的手捧
住了我的脖頸,人也朝我快速靠近。
「上菜囉!」打斷這一刻的是老闆娘,她雙手拿著托盤,人未到聲先至。
我一秒睜開眼睛,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的不像話。煙雨輕咬下唇,淺淺的嘖了一聲,
他無奈的看著我,才移開視線去看我們的食物。
又大又圓的麻糬上裹滿了花生粉,與花生湯和紅豆湯一起冒著陣陣熱氣,很快地便
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我拿過餐具,催促煙雨,「趁熱吃啊。」
「等等。」煙雨拿著手機,懸空在離餐桌一定高度的地方,喀擦。
「你真的是國中女生吧……」我有點無力,煙雨不管吃什麼東西做什麼事都堅持要
拍照,真的很少女。
「這叫記錄人生。」煙雨不受我影響,隨手套了個濾鏡便丟上了Instagram,「好,
開吃。」
「真的可以吃了?不多幾個角度,還是要我幫你打光?」我調侃他。
「煩欸,快吃。」煙雨肘擊了我一下,夾起一顆麻糬便塞進嘴裡。
「會燙。」我亡羊補牢的提醒他。
「沒關係。」他口齒不清的說。
煙雨很能吃燙,普通人無法忍受的溫度擺到他嘴裡就像常溫一樣,我卻跟他完全相
反,是俗稱的貓舌頭,因此只能戳著麻糬觀察著煙雨的反應,「好吃嗎?」
「很特別。」煙雨嚼嚼嚼,表情稱不上是驚喜,反倒有點微妙,「說不出來……」
「你不喜歡。」我用的是肯定句。
「也不會到不喜歡啦,就是、說不出來……」煙雨嚼了半天,才總算嚥了下去,那
模樣可以用如釋重負來形容,因為他連忙伸手抓過一碗紅豆湯,喝了一口之後他挑挑
眉毛,嘟囔了聲「還不錯喝」便稀哩呼嚕的灌了好多口。
我有些遺憾,但是本來就不可能我們在各方面的口味都相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且後來我才知道,煙雨很討厭吃麻糬,或是任何軟軟黏黏的東西,他覺得那些不知
所云吃起來又麻煩。
但是這樣的煙雨竟然會說想要吃燒麻糬,只因為那是我喜歡的食物,對我而言充滿
回憶的一家店,這令我無比感激,胸口升起了股熱熱的暖流,卻不知如何宣之於口。
我們吃完了這一頓,又到隔壁點了點滷味才讓兩個大男人的胃有吃進東西的感覺,
這才算酒足飯飽的回到我家。
我媽睡得早,儘管現在也不過九點剛過,客廳的大燈已經暗了,僅留一抹暈黃的立
燈。我們放輕了手腳到了二樓,苗五就坐在樓梯口等著我們,見到我們終於回來還甩
了一下尾巴。
「嗨,苗五。」我彎下腰,苗五在我的手上蹭了一圈,我便將她撈了起來。
「小久。」煙雨在我身後叫我,我回頭看向他,「晚點可以來我房間一下嗎?」
「怎麼了?」我心中一個機靈,反射性的繃緊了神經。
「你答應我的啊,一個要求。」煙雨笑著拋了個媚眼,「我在床上等你。」
他說完便進了房門,徒留我一人宛如五雷轟頂一般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苗、苗五……」我同手同腳的回到房間,來回踱步,卻連話都說不好了,「你覺
得……煙雨想要幹什麼?」
苗五跳到我床上,橘紅色的貓在眨眼間變成了擁有一頭紅髮的美麗少女。苗五不是
普通的貓,而是修練成精的貓妖,為了感激我曾經救過她一命,從此留在身邊陪伴著
我,她是煙二離去之後煙雨來到之前我唯一的救贖,我非常信任她。
「我覺得,你應該要先把自己洗乾淨。」苗五捲著頭髮,認真的如是建議。
「苗五!」我羞紅了臉,咬牙切齒,「誰教你說這種話的!」一定是小白,竟然帶
壞我家純潔的貓!
「拜託,小久,我活的時間比你久多了。」苗五翻了個白眼,一附見過大風大浪的
模樣,連腳都翹起來,倘若此時有煙應該都被她叼在嘴上了,「這遲早都會發生的,
他手腳已經很慢了,別告訴我你沒有想過。」
「我……」我語塞,被她的直白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當然有,我對煙雨充滿了渴望,那樣的念想之強烈,讓我陶醉與他相處的每一刻,
同時卻又無比的緊張,心跳快得讓心口都在發疼。
可是那不過是非分之想,煙雨有他的人生,而我不值得擁有他。
因為我會讓煙雨痛苦。
「我不想再一次了,苗五。」我坐到床上緊緊地摟著苗五的腰,她也伸過手臂攬著
我,「我不想傷害他……」
同床共枕這件事情不是第一次,早在上個月我們就嘗試過,然而那卻是一場惡夢。
煙雨在我的身畔躺下來的那一剎那,我就哭了,淚水沿著我的臉頰不停地滑落,我
抽氣不止,完全克制不住情緒。我想起了煙二,想起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一直陪伴在我
身邊的鬼,但是他再也不存在了,一思及此痛苦便排山倒海而來,我幾乎無法呼吸。
煙雨也知道我失控了,他沒有看我,只是側身想要爬起來,「我還是……」
「不要!」我一邊哭得喘不過氣,一邊抓住他的手臂,殘忍地對他說,「不要走,
求求你……」
何其卑劣,靠著煙雨的體溫來懷念煙二,理智上我知道他們是不同的,我知道,只
是在那時我根本無法自已,如同溺水的人只想攀住浮木,沒有心力去考慮浮木的感受。
煙雨很溫柔,他最終還是躺了回來,還反過來將我擁入懷中。他一下一下拍著我的
背脊,如同煙二以前哄我入睡,最能讓我安心的那樣。
我哭著睡著了,但是煙雨沒有,他失眠了一整夜。然而隔天映著初陽,他頂著憔悴
的黑眼圈,一如往昔的與我說早安。
可我知道,我傷到他了,傷的很深很深。
「我沒有準備好,我沒有辦法看著他,卻不想起煙二……」我埋在苗五的肚子上虛
弱的說,「煙二對我來說太重要了,如果我說我有一天會忘記他,那一定是在說
謊……」
「愈是如此,你就愈該去面對他,小久。你不能一昧逃避下去,這樣只會讓煙雨更
難過。」苗五抱著我,語重心長地說,「說出來吧,把你的真心話告訴他,不管之後
你們將會如何,你得給自己個機會、也給他個機會,至少開口說出自己,不能這樣原
地踏步。」
「你這麼覺得?」苗五說的對,只是這好難,我不確定我有沒有這樣的勇氣去改變
現狀。可是這樣太無恥了,想要煙雨卻忘不了煙二,曾幾何時我成為這種人了呢,倘
若煙二知道了也會對我感到失望吧。
他想要我快樂,想要我好好活著,但不是這種活法,將自己的喜悅建築在他人的痛
苦上,並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我希望煙雨能夠自由,這不只是想想而已,我得真的放手。
「嗯。」苗五用力點點頭,「但是你還是可以把自己洗乾淨,以備萬一。」
「你這隻小色貓。」我惱羞成怒,推了她一把站起來。反正每天本來就要洗澡,才
不是像苗五說的這樣。
「你才是老處男,小心30歲會轉職變魔法師!」苗五不甘示弱嗆了回來。
我要殺了小白,我在心中默默下定決心,變成魔法師這種說法絕對是他教的,我養
的貓哪有這麼鄉民。
磨磨蹭蹭的洗完澡之後,我又在房間掙扎了好一番,直到苗五看不下去將我推到了
煙雨的房門口,我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推開那扇我不想面對的門扉。
煙雨如他所說的躺在床上,但他的頭歪向一邊,從規律的呼吸看來,已經睡過去有
一會兒了。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邊,不由自主端詳起他的睡顏。煙雨睡著的模樣是我最不熟
悉的,因為從前煙二是鬼,不需要睡眠,因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放鬆安詳的狀態。這
樣的時候是只有煙雨才有的,只屬於他的印象。
我坐到了床沿,替他拿下戴在頭上的耳機,順便略梳理起他的頭髮。煙雨的髮總是
亂七八糟的,自然捲得很嚴重,這也跟煙二不同,煙二的頭髮又直又滑順,規矩的不
可思議,拿去拍洗髮精廣告都沒有問題。
拉過棉被,我想將煙雨的手收進被窩中。因為在家的關係又在室內,煙雨只穿了件
短袖T恤,露出了結實的手臂和其上代表生生不息的凱爾特圖紋。我知道衣服底下還有
更多,煙雨曾說他身上的每個刺青都有由來,並不一定有其代表的含意,但就像他拍
照打卡記錄人生,當他想要記得某個感覺,他便會在身上留下紋路紀念。
不知不覺間,關於這個人的事情也已經知道這麼多了。我望著煙雨的臉,與煙二很
像、卻又完全不同的,令我無比喜歡的一張臉。
我心虛的左右張望,確認沒有苗五在偷看煙雨也沒有醒過來,才彎下腰,湊上前去,
做賊一般,慎重地將唇印上了煙雨的。
唇瓣相貼之時,我感覺到一隻手扣上了我的後腦勺,嚇得我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
是煙雨得逞的狡詰眉眼,而煙雨的舌頭便闖了進來,將我吻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唔……」氣憤加上羞恥讓我氣得捶了煙雨好幾下,但卻被他摟得更緊,他吸吮舔
弄著我的舌尖,多情的舌頭在口腔內左右竄動著,我被吻得眼花暈眩,幾乎缺氧,連
唾液都來不及吞嚥,只能從無力的嘴角流淌而下。
煙雨終於放過了我,他伸出拇指抹過我的嘴角,也抹去了還殘存在我們唇間的纏綿
液體。他望著不住喘氣眼眶泛淚的我,露出了迷人的笑靨。
「這是什麼意思,小久?」他嗓音低沉,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勾人的磁性,以及一
絲沒有隱藏好的期待。
「我……我就是想……」我訥訥的說,既害羞又害怕,因為我將辜負他的期待,
「想親你,所以沒忍住……我以為你在睡覺……」
「你第一次主動親我。」煙雨似乎真的開心極了,他將被吻的乏力的我抱上床。
我連忙制止他的動作,雙手用力按在他的肩膀上,「煙雨,等等。」
煙雨的確停了,他注意到我的臉色與語氣都不對,於是臉上的雀躍也跟著漸漸消失
無蹤。他看著我,眼神專注並嚴肅,似乎還有一絲的祈求。
對不起。我在心裡頭與他道歉,但是不能再假裝了,我與他都是。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直視他的目光,顫抖著、卻是無比的堅定,「我們
得到此為止。」
「為什麼?」煙雨凌厲的看著我,語氣依然平靜,他還沒有發作,等著我能給他一
個好的解釋。
「因為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我有些承受不住了,煙雨的視線令我羞愧難堪,
我低下頭,「像上次那樣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了,可我沒有自信不會傷害到你。別再
對我這麼好了,我不配……我不想要你虛耗你的生命在我身上,我不想要你為我付出
所有,你值得比我更好的。」
「請不要再顧忌煙二的囑託了,不要因為他的話他的記憶影響到你追求人生,也請
不要再顧慮我……」
「小久。」煙雨打斷我,「別說了。」
「我……」我張嘴欲再言,煙雨卻摀住了我的口。
「你只問你幾個問題,你也只回答我這幾個問題。」煙雨的眼神深沉執著,並不輕
易為我所言而動容,「你喜歡我。」
他用肯定句,因為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我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是因為你喜歡煙二嗎?」
接下來的問題來勢洶洶,好難、太難回答了。我皺著眉頭,試圖釐清自己,是卻也
不是,會對煙雨傾心自然有煙二的因素,然而愈認識對方,隨著我們的日常相處,煙
二的印象漸漸淡去了,儘管還是懷念,但是我從來沒有當煙雨是煙二。
我緩慢而艱難地將我的意思表達給煙雨,後者頷首,拋出了一個更令我身心受創的
問題,「那你覺得我喜歡你是因為煙二嗎?」
是嗎?是吧,雖然我希望不是,可是答案終究是肯定的吧。如果不是因為煙二給了
煙雨他的記憶,煙雨又怎麼會知道我的存在,又怎麼會飄洋過海來到這裡,如果不是
因為煙二,我有哪一點值得讓煙雨停留駐足的?
我捏著大腿,想藉由肉體的疼痛轉移心頭的難受,只是還是疼,好痛好痛好痛。
「小久,不要哭。」
聽到煙雨隱忍的聲音使我一驚,才發現淚花蓄積在眼眶中已久,隨著我眨眼淚水不
斷滴落,我手忙腳亂地摀住臉,不想讓煙雨看見我的脆弱,「你別看……」
煙雨卻抓住了我的手,還扳過我的臉,過分的讓我面對他,「你再丟臉的模樣我都
看過。」
「騙人!我沒有給你……」在煙雨面前我對自已的形象在意的要死,怎麼可能讓他
看,於是我恍然,他說的是過去煙二面前的我,「那是煙二看到的不是你。」
「但是小久,煙二也是我啊。」煙雨莫可奈何的一嘆。
我怔怔地望著他,連眼淚都忘記遮掩,可我傻了,完全不懂為什麼煙雨要這樣說。
煙雨又嘆了一口氣。
「初次見面的時候,我跟你說我與煙二是不同的。因為儘管有了他的記憶,但那是
他所經歷的,我就像個欣賞電影的觀眾,不過是看完了他的人生,我將我與他視為不
同的個體,非黑即白的切割開來。」煙雨說他曾經是這樣認為的,曾經。
「只是就算是一場電影,也是能感動人、影響人的,更別說煙二的情感之深刻,那
樣濃烈到彷彿灼身的心情,我真的感同身受,好像那都也同樣發生在我自己身上。雖
然一開始我也抗拒,但隨著時間流逝,我愈來愈認識你,也就愈來愈理解他。」煙雨
蹙著眉卻是笑了,他握住我的手,「我是我、他是他,以前我也覺得界線分明,可是
到現在我漸漸分不清了,我也試著捫心自問過,究竟我喜歡你,是因為他還是因為
你。」
「……所以究竟是?」我怯生生的,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自虐一般的想要知道答
案。
煙雨搖了搖頭,「只怕我的答案要讓你失望了,我嘗試了,可我也真的想不明白。
上個月你因為想起煙二哭得那樣傷心,我很矛盾,一方面為你如此思念他感到難過,
一方面又為你如此長情感到開心,我很混亂的想了一整晚,倒是想通了另外一件事。」
我看著他,握著他的手又收緊了些,很想哀求他給個痛快吧,別再讓我的心情上上
下下的了。
「我很確定,我對你的這份心情不是虛假的。」煙雨堅定的說,他的目光不移,露
出了微笑,「不管這樣的心情是從何而起,我不想讓你再哭泣,想讓你每一分每一秒
都開心,想要了解你更多一點,想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都很愜意,
但更想要跟你一起做更多事,留下我跟你的回憶。」
我沒有預料到會聽到這樣一席告白,震驚到連眼睛都忘記眨了,眼淚就這樣撲簌簌
地落了下來。
煙雨也是,他的眼眶與鼻尖泛起了紅,他吸了口氣,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有些哽咽
了,「小久啊……我、我也很無措,平白多了一個人的記憶什麼的,的確很沉重。可
是事情就是發生了,雖然花的時間長了點,如今我已經接受了它,並且也學會與它相
處。現在想來,其實它是個禮物──你是煙二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我嗚咽了聲,撲進了煙雨的懷抱,他展臂擁我入懷,我們將彼此摟得緊緊的。
「再給我們多一點時間好不好,我們再試一次,也許這一次不要鑽牛角尖將煙二煙
雨陽久分得這麼清楚,也許這一次不要看過去而是展望以後與可能性,因為那都是我
們啊……讓我們再試著習慣與對方共處,不要輕易說放棄說停止,請你讓我好好珍惜
你,讓我對你好。」
「我也……」我想要表白,想要說點什麼來回應煙雨的心底話,只是不管我說什麼
都會變成難聽的哭嚎,我根本說不出東西來,「我也……嗚……」
嘗試了幾次我還是在抽泣喘息,光是哭泣就夠讓我忙的了,實在沒有辦法組織句子,
所以我用力地點頭點頭再點頭,表達我根本不想要放手的心情。
雖然我只是又醜又吵得哭個沒完,但煙雨能懂,他摸摸我的後腦勺,無聲卻溫暖的
安慰著我。
那天晚上我們沒有上床,連一點曖昧的舉動都沒有,只是抱在一起靠著彼此的肩膀
哭了大半夜,呢喃細語著彼此的名字好久好久,哭到我眼睛都痛了煙雨的衣服也濕了,
兩人的聲音也沙啞得難聽,但我們一夜好眠,躺在對方的懷中,終於放下了所有舊夢。
之後,我們將一起向前走。
要出國的前一天大家都忙壞了,不只我媽團團轉的將行李打包又拿出來,嚷嚷著去
波士頓會不會冷要帶多少衣服才好,就連我也是,總覺得什麼都重要什麼都買不到,
將所有東西一個勁兒地往行李箱裡面塞。
煙雨看不下去,坐在旁邊把根本用不上徒增重量與空間的東西再一個又一個拿出來。
「欸給我,那個很重要!」我舉起手踮起腳尖,卻還是差煙雨傲人的身高一截。
「你帶這什麼老舊的專輯和隨身聽到底要幹嘛。」煙雨哭笑不得,這種東西早就是
古董了吧,竟然被我保存得這麼好。他翻看了空白的光碟上面一眼,「這是什麼東西
啊?」
「是你以前……煙二以前唱的歌啊。」我紅著臉,害羞卻又理直氣壯的說。
「你偷錄的?」煙雨失笑,臉上的笑容愈發玩味。
「對啊,怎樣不行噢?我要聽著才能睡覺啊。」我說,卻見煙雨將之放到高高的架
子上,這下我根本拿不到了,「別鬧了啦。」
我試圖用跳的,卻被煙雨摟住了腰帶入他懷中。
「你想要搖籃曲,我唱給你聽不就好了嗎?」煙雨盈盈笑著,眼睛彎彎的,盡是醉
人的風采。
他輕啟薄唇,熟習的旋律就這樣從他嘴中流瀉而出,他的歌聲溫柔卻又滄桑,好聽
的唱著屬於我們的軌跡。他腳步輕移,抱著我隨音樂翩翩起舞。
我開懷笑出了聲,隨著煙雨的牽引,我捧起他的臉頰,仰頭,在歌聲與舞步中吻向
了他。
The End
* 從寫完縹緲山之後就一直有想過的後續,卻直到現在才藉著活動寫出來,謝謝VV
一看到你的表單就讓我想到了他們與煙二,所以就開始寫了,真的很任性,
希望你會喜歡
*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