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文）
　　章十三 2017. 暑秋 永遠修不到的國文通識
　　驪歌曲畢，鳳凰花謝，李子芃迎來人生第一次延畢。多次缺課外加期末報告不理想，
大一國文終是以被當收場，許多朋友都把這當成技術性延畢，李子芃本人對此未發表任何
言論。
　　「你怎麼在這？」大五開學前，李子芃去行大辦完手續沒事，決定上山窩去電台補眠
。
　　「嗨，聽說你延畢啊，我也是。」
　　發現是熟人，李子芃揮揮手叫對方的名字，坐到對面的位置，「恭喜啊，我們同病相
憐。」
　　「不過我是因為雙主修。」
　　「……幹。」
　　同系又同為電台的好友窩在傳院的公用桌椅用電腦，見到李子芃的到來似乎很開心。
他問起對方的暑假趣事，後者簡單挑了幾件閒聊：到朋友的公關公司實習、直播、偶爾聽
團、跟刈恩去了趟墾丁。
　　「朋友？敏佑學長？」
　　「不是，你不認識。」
　　好友似乎對這位公關前輩很是興趣，深入話題問起實習開缺名額、李子芃開學是否繼
續任職。面對追問，李子芃笑著搖頭，回應幾句便以補眠之名溜出好友的視線。找了相對
安靜的位置，他打開筆電微微出神。
　　最近刈恩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還交了新男友根本人間蒸發；南京三民那間桌遊店開
始熱鬧，又恰逢暑假活動滿滿，老闆溫的失戀症頭也逐漸康復……李子芃刪刪減減扣除其
他不想去的約，剩下的只有章立那邊。
　　他記得這週日公司有活動，上午場，應該傍晚就可以放人。
　　電腦的螢幕停留在徵才頁面，李子芃閉眼，身體一倒躺進沙發會面周公。
　　＊
　　「不是明天才開學，怎麼今天有空來？」章立一天沒吃，嘴裡塞著大馬料理鼓起雙頰
，像冬天儲糧的哈姆太郎。
　　「來印成績單，順便租片。」李子芃從後背包拿出三部片子，邀功似在手上輕甩：「
這是你上次說想看但錯過的片。」
　　「哇，感恩的心！」章立開心地接過片問什麼時候要還，翻到最後一部時露出大大的
笑容：「哈哈哈哈你竟然還租了《瓦力》。」
　　自從生日送了章立模型，兩人的話題多了電影。章立有點意外李子芃對電影涉獵未深
，看得多半是商業動作片。他本想約他今年影展一起，但想想又覺得太突兀，之後反而是
李子芃約過他幾次，但那陣子忙加上類型都太過催淚，章立擔心失態便婉拒邀約。
　　「也太好了吧，當時想看這部，結果去千里迢迢去了戲院發現下檔！」章立讚嘆李子
芃的挑片品味，他想看的片上映戲院少，又總在忙碌中錯過，他真的很開李子芃答應他開
學幫忙借片。
　　「晚上沒事一起看？」飽餐後李子芃提議，推了推站在門口，低頭在看片子簡介的章
立後背。
　　「欸，我能去你們圖書館嗎？」章立回神走出餐廳，他的右轉是C大圖書館，左轉是
他的租屋處。
　　「……嗯、可以。」李子芃點了點頭。
　　沒察覺李子芃的深意，章立並肩和對方步入校園。他無事時會去C大散步，卻是第一
次進到校內裡的建築物，他好奇地左顧右盼挑高的圖書館大廳，欣賞社團正在展出的攝影
作品，最終將視線停在正中間偌大的蔣公銅像。
　　「好大！」章立說。
　　「我可不希望這種東西很大。誰看誰長針眼，唉可惜畢業前看不到牠滾出校園。」李
子芃聳肩，把章立拉到柱子前的電腦，教他申辦臨時出入證。
　　鄰近開學，異鄉的學生已經入宿，替空落兩個多月的C大注入活水。走道旁的位置坐
滿三分之一，李子芃向前一步，駕輕就熟地引領人走向視聽區。章立看著李子芃的背影，
他想，這個人即使準備畢業，走在校園仍毫無違和，與自己不同，兩人間擺著年歲的差距
。
　　不好意思，目前視聽區沒有空位哦。
　　櫃檯工讀生有禮貌地說著，抬頭又看了章立一眼。李子芃道謝後拍拍他的手臂請讓人
稍等，進去繞一圈，徘徊幾分鐘後又搖頭走了回來。
　　「你很想看哦？」離開圖書館，章立瞥見李子芃有些失望的表情說。
　　「嗯。」李子芃可憐巴巴地點點頭。
　　「不然……去我那？」章立說出口後想到住處的逼仄空間，急忙補充：「但那邊很小
很亂哦，離公車站也有些距離。」
　　正中下懷李子芃當然同意，走出校園還抓著章立合吃碗豆花，吃到一半問章立是否介
意房間有食物的氣味，又到對面烤場賣了幾串燒烤。
　　「李子芃小朋友，我要被你害死。」
　　「你又不胖。」李子芃看著招牌寫著「哞哞香蕉」的飲料店準備湊近，被身旁的人狠
狠拉住。對方鄭重警告，告誡若是再買吃的喝的引人犯罪，害自己變胖就死定了。
　　「那我買我的。」
　　「住處有水，晚上喝甜的不健康。」
　　短短的路途章立難得健談，一路上全是替準‧到訪者做心理建設。
　　── 真的很小很亂。
　　── 很潮濕哦，比溫地下室那還潮。
　　── 欸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住處在公寓的五樓，落鎖開門，李子芃傻眼。好吧，這次不是章立謙虛了……雖然在
公司見識過這人的座位，李子芃只當是忙碌疏於整理，如今燈亮看清狹小空間的實景，他
發現自己還是錯估了對方的實力。
　　章立有點尷尬地撓頭，李子芃忍不住開口：「章立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吧。」
　　木柵潮濕，即使有除濕機仍有厚重的霉味，空氣帶著濕氣，房間雖不骯髒但雜物散落
一地十分凌亂。於是，看片的休閒活動被擱置，李子芃自告奮勇要幫忙整理房間。不容章
立拒絕，嫌他礙手礙腳，堅持讓人先去洗澡。
　　那、那就麻煩你了……章立摸著鼻子拎起一件四角褲和上衣逃進廁所。
　　李子芃想：不愧是瓦力，還真的住在垃圾堆裡。
　　十五分鐘後，章立再次推開門彷彿來到平行世界，原先散在地上未摺的乾淨衣物，已
經被堆疊好擺在床頭；因為睡姿難看而掀起的床罩，被細緻撫平皺摺後鋪上棉被；恣意亂
扔的資料文件，現在則整齊靠在公事包和筆電擺放桌上。
　　空氣仍是潮濕，但窗戶大開透有初秋的涼意，細細聞嗅還能察覺一絲淡淡的清香──
那是每次湊近李子芃，能從對方身上聞到的香水氣味。李子芃背對章立盤腿坐在地上，托
腮抵在矮桌看向那盆越發茂盛的植物，另一手拿起手機正準備拍照。
　　「你有幫它取名字嗎？」聽到後方的聲響，李子芃沒有回頭。
　　「哦你說這個三叉戟──」沒戴眼鏡的章立視線模糊，但租屋處有客人這件事讓他覺
得很新鮮，眨眨眼想看得更清楚。
　　「你看它開花了！等、什麼三叉戟？」李子芃回頭，見章立愣愣站在浴室門口，光著
兩條腿擦頭。
　　「咦？三叉戟開花了！」顯然驗證了Amy那句──送你禮物的人會哭，章立一臉不知
情，脫口而出了驚呼。他蹦蹦跳地三兩步走到桌前，用近視的大眼睛湊向植物頭頂的粉橘
小花。
　　「他叫子貓之爪。」李子芃露出無奈的笑，開口時身體細微地往旁邊挪開位置，與仍
沾有出浴熱氣的章立隔了點距離。
　　「所以那個爪子是貓爪不是三叉戟。好Q！」章立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未乾的水珠
濺到李子芃臉上。
　　「章立哥，廁所借一下。」李子芃徵得章立同意後起身，關上門前又伸手指了床上疊
好的衣物，「褲子幫你放那。」
　　簡陋的住處沒有高級的放映設備，所謂的看片也就是兩人窩在電腦前面。章立將深藍
色的懶骨頭移到電腦前，說來者是客李子芃請坐。
　　「我沒洗澡，你坐吧。」
　　懶骨頭沒人垂憐，孤伶伶落在角落。最後桌子被移到床邊，章立靠在床側，選了部九
〇年代的港片，打開冰箱拿冰塊時被李子芃發現啤酒。桌面的水換成了酒，李子芃坐在章
立身旁，一邊吃著燒烤臉上盡是笑意。
　　黑白片頭剛下，章立就將注意力放進電影之中，情緒追隨著畫面的色彩變化、主角的
心情而起起伏伏。一小時半不長不短，再從劇情裡抽回時已到片尾，他偷偷擦拭眼淚，轉
頭才發現李子芃已經睡著。章立看得入迷沒注意到時間，現在剛午夜，末班車已過很難回
到市區。
　　章立靜聲把光碟收好，端視起身旁的人。李子芃睡得沉但不安穩，眉心皺出幾摺細紋
，眼睛很小睫毛卻很長。雖然沒有表現出來，章立看得出對方的心不在焉，刻意選了劇情
較強的片，並排除主角長得像自己的動畫片（李子芃總愛說瓦力可愛，他不覺得自己心臟
夠大，能在兩人獨處下看完這部片）。
　　也不只是今天，不管在實習或私下聚會，這兩個月李子芃都偶有異狀。章立打算找個
時間和他聊聊，他知道李子芃延畢，也聽他提過就業的事，章立猜測這些浮躁可能關於畢
業後的未來。
　　桌上的食物早被吃完的人整理成袋，章立關上電腦替自己倒一杯水。走到床邊人還在
熟睡，他坐回原位與李子芃只隔著一掌心的距離。多出一人的租屋處差異甚大，具體說不
上來，暖暖的很溫馨。李子芃是除了修水電、房東之外、第一個進到自己住處的人。
　　章立替李子芃蓋了條毛毯。
　　毯子很短，蓋不住李子芃的下半身，他桌底下的腳隨意交叉著倚靠桌腳，細長的腳趾
裸露在外，與章立渾圓的短腳趾近在咫尺。章立回想電影主角在床上耳鬢廝磨的開場畫面
，有一幕他印象特別深刻，是攝影機從床尾捕捉兩人交纏的雙腳，露在棉被外溫馨纏綿。
　　章立再度沉入電影之中，情緒被浸泡在故事裡虛實交錯，他灌了口水將視線看向台北
五光十色的窗外，彷彿置身在阿根廷的霓虹夜晚，一轉頭就能望見壯觀的瀑布之景。屋內
只剩風扇運轉和呼吸的聲響，像極了故事裡兩個主角曾窩居的地方：那是個無比簡陋狹窄
、卻容得下主角兩人的小空間，一如他的租屋處，雖然擁擠但仍因為李子芃的出現而增添
色彩。
　　章立的想法有些越界了，他的腳竟也順其本心，輕輕傾倒，貼到李子芃光裸的腳背。
他臉一熱，偎上對方有些冰冷的腳，僵直笨拙地伸著，卻遲遲不肯收回。溫馨的感覺滿溢
心臟，像是電影裡梁朝偉照顧張國榮受傷時的那段、那段黎耀輝最幸福的時光。
　　章立眨了眨眼，想眨掉眼角微微的溼意。
　　一直以來他沒有也不願多想，未曾打探過李子芃是否有伴。但今日被許以良宵，章立
乾涸多年的心很難不生出盼頭，像是過境冽寒的初芽，因一場春雨便爭先恐後地破土而出
，亦如被細緻呵護的三叉戟小貓爪，在悄無人發現之時開出花苞。
　　偶像之後成為朋友，或許、也許可以再更進一步？
　　他想起身旁的青年與刈恩、溫還有其他朋友的互動，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
是沒有感受對方的好，只覺得李子芃關心著很多人，而他只是個無聊又沒趣的上班族，何
德何能讓耀眼的小朋友交予真心。
　　OK, Fine.
　　章立認栽，即使有了期待不免俗地要迎來傷害，他承認除了聲音，李子芃這個人本身
也吸引著他。
　　沒再多做掙扎的人拍拍臉頰，章立舒了口長長的氣。
　　伸手將電風扇轉向，避免強風直吹李子芃，再確認對方蓋妥被子不會感冒後，章立關
了燈。黑暗中他看了看床，最後選擇窩在懶骨頭另一側，端起電影情節裡的愛情、釐清自
我的輕鬆和李子芃的帥氣睡顏沉沉進入夢鄉。
　　＊
　　陽光透過小窗照在租屋處，打在被誤認成是三叉戟的小貓爪，在桌上陰影出可愛的形
狀。李子芃打了哈欠花了一秒確認自己在哪，伸懶腰時因為昨日睡姿不良而輕微痠痛，精
神卻十分飽滿。
　　晨光微曦，他看時間還早，小心翼翼起身將未拉嚴實的窗簾靠攏。住處沒了光回歸昏
暗，李子芃把身上沾有主人氣味的毛毯蓋回章立身上。
　　「醒醒，去床上睡。」李子芃拍拍章立的肩膀。
　　「嗚、洗洗去廁所洗。」章立的臉蹭著懶骨頭照樣照句，貪戀頰邊的柔軟整顆頭陷入
其中。他隨手指了浴室和床上的衣物，以為對方要洗澡，讓擾他夢鄉的人自便。
　　身上沾黏昨日燒烤的餘味，稍有潔癖的李子芃確實不能接受，本打算悄悄回家換身衣
服再到學校，但見熟睡的章立不知不覺將整個身體靠向自己，加上那句無意的挽留，李子
芃看看床上摺好的衣物，最後順其本心地選了件上衣，把章立的身體挪回床側後走進浴室
。
　　洗過澡又發呆好一會，李子芃回頭才發現章立不知何時已經乖乖爬回床上，呈大字型
趴著，見離上班時間已近，只得出聲呼喚。
　　「章立哥，起床。我想吃早餐。」
　　「蛋餅、米漿、......咪咪我要睡覺。」章立不領情地把頭瞥向靠牆的一側。
　　「咪咪是誰？」李子芃的眉輕輕挑起。
　　「貓。」
　　「貓？」
　　「我要睡覺，喵！」章立煩躁地揮手輕拍床面，一個翻身把棉被裹在身上，蜷成蝦米
的形狀。
　　李子芃沒看過章立這副模樣，他把頭湊過去，下巴隔著棉被壓在身下人的肩膀上。
　　「上班遲到沒關係嗎？」
　　「......芃？嗚呣小寶貝沒關？」
　　「沒關什麼？」
　　睡夢中的人終於認出李子芃的聲音，章立朝床邊伸手，胡亂朝床頭櫃揮幾下卻全數落
空。李子芃花了幾秒才意識過來章立口中的小寶貝究竟為何物。對方的聲音軟軟的，不似
初識時在街頭的茫然與對路人的冷漠；也不同剛開始和自己對話間的緊張崇拜；更和上班
執案時的專業幹練迥異。
　　現在的章立是全然放鬆，像窩在自己領地的貓，撒嬌著發出黏糯的綿音。
　　「章立，早安。」李子芃壓低聲音，頭向前湊往章立耳朵一吹。
　　「小寶貝別──鬧──今天休假。」章立肩膀縮了一下，耳根子紅紅的，瞇眼朝李子
芃的腦袋拍打兩下，掀起棉被把整顆頭罩住。
　　這幾分鐘承包了李子芃今日份的快樂，他靠坐在床側決定放過章立。看著玄關處的鑰
匙，他在一起吃早餐和貼心買回來中選擇前者，打開自己的筆電開起早已完成的履歷，面
對逃避已久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