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Kevin
我是晚班的，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夕陽還在的時候就到店裡了。我從後門走近廚房，對大
家說了聲「哈囉」、「辛苦了」之類的話，然後聽見Jason對我說，子晉在店裡喔。
子晉，陳子晉，是我高中時期就認識的好朋友，也是這家店的常客之一。
我說，「咦？」
Jason聳了聳肩，「樣子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你去關心一下吧。」說完，又繼續忙了。
我咕噥著，連忙走到前台。
「嗨。」我說。
陳子晉的反應很慢，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Kevin。」
我看著他身上的T-shirt，那不是他平常這個時間會穿的。「你今天沒上班啊？」
他端起我幫他倒滿的咖啡。
「我已經很久沒去上班了。」
如果咖啡是我喝，大概已經噴出來了。
「子晉？」
陳子晉放下咖啡，「我，沒辦法。」
我想到他的前妻——但我知道他們都是同性戀，因為某種原因才結婚的。
「沒事，」我連忙說，「不用勉強。」
他點了點頭，但模樣依然很怪。
好像，少了點平時的死氣沈沈，多了點生氣。
就像是死亡終於放過他一樣。
「……你沒事吧？」
「Kevin，」陳子晉沒有理會我的關心，「你會結婚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想了一下，「你是說同婚喔？」
「嗯。」他含糊地點頭。
「我……我不知道。」我忽然有點悲從中來，「也要看老王要不要啊。」掩面，有點淒涼
。
陳子晉唔了一聲，「但你不是參加遊行很多次了嗎？」
「蛤？」我有點摸不著頭緒，「對啊。但這跟要不要結婚是兩碼子是吧。」
陳子晉好像有點驚訝。
「……你不想結婚嗎？」
我悲憤地敲著桌子，「是老王不想吧！」
陳子晉端起咖啡，才沒讓咖啡因為我的敲打而溢出。大概是因為戳到我的傷心處，他有點
抱歉地說，「我只是在想，如果書靜跟婷婷能活在這個時代就好了。」
我知道書靜，他的英年早逝的妻子，以及婷婷，他妻子最愛的女人，最後飛往異國結婚生
子。
我看出他的不對勁，「怎麼了？」我問。
但是，陳子晉卻沒有妻子剛去世時的絕望，儘管他說著這麼消極的話，臉色卻比前陣子好
很多。
「……這樣說不定，書靜就能跟婷婷結婚了。」
我想起跟老王剛認識的時候，拍了拍陳子晉的肩膀。我跟陳子晉高中就認識，我們兩個大
相逕庭，他成績好、我成績爛，他考上明星大學明星科系，我沒有去考試，在被爸媽打個
半死之後，去考科大的餐飲系。我喜歡料理，一直到現在跟Jason合開了這家店。
我跌跌撞撞的，卻在多年以後聽見陳子晉輟學去玩樂團，又過了幾年，他結婚生子，當個
穩定的上班族。
然後，妻子去世，獨自扶養唯一的獨子。
「怎麼了？」我盡量以溫和的口吻問。
「這樣，書靜或許就不會死了。」
我說，「人死不能復生。」
陳子晉當然知道，他只是嗯了一聲，說，「然後又想到，是不是過去也有很多人因為這樣
死去的。」
我說，我不知道。但滿有可能的。我只是等著，直到陳子晉再度開口。
「書靜，有個弟弟。」
「哦？」
「安安……我的兒子、我們的兒子，就是以她的弟弟命名的。」
「……」我不敢苟同這種命名，所以沒有答話。
「他，」陳子晉遲疑了一下後說，「最近會來幫忙。」
嗯？話題好像跟我想像的不一樣？
陳子晉把下暴雨那天的事說了一遍，我聽完張大了嘴，幾秒鐘之後奮力地捶著吧臺。
「老闆！這樣吧臺會壞掉！」
陳子晉端著自己的咖啡閃得很遠，直到我冷靜下來。
「哇靠，」我大罵，「這是什麼gay心生嚮往的異男情節！」
陳子晉大概不懂我的點，驚魂甫定地看著我流出兩行淚。我當然記得下暴雨的那天，因為
雨很大，所以我記得。那天我是到店裡才下雨的，傾盆大雨，我想打烊回家也不行，只得
滿臉哀怨地傳line跟老王說，今天的晚餐約會可能沒辦法了。
老王不久之後回，OK。
OK？OK！這才不O他媽K！我在心裡大喊。然後雨就這麼下到了半夜，途中老王有問要不要
來接我，我賭氣回，不用，然後老王又回了，OK。
幹！才不OK！Jason在旁邊涼涼地回我說，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老王沒有義務猜我的心，所以回去看到抱著筆電開會的老王，我也只是說，我回來了。老
王看了我一眼說，回來啦。然後繼續開會。
幹。
好不容易等我小劇場演完，陳子晉也回到座位了。
「……所以你是來跟我炫耀有小狼狗喜歡你嗎。」我死氣沈沈地回。
陳子晉的臉一下就漲紅了，「才不是，什麼鬼。」
「喔，所以是來炫耀有異男喜歡你是不是？」我忽然來了精神，「等等，他是異男？」
陳子晉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是吧。」他說，「至少，我猜他不喜歡男人。」
是的，我很早就跟陳子晉出櫃了，高中的時候，陳子晉晚點，大學輟學的時候跟我說的。
我想，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叛逆期才來得這麼晚？
我抱緊臂彎，「噢——天啊，」我又捧住心臟，「下雨天，SOD的情結。異男，嘶哈，大
雞——」
「停！停停停！」陳子晉大喊，冷汗直流。
「噢，不一定是大雞雞啦。」
「不要說出來啊啊啊！」陳子晉有點崩潰，「他是書靜的弟弟啊！」
「哦。」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看到平常溫文儒雅的陳子晉崩潰很是滿意，靠在吧臺前，故意用很妖嬈的姿勢問，「所
以呢？」
「……什麼？」
「跟我說這個幹嘛？」
「我……」
「心動了還是怎樣？」
陳子晉楞了楞，然後有點無奈地說，「沒有。」
我看著他。
「好吧，」他啜了一口咖啡，「有點吧。」
「哦，我們的處男小晉晉終於要脫離處男了嗎？」
他跳了起來，看起來似乎想捂住我的嘴巴。
「哇嗚，真可怕。」
他悻悻然地坐下，終於又把咖啡喝到見底了。我幫他再倒了一杯，這是之前陳子晉要求的
，他說他不想要喝醉，所以就喝咖啡吧。
「所以你想說什麼？」
陳子晉糾結了一下，「我，」他說，「我承認，我可能有點——」
「心動。」我幫他接了下去。
陳子晉張了張嘴，漲紅著臉卻沒有反駁。「嗯。」他嘀咕，「類似。」
我拖著下巴等他繼續說。
「但是，他不是gay啊。」
「你怎麼知道？」
陳子晉哽住，好像沒辦法馬上回應。
「他不是。」
「所以說啦，你怎麼知道？」我繼續問。
「而且他是書靜的弟弟。」像是辯駁般，他又說。
「喔。」我掏了掏耳朵，「他是你小舅子然後呢？」
「……」
我把耳屎吹掉。「你希望我說什麼？」
我看向他，又笑了。「還是你希望我說他其實是gay？」
陳子晉看起來有點像是被踩到痛楚，但因為他脾氣很好，所以只是露出無奈的表情。
「可能吧。」陳子晉喃喃，「可能真的是這樣。」看起來有點頹然。
「你喜歡他喔？」
陳子晉看起來又更尷尬了，「沒有。」
「哼。」
陳子晉舉高雙手，投降似地說，「好吧。有點。」他說。
「所以，」我繼續問，「你想要幹嘛？」
「不幹嘛。」陳子晉回得很快。
「蛤？」我的音調拔高。
「我，是蟲啊。」
蟲？我迷惑地看著陳子晉。陳子晉又恢復那樣冷靜溫和的模樣，只是，我知道，這樣的溫
和與他少年時期的溫和不一樣，現在的溫和是假象，溫和背後是千瘡百孔後的冷漠。
「嗯。蟲。」他頷首，「你知道嗎？安安最害怕蟲了。」
「但這跟你是蟲有啥關係？」我問。
「嘿，我啊，很怕。」他說，「我怕被討厭。我害怕被恐懼。我總是幫安安趕蟲子，但我
不想殺死他，因為，就像殺死我自己一樣。」
我安靜地看著他。
「我想就這樣跟安安，直到安安長大成人。」他露出微笑，這是他近幾天來，第一次真誠
的微笑，「那個時候，肯定是即使同性結婚也無所謂的時代吧？我希望他快樂，無論他喜
歡男人還是女人。」
我脫口而出，「可是，你妻子，」我回想陳子晉跟我說過的回憶，「不是希望你能幸福嗎
？」
陳子晉睜大了眼，大概沒料想到我會記得。沉默了一下後，他說，「我們，最後沒有離婚
。」我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因為她自殺了。」他的聲音很低，「癌症是一回事
，但其實真正的原因，大概是『永遠都無法得到幸福』的關係吧。」他喃喃。
「嘿。」我輕聲地說，像是安慰。
陳子晉笑著搖搖頭，「我看過書靜的日記了，我想她最後……大概，走得不痛苦吧。」
我們默默無語，直到他起身，那是準備回去的信號。
「我讓安……以安，書靜的弟弟，幫我照顧安安。」他說。
我吹了聲口哨，「住在你家啊。」
「……昨天下雨，我留他一個晚上。今天又是假日，他看起來很累，睡到下午還沒醒。」
他無奈地說，「安安則是昨天鬧到很晚，所以我沒叫醒他們。」
我們又聊了一下，陳子晉才起身，說是安安大概要醒了，我也離開吧檯去送他。
送他到門口的時候，我曖昧地靠近他，讓暖暖的吐息灑在他的耳朵，「我以為你要說你是
貓。」
陳子晉不太懂，只是楞楞地反問，「貓？」
我趁著他不注意，狠狠地捏了他的屁股一下。無關情慾或是性慾，大概就只有痛而已。
「就是，」我擠眉弄眼，「貓（0號）啊。」
聽懂我的意思後，陳子晉的臉又漲紅了，拍掉我的手，無奈地說「我會再來的」，便離開
了店。
「唔，真無趣啊。」我嘆了一口氣。
「Kevin。」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Jason用陰森森的口氣喚。
「吶，陳子晉真的很無聊，對吧？唉，就像是人家小狼狗已經說了要『吃掉你』，他還在
糾結自己是蟲子不好吃一樣，唉。嘖嘖，暴殄天物——聽說那個小狼狗，他妻子的弟弟，
很帥欸。」
「……Kevin。」
「啊？」
Jason指了指外頭，潔淨的玻璃窗外，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王教授在外面。」
我哇了一聲，撞開門大笑地撲到老王身上，「老王！」我大叫。
老王一如往常地沒什麼表情，嗯了一聲。
「你怎麼會來？」
「你忘記帶了。」他從懷裡拿出我的手機，我大叫。
「靠，我放在哪裡了？」
「餐桌上。」
我大笑，接過。「謝啦。你今天沒課嗎？」
他又嗯了一聲。
「要吃飯嗎？」我指了指我的店，老王看了一眼，Jason也對他揮手，意思是歡迎。
我以為老王會拒絕，但他這次卻說，「好。」
我開心地把他推進去，讓他坐在吧臺上，這樣，我就可以隨時看到他，也能隨時跟他說話
了。我問他要吃什麼，他說都可以，我希望那是信任我的手藝的意思。我說，嘿嘿嘿那你
好好期待吧。將手機塞進口袋準備走進廚房的時候，我忍不住轉過頭。
我張了張嘴。
我們結婚好不好？我想這麼問。
老王也看著我。我呆了好一陣子，才又擠出笑容說，「你吃海鮮嗎？」
老王不會說什麼「你做的我都喜歡」，他只是說，「我對海鮮過敏。」
我朗聲大笑說，「我知道。」然後才走近廚房。
開火的時候我漫不經心地想，十年了，我跟老王。
如果能夠一輩子就好了。
＝＝＝＝＝＝
八章完結。

好好看

先推！等等休息時間看！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啊！

好好看～子晉好可愛！

推推~為Kevin掬一把淚哈哈

好好看！子晉跟Kevin的對話好真實自然，Kevin好可愛哦，看到老王時粉紅泡泡都冒出來了www

從不同腳色的角度來看這故事很有趣

好奇kevin怎麼會跟老王這種冷性子的在一起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