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定並不嚴謹的哨嚮
早晨
溫斯特是被熱醒的,他整個人被昨晚共赴雲雨的哨兵像玩具熊似地摟在懷裡,想掙開,手腳往床邊伸去,卻被抱住往另一頭滾了半圈。
他暴躁地吼:「死維尼!快放開我!」
愛德口齒不清地回:「早啊……小豬。」
「老子的精神體是水豚不是豬!!」
「嗯,再睡會兒嘛。」
「不行,老師說了今天要幫你做疏導,快起來!」
「現在才凌晨四點耶……?」他將床頭的鬧鐘放回去,把臉埋進枕頭裡。
「我先去刷牙,你動作快點。」溫斯特沒理他,抓起扔在地上皺巴巴的衣物往浴室走去。
愛德的浴室和寢室一樣大,裡面甚至有個小浴池,容量塞得進一頭熊加一對伴侶,再來隻水豚也不算擠,然而現在這個時間,這麼懂享受泡澡的,也只有一隻粉毛的水豚。
溫斯特和自己的精神體對視一眼後,嘆了口氣,將水龍頭的溫度調低,洗了幾次臉,總算是清醒了些。
水豚從浴池裡爬出來,在周圍繞起了圈。
溫斯特將洗手檯裝滿冷水把頭泡進去憋二十秒再起來,就這麼持續了三分鐘。
心跳得好快。
但他不願再去想這是為什麼。
水豚被他收回精神圖景裡,他拿起盥洗用具開始打理自己。
愛德感覺也沒多睡幾分鐘,就被踢下了床趕去浴室,腦袋還很暈,不過比起昨天已經好上許多。
昨天,他第一次在模擬戰中拿下勝利,興奮過了頭,竟在衝動下跟來幫他做緊急疏導的嚮導告了白。
但他沒想到溫斯特會答應,他一直以來對他的態度都像對待笨手笨腳的鄰家弟弟,喜歡是喜歡,卻不知道是哪種喜歡。
也沒想到,傍晚拿到綜合評價時依舊是C級。
他不曉得自己是接連受刺激導致精神不穩,還是累積的慾望火山爆發,竟就這麼把嚮導一路抱到房裡。
愛德在把嚮導扔上床時曾有短暫的清醒,他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懇求溫斯特原諒自己的一連串暴走,希望他忘了自己的告白離開房間。
嚮導說:「分手就分手,我也沒期待你真的突然開竅。」
他腦裡一片混亂,嚮導卻在此時進了他的精神圖景,用小腿勾住了他的腰。
接下來的事他記不清了。
他先在精神圖景醒來,看見溫斯特靠在趴著的棕熊身上溫柔望著他。
回到現實裡時,他釋放在嚮導的深處,溫斯特雙頰泛紅,咬著發白的唇,瞠眼看他,隨即盈滿了淚,撇開頭闔上雙目。
溫斯特是B級嚮導,明明能停下他的動作一腳踹開他,卻隨著他胡來,甚至邊幫他疏導邊承受他的粗暴。
他不懂這是為什麼,他只記得溫斯特答應他離開房間後,他們會回到原先的關係。
——變回修行中的哨兵和偶爾為他疏導的嚮導。
逞強
老師的階級高他們很多,所以去找他得在塔裡繞至少兩個小時,愛德一路上都在偷看溫斯特的表情。
但除了沉默,他表現得一如往常。
將自己踹進老師的接待室時也沒放鬆力道。
他揉著屁股,一臉茫然地和自動門後的溫斯特揮手,然後立正跟坐在沙發上喝茶的老師打招呼。
「一大早就在長輩面前秀恩愛,是有沒有把你老師我放在眼裡?」
愛德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心虛地看向老師。
老師翻了個白眼,精神觸手直接拍了過來。
一分鐘後,他面色複雜地招手叫自家笨徒弟過來沙發這裡坐下。
「你不過是贏了場小小的模擬戰,就進化成這等渣男,老師平時是這麼教你的麼?」
愛德飛快地搖頭,腦中浮現自己被S級嚮導實力碾壓,趴在地上崩潰求饒的畫面。
「溫斯特沒殺了你應該心裡還是有你的,你回去之後要好好道歉。」
「我會道歉的!」
「人家沒看階級選了你這個廢渣,你一定要加倍對他好。」
「可是,老師……」愛德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被疏導完畢,腦子清明不少,「我已經通過出戰標準的低標,之後隨時可能出戰,根本不該有伴侶啊。」
「哈?」
「C級哨兵死亡率這麼高,我很可能第一戰就回不來了,這時候把溫斯特綁住,也太過份了吧……」
「那你昨天—」
「我那是失控了!」
「失控還可以先告白再上了人家,上了一半提分手,你很行嘛。」
愛德覺得這敘述有誤,但還是被罵得抬不起頭來。
老師不再說話,搶過他的微型電腦把他這星期的排程設定好後就把他扔出門。
哨兵看了看周圍,一個人影也沒有,送他來的嚮導已不知所蹤。
他想道歉,卻不知道溫斯特願不願意接受,他其實最後悔的還是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如果、如果只是上了床,還能當作是成年人的互相發洩。
愛德在門前踱步了一陣子,知道自己再和老師商量也是找罵,默默將老師給自己的排程調高強度後前往訓練基地。
買醉
葛萊在酒吧門口一望,很快便找到了坐在吧檯前的溫斯特。
他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坐下,和調酒師要了杯檸檬汁。
「老師,你上次說的提案,成功率高嗎?」
「姑且是比一般C級哨兵活著從戰場上回來的機率高。」
溫斯特陷入了沉默。
「其實那小子運氣很好的。」葛萊吸了口檸檬汁,「真的,無論是被我抽中成為我的學生,還是在C級哨兵上戰場全數犧牲時,因為無法通過試驗遲遲無法被派出戰。」
「在戰場上,再有實力也抵不過強運。」葛萊看向左手的戒指,「他能活著回來的,我只是幫他加個保險。」
「他必須得去嗎?」
「這是軍令。」葛萊嘆了口氣,語氣帶了點諷刺:「其實我最討厭脆弱的C級,但因為懲戒不得不收一名C級學生,原先因為覺得他活不了多久就不想對他太用心,結果就是這樣了。」
「我相信您,只是……」
「溫斯特,你別嫌我囉唆,老師的話要聽,我活得比你們久很多,放了感情就不要怕、不要縮也不要等了,對嚮導而言,最無意義的就是等待,因為我們的哨兵活不活得到明天誰也不知道。」
溫斯特腦中浮現上層傳來的軍令,想起這是一個風險極高的先鋒小隊,因為嚮導稀缺極為寶貴只派了一名A級,再帶上一名A級哨兵、三名B級哨兵和五名C級哨兵。
嚮導在危急時刻會保下誰連想都不用想。
他咬著牙道:「拜託您了,老師。」
葛萊點頭,又陪他多喝了幾杯。
後悔
先鋒小隊開了幾天的卡車前往他們情報中新探索到的叢林,軍令指示必須趕在敵軍之前將這邊的地形圖和可用資源整理回報給塔。
抵達後隊員們分散開來打開感官描摹地形,深夜時才會合在一起,將情報整合並略做休整後於洞窟前扎起營火。
愛德在守夜時和另一名C級哨兵聊起了天。
他想起自己離開塔時溫斯特傳給他的訊息,那是一串座標,他沒去查那是哪,只是把它藏進精神圖景小森林的某根樹幹上。
哨兵的聲音低低地傳進耳裡:「……我看了死亡補助,覺得夠讓媽媽過下半輩子了,就是很對不起她。」
「努力活下來回去見她吧。」
「這麼想也只會更痛苦而已,我只希望這次的行動能成功回報塔要的情報,其他無所謂了。」
睡在一旁的B級哨兵突然起身捏了他的臉頰一把道:「想死就去,還能不能聊點能聽的東西了?」
「……開心的事嗎?」
「死也要當個開心鬼啊,成天想家的死最快我告訴你。」
「喔……」
愛德聽著他們抬槓,天濛濛亮起,遠方傳來敵軍的腳步聲,其他人也睜開了眼。
這是他還清醒時眼中最後的畫面。
一陣晃蕩。
風沙陣陣,他原以為自己落入深海,睜眼時卻在荒野,可旁邊看不見的物體摸起來像樹幹。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敵方嚮導搞亂了精神,但卻對時間、地點和一切的一切無法反應。
腰部傳來劇烈的疼痛,他感覺自己凌空飛起,又像是掉進了洞裡。
黑暗淹沒了他。
他從遙遠的夢中驚醒,卻想不起自己夢見了什麼,喘了幾口氣,又發現自己連名字、為什麼會躺在森林裡都想不起來。
他倉惶站起,眼前陣陣發黑、腳軟得讓他倒退著撞到樹上,緩了一陣子,他試圖放出精神體探索,但除了頭爆炸似地疼以外什麼都沒發生。
茫然著,他只能靠自己移動過來的痕跡摸索回去。
好像走了很久,他終於看見了人。
和一地屍體。
一名穿著和他相同款式制服的嚮導看過來。
嚮導面無表情,就只是落著淚。
他不敢看地上,只能望著嚮導的臉。
「你還活著,」嚮導的表情稍微鬆動了些,「太好了……」
他走近了些,想安慰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對不起,我動作太慢了…有兩名A級嚮導,帶著兩名A級哨兵,我擋住了嚮導,卻來不及對付哨兵…我…」
他想,不需要道歉的,他一定很努力了,不然他身前的哨兵們不會用這種表情擋著死在他身前。
他說不出話來。
嚮導和他對視一會兒後終於好了些,伸出精神觸手要幫他疏導,他用餘光瞄向不同制服的屍體,不多不少,是四個。
他感到一陣悲哀,卻不知是為了誰。
「你的精神圖景有很強的屏障,是誰…」嚮導皺著眉,吃驚道:「葛萊大人對你用了還在實驗階段的『那個』?你現在是不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點點頭。
嚮導長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
他拉著他的手,去碰一旁配有好幾枚徽章的哨兵的臉。
「這是查理斯,剛剛是他救了你,把你踢得遠到敵方過不去的地方,他是個老頑固,一向不贊成C級哨兵上戰場,認為是多餘的犧牲。」
手在抖,可是他沒抽回來,嚮導說了好多查理斯的事,又用同樣的方式帶他認識了強納、朱亞、伊恩、萊特、布理斯、明野和漢特。
最後,他從嚮導的記憶裡取回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愛德.維爾西因,是塔裡唯一一名S級嚮導葛萊的徒弟。
「我沒有伴侶嗎?」
「為什麼這麼問?」
愛德想著,可他總覺得自己在離開前做了錯誤的決定,傷害了某人,卻對此無能為力,這感覺和他的老師對不上號,應是來自於他人。
「沒事,之後會想起來的。」
嚮導——他不肯告訴愛德他的名字,和夥伴們道別,帶著他踏上了歸途。
回憶
溫斯特經過了重重關卡,總算開著小貨車離開了塔。
他自從覺醒成為嚮導後幾乎沒有離開過塔,一直服從著上層的命令精進自身,協助哨兵們維持自我。
他們的塔哨兵和嚮導的比例是二十比一,又因為司令本身是嚮導,所以相當重視嚮導的栽培,他們每個人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開發出最適合自身的疏導能力,又有些人擁有攻擊天份,可以再往上學習,但他只學了輔助,所以也只升到了B級。
嚮導們用來疏導的媒介通常和他們自身的興趣息息相關,他有一位同事就愛在哨兵的精神圖景裡拿著吸塵器清掃。
他則是喜歡在裡頭描繪出舊時代繪本的畫面,邊讀,邊把精神緊繃的哨兵抓來順順毛,讓他們乖巧地在故事裡安靜下來。
A級的嚮導們認為他的疏導方式太溫吞,不適合到外面出戰,便讓他專職留守。
他對此沒有意見,他一直是順從的,雖然常被人唸脾氣差得不像嚮導,但他在公務上始終是個優等生。
和愛德相遇是在三年前,一個剛覺醒的哨兵在連輸了十場模擬戰後被扔到白噪音室讓他做疏導,以輸了十場的人來說,狀態稱不上太慘,還有餘力對著他傻笑。
他邊罵,邊進了愛德的精神圖景,那是個小小的森林,森林中央的大樹上有個樹屋,而一隻棕熊正趴在附近另一棵樹上對著上面的蜂巢流口水。
從沒看過這麼傻的精神體,他把熊招來,和牠一起爬進樹屋。
樹屋很有舊時代的氛圍,裡面掛著油燈,有木製的矮櫃和簡單的小傢具,牆上釘著古老的世界地圖,而主人正縮在床上裹著毯子好奇地盯著他看。
他剛剛在森林走動時已經把被破壞的洞填上了,現在只差精神安撫。
他讓棕熊趴下,把牠當靠墊,將繪本投影在地圖旁,柔聲講起了睡前故事。
這一講,就持續了三年,聽說別的嚮導認為這孩子太傻了,會死得早,不想太常和他相處,免得之後傷心,便每次都把疏導工作推給已經進過對方精神圖景的他。
愛德的個性老實,精神力恢復得快但不擅於攻擊,他一直認為他不適合戰場,但覺醒為哨兵後,他們不像嚮導還能留守,只能出戰。
溫斯特知道,除了祈禱愛德永遠無法通過低標上戰場外,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們在樹屋中相擁而眠,享受高度相似的精神波長帶來的撫慰,不說破彼此的心,默默度過了這段不長也不短的時間。
而三個月前,葛萊在一次會議後拉著他進了房間,告訴他一個試驗計劃,要是能成功的話,也許能讓愛德從戰場上活著回來。
這個計劃是由葛萊在愛德的精神圖景裡埋下種子,當哨兵在受到精神攻擊時,精神圖景會被防護住,整個消失在任何哨兵嚮導所能觸及的波長內,而身體會打開最強的防衛機制迴避肉體攻擊並進入休眠假死。
順利的話能在第一波精神戰時從戰場中隱匿,並提高生存機率。
但每次一啟動,腦內會被淨空,暫時成為普通人,就算精神圖景恢復了,也不太能馬上恢復哨兵的體質,記憶也很難找回。
不過存活率會提高很多,於是他最後還是決定試試,愛德離開前,溫斯特給了他安全范圍內一個小村落的座標。
要是愛德忘了一切,他想和成為普通人的愛德度過一段只屬於他們的時間。
他下了車,和在村落附近考古的同事打了招呼。
他不知道愛德什麼時候才能想起座標找到這,但無論多久,他都會等的。
重逢
嚮導帶他離開叢林後收到了葛萊的傳信,於是暫緩回塔的計劃,開車載他到一個小村落後趕他下車。
他的精神圖景還在迷霧中,即便和嚮導一起努力想進去,卻都以失敗作收,嚮導拍著他的肩要他別太心急。
「這也挺好啊,放鬆心情做個普通人吧。」
現在也是,不打算帶他回塔了。
「我不能回去了嗎……?」
「等你的人在這,你回去要幹嘛?」嚮導笑著和他告了別,開車走了。
他低頭嘆氣,快被心中的不安給弄得窒息,卻還是聽話地往村子裡走,走到一半,聽到右邊樹林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又下意識跑了過去。
樹林裡也有什麼在奔跑著。
他來不及用視線補捉,一隻粉毛水豚就用遠快於他的速度衝過來撞在他的腿上。
他吃了一驚,跌坐在地上,精神圖景啪地散去了迷霧。
一隻棕熊從他的精神圖景中摔出來和水豚面面相覷。
而一名喘著氣的嚮導走出樹林,愣愣地看著他。
愛德整個人鬆懈下來,眼淚瘋狂地掉,他明明不記得這個人了。
他明明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但他好想把這個人帶進樹屋裡,在被窩中聽他說話。
嚮導伸出了手,撫著他的臉,對他笑了笑。
他在那瞬間,淪陷於猛然爆起的情緒沼澤中,眼前白茫茫一片,他想開口,但不知該道歉還是該訴說心意。
但這些好像都很多餘,於是他伸手抱住了他。
他們一同回到了樹屋之中。
END.
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