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獸人族的人類新娘
第六章
拜雷老宅坐落於寒鷗峽旁邊高聳的海蝕峭壁之上，它由灰色石磚堆砌而成，遠看像隻趴伏
於高處的野獸，
憂鬱地望著眼前的一片汪洋。削尖的樓頂是它的尖耳朵，是百年前曾經廣為流行的樣式。
是為了避免海風灌入
建築物裡頭，老宅為數不多的窗戶都很狹窄，然而它的身軀卻十分巨大──足足有一般民
房的三四倍大，
裡面的房間亦多不勝數。拜雷家族曾經以草藥生意大發利市，如此想來，當時他們能夠擁
有這樣一間氣派的住所
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誰也沒料到這風光一時的望族，衰敗的速度也是令人咋舌。
現在的拜雷老宅既沒有傭人打掃，院子裡也沒有那些名貴的花草造景，取而代之的，是朵
莉絲自己在花圃裡栽種的蔬果、
為了烘烤藥草而疊砌的石爐，除了母子倆需要的空間，其餘泰半都是不知蒙灰多久的交誼
廳、起居室、傭人房等等。
因為家裡最不缺的就是房間，要收留人遮風避雨不是件難事，所以他們就讓那兩位漂流而
來的獸人暫且住了進來。
名叫哈葛爾的獸人少年身上有傷，病了一個月，由三個人輪流照看他。好不容易復原之後
，他又在拜雷老宅待了一年。
老宅裡有一隻叫布魯的狐犬，還有一隻叫皮拉的馬，再來就是牠們的主人朵莉絲跟默希爾
，默希爾平時只有牠們為伴。
自從他的父親盧卡斯去世之後，雖然母親朵莉絲規定默希爾每兩個禮拜要到距離寒鷗峽最
近的神學講習會去聽鎮上的
聖教士上課，但是他很討厭那裡。那裡的同學們沒一個好人，他們都說他住在鳥不生蛋的
地方，總笑他又窮又笨。
直到他遇上獸人少年──以前的哈葛爾、現在則是黑格尼斯──他卻忽然有點體會到那些
嘲笑他的人心裡的想法了。
如果有一個人，什麼都沒見過，連人吃的白麥子跟馬吃的赤麥子都分不出來，想必任何人
都會覺得很荒謬、
連帶地想欺負他。
所以當獸人少年的身體恢復到能幫忙一些差事後，默希爾就開始把自己不喜歡的工作都推
給對方，從挑麥糠到清理馬糞，
他利用著獸人少年的無知，讓自己的生活變得輕鬆不少。
有天早上，默希爾故意把五大捆的金鈴穗全丟給了哈葛爾。金鈴穗是金鈴木的花穗，現在
正值開花的季節，
許多人家會買來做裝飾，所以默希爾到處採集了許多金鈴穗，五、六個花穗編串起來，就
能拿出去賣錢。
然而要將花穗編成一串非常麻煩，讓花穗梗彎彎繞繞地纏在一起，做不到三四串就頭昏眼
花了，
所以他特別討厭做這種手工。
哈葛爾會一點人語，學什麼都蠻快的，於是默希爾故意把哈葛爾叫來，教會哈葛爾這項手
工藝之後，
他便高興地到外面逍遙去了。待他傍晚回來的時候，他見到那頂著一雙圓耳朵的身影坐在
外廊，
手裡一扭一扭地還在編著金鈴花串。
製作這種花串本來就很耗時，但沒想到這獸人一做便做了這麼久。默希爾對於自己這樣指
使人家，罪惡感頓時湧現而出，
晚飯過後，他見哈葛爾回到外廊要繼續做手工，猶豫了一下，才摸摸鼻子走過去問道：「
你不休息一下嗎？」
「還沒完。」獸人少年搖了搖頭。
「其實今天沒做完沒關係，明天再做吧？」默希爾見他好像一定要把這好幾捆的花穗一次
解決，趕緊阻止他。
「好，最後一個。」
見哈葛爾手上還有一個半成品，默希爾嘆了口氣，把它拿到自己手中。哈葛爾一言不發地
盯著他熟練的動作，
那些纖細的花梗彷彿有生命一般彼此纏繞打結，一拉緊，花穗便緊緊地捱在了一塊，窸窣
作響。
「你不覺得做這個很無聊嗎？」
「嗯，而且，眼睛痛。」
那為什麼不自己休息一下？默希爾在心裡嘀咕，對他說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採這些花
來嗎？因為只要將它們
像這樣綁在一起，拿到潘萊特鎮上就會有很多人想買。把這些都賣了，我就有錢幫母親買
一件新的斗篷，
裡面鋪著毛料的那種，不然接下來冷風要從海上刮過來了，怕她出去送草藥會很冷。」
見哈葛爾仍舊默默地盯著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聽不懂自己說的話，或是自己說了什麼惹人
不悅。
默希爾左思右想一會，終於頓悟了什麼，連忙補充道：「對了，到時候賺來的錢我會分你
一半的。」
沒想到黑格尼斯搖著頭，表示不想要錢。默希爾又問他有沒有想要的東西，可以到鎮上買
給他，他卻依然搖搖頭。
「受傷還住在這裡，很抱歉，所以不要錢。」
哈葛爾以不甚標準的語調慢慢說道，於是默希爾突然發現，他並不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
子，而是因為寄人籬下，
甘願被他使喚。這麼說來，自己反倒變成了使喚他的壞人，這讓默希爾更加內疚了。
「你住在這裡又沒什麼關係。話說回來，你的傷口還痛嗎？」
「還好，有時候，一點點。」
聽說傷口挺深的，還是在背後，大概是被攻擊的。朵莉絲一直交代兒子不許多問，可是默
希爾還是抵不過好奇心，
刻意確認了自己母親不在周圍，才壓低聲音問道：「你是怎麼受傷的，這應該不是自己弄
傷的吧？」
哈葛爾靜默了一陣，才道：「有人討厭我，所以拿刀子，揮過來。」
「嗯……那個人好壞心啊，不過你別擔心，我們這裡沒有人討厭你，你就安心地住在這裡
吧。」默希爾安慰他道，
將手中已經完成的花穗串子遞給他，「喏，這個送給你。」
大抵是因為同情，默希爾放棄了奴役哈葛爾換得的輕鬆生活。無論是上山找草藥或是老宅
裡的雜事，
他做什麼都帶著哈葛爾一起，如果像是到海灣採集赤鹽藻或是抓魚一類哈葛爾怎麼都學不
會的事情，
就讓他在一旁看著，自己來。
在拜雷老宅裡，兩人最常湊在一起做的事就是編串金鈴穗。時至年末，天氣漸冷，金鈴花
季過後的某一天，
默希爾如願用金鈴穗賺來的零用錢在潘萊特鎮買了預定要給母親的斗篷。他在市街上逛了
一陣，
想找找能買給哈葛爾的東西，突然經過一個擺滿雕刻咒文的石頭、寫有咒文的羊皮紙等各
式奇異物品的攤販，
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個奮力叫賣的攤販主人。
「來喔來喔！風寒腹瀉流鼻水、刀傷挫傷皮膚爛都能解決的聖療咒，還有護身符、幸運符
大特賣！
這位弟弟有沒有興趣，可以幫你打折喔！」
深色皮膚、淡金色短髮、戴著白色蒙眼的青年叫住默希爾，正當默希爾還在疑惑他蒙著眼
睛是怎麼看見自己的時候，
不知不覺已經被拉到了攤販前面，蒙眼青年將商品一字排開，琳瑯滿目。
「請問您需要什麼類型的呢？啊，像您這個年紀，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的話，您看這個
上面的符文，
都是來自真神原汁原味的祝福啊，包準真命天女自動來找您……」
「不，我不想要女、女朋友。」
女朋友是什麼意思，默希爾還是後來進狄洛迪亞城才知道的。當時他只知道自己想買個給
朋友的禮物，
他對青年這麼說，青年隨即拿出許多不同樣式的手環、耳環、項鍊等等飾品給他挑選。
默希爾挑了個巴掌大、湖水綠的透明礦石，上面刻著據說是消災解厄的護身咒文，還附贈
鍊子讓人掛在脖子上。
他把剩下所有的錢都給了蒙眼青年，青年喜孜孜地收了錢，還不忘誇他眼光好。
「這塊石頭是從獸人族靈樹底下的湖泊裡撈上來的礦石，蘊含著靈樹的力量，非常罕見。
這上面是我親手刻上的抵禦災禍的強力咒文，絕對保證您戴上之後順風順水、身體健康、
出入平安、逢凶化吉！」
默希爾臨走之時，蒙眼青年還兀自滔滔不絕，對他揮了揮手：「回去用了滿意的話，歡迎
再度光臨！」
回到寒鷗峽，朵莉絲收到了默希爾的禮物，自然十分驚喜。哈葛爾則仍然是一張看不出情
緒的獸臉，
默希爾將項鍊環上他的頸子，把後面的扣子固定好，再幫他順了一下鍊子，湖水綠的礦石
正巧懸掛在
他覆蓋毛髮的胸膛中央。
「這是我在潘萊特鎮買的，是你幫我串金鈴穗的謝禮。」
「謝謝。」哈葛爾注意到礦石上面的咒文，歪著頭端詳了會，問道：「上面是什麼？」
「是咒文，讓你帶上了之後可以順風順水、身體健康、出入平安、逢凶化吉。」
默希爾依照那位蒙眼青年說的話背了一遍，艱深的用字哈葛爾聽不懂，疑惑地看著他。
「意思、意思就是，帶著以後你就不會受傷了，不會再有人讓你受傷了。」
「嗯。」哈葛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問：「你，有禮物嗎？」
經他這麼一問，默希爾才發現什麼都沒有買給自己，但是錢也花完了，想了又想終究只能
算了。
「啊，下一次吧。下一次換你買給我好了。」
那時他只是隨意敷衍著這麼說，哈葛爾答應似的點點頭，或許那時候誰也沒把對方的話放
在心上。即使是有，
真的拿到了對方送的禮物，也未必能開心得起來，比如說哈葛爾離開寒鷗峽之後送來的那
些禮物，
一個一個都比那顆湖水綠的墜子還要貴重幾十倍，默希爾見了卻一個都不喜歡。
他一心希望哈葛爾能再回到寒鷗峽來。即使那些禮物堆滿了整間屋子，他只覺得送這些東
西來是平添麻煩。
「那是一位非常尊貴的大人，他怎麼可能會回來寒鷗峽這種窮酸的地方？」
克勞德‧亞蘭特輕笑一聲，神情鄙視。默希爾跟著他到狄洛迪亞走了一遭，接受了哈葛爾
再也不會回來找自己的事實，
同時不知為何的還十分氣惱。
「能夠驅使一個人要到哪裡去的，只有他自己的心，那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沒有咒文
是能夠隨意操控人心的，
不然這世上哪來這麼多被情人背叛的可憐人呢？」
默希爾說他想要買一種可以讓離開的人馬上回來的咒文，菲力只搖了搖頭這麼告訴他。
*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何沒有回來找你？」
「那你又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我沒留在寒鷗峽等你？」
狹窄的車廂裡，兩人靜默了一陣，黑格尼斯才低聲說道：「因為我知道你生氣了。」
「你不是已經去看過我母親了？我想她應該有跟你說，我是為了她那間店鋪才進祭司殿的
。」
默希爾絲毫不承認對方已經一語中的。要不是葛羅莉雅藉著祭司殿忙碌為由，不讓洛威爾
跟他一起出祭司殿，
又說大祭司弟子獨自騎馬十分不得體，他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兩人擠同一輛馬車，尷尬得
要命。他抬起頭來，
與對面座位上的黑格尼斯四目相對，又心虛地率先撇開眼。
「無論你以什麼樣的理由離開寒鷗峽都沒關係。是我沒有趕快回來找你，錯都在我。」
「既然你都這麼說，我也不想再與你爭辯誰對誰錯。所以──在你回去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
讓你忽然變成將軍大人了？」
此時此刻的默希爾，其實一點都不想知道對方食言的理由。一方面知道了也於事無補，二
方面是害怕自己承受不住
對方那些傷人的理由：有其他情人了、結婚了、有孩子了，所以就要無情地拋棄自己。
然而眼見對面的獸人明明披著個體面威武、不苟言笑的皮相，卻垂喪著一雙耳朵，他就又
忍不住心軟，
覺得姑且聽一下他的藉口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默希爾嘆了口氣，終究還是問了。黑格尼斯得到他的首肯，一雙耳朵又豎了起來。
「我回去以後，父王給了我一片領地。起初我待了大概一個月，等領地裡的軍隊都安頓好
了，
就打算回寒鷗峽找你跟朵莉絲阿姨。可是就在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我接到了父王的命令，
說是族裡的巫卜師預知到三年後這場驅逐墮魔的戰爭，要我專心練兵，不能離開領地。」
傳聞，獸人族最靈驗的就是他們的占卜，小至個人福禍、大至族中戰事，都能精準預測，
也有人說這是他們打起仗來無往不利的原因。
「巫卜師能預測到三年後的戰事，聽起來是有點誇大，但我父王十分相信，還派人到我的
領地四處監督，
不准我離開半步。」黑格尼斯說著說著，不禁往窗外瞥了一眼。默希爾也跟著他往外頭看
去，窗上厚重的布簾遮蓋著，
當然什麼都看不到，他伸手在布簾上撥開一個縫隙，正巧見到騎著馬、一顛一顛跟隨在側
的達姆布列歐。
「嗯，所以你就被困在那裡了？不，也不能這麼說，你只是遵照你父王的指示。」
默希爾淡淡地說道，沒有其他表示，倒讓黑格尼斯覺得自己照實以告反而惹得對方更加不
高興，有些懊惱。
「我知道聽起來只是個藉口，但那時候我也的確想要先將自己的軍隊先建立起來，以免那
些想要暗殺我跟我父王的人
捲土重來。」
「你說有人要暗殺你？」
「確切來說，是他們將我誤認成我父王，曾經差點殺了我。還好我只受了點傷，逃出獸人
族後，
就被你跟朵莉絲阿姨救了。我失蹤後，那些反叛者也試圖要殺害我父王，但沒有得逞，大
概是我中了傷，
讓父王察覺他們真正的目的，提早做了準備。聽說當時族裡一片混亂，我父王遭難之外，
還陸續出現許多
想落井下石的人，幸好我父王的勢力還足以壓制他們，只是得多花一點時間。反叛者們黨
羽眾多，
要斬草除根不是很容易。」
「原來是這樣。說起來你父王大概也是為了保護你，怕外頭還有沒清除乾淨的反叛者，才
不讓你離開你的領地的。」
「不是那樣子的。在獸人族，子女跟父母的關係並不親近，對他來說我與我們氏族裡的其
他人沒有什麼差別。
不過，作為父王的兒子卻這麼沒有抵禦敵人的能力，不僅受重傷還失蹤，或許是我讓他覺
得丟臉了。」
「你別這麼說，我相信他對你是用心良苦的。」
「那時候我的領地外被施了好幾層的咒文，他那是在軟禁我。但是我很後悔我沒有不顧一
切的逃出那裡來找你，
默希爾，我一直很後悔──」
「我不是那個意思！」
默希爾對於自己不小心提高了音量而困窘，又想到，自己不過是單純要黑格尼斯別那麼怨
恨他的父王才這麼說的，
可是聽在他耳裡或許並不是這麼一回事，還以為自己是生氣了──然而胸中這種煩悶的情
緒究竟是否能歸類為生氣，
默希爾自己也說不上來。
車廂裡又沉默了下去，只剩馬車顛簸地搖晃著。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方才這樣打斷黑格尼斯，默希爾覺得自己魯莽又失禮，心裡有些內疚。他放低聲音，盡量
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
他的上半身探了出去，想握一握對方的手表達歉意。誰知道聽得外面一聲長長的嘶鳴，馬
車一下子急急停了下來，
使他重心不穩，往前撲了過去。
「黑格尼斯大人，我們現在要出城了。」
達姆布列歐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黑格尼斯簡單應了一聲，緊緊摟住大半個身子都跌進自
己懷裡的默希爾，
就怕他又會滑下去。默希爾趕緊趁著馬車停下的空檔踩穩了雙腳，勉強靠在黑格尼斯身上
。
「你沒事吧？」
「嗯，還好。」
馬車通過了城門，顛簸著繼續往提夫拉摩的方向前進。
(TBC.)
定情信物的由來！(其實是在人家家裡打工賺來的WW
=================================================================
歡迎留言，雖然回覆不方便但我都會看，感謝大家！(轉圈
進度比較快的地方
艾比索：https://episode.cc/read/lky0528/my.200122.001755
鏡文學：https://mirrorfiction.com/zh-Hant/book/17676
匿名心得表單：https://forms.gle/fgXzVH8oxbNaiXcWA
歡迎來我的噗浪：https://www.plurk.com/lky0528for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