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通篇清水會不會惹眾怒？
師尊：會。
　　宋霓並無察覺宇文巽複雜的心思，她盈盈一笑說：「凡事急不得，你若想來，我就在
城西等你。」說完轉身就走，執起玉劍就往下一個傷者去。
　　看著她的背影，宇文巽不由得產生諸多疑問。
　　劫後餘生之後，城內百姓雖是疲憊，但臉上卻堆滿了笑顏，一旁的辛爺與阿常因為得
到醫治而喜形於色，紛紛朝著宇文巽恭喜，另一邊的阿九雖也微笑以對，但卻夾雜著一絲
艷羨又忌妒的神態。
　　宇文巽裝作喜悅朝著身旁的人歉笑，內心卻十分沉重。幾番作態以後，宇文巽趁眾人
即將歇息之時拉住了辛爺的衣角。
　　「辛老爺，你能告訴我，」宇文巽停頓一下，又說，「……最後，斷毀的神劍蒼霄究
竟流落何方？」
　　辛老爺皺起臉深思，想了許久以後才開口：「玄臨一派盡數覆滅以後，金淵宮就鑄造
了一座劍塔，聽人說，裡頭就供著司徒離火的遺物。」
　　蒼霄劍的下落就在金淵宮。
　　宇文巽更加確信，他的蘇生必定是有人刻意為之。於是宇文巽追上前答應了宋霓，後
者隨即露出開懷的笑容，個性爽快的她更是直接就喊宇文巽為師弟。
　　金淵宮一行四人醫治完傷者後，又在佘城周圍除穢，先以真火燃燒腐屍再以三咒淨水
除去陰氣，讓此地暫時不受邪鬼侵擾。
　　然而結束以後，宋霓便說要回去了南方了。
　　宇文巽愣了愣，忍不住問宋霓：「難道不用護送這些百姓到附近安全的城鎮，或引領
他們到金淵宮的庇護之地嗎？」
　　宋霓身旁的男修士卻搶先出來回答他：「金淵宮行事有準則，可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
　　宇文巽立即回嘴：「修真之人本應當——」
　　宋霓出手擋在兩人中間阻止爭執，她對宇文巽呵呵一笑，說道：「金淵宮一貫的做法
就是如此，百姓若是太過依附修真者幫忙，那豈不是沒完沒了？」說完她身後的劍即出鞘
，銀光乍亮，一劍立即分成四把，通體剔透如羊脂美玉，散發著金光。
　　「金淵宮該做了都做了，剩下是他們的事了。」宋霓笑著說：「走吧，回去了。」
　　乘風御劍之時，宇文巽想到的都是玄臨的過往。
　　玄臨坐落於東邊玄秘台上，此地終年圍繞濃霧，山林裡魔獸與人雜居，在玄臨的護佑
下百年來相安無事，尤其在師尊的手上，玄臨派威望達到鼎盛——
　　當時玄臨掌門為司徒離火，底下五位徒弟便稱為玄臨五子。
　　司徒離火手執一把神劍蒼霄，蕩除萬里大地上所有邪物，更以一人之力覆滅了魔教棲
山陽陰派。每當門人下界除妖，玄臨必定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得以安頓，司徒離火總是不厭
其煩地訴說，修真之人能達到人所不能，其責任重大，必須保護弱小百姓。
　　——他的師尊既是強大，又是如此溫柔。
　　如今已是百年後，滄海桑田，世道不同，世間已無司徒離火。
　　過了飄渺寬闊的瑜靈大澤，再翻越長陵山，靠近東海之地便是金淵宮。此城固若金湯
，坐落在一片紫林中，紫林周遭機關重重，若非金淵宮之人誤闖其中，必定是有去無回。
　　抵達山門後，宇文巽便隨著宋霓踏入了金淵宮領地。此處竹林高聳入天，幾乎不見明
月斗星，此景與百年前毫無二致，宇文巽一步一步前進，心頭越發沉重。過了許久後，眾
人踏上最後一階來到了金淵宮的大殿前，宇文巽望著眼前氣勢雄偉的金殿，無論看過多少
次，仍然令他望之驚嘆，然而此處已有一名男子駐足等待。
　　「爹！」宋霓歡快地大喊一聲，隨即衝上前攔腰抱住眼前的男人。
　　宇文巽心頭一驚，抬眼望去，眼前的人他幾乎快認不得了。宋朗一襲青衣，衣襬繡著
金淵宮的紫竹，神形飄逸如昔，然而不同的是修真之人不應當如此蒼衰，宋朗卻是頭髮半
白，身形消瘦，眉間彷彿有化不去的陰霾。
　　宋朗看了宇文巽一眼隨即失去興趣，返頭推開宋霓說：「別失了禮教，天色晚了，就
趕緊回去，有什麼事兒明日再談。」
　　「爹爹是來這等我的嗎？」宋霓不顧身旁仍有其他人，挽起了宋朗的手逐步行走，「
這次去的遠，讓您擔心了。」
　　少女性情真摯、不矯情造作，宋朗雖口頭罵她失禮，卻也抗拒不了這孩子撒嬌，疼愛
之情雖無表現但卻在細微之處明顯可見。
　　「娘呢？」宋霓轉頭查看四周，「我可是帶了一個好苗子回來呢！」
　　此刻宋朗卻蹙起眉頭，但那股厭惡卻是一瞬間就消失殆盡：「在殿內，別去打擾你娘
了。收徒之事明日在跟她說去。」
　　宋霓點點頭，轉身就隨意地發號施令，讓其中一位年輕修士領著宇文巽下去休息。
　　此次相見雖已相隔百年，但對宇文巽來說，這一切不過一眨眼。當年無論怎麼解釋，
宋朗仍舊不願信他，如今以不同面貌相見，已今非昔比，但宇文巽心頭仍隱隱作痛，宋朗
對他的厭惡之情仍歷歷在目。
　　金淵宮地形宛如盛開之蓮，建築依形勢採回字型層層架構，兩人穿過金淵宮大殿旁的
青石階，走過一段長路，最後來到門人休息之處——一處由灰磚蓋成的低矮廂房，裏頭僅
有四名門生，看樣子階層不高。
　　眾人嫌棄宇文巽身上的髒污惡臭，於是領著他到後院的水井打水淨身。
　　門生舍後院是一片寬闊的廣場，平常低階的弟子就在此處練功或洗衣曬被。宇文巽先
用清水洗淨自己的臉龐，這個孩子身上的創傷比他想像中的還多，大大小小的傷口佈滿全
身，他只能緩慢地洗去一身血汙。胸口隱隱作痛，宇文巽仔細一瞧，左肋骨靠近心臟處的
一處傷疤更是怵目驚心，他輕輕一壓，便痛得倒抽一口氣，看樣子胸骨就是斷在這處。
　　打理完身體以後，一名年紀幼小的孩子替他送來了金淵宮低階弟子所穿的灰衫，上頭
繡著紫竹，宇文巽心裡頭雖有些抗拒，但此處別無選擇，他只能選擇穿上，並把屬於趙貞
娘的那塊雜玉緊緊地拽在懷裡。
　　天色已晚，明月逐漸被暗雲遮蔽，那名送衣的年幼孩子等宇文巽等得頻頻哈欠。宇文
巽朝他笑了笑，蹲下身在他身邊輕問：「小師兄，請教您一事，晚輩聽山下的百姓說金淵
宮有座劍塔，不知您是否知道在何處？」
　　那名孩子立即打起精神，歡快地指著東邊，順著他的指頭過去，遠遠地山頭上有一座
金塔。孩子趾高氣昂地說：「那叫封天塔，勸你別打那邊的主意，沒人可以過去的。」
　　宇文巽看他驕傲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為何？」
　　孩子雙手環胸，一副少年老成地說：「封天塔裡面放的可是珍貴寶物，別的門派可是
羨慕得不得了，於是宮主大人為求平和就在這四周設下法陣，別說是進塔了，我看連人要
靠近封天塔都有困難。」
　　宇文巽隨即向他道謝，並跟著孩子走回門生舍，心裡頭已打定主意。月色昏黑，一段
時間後門生舍的眾人皆已酣睡，宇文巽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門生鐵劍，修士之劍乃是靈魂
命脈，宇文巽並不想「借」走那些孩子們的東西，即便那只是一把平時練武用的武器，宇
文巽仍覺得不妥。於是他兩手空空，趁著夜晚頭也不回轉身溜了出去。
　　封天塔的位置在金淵宮大殿東南，許多年前……在宇文巽的記憶中也不過是兩三年前
的事情，那時玄臨派宇文巽與金淵宮趙貞娘訂下親約，這個地方他可是來了不少次。宇文
巽避開正殿與後殿，穿過無人看守的過水廊，防備地隱匿著蹤跡，一路往封天塔前進。
　　來到後殿正後方，此處是一片竹林圍繞，遠處就是封天塔。此地陣法精巧，若做普通
人是無法闖出這片機關重重的竹林，因此無人看守。宇文巽從竹林旁撿了一根細竹當成武
器防身。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術法，是趙貞娘教他的，金淵宮的紫竹有靈，只需要找到新生
的八節紫竹葉，利用風來探查竹林內是否有妖異之處——
　　紫竹的葉脈震了一下，宇文巽明白，這是個不太巧妙的徵兆。他三步前行，兩步退後
，一路觀察著竹葉的跡象，慢慢地靠近封天塔。
　　在接近塔樓約一里處，宇文巽感受到一股強而有力的障壁，環環包圍著眼前的這座高
聳建築。封天塔為五重塔，塔身通體金色，牆上寫滿朱紅的咒印，一看就知道下了不少功
夫。宇文巽蹙起眉頭，他這副身體只是個普通人，只靠著潛在的根基就能察覺此處的法陣
，可見他在往前幾步，必定會被這靈威壓得屍骨無存。
　　正當宇文巽苦思解法的同時，突然間感受到懷中一股彷彿火炭般的熱燙，他嚇了一跳
，急急忙忙地把那東西從懷裡給拽出來，結果竟然是趙貞娘的那塊雜玉。此時那塊雜色玉
配散發著燦亮紫光，通體發熱，宇文巽不由得一怔。
　　事實上這塊玉珮並非等閒之物，當年他從萬壑溪谷的妖鴞巢中取得的。妖鴞性喜奇特
珍寶，而這塊雜光之玉顏色特殊，可以吸收周遭靈氣，並轉為主人使用，極其難得。
　　吸收周遭靈氣？這麼說來，如果趙貞娘一直戴著這那只玉簪，就有可能會染上她的靈
氣。設計這個陣法的人為金淵宮之主——趙知謙，也就是趙貞娘的父親。如果是趙貞娘的
話，說不定可以在封天塔來去自如。
　　宇文巽盯著那塊發出璀璨紫光的小玉珮，琢磨了一陣子，隨後心頭一橫，把玉珮按在
胸前，伸出右手朝著法陣前進。右手指尖先是感受到一股炙熱的痛楚，緊接著如萬蟻蝕骨
般的鑽痛，慢慢地整個掌心、緊接著是手臂，直到肩膀皆鑽入了法陣中，一切完好如初。
　　雖然身體疼痛異常，但並非是難以忍受，看樣子的確可以靠著趙貞娘的綴飾闖入封天
塔。宇文巽心裡極其雀躍，另一方面卻又驚駭無比，但他沒時間細思這一切的緣由。
　　炙熱的雜玉反覆灼傷肌膚，肉體在巨大的威壓之下幾乎快撐不下去，宇文巽跌跌撞撞
朝著封天塔前進，鼻腔湧出腥甜的血液，胸前的斷骨處疼得快讓他昏厥。封天塔的紅門就
在眼前，宇文巽趕緊鑽了進去。
　　腦袋劇痛，不斷耳鳴，入了門的宇文巽撐不下去硬聲跌坐在地上。一陣子以後他才看
清楚四周，塔內青石磚鋪地，十分寬闊，一股淒涼寒氣自地磚上湧。前方是一座高台，宇
文巽的視線順著樓梯逐皆往上，霎時驚駭無比。
　　高台最上層為一處劍台，塔上的耀眼光芒下撒，照耀著平台上浮空的一把斷劍，竟是
神劍蒼霄！
　　眼前的蒼霄劍已經碎裂成三截，再也無法拼湊起來。
　　事實告訴他，蒼霄神劍已經無法再使用了。宇文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淚水模糊了
眼眶，不由得悲從中來。宇文巽緊握雙拳，牙關緊咬，逼迫自己不能哭。
　　事到如今，他還是想看看蒼霄劍，於是他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髒污，逐步就往
高台兩側的樓梯上爬。
　　高台上有一座半腰高的劍台，宇文巽喘了口氣抬頭一望——蒼霄劍，司徒離火的遺物
就在眼前。劍身通體銀白，毫無傷痕，劍柄嵌著陽玉、銀紋雲帶，劍穗綴著青絲。宇文巽
想起了死前的最後一刻，這把劍從他手裡脫落，就這樣墜地……卻怎樣也想不起為何蒼霄
劍斷成了三截。
　　然而宇文巽還在深思的時候，他發現了一點異常之處。
　　回憶猛然湧現，宇文巽想起了往事。
　　那時司徒離火笑著要他把劍收下，宇文巽死都不肯，並且跪在師尊的腳邊希望他不要
離開玄臨。沒想到司徒離火只是笑了笑，拿出了一把蟬翼刀在劍尾不明顯處刻了一個「風
」字。
　　『瞧，上面寫了你的名字。』司徒離火在離去之前依舊如此溫柔：『以後你就是玄臨
掌門，這把劍就是你的了。』
　　宇文巽紅了眼眶，拼命忍耐哭泣，並跪著接下了司徒離火賜給他的蒼霄劍。
　　那時候的師尊還笑出了聲，對他說：『成親以後可別這麼愛哭了。』
　　——之後，師尊離開玄臨，三個月後大殿內象徵著司徒離火神魂的臺靈鏡就碎裂了。
悲痛萬分的他，親手埋葬了碎裂的臺靈鏡。
　　望著眼前這把斷劍，宇文巽知道這並非神劍蒼霄，只是一把假貨。難不成暗中讓他蘇
生的那個人，只是想讓他來證明蒼霄劍的真偽？
　　然而那一瞬間，手中的雜玉長時間承受咒法侵蝕硬生碎裂！宇文巽心頭一驚，霎時轟
地一聲如雷灌耳，塔內四周落下八根如腰粗的紅柱直接插入地面。
　　不妙了！宇文巽知曉這是什麼陣法，他取下斷劍，將碎片放置身旁圍成圓圈，並趕緊
在劍台下方找遮蔽物，雖然天雷能瞬間殲滅敵人，這麼做似乎沒有效果，但眼下宇文巽只
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他拿著斷劍在劍台上奮力刻劃陣法，一不小心卻不小心推開了上層的蓋板，沒想到劍
台下方竟然暗藏著一條暗道。
　　暗道直直通往深處，宇文巽毫不猶豫跳入下方，狹長甬道僅容一人通行，他急速奔馳
，沒多久一陣巨響伴隨著天崩地裂的搖晃由上而下傳來而來，宇文巽急忙穩住身形，繼續
奔馳到走廊最末端時，此時此刻眼前突然斷了生路，出現了一口如火山坑般的巨洞。
　　深不見底的斷崖冷風呼嘯而過，然而在這中央，竟然詭異地懸掛著一只浮空的棺木。
　　這是怎麼回事？宇文巽愣了愣，不曉得這究竟是甚麼狀況。
　　紅色棺木用金色靈氣線絲如蛛絲般連結著上下，此棺四周寫滿陣法，開口朝下、並無
棺蓋，從中露出了一具森然白骨。
　　骷髏面容朝下望著幽不見底的坑，四肢百駭同樣地用靈氣線絲串起，崖內一有動靜，
脆弱的靈氣線絲搖動，懸棺與骷髏互相碰撞，搖搖欲墜，一陣一陣的聲音在空谷中迴盪。
　　宇文巽冷汗直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