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願子如雲 (13)

作者: wsx321edc (poli波哩)   2020-12-07 13:33:50
※不考究不嚴謹古風,朝代國名皆為架空,與現實毫無關聯
這日,程毅於午膳送抵時不禁多觀望兩眼,發覺來人不是陸昕,便嘆了氣。
自周衍開始藉信問政,他不停告誡自己,該斷了,然他就是無法不理不睬。他是
一國皇子,曾有過豪心壯志,就算無法繼承皇位,他也盼著某天分封後能將所學用之
於民,所以他從未怠於學習,然天不從人願,成年後他才恍悟,即使遼國並未來犯,
他再如何滿腹學經也永遠得不到父皇母妃重視。
如今意外受人讚賞,令他如何不驚喜。想著到底是有助於百姓,雖兩人互為仇人,
他終是決定拋開芥蒂,竭力相授,一來一往,與周衍間居然多了股相知相惜感。
該斷了。他再一次勸告自己。
兩人應僅止於此,再多,他真給不起也不敢要。
他刻意讓書信文詞間充滿官腔,極力疏遠,可總又忍不住愈寫愈多,每一回下筆
都是拉扯。他不禁想,周衍是否有意藉此折磨他,這種內心煎熬可比身上施虐難受多
了。甚至,現下他連等封回信都心神不寧,不得不承認,這確實高招。
唉,他就是求個安穩度日也不行麼。
周衍並非每日給他信,但凡送來,一定經陸昕之手,不假他人。程毅見陸總管淪
為信使,每回都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便覺有些抱歉,然周衍信中所書皆為政務
要事,遣旁人託送,陸昕也不安,乾脆認份自己來。
若非陸昕出現,常由固定下人送上膳食,程毅卻發現今日非尋常那位,他隨口問
起,對方只道那小廝患了病,委他代跑一趟。程毅不覺有什麼,直到在小碟底下摸到
一張短箋,他一凜,心頓時往下沉。
偏宮後院有間破舊憩房,房後牆角幾塊石子不知何時被撬了開,移出一條縫,勉
強可讓一人鑽出,再往後為一條窄廊暗道,看方向似是通往浣衣房。程毅趁半夜避開
眼線,自此出去,至箋上所指處,為一隱密柴房,會見偷送信之人。
對方身形高瘦,披著黑衣,甫見他便單膝下跪。
「殿下,不知您是否記得小人?」那人嗓音清楚渾厚,年紀大抵與他差不多。
「你是……鍾羽麼?」程毅訝然。
「是,許久不見,幸殿下貴體無恙。」那人抬頭,是張獷俊的臉龐,眼中滿是喜
悅。
「你平安便好,無須多禮,其他……鍾家其他人如何了?」程毅問。
鍾羽深嘆口氣,回:「爹與兄長皆已遭殺害,我娘與叔母先後染病過世,堂姊抑
鬱而亡,其他人亦多遭逢不測,鍾家除我外,現已無人倖存。」
「是麼……」程毅目光沉下,「既然如此,你快離開燕京吧,鍾家香火,只能靠
你傳後了。」
「不,我不打算走。」鍾羽道。
「為何?」程毅疑惑,「你……你是為何來尋我?」
「殿下,難道您不恨麼?」鍾羽突然神色一轉,「姓周的殺你我全家,滅你我
祖國,如今時機已到,此仇不報,不為人也。」
「我沒想過報仇,也無心復國,若你為此而來,只能令你失望了。」程毅說,
「你應清楚,金國官吏腐敗,民不聊生已數十年,又歷經南北征戰,此時國事終於
安歇,我不能再興戰爭。」
鍾羽有些驚訝地瞅著他,隨即冷冷一笑,「原來殿下是這麼想的麼?哼,我記得
叔父十分誇讚殿下氣度,外頭那些謠言,我原是不信的,可現在一想,並非空穴來風,
殿下竟真貪生怕死,寧願忘恩負義,苟活於世麼?」
「金國已分崩離析,靖國兵力強盛,你想起事,不過徒增傷亡。」程毅說。
「縱然難以復國,也必得報仇血恨,為曉大義,犧牲在所難免!」鍾羽凜然道,
「殿下既為皇族之後,便有義務率眾人抗遼,只須您一聲令下,各地同時揮軍起義,
必能殺的遼狗措手不及。又南方滿國素來與金國交好,殿下若願出面商議,定能得到
兵力援助——」
「鍾兄——論輩份我該喊你一聲兄長,」程毅又嘆,「你莫要被仇恨蒙蔽雙眼,
靖國一直都有留意南方狀況,你欲起軍,只怕尚未集結便被各個擊破。何況今年暑氣
甚重,疫病不減,貿然起義恐先害了百姓生計,實非良策,鍾兄應再多想想。」
見鍾羽繃緊神色,程毅再道:「再者你要我出面,是想讓我稱王麼?我便直說了,
我無意上位,你莫要再談。」
程毅轉身欲走,卻兀地被鍾羽拽住。
「殿下可有聽聞,雁城在那日出了何事?」鍾羽忽道,成功令程毅煞然止步,
「殿下可知雁城如何被破?」
「我豈會知?」程毅回頭,面色沒了那股冷漠,而彷彿有些壓抑隱忍。
「那日我就在雁城,若非遼狗卑鄙,金軍再撐數月亦足——是那姓周的,早在我
軍中安插了奸細,當日半夜,遼軍忽然來襲,眾兵很快整軍奮勇抵擋,可就是此時,
內應竟偷偷開門放遼軍入城,使雁城不攻自破!」鍾羽憤然,「殿下莫要以為姓周的
仁慈,進城後遼狗燒殺擄掠,恣意血洗雁城上下,城內百姓死傷無數,恍如人間地獄。
金兵雖頑強抵抗,卻不敵前後夾攻,最終敗陣,叔父、副將與眾將軍皆遭俘虜,隨後
一一斬首於雁城門上,連其他歸降小兵亦接連遭虐而亡,無一倖存,殿下,他們的
屍首都被扔於雁城外壕溝,以土亂葬,至心仍不得安眠!」
程毅抿著嘴,臉色蒼白,聽鍾羽續道:「遼軍心狠手辣,雁城之仇不可不報,
殿下莫要忘,姓周的後來還將殿下押做性奴,於倌館供人凌辱取樂,殿下若還忍氣
吞聲,那便是自甘墮落了!」
「鍾將軍待我如子,於我有恩,我自是不敢忘卻雁城之仇,」程毅緩道,「可
將軍也說過,戰爭無情,生死有命,冤冤相報又何時能了?」
「戰爭無情,生死有命?」鍾羽嗤笑一聲,突然伸手掐住程毅頸子,咬牙道:
「殿下該不會忘了,雁城當時可殷殷盼著殿下回京請救兵,哪知殿下膽小怕死,棄雁
城於不顧,戰爭是無情,殿下此等絕情亦不惶多讓。說來這仇,殿下您也有份啊,哼
哼,叔父若早知如此,起初便不該插手將殿下帶出皇城,還觸怒皇后娘娘,差點惹來
殺身之禍!」
程毅扣住對方手腕掙開,饒是這時他才看清鍾羽心思,原來這人也恨透了他。他
喘口氣,不願多做辯白,他愧對雁城眾將眾兵是事實,戰前離城也是事實,以往旁人
如何指謫批判,他無能為力亦不想因此勞神解釋,可如今見到故人,面對如此直截了
當的恨意,他才真正感到痛徹心扉。
他按下情緒,恢復一面清冷,對依然怒瞪著他的鍾羽道:「鍾兄,你剛說雁城兵
將無一生還,我倒是想問,那為何此刻你在我眼前呢?」
鍾羽一呆,沒料到幾句話內就被程毅抓了語病,「……殿下是暗指小人臨陣逃亡
麼?」
「我沒說,」程毅道,「你話中有幾分實情你自己清楚,我言盡於此,若你決定
離開燕京,我尚能幫忙,其餘,請恕我無法奉陪。」
「殿下,太遲了,此事已無回頭路,您若決定相助,我反能助您逃脫,否則未來
如何,實不好說。」鍾羽沉聲獰笑道,「殿下既對叔父等人心存愧疚,便該趁此償還
罪孽,桂月十五戌時,咱將血洗燕京皇都,唯一事須靠殿下內應,這事不難辦,畢竟
您不是挺擅長以色誘人麼——那夜,周衍必須死。」
「陛下,程公子求見——」
陸昕話還沒說完,周衍瞬道:「不見!」
「……真不見?」陸昕問。
「真不見!上次見了他就給我提些亂七八糟的事兒,這突然又說要見的,肯定沒
好事。」周衍說。近來兩人以信交談,氣氛也挺好,他是萬不想再有什麼橫禍來攪混
一池靜水。
「……既然不見那陛下您起身做啥?」陸昕挑眉,看對方硬生生坐回椅上,又
道:「還是屬下先去探探口風?」
「別!別,你先探了他便知我不敢見他,那也不妥。」
陸昕可不想陪皇上在那兒演小鹿亂撞的戲碼,「所以陛下是見還是不見?」
「見,見,哪次不見……」迫於陸總管淫威,周衍很快敗下陣,反正他也不是真
不想見。
有了上回經驗,這次周衍做好調適,先拿本冊子擋在面前,再穩穩端坐於椅上,
試圖營造一種聖上不可侵之態。沒一會兒就聽陸昕帶著人進來。
「參見陛下。」程毅身著米白素衣,一入內便朝他單膝跪下行禮。
這套路跟上回有八成像。周衍心裡暗叫不妙,表面則氣定神閒,「免禮免禮,反
正你也不是真想拜我。有何事直說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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