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是冬天
你怎麼在這。他對著熟悉的人影不自覺說出聲。
沈淯青的音量只夠傳到自己耳朵,李以正卻彷彿聽見了,也回答他:「我來看你。」
李以正站在路燈下,騎樓的影子貼著他的鞋後跟切出一條被雨模糊的線,他站在影子外,
如沈淯青期待的,大膽去見你,如沈淯青說的,該讓你知道。
沈淯青背對馬路,看玻璃倒影中的人踩著雨過來,他回頭,確認這是真的,曾經站在花店
對面一動也不動的那個怪人朝他走了過來。
李以正走來,低眉收傘,他靜靜站著,傘尖抵著地,傘面上的水珠倒墜傾落,聚出一灘水
,在兩人沈默相望時緩緩流開。
背光底下,李以正的表情曖昧,望著沈淯青的眼神好像殷切著什麼,又像是羞臊於什麼,
那像在等待許肯的目光使人焦躁,沈淯青撇開視線,不想再一次被擾起脆弱。
他發現李以正握傘的另一隻手中拿著剛才滾走不見的彈珠汽水,腳下的白球鞋多了一圈泥
邊。
怎樣的人會把在湯姆熊兌來的彈珠汽水特地撿回來。沈淯青一面覺得傻,一面被這傻氣的
舉止在心上輕輕踩踏,鬆動倉皇樹起的阻牆,踏得他心軟,誰叫是心上人。
李以正戰戰兢競,想說些什麼,可是看沈淯青悶不作聲,臉也不朝向自己,嘴唇開合了幾
下後,仍什麼也說不出來。
明明沈淯青不要他來,他還是跑來了,他斟酌著該怎麼起頭解釋,沈淯青卻比他先開了口
。
「......你剛剛有說話嗎?」沈淯青問。他好像聽到了,穿過雨聲的喃喃。
聽沈淯青語氣平和,李以正迅速接上,「有、我說我來看你......」發現自己表現急躁,
他慢下語速,充滿不確定地問,「你呢?你是不是也有說什麼......」他握緊手中的傘柄
和彈珠汽水,怕沈淯青再次丟開它們。
「我問你為什麼在這裡。」沈淯青答,而門後的花也在聽,為什麼要來看沈淯青。
「我來看你。」李以正又說一次,但沒有解釋到問題底下的問題。
「我想看你。」他再補一句,說完垂著眼,像在確認這個答案對不對。
空氣冰涼,但沈淯青感到胃裡滾起小氣泡,咽道也像卡進了什麼,他的身體想起了無法吃
進東西的感覺,但又有點不同,那種時候他通常手腳冰冷,腦袋昏沈,現在卻是開始燥熱
,腳下輕飄。
「隨你。」沈淯青的語氣不溫不涼,腹中悶滾。
被李以正看得不自在,沈淯青轉身,正想推開玻璃門時,李以正忽地踏近,手伸過沈淯青
面前,抬高肘把門頂開,沈淯青聽到門上的風鈴和彈珠汽水一起在耳邊敲響,而身後的李
以正輕輕碰他的肩胛骨,推他一起進門。
進了花店,沈淯青還來不及思考,李以正放下手中的東西便竄上二樓,弄了一條熱毛巾下
來,懦懦地對沈淯青說,「給你敷眼睛。」
沈淯青見到李以正手中擰成一捲的熱毛巾,還沒敷上,光是看著就覺得眼周發熱。
他聽話地照李以正的指揮到櫃檯裡坐下,靠桌趴著,將哭腫的雙眼枕在熱毛巾上,李以正
在一旁叨絮著「會不會太燙」或「要不要躺著」之類的話,但沈淯青坐下後便被剛哭過一
趟的疲累感襲滿,沒力氣去回。
等不到回應,李以正猜沈淯青可能不想理人,見他乖乖趴著,也不再煩他。
沈淯青敷著眼睛,聽李以正在花店裡四處走動的聲音,一會在工作檯那裡窸窸窣窣,一會
廚房裡又傳出開水龍頭和開冰箱的聲音,不知道在忙什麼,直到拉開椅子的聲響在櫃檯前
響起,花店才安靜下來。
李以正把彈珠汽水沖乾淨後冰進了冰箱,寶綠色的瓶子在滿是可樂的層架上顯得格格不入
,但李以正看了卻有說不出的舒暢。他知道被丟掉的感覺,所以忍不住把它撿回來,尤其
這是他和沈淯青一起得到的獎品,他不想要沈淯青丟掉它,那彷彿自己被沈淯青丟下。
他看著冰箱裡的彈珠汽水,開心它有個歸屬,然後又把彈珠汽水換到正中間的位置,才滿
意地關上門,到外面陪沈淯青敷眼睛。
平常花店裡的花都像睡著一樣冷漠又安靜,但沈淯青卻覺得此時的花店很吵,明明店裡只
有他跟李以正,卻覺得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看。他不知道李以正是不是也這麼想,他
無法驗證,只能悶頭煩躁,眼不見也無以為淨。
李以正就這麼安靜坐著,終於,沈淯青受不了地問:「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李以正看著沈淯青的頭頂,從坐下開始就這麼盯著到現在,一刻也沒移開,「我也不知道
。」他說。
問題被揮到界外,沈淯青思考「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問他,「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李以正天真地回,想到毛巾應該不熱了,他問,「你還要熱毛巾嗎,我
去幫你再熱一條?」
沈淯青擺晃腦袋,搖頭說不。
「那你餓嗎?要不要我......」
沈淯青還是搖頭,「你什麼時候回去?」他需要一個可以定止焦慮的期限。
「我......」李以正的聲音在空中繞啊繞,一個「我」字漫無目的地旋了好幾圈後才訕訕
著地,「我想留在這裡。」他說:「我想在這陪你。」
「可以嗎?」說話時,他稍稍地向前傾,慎重且誠懇地問。
李以正吞了口口水,緊張地等待沈淯青的回應。
等了好一會,他才聽見沈淯青聲音微弱地回:「......你不用這樣。」
「但是我想。」
沈淯青不作聲,李以正不放棄地問,「可以嗎?」
「......隨你。」沈淯青枕在硬實的桌上,聽見李以正那邊流出一聲輕盈的笑,他覺得胃
裡又燒起來了,他有點想乾脆撞昏自己來逃避現在,但枕在李以正為他準備的毛巾上,他
撞不昏。
「真的不用幫你換過熱毛巾?」
沈淯青聽見李以正的語調裡有抑止不住的小小飛揚,好像很開心可以留下。
沈淯青抿緊了唇,不讓自己也跟著高興。他忍下情緒,平淡地回,「不用了。」
「我去買一些吃的,你想吃再吃。」
沈淯青沒有攔阻,李以正到便利商店買了便當和飯糰,雖然知道沈淯青會吃的只有那一兩
樣,但他卻買了不少東西,果汁,冷凍白飯,粥,麵包,微波雞湯,各式各樣給沈淯青選
。還有,幫自己買了牙刷。
結帳前,他又到零食架拿了蘇打餅乾,捎了兩瓶運動飲料,買的全部東西得用兩個塑膠袋
才裝得下。
回到花店,店門大方開著,一樓沒有人在,只有花迎接他。他放下手中裝得滿鼓的提袋,
上樓找人,靠近二樓時他聽到了水聲,沈淯青在洗澡。
李以正在樓下等待沈淯青,但沈淯青遲遲沒有下來。
李以正再上樓時,發現沈淯青一聲不響去睡了,房間亮著燈,沈淯青把自己裹在棉被裡,
縮在靠牆那側。
房間的地上堆了一排漫畫書和雜誌,李以正看向上舖,原先堆放在那的東西都被拿下來了
,新放了一床被子和枕頭,枕頭套和被套花色不同,反而和沈淯青身上蓋的那件才成一組
。
李以正在不碰到沈淯青的情況下彎腰探進下舖看,沈淯青把自己包得很緊,李以正看不見
他的任何一角,連枕頭在床的哪裡都找不到。他不曉得沈淯青只有一個枕頭,已經留給了
他。
李以正小心離開床邊,當作沈淯青睡著了,準備下樓時,他注意到沈淯青的書桌上插了一
朵伯利恆之星,已經有幾朵花謝了,繞著花瓶散落。
難得見到沈淯青擺花,李以正伸手過去碰了一下,花梗繞著瓶頸轉了半圈,又掉下兩朵小
花。
李以正關掉房間燈,躡手躡腳下樓。
李以正出去以後,沈淯青打開棉被的一個縫,呼吸新鮮空氣。
四周黑漆一片,他用腳把棉被往下拉幾吋,睡回平躺姿勢,眼盯著視線前方看。
上舖的床板在眼睛適應黑暗之後,漸漸能看出木頭的紋路。雖然很暗,但這是他每天睡前
和醒來都看著的景色,即使光線不佳,他也能憑記憶想像出樣子。他趁李以正出去的時候
清出了上舖,因為他無法在別人的面前整理那裡。
他沒有想過,已經跟自己和解的遺憾,還能再有新的意義。
沈淯青發著呆,思考李以正一個人在樓下會不會不高興,但這也不是第一次放李以正獨自
一人了。李以正初來花店時,他常讓李以正自己看店,因為葉誠勳會來,李以正不但不覺
得無聊,還很開心,從來不膩。
幫李以正鋪床時,沈淯青也在鋪自己的心,拉緊床單,四個角都一遍一遍把起皺的地方推
平,把面壓緊,他要端好這份感情,不能再像今天這樣傾出,不要有一天讓人為難。
眨眼的速度越來越慢,他墜進沈沈的夢裡,不知不覺睡著。
沈淯青在半夜醒來,房間點了夜燈,他注意到床邊放了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從袋口看去
,裡面有水還有吐司,好像還有餅乾。不必想也知道是誰放的,沈淯青翻身下床,還沒往
上舖看,就在書桌前找到了李以正。
李以正沒有到上舖去睡,而是趴在書桌上睡著了。沈淯青有些落空,卻也覺得沒有什麼不
好,趴在花前睡的李以正,也是很難得的風景。
沈淯青走過去,李以正睡臉有點兇,不像平時親人的他。
「李以正。」他喊,想叫醒人,卻不敢大聲喚。「李以正。」他又喚,李以正,李以正,
一聲一聲,像在數什麼寶物。
李以正毫無反應,沈淯青改拉他的衣角,稍稍多施了點力,李以正也沒有醒,輕推也沒有
用,最後沈淯青碰他的耳朵,一碰李以正就醒了。
李以正猛地坐直,發傻望著沈淯青。
「老闆。」李以正看清楚是沈淯青後瞇起眼睛笑,「你怎麼醒了?」
「你才是,怎麼不睡床?」沈淯青輕聲問。
「怕吵醒你。」上下舖的壞處他再了解不過,有時上面的人翻個身,下舖一清二楚,當兵
的時候他們說這叫天搖地會動。「我借了你的毛巾洗澡。」李以正說。
沈淯青回,「也不是第一次借。」
李以正笑,想起好像有這件事。「你怎麼醒了?睡不好?」兩人輕聲細語說話,明明都醒
著,卻都小心翼翼。
「就醒了。」
「你肚子餓嗎?我買了......」
「我看到了。」沈淯青指的是床邊的那一袋,「謝謝。」他又說。
「樓下冰箱還有,看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熱......」李以正好像很睏,聲音跟眼睛都帶
了點迷糊。
「我不餓,你到床上睡吧。」沈淯青柔聲說。
沈淯青睡回了床,李以正也爬上了上舖。他躺下,並不曉得自己睡在沈淯青曾已經放棄的
地方,讓荒蕪重新有了溫度和人的氣息。
沈淯青看著上面,床板還是長得一樣,但此後他不會只記得這張床的上舖空著,會記得曾
經有人。
「老闆。」李以正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你要睡了嗎。」
「還沒。」
「我可以問你哥的事嗎?」
周下昏暗,李以正就在上舗,沈淯青剛見過他的睡顏,床邊有他準備的食物,他理解人們
為什麼特別常在夜裡沈靜的時候親暱,這種時候,容易交出自己。
「嗯。」沈淯青應。
「你很喜歡他嗎。」
「以前。」
「他是你喜歡的人嗎?」
「以前。」
「你有告訴他嗎?」
「沒有。」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很久了。」
「你還喜歡他嗎?」
李以正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只有這個問題,沈淯青停頓了。
「不是那種喜歡了。」沈淯青最後說。
從聲音分辨不出真假,李以正側身看向床縫,但角度只看得見牆,看不見沈淯青。
「老闆,我已經不會想到葉誠勳了......如果難過,你也不要想你哥了。」他對著狹長的
床隙說。
聽見那個名字,沈淯青往角落靠,被牆壁冰了一下。「......你是因為難過才不想的嗎?
」
「我不是。」
聽李以正回得俐落,沈淯青沈默一會。「我已經不想他了。」他說,「不用安慰我,想想
你自己。」
如果已經不想他了,為什麼會哭成那樣。李以正不信。
兩人安靜了一會,在沈淯青覺得話題到此為止了的時候,李以正緩緩地開口,「老闆,你
好重情。」
「我沒有。」
「你有啊。」李以正重複,感到舌根有些苦澀,「你有。」
沈淯青想反駁,卻一時找不到話回。
「謝謝你幫我想葉誠勳的事。」李以正說,「已經很久沒有人替我想過了。」
「不要謝我。」
李以正沒有再聊下去,只說,「睡吧。」
沈淯青想告訴李以正,他才是該說謝謝的人,但聽到李以正聲音帶著睏倦,便不趕著在今
天把話說完。來日有多長,就多長,離著像現在這樣的距離,反覺得沒有什麼比這更近的
了。
隔天早上,沈淯青反常地睡過頭了,李以正沒有叫他,擅自替他把店開了,拉起鐵門,讓
陽光入室,巡一巡花,雖然他看不懂。他將地板掃了一遍,擦了桌子,幫金桔樹澆了水。
沈淯青醒來時看見時間嚇了一跳,他睡遲了快一小時,開店以來從沒壞過準時的規矩,他
慌張地跑下樓,一時忘了李以正昨天留在這裡。
他在樓梯中間頓住了雙腳,見到李以正買好了早餐,坐在櫃檯外的椅子上讀英文課本。
兩人都沒有提昨天的事情,沈淯青吃完了早餐,李以正把恐龍的模型拿出來,問沈淯青要
不要組,沈淯青叫他自己玩,說完整理起了花。
廉價的獎品容易折壞,李以正很小心拆,他的手不靈巧,慢條斯理地組,動作很慢,有半
個型之後,兩人吃了午餐,又度過一下午的無話。
前幾天才理過的花,又被沈淯青抱出來再理一次。他不做重複工,那不符合他的懶散作風
,但兩人昨天坦白了那麼多事,今天卻無話到現在,他不想坐下來。
到了即將打烊的時間,李以正將不知道什麼時候組好的模型拿到工作檯,沈淯青以為他要
討誇獎,卻聽見他說,「老闆,明天我可以請假嗎?」
沈淯青看著劍龍,這種簡易的木製模型他小學一年級就不感興趣了,他童年什麼都不缺,
沈烟棠那裡有討不完的稀奇玩具。他擦擦手,拿起恐龍。「你不來不用跟我說,我們不是
真的老闆跟員工。」
「但你對我很好。」
「我沒有......」沈淯青說到一半打住,找不出這兩件事的關聯。
「後天我面試完就過來。」李以正說,「我寫好了。」他伸出食指,指著月曆。
沈淯青朝方向看過去,李以正在明天的日期寫上「以正請假」,後天寫了「以正請半天假
」。
沈淯青失笑,「好。」
李以正也勾起笑,笑得眼睛小小的。「記得吃晚餐。」
「好。」
「我回去了。」
「好。」
「眼睛還痛就敷一下。」
「好。」
「回去了。」
「好。」
「走了。」
「好。」
李以正走出花店後沒有馬上回去,他站在玻璃門外,等沈淯青看過來,再揮了一次手才真
正離開。
送走李以正,沈淯青把劍龍模型擺在櫃檯上當門面,然後盯著月曆上的歪斜字跡看。
他希望李以正向葉誠勳表白,自己卻不打算讓李以正知道自己的心意。同樣是喜歡,李以
正的喜歡比自己的喜歡重要,他不會遺憾。
沈淯青回頭繼續理花,一時心不在焉,不小心剪多了小蒼蘭,但反正最後的結局都是枯萎
,沈淯青把他們扔回桶子,坐回椅子上發呆。
他拿出手機,換了幾個姿勢玩遊戲,一會,他又站了起來,嘆了口氣,把花撿起來思考補
救的方法。
花剪多了就回不去,跟頭髮不一樣,不會再長回來,折了就毀了,只有報銷的路。沈淯青
擺了擺,拿麻繩將小蒼蘭花綁成花束,手法隨性,有些粗獷,適合想要講究但又不想顯得
太正式的場合......這不能拿去飯店,太隨意了。
還是問張緯峰要不要?但好像也沒必要特地問他。還是......他摩挲粗麻繩的毛邊,心想
要不要給李以正,讓他找個藉口送給葉誠勳,至少能見一面。
沈淯青微調花的位置,一邊思量這件事。
隔日,沈淯青照平常的日程過了一天,晚上,他收到李以正的訊息,李以正說自己早上跑
了步,回來複習了英文,然後去找朋友惡補面試技巧,他問沈淯青晚餐吃了沒,說自己吃
了排骨便當,自顧自地傳了好幾則訊息。
沈淯青用預覽的方式讀完,沒有點進去,反是傳訊息問了張緯峰,打算怎麼追助教。
張緯峰 <( 對他好吧 )
這不是廢話嗎?
(還有呢)> YU
張緯峰 <( 確定他也想要我這樣做 )
張緯峰的答案直率得讓沈淯青有點意外,但的確也像固執起來極端又執抝的他會說的話。
對他好,確定他也想要。
沈淯青看著那把隨意束起的小蒼蘭,拆開了他,重新綁了遍,然後暫時拉下鐵門,趕到最
近的書局挑了進口的包裝紙,重新做了一束花束。
倒賠錢,結帳包裝紙時他想,但反正也不需要養李以正了,還是便宜。
包好了花,他把工作檯收拾乾淨,只留下那束花。李以正還沒來,沈淯青坐不住,難得地
打掃起了花店。
李以正到時,剛好遇上安哥載花,沈淯青正在上貨。
李以正與平時打扮不同,穿了一件黑色襯衫,但外套仍是同一件,他站在門外,還沒進門
就拉起袖子幫忙安哥。
沈淯青在裡面就看到他了,他用推車推花出來時,李以正過來接手,兩人對了一眼。
「我來了。」李以正說。
「嗯。」沈淯青回。
他們一起在店門口送安哥,安哥的車開遠後,他們還站著。
「面試順利嗎?」沈淯青問。
李以正點頭,「下週上班。」
李以正回頭看了一眼工作檯上的花束,剛剛他就看到了,潔白的花束。「那是新的工作嗎
?」
「不是,要送人的。」
「很好看。」
「送給你的。」沈淯青說。
「送我?」
「嗯。」
「我?」
「嗯。」
「真的?」李以正開始笑。
「嗯。」
「我很喜歡。」
沈淯青感覺李以正是真的喜歡,但來花店這麼久了,以前也沒見他對花有特別大的興趣。
「你可以拿去送人。」沈淯青意有所指。
「我真的很喜歡。」
「喜歡就好。」
「很喜歡你。」
發生得太自然,沈淯青像是沒聽見,「花,你可以拿去送給葉誠勳。」他說。
「老闆。」
「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僵硬無比。
「你是真的沒聽到嗎。我很緊張,所以,你如果真的沒聽到,我再說一次。」
陽光斜灑,周遭有遠處車聲,有鳴鳥,還有商店街的老人家們剛睡醒午覺出來走動,步伐
悠哉的聲音。
沈淯青點頭,然後又搖頭。瞪著眼睛沒眨眼,呆住了。
「我喜歡你。」
「對不起,現在才講,因為我現在才發現。」
李以正偷偷看沈淯青,沈淯青終於搞懂這個露骨的眼神是衝著什麼。
「你可以想一下嗎。」李以正說,「考慮一下。」
沈淯青感到胃裡湧起一股慾望,他好餓,他想吃東西。
「你不是說會......買午餐過來。」沈淯青問。
李以正猛然想起這件事,「我忘了、抱歉......」
「李以正,我餓了。」
李以正感覺到衣角被扯了一下,沈淯青拉著他的衣服。
「我餓了。」沈淯青說。
李以正說好,那我們去吃飯。
他們去了一間自助餐店,坐在靠馬路的位置,每種菜都要了一小碟,沈淯青邊吃,李以正
邊遞衛生紙給他擦嘴,他第一次看沈淯青像個正常人吃飯,甚至還要叫他吃慢點。
沈淯青吃得很撐,他已經很久沒有吃下這麼多東西,李以正擔心他的身體一時負擔不了,
回去時說要背他,沈淯青推拒幾次,還是讓李以正背了。
李以正背著他回到花店,直接上了二樓,從自助餐店到床上,連一階樓梯都沒讓沈淯青走
到。
「其實我不該躺著。」沈淯青說。
李以正坐在床邊,回了一聲嗯。
兩人都認同,卻沒有人移動。他們都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這麽維持一躺一坐的姿勢待著。
書桌上的伯利恆之星已經開完了,如沈淯青預料,花期大約到今天。
「沈淯青。」
「嗯。」
「你記得我今天說的話嗎。」
「嗯。」
「我是說......」
「嗯。」
「我都還沒說,我......」
「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說嗯。」
「不管我說什麼?」
「嗯。」
「如果我說......」
「嗯。」
然後床唧呀了一聲,不知道是哪方先移動身體發出的聲音,沈淯青抓緊了棉被,而李以正
把手撐過去,確認沈淯青醒著,知道他要做什麼。
「沈淯青。」李以正放低聲音,又叫了一次他名字,聲音很近,就在他耳邊。
他們都沒發現,樓下的小金桔樹悄悄準備了要結新的花。
「沈淯青。」
「沈淯青。」
「沈淯青。」
他一聲一聲喊,沈淯青緩緩地放開手裡的棉被,把臉轉到一聲又一聲叫喚他的聲音方向。
然後他們接吻,那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