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 is for War
天氣太糟了。
田柾國擋下對面揮舞過來的拳頭,用另一隻手抹去打濕臉和頭髮的那些水珠,但頭頂
上大顆大顆的雨卻還是不斷在落下,讓衣服吸了水之後都變得沉重。
眼看接連的幾次出擊都還無法令面前魁梧的人倒地,田柾國的神情漸漸露出暴躁,拳
腳之間的動作越發快速密集,對方卻在這時轉為保守的防禦,面容雖然狼狽,但是眼神卻
相當冷靜。
不太對勁。田柾國瞇起了眼睛,他的眼因為進了水而酸澀,耳邊誇張的下雨聲擾亂了
他的思緒,可他就是有種感覺,這個男的在這種情況下的沉著不太對勁。
該死,要是他的槍還在的話……
田柾國沉下臉,他們雙方的武器早就在打鬥之間弄丟了,要不是如此,他恐怕早就能
解決這個人。
他的視線瞥向左方水流湧動的河道,天上的暴雨讓河流水面上漲,如果這時候受傷掉
進了河裡,幾乎是必死無疑。
田柾國立刻就在心裡下了決定。現在的他並未失控,理智清晰,在體力漸漸流失的情
況下,他相信這是最佳的選擇。
田柾國在猛然一擊即將碰上對手頭部的時候,突然撤了力。他趁對方雙臂擋臉遮蔽住
視線的時候,瞬間壓低了身體,長腿一掃撞向了那人的後膝,男人的反應很快,但是田柾
國抓住了他身體重心不穩的短短幾秒,整個人拽住了他的衣領,以自己身體的重量為壓力
向後倒去,並在即將倒地之前以普通人難以做到的姿勢扭轉腰部,將男人重重壓倒在地上
。
田柾國不能給對方任何喘息的空間。他趕緊用手肘內側夾住了男人的脖子,以其為支
點,將男人抬起並拖曳到河堤邊,男人似乎看出了他要做什麼,終於不復平靜,開始奮力
地掙扎起來。他的雙手瘋了一樣地拉扯田柾國的手臂,這個人的力氣比他想得要大,田柾
國粗喘著氣,低聲罵了句髒話,用全身的力氣盡量把手收得更緊。
被雨淋濕的衣物讓兩個人的身體變得更沉,田柾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男人拖到一
根石柱旁邊,拿他的頭對石柱一下一下地撞擊,男人的額頭和鼻孔很快流出了鮮血,掙扎
的幅度越來越小,整個身體漸漸癱軟下來。
田柾國為了制伏他用了大半的力氣,腳步都顯得踉蹌。為了防止男人是假裝昏迷,他
維持著手臂的姿勢,奮力將那個男人的下半身甩進河裡。
終於該結束了。
田柾國鬆開手送男人進河裡的同時,一道腳步聲從左側傳來。因為雨聲的關係,他直
到最後一刻才察覺到來者的接近,然而即使他反應再快也為時已晚,那個人用全身的力氣
撞在他身上,田柾國根本抵抗不了下墜的拉力,他在那一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伸長手臂將
身後那個人給一併拽下水中。
操,居然還有同夥!
田柾國這下知道男人為何一開始被揍得悽慘還能保持冷靜了。看來撞他的人原本就是
那人的幫手,只不過他來得太晚,沒辦法救到同伴,只能把他給弄下水當做陪葬。
他媽的。田柾國咬了咬牙,胸口一陣憋悶,水流沖擊過來的力道比他想像得更加可怕
,他在匆忙落水間根本來不及吸足氧氣,只能趕緊離另外兩人遠一些,省得自己被他們當
作救生圈扯住,活活溺死。
他忍著氧氣一點點流失的恐懼感,以最有效率的動作脫掉了鞋子,為了能浮上水面換
氣,他首先盡量地放鬆了身體,利用短短的一瞬吸了一大口氣後全身用勁,拚命地往河堤
邊靠。當他的手觸碰到水泥的時候,田柾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手卡在河堤邊凸起的階梯上
,抵抗著水流緩慢而吃力地要攀爬到地面上。
一隻手卻在這個關鍵時點扯住了田柾國的腳踝。
「媽的……」撞倒田柾國,使他跌落水中的兇手臉色蒼白:「把我一起拉下去,你還
想自己一個人逃?」
這狗崽子!田柾國的面孔扭曲了下,雙腳甩動想將人踢開,卻反而被抓得更緊。
田柾國揮動雙臂摳挖著地板,抵抗來自腳部的抓力,但從與敵方打鬥到落水後的掙扎
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眼下竟難以脫離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
田柾國的身體開始向後滑動,他身後的人竟然笑出了聲,大喊著:「田柾國!如果我
死了,那你也別想活!」
操他媽的瘋子……!
田柾國只剩一半身體還在岸上,他咬緊牙關,手卻已經失去氣力,疲憊到顫抖的雙手
就這麼脫離了地面。
他被硬生生地拽了下去。
「──組長!」
大雨滂沱中有人急切地大喊著,千鈞一髮之際,田柾國的手臂被來人一把拉住,勉強
止住了下落的勢頭。
田柾國抬頭看見是自己的下屬,心裡稍安,咬牙低喝道:「快殺了他!」
下屬的動作很快,拖著田柾國的腳,身體幾乎都泡在水裡的男人只來得及吐出一個不
字時,他就已經開槍將人射殺。
毫不遲疑地解決了累贅後,田柾國立即被拖了上去。他氣喘吁吁地癱坐在地上,問道
:「是智旻哥……讓你來的?」
下屬把濕透的衣袖捲了上去,朝他伸出手,一邊說:「是的,社長說組長太久沒有回
來,請我來查看情況。」
得到肯定的答覆,田柾國安心地彎了彎嘴角,右手握住對方的手借力站了起來,卻在
收回手的時候發現了異狀。
田柾國突然僵在原地,右手來回翻動,表情一下子變得空白。
「……我的戒指呢?」
「什麼?」下屬臉上充滿困惑,看了看兩人的腳邊,在雨天下視線模糊,很難看到有
什麼東西。
田柾國猛然蹲了下來,雙手焦急地在地面摸索,他把自己被拖上岸的路徑全摸了個遍
,並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驀地,田柾國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而這令他的心立刻慌了起來。
……他的戒指,很有可能是落水的時候,在和那兩個男人拉扯間掉進了河裡。
這個可能性令田柾國一時慌張到幾乎無法順利呼吸。
「我的戒指……我的戒指……」田柾國的手隱約顫抖,感覺被雨淋得溼透的身體冷意
漸增。下屬看見他的失常,擔憂地輕搭他的肩,向他勸說。
「組長,我們差不多該撤退了。如果東西找不回來也沒有辦法──」
田柾國扭頭看向他,眼眶一片通紅。他的神情中有不自然的空茫,下屬看見他的樣子
,原先想說的話竟不自覺噎在喉頭,難以再說出口。
「我要把我的戒指找回來。」田柾國喃喃。
下屬回過神來,驚惶道:「組長,我們時間不多--」
田柾國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自顧自地低語:「智旻哥送我的戒指,我得拿回來才行。
」
說完的下一秒,田柾國在下屬震驚的目光下跳入了河裡。
□
田柾國在頭部一陣一陣的刺痛中醒來,印入眼簾的第一個事物,就是朴智旻那張疲憊
又失去情緒的面容。
「哥……」田柾國發出的聲音粗礪沙啞,朴智旻低垂的眉眼在身體一顫過後閃過複雜
濃重的情緒,卻又很快沉澱下來,由冰冷的怒意取而代之。
他將早就備好的水杯遞過去讓人潤喉,沉聲問道:「你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嗎?
」
田柾國聽過很多遍這種語調的問話,平靜沉著的聲音,還有乾淨又俐落的咬字,幾乎
不浪費一絲一毫的情緒在上頭,冷漠得令人心驚。
他非常清楚,這是朴智旻非常生氣才會有的表現。
田柾國回想起昏迷前的所作所為,肩膀縮瑟著,心臟不安地打鼓。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讓我自己陷入危險,是我做錯了。」田柾國很快向朴智
旻認了錯,卻又忍不住為自己辯解道:「可是看到戒指不見,我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什麼
都不做就離開。那是你送給我的戒指……」
「那戒指找到了嗎?」朴智旻淡淡問道。
田柾國全身僵了一下,心虛又難過地說:「……沒有。」
朴智旻好一會都沒有開口,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田柾國感覺到他的目光刺在自己身
上,跟以往的溫柔關懷不同,森冷的憤怒使他的視線化成了利刃,就抵在田柾國的皮膚上
,讓他如坐針氈,也冷汗直冒。
突然,朴智旻用力地拍了下病床旁邊的櫃子站了起來,田柾國聽見巨大的聲響便下意
識一抖,怯怯地抬頭看他。
「就為了一個找不回來的戒指,你跳進河裡,把自己的頭撞破了一個洞,還差點被激
流捲走溺死!」朴智旻捏緊了拳頭。他眼眶發紅,說不出那是因為照看病人的疲憊,抑或
是悲怒交加之下的反應,「你在這裡躺了快二十四小時!知道我在你旁邊,心裡都在想些
什麼嗎?」
朴智旻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眼裡充滿諷刺,「我滿心都在後悔,為什麼自己要送那什
麼破戒指。是我小看了你的頑固,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東西,你竟然都敢拿自己的命去玩
,那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
田柾國和朴智旻在一起那麼久,除了他們初識那時還不熟悉之外,就沒再聽過他用這
麼尖酸刻薄的語氣說話,一時竟無法作聲,只覺得心口像被利刃刨挖過一般刺痛難忍。
田柾國完全克制不住心裡的委屈,反問:「……那怎麼會是不值一提的東西?那是你
給我的,你明明知道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是嗎?哥。」
「但那有比你的命還重要嗎!」朴智旻高聲怒罵:「戒指不過就是個控制病情的東西
,掉了可以再買,可是你的命並沒有第二條!你就不能好好冷靜一下,想一想衝動的後果
嗎?」
朴智旻的話打在田柾國的心上,每一句話都如此合理,卻又在無意間戳中了他的傷疤
。他眼眶中的淚水滾落下來,難過的目光漸漸摻染上了憤怒。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衝動。」
田柾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但此刻他就是控制不了嘴巴,掌握不了那些從他嘴裡吐
出的言語。
「我不只衝動,我還很頑固、容易失控,我需要好多東西來穩定自己的精神,才不會
變得瘋狂。所以我把每個你送我的物品都收藏了起來,看重它們,保護它們,以防哪一次
我又因為自己的精神病發作,而拖累了你,拖累大家。」田柾國此刻的思緒彷彿切割成了
兩半,一半的他在傷心流淚,一半的他卻拚命嘲諷,惡毒地想要看見朴智旻因為心疼自己
而難過的模樣。於是他繼續說道:「哥。既然覺得送我那些東西是錯的,那為什麼還要奢
望我控制病情,給我希望呢?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是個神經病,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
對你而言不過就是個累贅!那你為什麼還要來管我呢?你不如乾脆就放任我自生自滅!」
「啪」地一聲,田柾國被朴智旻一巴掌打偏了腦袋,後者是真的氣到用了十成的力,
田柾國的臉頰立刻變得紅腫,甚至隱約浮現出紅痕。
「田柾國。」朴智旻氣息粗重,一字一頓地道:「把你剛剛的話收回去。」
田柾國在嘴裡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似乎是剛才牙齒不小心咬破了嘴肉。他用舌頭探了
探嘴邊的傷口,刺痛的感覺使他的情緒更加激動難抑。
「哥難道不想這樣嗎?」田柾國忍耐著身體的難受,內心過度膨脹的情感使他失了理
智,面無表情地說:「我對哥來說不就是個拖油瓶嗎?像我這樣的精神病患,還需要你來
管控我的心理狀態、管我殺人、管我是不是為了一枚戒指而玩命。為了我付出那麼多,你
一定覺得很疲憊吧?一定常常想著,沒有我這個麻煩,該有多好吧?」
朴智旻冷冷地瞪著他,手指都在發抖。有一瞬間田柾國似乎在他眼裡看見了淚光,因
而為自己的爆發感到後悔不安,可是他很快便瞧見朴智旻整個人恢復了冷靜,雙目再次淡
然無波。
「原來你一直以來都這樣想。」
朴智旻悄然深吸一口氣,以一種從沒有過的冷淡語調說道:「讓我不要再管你,這是
你自己說的。」
朴智旻的反常模樣讓田柾國愣在原地,不好的感覺翻湧而上,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
卻不知道在剛說了一串傷人的話之後,他現在還能說些什麼來挽回。
他就這樣看著朴智旻轉身離去,整個過程沉默無話。當病房中另一人的氣息徹底散去
,田柾國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刺骨的涼意。
他沒有想過這竟會是他們最後一次面對面談話。
□
「你們在冷戰?」
金碩珍把朴智旻請到對面的沙發上坐好,雙手交叉環抱在胸前,挑著眉問道。
「……大概是吧。」朴智旻的臉色差了很多,自從兩人在醫院吵了那一架之後,他和
田柾國已經有五天沒說過話了,他自己也為這事感到煩惱。
「大概?你都搬回去你原本的房子了,還不是冷戰?」金碩珍無奈地瞪著他說道:「
你這樣做,連我都差點以為你打算要跟柾國分手了,你覺得他本人又會怎麼想?」
「我沒有搬,只是先帶了幾件衣服回去住……」朴智旻見金碩珍白眼都快翻到後腦勺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吶吶地道:「我也沒有辦法。我現在沒有臉面對他。」
「結果是你在鬧彆扭嗎。到底怎麼回事?」
「他說自己是我的拖油瓶。像他那樣的精神病患,對我來說只是一個麻煩。」朴智旻
雙手不自覺握拳擺在了腿上,茫然又無助地看向金碩珍,「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難道是我對他的態度和行為讓他有了這種錯覺嗎?還是其實從最一開始他就是這麼看待
自己,我所做的那些努力到頭來根本就沒改變過什麼呢?」
朴智旻說出了縈繞在他腦中的所有害怕與疑惑,這幾日他一直在思索,會不會,為了
能夠控制田柾國的病情,他才是造成田柾國痛苦的罪魁禍首?
他一直以為田柾國會對自己產生那麼大的依賴,肯定是因為他能給對方帶來病情上的
助益,然而當他在醫院聽見田柾國貶低自己,自暴自棄的言論之後,他才猛然驚覺,他把
自己看得太了不起了。
「我很懷疑……」朴智旻露出了自嘲的神情,「我為了柾國,真正做到過什麼?」
作為一個完整觀察田柾國變化的人,同時也是一位醫生,金碩珍在沉默過後說:「我
只能告訴你,你的參與確實有助於柾國的治療。但是對於那些控制疾病的藥,我們無法避
免可能會產生的任何後遺症。」
朴智旻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當他停下了動作,回味起金碩珍話中的涵義,他突然感到
鼻頭一陣酸澀。
「哥,我很害怕。」朴智旻第一次在金碩珍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柾國將我看
得越來越重,連一個我送的戒指都能讓他豁出性命。我怕要是哪一天,我真的遭遇了什麼
危險,再也不能醒來,我無法想像柾國會變成什麼樣子。」
金碩珍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坐著,讓朴智旻能把想說的話全都說完。
「如果柾國他又……」朴智旻頓了頓,眉眼低垂,「我不希望他再回到過去那個模樣
。」
金碩珍明白他的未盡之言。
田柾國對朴智旻的依賴顯而易見,他們之間的羈絆緊密而深刻,倘若有人想斬斷那樣
緊密的聯繫,金碩珍大概能猜到田柾國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想起朴智旻之前因暗殺而受傷的那幾天,田柾國身上的氛圍陰鷙而冰冷,將一個人
折磨得半死不活也面不改色,簡直比過去的他還要更加可怕且危險。
因為在以前,他還能說服自己田柾國只是神智不清,對自己的行為喪失控制能力,但
是那一次不是。田柾國是有意識並十分清醒地讓雙手沾染血腥,不帶絲毫猶豫。
「哥。」朴智旻又問道:「我該怎麼做?」
怎麼做?他又不會預知,哪知道該怎麼做?
金碩珍悄然嘆了一口氣。
「智旻,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金碩珍想,朴智旻也應該對此心知肚明才對。
「不論是誰,人總無法孤獨地活著。也許你現在發覺田柾國對你依賴太重,你擔心有
一天他會受到傷害,但事到如今,你覺得你離開得了他身邊嗎?又或者,就算你狠下心放
手,你又能確保他就不會受到傷害?」
金碩珍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朴智旻面前,往他的頭頂上摸了摸。
「我該說你傻嗎?現在才擔心這個,也太晚了吧。」金碩珍任由朴智旻環抱住他的腰
,將臉埋進他的懷裡,柔聲道:「你的憂慮,也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實現。智旻啊,其實比
起我,你才是懂得什麼對柾國才是最好的那個人。」
「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想一想,不管你最後做了什麼決定,至少不要讓自己後悔。」
朴智旻感受著金碩珍輕撫頭頂的力度,並沒有當場做出回應,只是沉默著閉上了眼。
□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田柾國蜷縮在沙發上,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比起吵架後會感覺到的被背叛似的憤怒,
他心中更多的是無措和害怕。
在醫院裡的那一次爭執之後,他就一直等著,能有一個向朴智旻道歉的機會,可是他
只等到他的禮,卻不見他的人。
朴智旻就像是刻意對他避不見面,就連探望或是出院都是請他人幫忙處理,甚至他打
電話過去,朴智旻也都沒有接。
田柾國心中惶恐不已,朴智旻從來沒有生氣這麼久過,也從沒有如此冷淡過。
也許是他沉溺在朴智旻的溫柔中太久,幾乎要忘記了他對於自己厭惡的事情是個多麼
冷硬的人。當他被八道會的人送回家裡時,看見空無一人的家、少了衣服的衣櫃,他受了
傷的頭部又開始陣陣抽痛,突然之間頭暈目眩。
為什麼要走?
田柾國跌跌撞撞地離開房間,失神地坐到客廳的沙發上,手腳都在顫抖。
朴智旻是不要他了嗎?
因為他說了他是拖油瓶,要朴智旻不要管他,所以朴智旻就當真了嗎?
田柾國不願相信對方會一聲不響地就這樣走了。
他在客廳等著另一個人回來,從晚上一直等到了深夜,可是他沒有聽見家門開響的聲
音,只聽見了窗外凌亂的風雨。
田柾國不自覺地摸上他右手的無名指,那裡原本有一枚戒指,他把它當成能夠隨身攜
帶的項圈,想像著朴智旻用一條鎖鏈將他拴著,鎖鏈的另一端掌握在他手裡,只要他永遠
不會放開,田柾國就永遠不會走丟。
可是現在他把戒指搞丟了,也把朴智旻對自己的信任給弄不見了。
現在想來,當初在醫院內的那一番談話,朴智旻不過只是將他的安危擺放在了第一位
,才會那樣責罵他,而他又是因為將戒指當成了兩人關係的一種象徵,所以當戒指丟失才
會如此放不下。
畢竟田柾國一直都沒有自信,能把朴智旻留在身邊。
朴智旻有什麼理由要陪伴他一輩子呢?
誰都沒有辦法保證他的病情能夠痊癒,甚至現在能控制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他知道
朴智旻處處都要為他設想、體諒他、幫助他有多麼的不容易,所以他總是害怕朴智旻會感
到厭煩,因而離開他。
他們吵架時,他對朴智旻說的那些話就是他恐懼的內容,他怕朴智旻在某個時候會認
為他是一個累贅,會因為厭煩而想要拋棄他,所以他不受控制地貶低自己,他下意識地想
通過傷害自己來證明他在朴智旻心中的地位。
可是他卻讓朴智旻真真正正地傷心了。
田柾國躺在沙發上,一夜無眠。
直至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入屋內,他才突然拿起手機,隨便套了個外套就跑出門外。
他大概知道朴智旻去了哪裡。
田柾國著急地攔了計程車,其實這裡離朴智旻舊家並不遠,但他不願浪費一絲一毫時
間,深怕晚了一分就會錯過什麼,進了車內也不斷地撥打朴智旻的電話。
窗外的好天氣只短暫的出現了一會,漸漸又開始下起了雨。朴智旻還沒有接起電話,
田柾國強迫症似地撥出通話,一次又一次,內心想要聽見對方聲音的渴望隨著與目的地的
靠近而越發高漲。
終於,當田柾國在朴智旻房前走下車的那一刻,電話被接通了。
「……柾國?」
朴智旻的嗓音低低的,不知是否是田柾國情緒太過敏感,他在說話間似乎夾雜了一絲
嘆息。
「對不起。」田柾國走到朴智旻家的大門前,又重複道:「對不起。哥,我錯了,對
不起。」
朴智旻那頭沉默了一會,「你怎麼了?」
「哥,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不好。真的很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哥,你不要丟下我好不好?」
田柾國又在不斷道歉。他每每重複一次,就讓人感覺裡頭隱藏著幾分瘋勁。
「你人在哪裡?」
田柾國對朴智旻的問話置若罔聞,他在朴智旻家門前的階梯坐下,以手臂抱住膝蓋,
那麼大一個人,卻拚命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智旻,求求你別丟下我。」田柾國喉嚨哽咽:「我不要什麼戒指了,我什麼都不要
,我只想要你。」
他把這幾天見不到面,倉皇不已的情緒傾洩而出,「智旻,你別討厭我,別嫌棄我。
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我會盡量不要成為你的麻煩,我會乖乖聽你的話,不再和你吵
架。」
「智旻,我好害怕。」田柾國將臉埋在膝蓋中,止不住淚水,「如果你不在我身邊,
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朴智旻在電話那頭安靜地呼吸,並不急著說話,等到田柾國稍微停止了那些接連不斷
的破碎語句,他才緩緩開口。
「柾國。」朴智旻的聲音恢復了柔軟,「你就在我家門口,對嗎?」
田柾國被他準確地說出了位置,不禁激動得捏緊了掌中的手機,低低地「嗯」了一聲
,聽起來可憐又委屈。
「你回去吧。」
朴智旻這句話一出,田柾國立刻重重地喘了一氣,胸口疼得他忍不住抓緊了胸前的衣
服。
「……哥。智旻。」田柾國顫抖著,臉色蒼白,雙眼卻紅得可怕。
「你別怕。」朴智旻說話的嗓音冷靜平和,帶有安撫的意味,「我今天只是有些不舒
服,不是不想見你。你回去乖乖在家等我,我明天就去見你。我保證。」
田柾國還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朴智旻這次沒有嘆氣,耐心地說:「柾國,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田柾國用盡力氣去平復他緊繃的神經,深吸幾口氣後才勉強回道:「……我相信。我
會回去等你。」
「明天見。」朴智旻低聲說。
「明天見。」
通話就這樣被掛斷,田柾國盯著自己的手機,過了好一會才艱難地站起,挪動腳步離
開了這個地方。
而朴智旻卻還站在玄關,與田柾國就相隔一道門,從頭到尾都透過門口的監視器影像
,看著對方的背影,和他對話。
直到田柾國從監視器能照到的範圍消失,朴智旻才收回了目光。
怎麼做能夠讓自己不要後悔?
回想起田柾國的身影重回眼中的瞬間,朴智旻有些失神地想,其實,他早就找到了答
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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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旻對柾國生氣除了基於年長者的訓斥之外,好像就是會不想理人
有時會想,是不是其實吵架後會選擇掉頭離開,某種因素是不想用言語繼續傷害對方
這樣好像也是另外一種溫柔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