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骨科
(上)
哥哥有了戀人,而且還是個男人,而他,竟然對此感到憤怒——難以理解的、難以壓抑的
,絕妙的怒氣。
他想要「奪回」哥哥,儘管或許沒有人真正地認知到哥哥是屬於他的。他愛哥哥更甚其他
人,他愛他勝過世界上的所有人,然而,哥哥卻和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認識不足十年的
人在一起了,並且承諾要愛著對方一輩子。
太可笑了。太荒謬了。太難以接受了。
他年滿二十五,那兄長便是「他的哥哥」二十五年。甚至,三十歲的兄長有十個月的時間
在準備成為哥哥,如此一來二十五年又十個月,無人能比,包括那個牽動哥哥一顰一笑的
男人。
那個男人與他同歲,與哥哥相遇不過是前年夏天的事,算一算今年春天才是他們在一起的
一週年紀念日。
也就是今天,Fuxk。
「亞當,」彼得一邊低頭拌著沙拉一邊問:「你覺得約書亞會喜歡花嗎?」
他背對著彼得大大地翻了個白眼,眼睛盯著客廳的大螢幕,上頭的人物正像個無頭蒼蠅那
樣探險尋寶,彼得則在亞當身後的廚房吧臺上做午餐。雖然亞當心裡不屑,但還是決定努
力地當個好弟弟,用不冷不熱的聲音說:「我不知道。說不定喜歡,說不定討厭。」
「亞當。」彼得放開湯匙和叉子,悶笑道:「這是什麼回答。」
亞當心想:因為我根本不想回答。但他還是說,「我不知道,彼得。天曉得那傢伙會不會
喜歡。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我討厭。」他撇嘴,「我討厭花。」蠢死了。他好歹沒把這句
話說出口。
「我覺得他會喜歡。」
老天。亞當開始抖腳,連同把手也被抖得一上一下:他竟然忽視我。哥哥竟然忽視我。我
的彼得竟然忽視我!亞當幾乎要把牙齒磨平了。
「喔。」
「他喜歡向日葵。」
「喔。」
「去年我們去北邊看向日葵花田。」
「……為什麼我不知道!」
彼得「咦」了一聲,露出了溫暖、些微訝異的笑容——亞當錯愕地轉過頭,淡色的眼珠子
收縮、收縮。彼得回,「你也喜歡向日葵嗎?」
「誰喜歡!」亞當放下手把,「去年的什麼時候?去年春天?」
彼得偏頭,分心地把剩下的雞肉、橄欖油、以及自己調製的沙拉醬攪拌均勻,看起來似乎
是想到了和約書亞的有趣回憶,亞當很清楚彼得現在嘴角的角度是三十年來首度出現,而
這都是因為那個男人。太不甘心了。太不甘心了!他幾乎要捏斷手把。
「夏天。那個時候天氣很熱,」彼得笑得瞇起了眼睛,「我們原以為向日葵花田會很盛大
,沒想到去了之後才發現都枯萎了。」
「喔。」
「好像是因為疫情觀光客數量銳減,花田的主人也就不打理了。」
「喔。」
「真的很可惜,」彼得輕嘆,「約書亞期待很久。」
關我屁事。亞當氣得不能自理。
「亞當,你還好嗎?」彼得注意到了,他放下湯匙問:「你的臉都紅了。」
亞當癟嘴,怒氣此時變得微妙,他的委屈並不是緩和怒意,而是欲蓋彌彰。他說:「我不
舒服。」
「中暑嗎?」
「或許是太熱了。」
彼得轉過身打開冰箱,「要不要喝點檸檬汁。」
「我怕酸。」
「我幫你加點蜂蜜?」
亞當覺得自己被小小地順毛了,趴在沙發上的他瞇起了眼睛,撇了撇嘴道:「好吧。」
彼得笑著搖了搖頭,一邊念著一邊從櫃子拿出蜂蜜:「已經二十五歲了,怎麼還像個孩子
。」
「那傢伙不也是二十五歲嗎?」
「那傢伙?」彼得說,「他的名字是約書亞。」
正當亞當想要繼續刻薄時,母親的聲音從客廳敞開的落地窗傳來:「孩子們,幫我開門!
」他們從圍牆上面看到母親的頭頂,她移動得很慢,亞當立刻翻下沙發,往門口的方向走
。
偶爾大家會叫他Mama's boy,但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是「哥哥的」,可惡。
「唉唷喂呀,累死了我。」母親發出了對特別的感嘆詞,將方才從超市買的東西都放到桌
上,「謝謝你啊,寶貝。」
彼得把加了蜂蜜的檸檬汁推向亞當,然後又迅速地倒了一杯遞給母親。母親呼了一口氣笑
著說,「謝了,彼得。我不要蜂蜜,你總是記得。」
彼得彎下腦袋,乖巧地笑了笑。兩兄弟都掌得很高,尤其是哥哥,一百九十公分以上,嬌
小的母親只到他的胸口,而次子也有一百八十公分。
「彼得,」母親一邊喝著檸檬汁一邊稍微有點八卦地說,「是不是可以讓我們見一見約書
亞了?」
亞當塌下了臉,口中的加了蜂蜜的檸檬汁變得極為苦澀。是的,約書亞不只得到彼得的喜
愛,就連母親也很喜歡他。原因很簡單,因為約書亞的姓氏和亞洲移民的母親相同——他
們都姓「簡」,這同時也是彼得和亞當的中間名。
「你們的父親也很想見見他呢。」
彼得難得地有些窘迫,但看起來很開心。他摸了摸鼻子,柔柔地笑了笑,這是彼得害羞的
習慣反應。亞當原以為彼得會拒絕,一如前幾次母親的邀請一樣,但這次彼得卻道,「說
實話,我正有這個打算。」
亞當差點把檸檬汁噴出來——為什麼!
母親更是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那太好了!我們隨時歡迎。當然,或者我們去見一見約書
亞也很棒。」
「冷靜,媽。」彼得笑了出來,「給約書亞一點空間,他很害羞。」
「當然、當然,」母親露出了「我都懂」的表情,「台灣人都是這樣。」
才沒有。亞當吐嘈,但彼得卻半同意地聳了聳肩。他們父親是典型的高加索人,長子彼得
長得像母親,次子則更偏向父親那邊,亞當一直到長大之後才知道彼得似乎比起他,對台
灣這個國家有更多不同的複雜感情和理解。
亞當不清楚是不是這個原因,總之母親和彼得都很喜歡約書亞,這讓他很難接受。
「感覺就是個好孩子。」母親又補了一句。
這什麼台灣人buff加成,超級沒道理的好不好。亞當不甘心地問:「因為他是台灣人嗎?
」
母親竟然搖頭,「不只如此,約書亞或許和我來自同個家族呢!」
……這都什麼跟什麼。
彼得不知道哪裡被戳到了,輕笑出聲,「真的很巧,我們還說以後孩子就可以姓『簡』了
。」
該死的。亞當差點平地摔到在地上,內心幾乎爆炸。
小孩?小孩!小孩!連這麼遠的事情都說到了!為什麼!你們不是才交往一週年嗎!
「啊啊啊啊,好好好、好好好!」母親激動地點頭,「這樣好!」
才不好!
亞當氣得直打哆嗦,可惜和母親相談甚歡的彼得沒注意到,母親自然也不會理會二十五歲
還像個小孩的次子。
於是兩人無視難以表達反對意見的亞當,喜孜孜地定下了拜訪約書亞的計畫。
#
拜訪約書亞的那天母親很慎重,父親卻因為臨時有事而無法前往,不只父親,母親也極為
失望。
「這可是你兒子的未婚夫。」母親抱怨。
亞當撇嘴,「……才不是未婚夫。」
「你說什麼寶貝?」母親放下手機問。亞當氣鼓鼓地嚥下充當飯前點心的貝果,但身為
mother's boy的他還是好好地搖了搖頭。母親見狀又唸道,「不要吃這麼多,等等不是要
和約書亞吃飯嗎?」
看見他我就沒胃口了。亞當說:「好啦。」
母親繼續在後座叨唸父親,彼得則坐在駕駛座,一邊哼歌一邊打著方向盤,副駕駛座的亞
當洩憤地將貝果塞進嘴裡,鼓著兩頰奮力咀嚼。
「別吃太多了。」彼得軟言相勸。
亞當很想拒絕彼得,但手卻不由自主地放下只剩一口的貝果。他哀怨地說:「因為要和約
書亞吃飯的關係?」
彼得踩下煞車,讓前面的路人先過,然後分心地回,「等等吃不下,晚點你又餓了。」
這個理由好多了。亞當安慰自己。至少不是因為那該死的約書亞。
「約書亞就這麼好?」亞當問。
彼得瞥了他一眼悶笑道,「為什麼這麼問?」
「你看起來很喜歡他。」
「我愛他。」
亞當像是吃了滿口的排泄物——他得用這麼低俗的詞彙才足以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失望——
他塌著臉不死心地問:「你們會結婚?」
「我有這個打算。」
亞當根本不在意約書亞有沒有這個打算,因為在彼得承認他想和約書亞結婚的那刻起,亞
當便覺得天崩地裂、世界坍塌,末日來臨。聲音是無法壓抑的尖銳,他脫口而出:「說不
定他是為了身分才跟你結婚的!」
彼得踩了煞車,這次前面沒有路人,綠燈也只是慢半拍地轉為黃燈。他第一次用這麼嚴肅
的口吻和亞當說話,「這樣很不好,亞當。」
亞當閉上嘴巴,說出口的瞬間他其實就有點後悔,他期望後面的母親沒有聽見,心頭一慌
。
彼得壓低聲音,「不要讓母親聽見,也不准在約書亞面前說這種話。」
……彼得竟然用了「不准」。亞當非常、非常、非常地失望,不只是因為這樣的攻擊會同
時傷害mama's boy的母親。更多的是,這明明是傷害最大的武器他卻不能恣意使用,他有
不願意受到傷害的對象。
彼得緩和口氣,「我愛他,他也愛我,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若不是個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二十五歲大好青年,亞當或許連同性戀是有罪的這種話都說得
出口。無奈這種言論太過愚蠢而且過時,就像在說女人不能投票一樣可笑。況且,身為教
徒的母親都滿心歡喜地接受了,將母親勸說受洗的話當做耳邊風的亞當,自然也沒資格以
上帝之名行反對之實。
「幸福。」他酸溜溜地說。
彼得嘆了一口氣,「亞當,你還太年輕。」
「我和他同歲!」
「我知道。」彼得說,「我的意思是,他的經歷讓他善良並且強壯,這些都讓我訝異他和
你同年紀。」
哼。亞當不甘心,「強壯?」難不成他有兩百公分高,而且全身都是肌肉?
「他在這個國家並不順遂。」彼得平靜地解釋,「他很努力,並且成為了一個溫柔的人。
」
「比你還要溫柔?」
彼得失笑,有點嘲諷的意思,但亞當並不知道嘲諷的對象是誰。「我並不溫柔。」頓了頓
,他道,「約書亞才是真正溫柔的人。」
(中)
彼得三十年的人生裡面,好歹有五年的時間認為自己沒有什麼格格不如,但有另一個五年
的時間在怨恨自己的血統,還有十年在困惑自己遇到的鳥事,剩下九年的時間則練就在工
作上遇到的爛事也能不氣得勒死病人。
他很驚訝,和約書亞相遇的一年,竟然能拯救他宛如慢性病般痛苦的二十九年人生。
其中他有十個月的時間在期待成為一個哥哥。弟弟即將出生的前幾天,他和幼稚園的朋友
炫耀,說自己即將有個弟弟。朋友天真且不帶惡意地問:他會長得和你相似嗎?
彼得說:當然啊,他是我的弟弟。
然後亞當出生了,彼得接過還未足月的弟弟:髮色好淡啊,膚色為什麼這麼白呢?但是他
還是好喜歡好喜歡這個小肉團,因為,亞當是自己的弟弟嘛!
等到亞當長大了點,彼得才發現他和自己一點都不像,因為亞當更像父親一點。亞當的頭
髮很淺,眼珠子的顏色也未隨著成長而加深,五官深邃許多。尤其是他白皙的皮膚,被丟
進私立幼稚園裡並不會顯得格格不入。
那天,放學後的彼得去接附設幼稚園裡的亞當,班級裡的惡霸經過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然
後故意大聲地說:「幫傭要去接弟弟回家啦!」
多年後回想,彼得覺得這真的十分諷刺,因為不只是亞當,就連約書亞都認真地說過:你
仁慈而且溫柔。但他完全不是,一點也不是,甚至完全相反——因為他至今仍恨著那個人
,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如果有一天再遇見那個孩子,在沒有人的暗巷裡面,他一定會讓那
人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他會的。他一定會這麼做的。
腦袋空白五秒之後,他看見飛撲過去的亞當。
亞當那個時候才五歲,撲過去對著那個孩子就是一陣亂打,揪住那人的頭髮,一口咬在那
人的臉上。
「你是最愚蠢的!」亞當吼著,「你這個渣渣,連彼得一根腳趾都比不上!」
場面一度混亂,最後彼得只記得自己拉走亞當,然後發現弟弟哭得眼睛都腫了,好像他才
是那個被痛揍的人。
「我要揍他。」亞當哭得一抽一抽,「我要傷害他!」
彼得眼眶很熱,但因為亞當已經哭得不成人形,所以他的眼淚並沒有跟著掉下來。他擠出
聲音,「為什麼?」
「因為他傷害你。」亞當哭著說。
最後彼得揹著亞當回去,萬幸那個人的下限還不包括對小孩出手,當然不排除是被嚇壞的
緣故。
回到家,母親被他們的模樣嚇得花容失色。簡單地檢查過亞當沒有外傷之後,她便把哭到
睡著的亞當抱回房間。從頭到尾彼得都一動不動,像是個木頭人,當亞當哭著喊他的名字
時也沒有反應。
「彼得。」母親從房間回到客廳,「你有受傷嗎?」
「你說呢?」
這是彼得第一次對母親用這種口氣說話。
母親愣一下,「我的意思是……你有流血嗎?有哪裡痛嗎?」
「沒有。該死的,」彼得說渾身發抖:「我哪裡都沒有。」他看著被指甲戳傷的掌心,上
面有幾個半月型的疤痕,但就是沒有流血。他尖銳地說:「我好得不行,我哪裡都沒有流
血!」
「彼得。」母親蒼白著臉,「發生什麼事了?」
彼得問:「為什麼我是這個樣子?」
「彼得。彼得。」
彼得惡狠狠地瞪向母親。其實他是知道的、他知道的,如果真的有所謂的「錯」,母親並
不是真正的「兇手」,亞當也不是。但他就是很恨,憤怒,亟需找個地方發洩。他拔高音
調,還沒變聲的童聲聽起來比初學者的小提琴還要難聽:「為什麼我沒有大大的眼睛、淺
色的瞳孔,高挺的鼻子!而是這該死的——」他將眼角往後拉,眼睛成了細細長長的模樣
,「小眼睛!亞洲人的眼睛!鼻子!格格不入的臉!」怒火讓他說得顛三倒四,渾身發抖
:「他們只會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誰他媽認得出我的母親是台灣人!」
母親倒抽一口氣,聲音破碎得,但怒火中燒的彼得並沒有聽進去。她說:不是的,彼得。
不是的。「這不是你的錯、這不是你的錯……」
彼得尖叫:「我討厭你!」
他希望母親狠狠地罵他,或者揍他,賞他一巴掌也好,他成為一個混蛋,矛盾地希望另一
個疼痛來平衡現在的痛苦。
但是,母親卻哭了。彼得從未看見母親哭泣,母親落下的淚水滴滴答答,好像關不緊的水
龍頭,這不是他認識的堅強的母親。
母親說,「對不起,彼得。」
彼得幾乎要發瘋。他竟然讓母親道歉了。母親和他道歉了。不。不。不。天啊。天啊。
母親哭著說:對不起,彼得。對不起。
彼得也哭了,倔強、不甘心、委屈、內疚,罪惡感交織成很複雜的感受,至少,不該是個
十歲的孩子擁有的。
母親抓住他的手說,「禱告吧,彼得。」彼得不信神,但母親卻直拗地說:「上帝會聽見
我們的聲音,他會賜予我們平靜,讓所有人都深愛彼此。」彼得垂下腦袋,聽著母親一個
字一個字地說,「我們應當彼此相愛。這就是你們從起初所聽見的命令 。」
這是彼得最為痛苦、羞恥,後悔,不願意想起的回憶之一。
隔天母親去了學校,從此那個孩子便再也沒有接近他。當然的,班上有兩三個同學也對他
視若無睹。幾次交談無果之後,母親便執意搬離這個州。
五年的怨恨結束之後,他無法開口和母親道歉,因為這無疑揭開了自己和母親的傷疤。剩
下的十年他不停地質疑自己的身分,每當有人問他來自哪裡的時候,他總會很困惑,但沒
有人問過亞當這個問題,他很羨慕。
除此之外,亞當也變得很黏自己,連他高中寄宿於學校也哭了整整一個禮拜。亞當說:我
要保護彼得。我好愛他。
再後來的九年裡,他以職能治療師的身分在醫療機構工作,服務的對象大多都是年邁的白
人長輩。大多的人都十分友好,尊重他,認可他。然而,僅僅只是十次裡的一次,他被咆
哮的病人咒罵:都是你們搶走了我們的工作!瞬間,他便會覺得前面的九次都是虛假的,
他還是不被接納,他從未屬於哪個國家。
「請你不要靠我太近。」白髮蒼蒼、滿臉班點的長者萎縮地坐在輪椅上,用堪稱怨恨的口
吻說道。
OK,第十次,他不該太驚訝,也不能挫敗,否則有失自己的專業。彼得冷靜地說,「約翰
,我們必須完成今天的復健。」他拿出樂高,「來吧,我們一起建個——城堡怎麼樣?你
總說你是貴族的後代,我相信城堡難不倒你。」
「哼。」老人露出高傲表情,「當然了,我的血統純正,和你們這種人不同。」
「好的約翰。」彼得慶幸自己戴著口罩,因為他一點笑容都幾不出來了,「我知道了。來
吧。」
他想要靠近,但老人卻忽然拉下口罩,對著他使勁咳嗽,嚇得他倒退三步。
「走開!走開!」老人含糊但賣力地喊著,「你這個病毒!」
彼得覺得荒謬,他甚至不是中國人。但,他就是沒有與老人相似的膚色、立體的五官,這
和宗教裡「原罪」的概念有點相似,他有種被屈打成招的感覺,一切都是這麼讓人無力。
上下滑動喉結好像成了為了傷害而生的刀片,他的喉嚨很痛,唾液難以下嚥,好像又回到
被惡霸取笑的日子。他還準備了其他的復健遊戲,其中包括剪紙,而剪刀正被捏在手裡。
彼得覺得夠了,已經足夠了,一切都該結束。
關上門吧。他告訴自己,關上門。然後,剪刀。是的,剪刀。
明亮的診療室似乎成了暗巷,他變回那個委屈的孩子,憤怒得無措,只想用最激烈的方式
報復傷害自己的蠢蛋。
在他陷入難以脫身的絕望和瘋狂時,身後卻傳來嘹亮、些微顫抖,但又稱得上鎮定的聲音
:「嗨約翰。」
彼得沒有力氣轉過身,只聽見匆匆與自己擦身而過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個看起來不高的男
子——少年?他無法分辨。約翰一直吼叫,但少年顯然很習慣了,說了聲「不好意思」便
不顧約翰的咆哮推動輪椅。隨著少年推動輪椅,他看見了少年的眼睛——和小孩子一樣,
水汪汪的,但還是看得出來是個亞裔。
「走吧,彼得。」少年對著他眨了眨眼,「其他人正等著我們呢。」
他沒想到身為志工的少年會記得他的名字。
這個少年便是約書亞。攀談之後,彼得才知道「青年」是個更適合約書亞的年紀。儘管約
書亞和自己的弟弟同歲,但怎麼看都和十幾歲個高中生沒兩樣。
之後他問:「你不怕嗎?」
約書亞笑道,「約翰其實只是嘴巴硬了點。」
的確,約翰一邊罵罵咧咧,但建造的城堡比誰都還要完整,手也沒這麼抖了。
那天的彼得應該真的累了、也或許約書亞是這裡繼他之後唯一的亞洲臉孔,他竟然用沒有
絲毫起伏、十分疲軟的聲音問出這個問題:「這樣就不能不恨了嗎?」
約書亞半張臉被口罩遮住,兩個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但無法共進午餐,連杯咖啡都很困
難。所以,他對約書亞幾乎清澈無垢的雙眼印象深刻。如果真的有上帝,並且祂轉世投胎
或者下凡的話,眼睛必須要和約書亞的相似才對。
「恨是一件很累的事。」約書亞的調調和母親教會的人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所以
如果你問我,我會說我根本不想恨。」
「可是,」彼得沒忍住,用和當年遷怒母親的相似尖銳問道,「我不是聖人,我無法不恨
。」
約書亞想了想後說,「那就恨吧。」
這是彼得想要的答案,但他一點也不滿足。他看起來死氣沉沉,約書亞看著他,然後突然
起身。彼得其實也沒有多少力氣可以反應,他只能看著約書亞慢慢靠近自己。遲疑了一下
,約書亞緩緩伸出手,不過只是環過他的肩膀。
彼得有了預感,但雙唇顫抖,他沒來得及阻止約書亞。約書亞說:「我很抱歉。」
他彷彿被擊潰,整個人失了力氣,半靠在約書亞的肩膀上,現在的他是軟弱的菟絲花,他
彷彿只能依附約書亞而生。
「我恨約翰。我恨他們。」他非常虛弱,臂膀的肌肉抽搐不止,「我沒有被這個國家愛過
,我想恨這個國家。」
「沒有人可以剝奪你憎恨的權利和力量。」約書亞溫柔地說,「儘管『恨』是痛苦的,但
沒有人有資格阻止或譴責你。」
彼得想,如果再早個十年遇見約書亞,他大概會掉下眼淚,「溫柔」是這麼強大的武器嗎
?他問:「上帝會接受這種說法嗎?」
「我不知道。」約書亞誠實地說,「我只知道你的傷痛是真的。」
彼得覺得自己似乎重生了。
但他很疲憊,就像從母親產道再度爬出,如同受洗,世界忽然一亮,約書亞就像是他的「
上帝」。
一直到現在彼得還是沒有追隨約書亞信仰上帝,儘管約書亞的信仰和母親一樣堅定,但他
從不勉強他。
「我會下地獄嗎?」他問過約書亞,「因為我不信上帝。」
約書亞只是回答:「上帝在每個人心中,祂會愛每個人,無論你是否相信。」
彼得不討厭這個回答。並且,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對上帝過分忠實的信徒。
(下)
「歡迎你們的到來。」
打開門的時候,亞當鼻子一皺,因為約書亞的口氣和臉色太過謹慎,這讓他很不爽。
母親非常興奮,但還是壓抑了下來,先將薄禮獻上——前半個月預約的馬卡龍,笑咪咪地
希望約書亞會喜歡。
這次見面,雙方人馬都脫下了口罩,亞當看見約書亞和高中生沒兩樣的臉蛋,不免撇撇嘴
,彼得竟然喜歡年紀看起來這麼小的傢伙。
約書亞不高,但氣勢卻和母親相似,兩個人都一樣堅定,絲毫沒有怯場的感覺,差別只是
母親興奮多些,約書亞則是拘謹多點。
約書亞看起來有一秒鐘的動搖,「不好意思,我以為您喜歡台菜,所以我點了很多台灣料
理……」
哼,母親本身就會做台菜了,哪裡還需要你點。亞當在心裡想。
誰知道母親馬上說,「我最喜歡了!很喜歡!太棒了!」
亞當:「……」
約書亞立刻請三人進屋,母親道歉說父親因為臨時工作有事不克前來,約書亞立刻擺手。
母親說得非常頑皮,故意抱怨父親工作狂的個性,說彼得和父親很像,希望約書亞不要介
意。
「當然不。」約書亞說,「我喜歡工作中的他。」約書亞的本職並沒有醫療背景,僅僅只
是會在週末的時候前往醫療機構當志工。他又補充:「他很認真而且負責。」
亞當道:還用你說。
約書亞沒聽清,「不好意思?」
亞當皮笑肉不笑,「你跟彼得感情真好。」
約書亞臉皮很薄,一下子便紅了臉,母親在旁邊感嘆:真的真的,台灣人就是這麼害羞,
太可愛了。彼得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反駁母親:可是您看起來臉皮似乎並不薄呀。
亞當眼神死了一半。
「我們父母都在台灣。」約書亞說,「不好意思,今天只有我諾亞。」
「哪裡哪裡,」母親熱情地說,「等疫情結束之後,我們在回台灣拜訪——或者請你的父
母來美國度假!」
亞當又心道:告訴我哪一天,我一定排滿工作。
「我也有個弟弟,」約書亞小心翼翼地對著臉色不佳的亞當說,「他比我小五歲。」說完
他回過頭喊:「諾亞,快下來!」
母親感嘆地說,「你高中就來美國了不是嗎?真是辛苦你了。」
約書亞不好意思地說,「不,當時只有小學的諾亞更辛苦。」
母親拍了拍約書亞的肩膀,正好諾亞從樓下走了下來。亞當第一眼就覺得自己跟這個人不
對頭,因為諾亞非常敏銳,掃過一圈便知道要將臭臉扔給亞當。
「他比較怕生。」約書亞揉了揉諾亞的腦袋,後者高很多,幾乎快要和彼得差不多,「目
前正在讀大學。諾亞,打聲招呼吧。」
諾亞稍微放鬆了些,對著彼得點了點頭,又對亞當的母親小聲地說:「歡迎。」獨獨漏掉
了亞當。
當我稀罕啊!亞當氣極。
最後兩家人坐了下來,菜是諾亞開車去拿的,還熱騰騰著,但多是亞當不太吃的內臟,還
有被料理成他難以接受的海鮮,亞當後來只吃被當做點心的鹹酥雞。
在開動之前,母親讓大家牽起手,她將帶領大家做餐前禱告。
「感謝主賜予我們這麼美好的相遇,以及如此豐盛的一餐。感謝約書亞和諾亞熱情的招待
。」她說,「阿門。」
彼得習慣了,他沒有閉上眼睛,但在結束之後淡淡地說:「阿門。」
約書亞非常虔誠,和彼得母親一起閉著眼,並在精準無比的時間點說:「阿門。」
諾亞則慢了兩拍,低聲地補道:「……阿門。」
母親等了又等,張開眼睛發現次子正望著長子發呆,連忙在餐桌下面踢了亞當一下。
「唉唷。」亞當咕噥,「阿門。」
母親這才開開心心地放開了手,大家開始用餐。
「亞當多吃一點,這個肉羹好好吃!」母親勸道。
亞當苦著臉,看著碗內糊糊的「東西」,大概是某種被裹著黏糊的肉類,但他並不想嘗試
。他看向彼得,後者完全不挑食,並且在認識約書亞之後和母親學了很多台灣菜,不是他
的同盟。而約書亞呢,人們總說味覺在小時候便定型了,在異國待了快十年的他還是十足
的台灣胃。
他轉而看向諾亞——這、這傢伙,竟然只挑切成塊的雞排吃!除了雞排便是珍珠奶茶,其
他的花生炸大腸、豬肝、米糕等,一概不碰。
「……」
亞當覺得自己再待下去可能得被迫吃下更多的蚵仔煎,於是他起身,皺著臉說:「我要去
廁所。」
約書亞忙說:「旁邊左轉。」
彼得抬起頭,對著他眨眼,亞當在心裡怨嘆自己沒有定力,只好順著哥哥的期望不情願地
說:「……謝謝。」
約書亞露出了很高興的表情,沒有人注意到旁邊的諾亞臉色一沉。
這是一棟有點老舊的獨立房子,但保養得很好,雖然不想承認,但亞當想應該是約書亞的
努力,那個叫諾亞小子哪裡是會做這種事的人,不可能。
他推開廁所,裡面沒有味道,而且一點水珠也沒有。他看著鏡中的自己,嗯,比想像得好
些,氣色竟然很紅潤,可能是方才氣氛很是熱烈的緣故。
正當他想待一下再回去時,來不及鎖上的門被推開,他吃了一驚,進來的竟然是臉比他更
臭的諾亞。
「你進來幹什麼?」
諾亞不理他,把門一關便冷聲說:「你以為你是唯一一個對此不開心的人嗎?」
亞當覺得真不公平,難道二十歲的人還會再長嗎?諾亞很高,比頂著高加索人臉的自己還
要高。當諾亞逼近時,亞當下意識地退後,手撐在洗手臺上,逃不了——為什麼他想要逃
?
「你知道我們的真正名字並不是由字母組成的嗎?」諾亞竟有些咄咄逼人,「你知道我們
真正的名字該怎麼發音嗎?」
亞當推了他一下,莫名其妙地說,「關我什麼事?」
諾亞沒有再逼近,只是又道,「我愛約書亞更甚你的兄弟。」
亞當當場炸毛,「我也是!我愛彼得更甚約書亞!」
諾亞用著亞當熟悉的語言,長年待在這個國家讓他的發音幾乎沒有口音,但他依然不「屬
於」這個國家。亞當想,這可得多寂寞。
同時,亞當的心思岔往奇怪的地方——這是他頭一次覺得亞洲人很好看。諾亞大概長得很
「好看」——而這並不是他熟悉的審美。跳脫以往的審美觀就像是離開舒適圈,他惴惴不
安而且茫然,莫名的心跳加速讓亞當困惑極了,眼睛不知道要擺在諾亞的眼睛還是嘴唇上
,最後只好將視線落在他滿是皺摺的眉間。
除此之外,當諾亞說著深愛自己兄弟時,他竟然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小子。
心思越離越遠,亞當注意到諾亞的頭髮很軟,但髮色沒有母親深,眼珠子也不是他想像中
的純黑色,而是更偏向褐色一些。他意識到,台灣人不如他想像中的扁平,諾亞讓他的資
料庫又更為豐富了些。
少年抿唇,眉頭鬆開了些,「但是約書亞喜歡他。」
「彼得選擇了約書亞。」亞當喃喃。
少年撇嘴,「儘管我並不認同約書亞的眼光。」
「這是我的話!」亞當哼了哼,「真不了解彼得為什麼會看上約書亞。」
「因為約書亞非常仁慈。」
「彼得才是溫柔。」
「約書亞很聰明!」
「彼得十項全能!」
瞪著彼此,兩個人都氣喘吁吁。
過了好半晌,空氣彷彿因為寂靜而乾燥,亞當都覺得呼吸困難時,諾亞才又躊躇地說:「
……約書亞有過一段很痛苦的時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諾亞的聲音也跟著聽起來有些
痛苦。如果是往常,亞當絕對不會吃這套,然而,諾亞的轉變非常細膩,導致他莫名地收
起了刺,張牙舞爪的攻擊一點也使不出來。諾亞低聲地說:「高中的時候,約書亞的英文
不太好,受到了很多不可怕的對待。」
「……」
「於是他開始信仰上帝,並且努力成為更好的人。」
「……太脆弱了吧。」
「總之,」諾亞扭曲了臉,「你不要破壞約書亞的幸福。」
亞當也扯著嗓子,「彼得是我的!」
「我也深愛著約書亞!」
兩個人近乎咆哮,如果這是一場即將在在廁所引發的大戰,他們的武器少得可憐:電動牙
刷、毛巾,馬桶刷,漱口杯。還有什麼呢?噢對了,還有對兄弟無與倫比、沒有絲毫邏輯
可言的愛。
正當兩人劍拔弩張的時候,門扉傳來很輕的「扣扣」聲,響了兩次亞當才注意到。
「……諾亞?亞當?」是約書亞的聲音,和第一次見面一樣謹慎而且緊張。他小心地問,
「你們在裡面嗎?」
亞當:「……」
諾亞:「……」
很快又接著傳來彼得沉穩的聲音:「你們在裡面做什麼?」
諾亞打開了門,看見了約書亞惴惴不安的臉。
「你、你們……」
諾亞只是說:「我們談完了。」
約書亞的眼神閃爍,看見諾亞臉上因為方才的嘶吼而泛紅,汗珠滑落鼻尖。
亞當當場翻了個白眼,嘴唇因為不甘心而被咬得豔紅,「我們沒有共識!」但諾亞只是頭
也不回地走,他氣不過,連忙跟上諾亞的腳步。
見他們離去,彼得的臉色非常微妙。
約書亞驚恐地看著彼得,後者也看向他,兩人相望無語,最後彼得選擇柔柔地親吻約書亞
的額頭說:「沒事,他們會自己解決的。」
約書亞支支吾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追上諾亞的亞當問:「你難道不覺得討厭嗎?」亞當質疑,「你的約書亞會和
我的彼得上床欸。」
諾亞給了他「你是小學生嗎」的眼神後說,「那又怎麼樣?約書亞會爽就好了。」
不知道哪裡又刺激到亞當,他氣呼呼地說,「彼得爽才是最重要的!」
「我的老天!」諾亞瞪他,臉因為尷尬而發紅,「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別管他們。」
正當兩個人一邊拌嘴一邊走回廚房時,他們聽見微弱的啜泣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亞當心聲不妙,諾亞則是直接傻在原地。
——母親正低著頭,用餐巾紙擦著眼角,如果不是小趾踢到、她就是為了某個值得悲傷的
事落淚。亞當呆了一秒,連忙慌張地跑近母親,他問:「你怎麼了?媽。」
母親只是搖頭,眼淚一直掉。亞當手足無措,病急亂投醫地把眼神投向諾亞,驚恐中帶著
斥責,諾亞瞪大眼睛,用嘴型說:關我什麼事?但女人忽然抬起頭,不分年齡,諾亞對女
人哭腫的雙眼沒有反抗能力,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略帶僵硬地問:「女士……請問怎麼
了嗎?飯菜有問題嗎?」
亞當暗暗踢了他一下,在母親看不見的位置不可思議地說:你是服務生嗎?
諾亞強忍著才沒有在亞當母親面前翻白眼。他腹誹:這麼厲害你自己來啊。
「不。」母親沒注意到兩人私下的舉動,她只是一直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下亞當的臉色又變了變。他說:「媽,你該不會終於聽進你那些信徒朋友的話了吧?同
性戀不會下地獄啦,」他看起來很困擾,「至少彼得不會!」
諾亞被嗆到,無聲地咳了兩聲,不免得有點氣憤——約書亞也不會!
母親抬起頭,正好和回到廚房的約書亞和彼得對上眼,約書亞看起來非常地不安,彼得也
不由自主地看著母親。
「不是啦。」母親拍了離自己最近的亞當一下,埋怨次子的腦洞:「相愛的人是無罪的,
怎麼會下地獄呢?」
約書亞驚魂甫定,彼得則鬆了一口氣。
「我只是……我只是很開心。」母親抽了抽鼻子,「謝謝你,約書亞。」
約書亞連忙走過去,「這是我的榮幸。」
「上帝說我們應當彼此相愛。」母親的眼淚落在亞當無措的掌心上,次子正彆扭撫摸她的
臉頰,「我曾經很害怕,因為彼得看起來是這麼孤單,他推開上帝,拒絕所有接近他的愛
。」
彼得也走向母親,主動親吻母親的額頭,他輕喚:「媽。」
「但是他現在有了約書亞,我衷心地感到開心。真的。感謝上帝。謝謝你,約書亞。謝謝
你,彼得。」母親破涕而笑,同時握住了約書亞和彼得的手,「相愛的你們是無罪的,上
帝會祝福你們的,我堅信。」
約書亞看起來很激動,眼眶紅了一圈,緊緊握住女人的手。
「『我們必當相愛』,」母親宣布般地道,「這就是我們從起初所聽見的命令。」
約書亞彎腰親吻女人厚實溫暖的手,然後踮起腳尖與彼得接吻,母親則一邊笑一邊哭。
兩人在親吻後,雙雙將眼神投向傻愣的亞當和茫然的諾亞。
「雖然很驚訝,」約書亞紅著眼眶不好意思地道,「但只要你們幸福。」
彼得則溫和地說:「我不反對——我也不會反對。」
母親看起來似懂非懂,看著一側的亞當、諾亞,又看了看另一側的彼得和約書亞。她說:
「沒有什麼比彼此相愛更棒的事了。上帝愛你們,你們是祂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
落淚並不是軟弱,約書亞的淚水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加堅強。他只是很激動,滿腔的溫暖和
感激必須宣洩,「一切都是這麼的不可思議,」他說,「這是上帝的計畫,祂是如此精妙
——感謝上帝。謝謝你,女士。」
彼得無法想像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俯視著他們,但他承認這刻的美好得讓他輕飄飄。如果真
的有神,那麼祂必定是一個仁慈、偉大,而且睿智的智慧體,他願意在這個短暫的時刻去
讚嘆某種宇宙意志。
「我想是的。」彼得柔情地對約書亞說:「『它』讓我遇見了你,我十分幸運,」他鄭重
地說:「我十分幸福。」
相愛的人們彷彿無所畏懼,他們不會下地獄,也不會傷害任何人,只是平凡而又偉大,渺
小卻又幸福。
正如上帝所說的,他們應當彼此相愛。
然而在一片溫馨歡快之中,似乎只有兩個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諾亞:「……」
亞當:「……啊?」
……他做錯了什麼讓他們迎來了Happy ending?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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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當彼此相愛。這就是你們從起初所聽見的命令 。——約翰一書 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