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喂，魏左京。-1
　　一大清早，衛家正門響起熟悉的聲音。
　　「衛華葉，開門。」
　　總是被呼喚成為服務小妹的華葉眉頭一皺，用力摔下手上遙控器，拉開門怒道：「我
不管你為啥要變身，說過好多次會影響生物辨識系統──呃？」
　　太過突然的停頓，讓魏左京禁不住好奇，站起身往門口探視。
　　門外的衛快晴沒有變身，只是滿頭滿臉的髒汙，瀏海一整片黏在臉上，連長相都看不
清。
　　「哇哇哇，快晴哥！」令琳驚愕道：「不就是猜拳猜輸走路去巷口買個早餐嘛，怎麼
弄成這樣回來？」
　　「別大呼小叫。」衛快晴嘆口氣把塑膠袋遞出：「早餐。沒弄髒，敢說不吃就宰了你
們。」
　　「發生什麼事？」華葉拿來乾淨毛巾。「你先去沖個澡。」
　　「還不是影鬼。買好東西走回家時，轉個彎發現那傢伙躲在頭頂陰影處想吃我。連變
身都沒來得及，路邊隨便抓一根樹枝了帳。」
　　「有目擊者嗎？」
　　「一個老頭子。我解釋這是電影外景，稍微修改記憶讓他認為自己有看到攝影機。」
衛快晴說。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處理得還不錯。」華葉瞪大眼，不知是稱讚還是鄙視。
　　「吵死了。」衛快晴搶過毛巾不悅地走進浴室，令琳看著他狼狽背影，沉思道：「可
是以前有在附近遇上影鬼的經驗嗎？印象中今天這是十幾年來頭一遭。」
　　「這陣子國內影鬼的出現率與攻擊率，都增加得太過快速，異常到難以言喻。」華葉
道：「難道有第三方勢力想大量從異次元引進影鬼加以運用？」
　　「……這假設有參考價值。」
　　眾人聞聲抬頭向樓梯望去，衛居夏站在那兒，揮揮手上資料夾。「姜嵬的報告。」
　　「我覺得你們可以用紙本報告砌起一座牆耶。」魏左京轉向華葉道：「一定很堅韌。
」
　　「我們這輩子非做不可的事之一，就是集體向樹下跪。」衛令琳擺出五體投地的動作
。
　　「要等快晴出來嗎？」衛居夏問。
　　「我聽得到。」浴室裡傳來模糊話語。「直接講。」
　　「其之一，誠如方才華葉所說，影鬼快速增加。這個月還沒過半，居然出現一天內，
同一區域發生十五起攻擊事件這種誇張數字。」
　　「噁。」所有人有志一同擺出嫌惡表情。
　　「其之二，令琳交代下去要查的漫步者，這陣子倒是偃旗息鼓，沒有新增案例。」
　　「那是啥？」華葉望向令琳。他將前言交待完畢，補充說明道：「我個人猜想，大概
是擁有特殊能力的傢伙，但作用為何，不明。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嚴重的攻擊行為，所以
尚處於觀察階段。」
　　「我總覺得以嵬姐的個性，報告裡寫『沒有資料』，是要我們出勤時也幫忙蒐集資料
。」
　　「大概。」衛居夏聳聳肩。「最後……唉，討厭的內容。」
　　「怎麼？」華葉疑惑道，居夏把報告遞過去，指著下緣一排粗大黑字。
　　「──敵方殘骸又驗出純人類屍體？已是普遍現象？」幾秒後她叫起來。「搞什麼！
」
　　「哦，不是吧，預測成真。」衛令琳用力揉著太陽穴。「所以居夏哥你才會說，第三
方勢力引進影鬼不無可能？」
　　「而且那第三勢力還是群人類？頗有趣。」
　　衛快晴帶著氤氳水氣從浴室走出，赤裸上身，水珠順著優美的肌肉線條滑過。「管它
是人是鬼，擋路者死。」
　　「我沒打算反駁你，但事情若能這麼簡單就好。」居夏做個散會手勢：「下午超研院
會傳新的工作清單過來，中間這幾小時勉強當放假。」
　　衛令琳大聲歡呼著往樓上衝，魏左京則是私底下問華葉：「你有預定要辦的事嗎？如
果沒有，可不可以陪我做訓練？」
　　「嗯，我也有東西要交給你，之前太忙忘記。」她回答：「你先去訓練室等我。」
　　「──哦？」頭頂突然傳來挾帶嘲弄意味的低沉聲音。「我還想，那個自稱絕對不會
放棄的艾曼達果，最近怎麼沒來自討苦吃，原來是找人特訓。或者是，被打怕了？」
　　魏左京不理會這個討厭鬼，裝作無感的樣子往訓練室走去。後頭華葉向衛快晴道：「
是令琳吩咐左京，要他這幾天不可以去找你。」
　　「為什麼？」這答案讓對方有些訝異。
　　「令琳最近忙到暈頭轉向，沒時間去打斷你的推倒行為；他怕因為左京很可愛，你一
時控制不住霸王硬上弓，人家的清白就毀了。以上。」她面無表情的說。
　　之後那個自大狂咆哮什麼，距離太遠魏左京沒聽懂，但真是胡說八道，他困窘地想。
　　這種事，即使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發生。
　　★ ★ ★
　　魏左京並沒有在訓練室裡等待太久。
　　華葉走進來，將手上小小的黑色布包遞給他，他投以疑惑眼神。
　　「打開看看。」她說：「是之前嫂子要我拿給你的。」
　　魏左京將裡頭所有東西依序排列。打火機、五六顆看起來像藥品的膠囊、兩枚易開罐
、還有一個銀白色塊狀金屬。
　　「雖然我希望你不會有機會使用緊急物品，不過你要記好。從左邊開始，尼特火燄、
回聲草、止血凝膠，這三樣是救命用；除了止血凝膠外，其他兩種最後關頭再考慮。中間
的是發煙筒，可以在撤退時作為掩護，或是彰顯自身所在地點。」華葉指向最後一種：「
至於這……是超能金屬。超杰騎士將靈力注入其中藉以變身，成功啟動後可將術者力量提
升數百倍。」
　　魏左京拿起那塊金屬，反覆把玩。「上次看令琳示範變身，原來這就是超能金屬啊。
」
　　「雖然每塊金屬外觀皆相同，但啟動後反映使用者特性，鎧甲顏色形狀各異。歷代的
超杰騎士沒有人撞衫。」
　　「我記得你們的能力也不同？」他問華葉：「我還不確定你的稱號跟能力。」
　　只知道鎧甲是褐色的──剩下的話絕對不能說。
　　「你用不確定這詞……」華葉微笑。「猜猜看？」
　　「聽嵬姐報告，稱號應該是大地騎士？依歸納出的命名原則，符合的能力有──」他
扳著手指數。「操控土壤、操控植物、重力，或是地震？其他的我想不出來了。」
　　「雖然令琳已提過，但你真讓我震驚，聰明的小孩。」衛華葉嘆道：「我的能力是重
力。意指我可以在千分之一倍到一千倍的範圍裡，隨意改變我自己、無生命固體及液體與
地球間的引力大小。」
　　魏左京偏頭思考。「假設，你現在體重六十，最高可以讓自己重到六萬公斤？」
　　華葉點頭，附帶微弱抗議。「……我體重是五十五。」
　　「好厲害！」他雙眼放光地道。
　　「說是這麼說，只能破壞環境而已，對方防禦結界若很強，我的能力也沒辦法穿透，
不然直接讓他衣服跟武器重力一千倍，戰爭就結束了。」
　　那畫面想像起來還挺搞笑。「可以作用在空氣與活物身上嗎？」
　　「很遺憾，不行。如果可以的話，鐵定天下無敵。」她一勾嘴角。「因為能力如此，
所以二十二歲那年我被賦予『大地』這個稱號，人稱大地騎士。」
　　二十二歲『那年』？魏左京一愣。
　　「等一下，敢問貴庚？」他一直以為衛華葉年紀跟自己差不多。
　　「二十八。」華葉同樣微愣。「不然你以為我幾歲？我還比快晴大五個月，連令琳都
老你六歲，小子。」
　　「怎麼可能！」如雷轟頂。「想想也對……高中生當超杰騎士好像有點吃力……」
　　難怪這群人天天『弟弟』『小孩』的叫他都不心虛的！
　　可是也太娃娃臉了一點吧？這是詐欺啊。
　　「順帶一提，你心目中的女神衛平郡，看起來像二十五，但她三十二囉。」衛華葉一
旁涼涼補刀。「你們中間有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放棄吧。」
　　不，那道難以跨越的鴻溝，應該是你家大哥衛居夏吧？
　　「你們裡頭，一定有人擁有操控外表年齡的能力。」他嘔血大泣控訴。「太過分了。
」
　　「白痴。」華葉不遺餘力的落井下石。「快晴除去各種層面的放電能力外，倒是能控
制別人的記憶，只是成功率非常低，六成。造物主把如此精細的技藝塞在人型坦克身上，
本來就是種災難。還好超研院裡尚有一位非常資深的前輩，勉強平衡。」
　　「其他騎士呢？」他好奇的問。
　　「大哥是風，弱點嘛……真空狀態吧。令琳是水分子型態轉換，在沙漠地區他簡直零
戰鬥能力、嫂子名為烈焰，其實是溫度控制。」華葉眨眨眼。「所以下雨天火還是燒得起
來的，而且她也能做一部分哥跟令琳能做到的事。」
　　他想到當初聽過的『誰敢嫌麻煩不開結界就扣薪水』之言論，於是向衛華葉提起，換
來一陣大笑。
　　「空間結界啊……與其說是能力，不如說是每個超杰騎士都得會的基礎技術。」她後
退到牆邊，朝魏左京勾勾手指。「靠近點。解釋太麻煩，我直接示範給你看。」
　　他試探性走幾步，再走幾步，什麼事都沒發生。他疑惑地望向衛華葉，對方示意繼續
。
　　直到兩人間距離僅餘十幾公分，衛華葉依舊要他往前再踏一步；他一頭霧水想，那樣
撞成一團，不尷尬嗎──
　　想歸想，仍是照做，但下一秒魏左京發現自己鼻尖抵著牆。面前的衛華葉消失了。
　　幾乎是同時，耳邊『嗡』一聲像有數萬隻飛蠅瘋狂振翅，難受至極，他只好猛吞口水
藉以平衡耳壓。
　　『聽得見嗎？』衛華葉的聲音。
　　「你在哪裡？」魏左京問。
　　『我站在原處，沒有移動。而你也站在那裡，和我重疊。』
　　「我突然耳鳴。好難過。這也是結界的影響嗎？」
　　『咦……』對方尾音明顯提高。『看來你是支潛力股。現在，後退到原處。』
　　魏左京依言而行，剛站定，便看到華葉重新在牆邊出現。
　　她走到他身邊，短暫停留後問：「現在呢？」
　　「沒事了。」他鬆口氣。「剛剛真是頭痛到險些爆掉。」
　　「因為我拒絕讓你進入結界，但你卻感受到並試圖跨越空間裂縫，所以才會發生那現
象。」華葉道：「現在我允許了，調頻成功，耳鳴停止。」
　　這麼說，自己已經處於結界之中？
　　魏左京興奮地環視四周，卻發現映入眼簾的景色和平常的訓練室沒有絲毫差異。
　　「我就知道你會擺出那張臉。每個人第一次進結界反應都相同，了無新意。」她哈哈
一笑，拿起窗沿上的數個馬克杯：「這是什麼？」
　　「馬克杯？」為什麼衛家的人都喜歡問這種無聊問題？果然是血親。
　　華葉將東西往地上用力一摜。「這是什麼？」
　　「……陶瓷碎片。」呃，破壞的習慣也這麼像。
　　「結界解除。」她說。
　　魏左京甚至不曉得，面前的人何時解除了結界，又是以何種方式解除。
　　周遭景色還是和平日毫無差異，窗沿上的數個馬克杯，依舊完好如初。
　　「──咦！」數秒後他反應過來，指著馬克杯大叫。
　　「這就是結界的最大用途。當我們展開結界時，同一個次元，已經被複製成兩個不同
的空間了。」衛華葉一攤手：「無生命物會全部複製，而有生命物不可複製，需要自行定
義納入條件。不小心在鬧區開戰時，光是想怎麼拉敵人不拉民眾進結界，就會死掉一堆腦
細胞。」
　　「如果活物在結界裡變成死物，那……」
　　「結界消失時會跟著一起消失，毀屍滅跡的好幫手。不過空間結界是啟動超能金屬才
能創造出的產物，所以不至於濫用。」
　　「好神奇的功能。」魏左京讚嘆。「誰發明的啊？」
　　「年代久遠無從考察，但我相信超研院應該很想替他立個銅像，二十四小時膜拜香火
不斷。」她兇狠地吐嘈：「他替超研院省下每年至少數兆的賠償費。」
　　「而且可以避免波及一般民眾？」他猜測，華葉投來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沒
有能力的平常人，連耳鳴都不會發生，他們毫無感覺。所以呢，搞不好你真能通過測驗。
」
　　「感謝師父的打氣。」
　　「嘛，最終也只能靠你自己。那麼，基礎解說到此為止。」衛華葉清清嗓，表情變得
頗為嚴肅：「接下來我們談點……人生大道理。」她不知從哪兒取出毛絨絨的座墊：「請
。」
　　魏左京一頭霧水，但仍是隨她席地而坐，兩人面對面、兼大眼瞪小眼。
　　「呃，我需要跪著嗎？」
　　「不，盤腿就好，沒要你拜師，不需擺出五體投地山呼萬歲的預備姿勢。」
　　「……」
　　沉默片刻，華葉見他跼促不安，在『閉口不言』與『找個話題』之間搖擺的樣子，忍
不住微微一笑。
　　「當我還是個玩家家酒會強迫老公吃塑膠花椰菜的小鬼時，我師父──也就是我二叔
，在這間練習室、同樣位置、同樣姿勢，超～級認真地問了我一句話。」她視線飄向遠方
，像是在反芻記憶。「他問我，衛華葉，你為什麼想變強？」
　　「你的回答？」
　　「我說，英雄打壞人好帥。」
　　「……現在呢？」
　　「祕密。」她淡然道：「你應已理解這問題的意義，我會盡可能根據你的回復來引導
你。答案沒有對錯，不過拜託別唱『毀滅世界』此種中二調，因為可能還得排隊。」
　　原來如此。魏左京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安靜下來，閉上眼仔細思考。
　　變強。
　　『強』的定義？
　　『強』的動機？
　　…………………………
　　「我明白得出結論頗難、等待是種體貼，但你未免也花太多時間糾結。」衛華葉屈指
往他額頭上一彈：「醒醒。遇到瓶頸？」
　　魏左京撫著痛處，嘆氣。「『強』字輪迴數百遍，我快不認得它，呈現完型崩壞的狀
態。而且老是聯想到蟑螂……」
　　「重點是『為什麼』，不是『是什麼』。」她忍著再度動粗的衝動說。
　　「我知道啦，我知道。」他不管五官還是手指，皆擰成了一股股麻花：「是想過更好
的生活？舞台劇演員收入不算低，何必玩命。是想保護重要的人？我二十年毫無牽掛。只
剩下當英雄的自我實現理論，但無法確認『為什麼』它會是我的人生目標啊。」
　　「這思辨軌跡真複雜。」衛華葉訝異地說。她略一思量，續道：「你的英雄憧憬，從
幾歲、遭遇何事之後開始的？或許是條線索。」
　　他偏頭回想許久，不確定地道：「國中時……和育幼院的妹妹出門，似乎遇上車禍；
我僅左手與肋部骨折，妹妹嚴重到臥床五年。」
　　「似乎？」華葉皺眉問。
　　「對方駕車逃逸，未留下任何線索，而我們則是將過程完全遺忘。醫師猜測是創傷導
致的防衛機制。」魏左京苦笑：「萬幸恰巧有筆巨額善款進帳，不然連醫藥費都成問題。
」
　　「你為自己的際遇感到憤慨？」
　　「不，雖然沒找到肇事者，但我仍受他人恩惠。」
　　「你覺得自己沒做到保護親友？」
　　「連發生什麼都沒能記得，談啥愧疚。」他搔搔臉頰。「總之，不曉得哪兒起了化學
反應，那之後一直有種激昂情緒堵在胸口，我解讀為男人的浪漫。」
　　「……最後一次努力。」衛華葉的表情滿滿寫著『原來這人的靈魂是座廢墟』。「當
你想起『英雄』兩字時，腦海中浮現誰的臉？」
　　是指形象吧。魏左京再度閉上眼，心想可能會看見知名特攝電影明星。
　　模糊的畫面，逐漸清晰──
　　「靠。」他怒吼。
　　「喝。」衛華葉驚嚇：「你幹嘛突然抖這麼猛一下。」
　　「印痕作用！」魏左京崩潰大叫。「絕對是因為他先前救過我！」
　　「誰？」她哭笑不得：「能讓你冒出一身雞皮疙瘩，好大本事。」
　　沒錯，討人厭一流。他頂著惡寒道：「請結束這話題期限還有四個月我一定會變強到
可以留下問題的答案未來再慢慢探討拜託你華葉。」
　　「喔。」懾於連換氣都漠視的凌厲氣勢，衛華葉遲疑地同意。「……奇妙的小孩。」
　　我很普通，只是潛意識不大聽話。魏左京咬牙切齒地流淚。
　　她看看牆上時鐘，無奈地說：「三小時偷閒，轉瞬即逝。工作清單早已出爐，去跟大
家會合吧。」
　　求之不得。他點點頭，邁開步伐走出訓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