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孟斐斯夜宴
古埃及人對黃金的狂熱,不下於印度人。回過神來,我已經額頭、耳朵、脖子、手腕
、腳踝上全是金飾,眼鏡蛇狀的、老鷹狀的,什麼形狀的飾品都有。
我就連拿水盆照鏡子都不願意,生怕自己看起來像是在Cosplay尼羅河女兒的角色。
稍微點綴是種美感,太誇張看上去就會很俗氣。
巴戈阿斯幫我掛上臂釧。「太好啦!瓦提耶大人今晚簡直是奎特什女神在人間的化身
,就連塞赫麥特女神看了都會吃醋。倘若大人您在天空中與拉神相會,就算是未曾婚配的
拉神也會忍不住娶您的。」
先不提拿前面那兩個女神跟我相提並論幹嘛,因為我是不會感到高興的;要是真的上
天空跟拉神相會,可能性除了我死了以外就是我死了,我可不想太快上天,更不想見到拉
神啊!
「太重了,我沒辦法戴這麼多東西在身上。」我說:「幫我拿掉。」
「咦?為什麼!這些都是二王子殿下賜給您的寶物,您難道真的一次都不戴嗎?」他
說。
「不戴。我又不是女人,戴這些做什麼?無聊。」我想把那只鑲著阿富汗青金石的臂
釧從手臂上拆下來,那只金臂釧卻緊緊地咬著我的二頭肌不放,我都不知道巴戈阿斯是怎
麼把它戴上去的。
「怎麼這麼說呢?金飾是身份尊貴的象徵,也是王子寵愛您的象徵,這些刻著王名的
首飾除了您、王子們與法老的妃嬪們以外,天底下沒有其他人有了,冷宮裡的妃嬪們得到
的待遇都遠不及您呢……啊!」巴戈阿斯囉嗦到一半,往水鐘處看了下,「時間到了,大
人,我們該去宴會廳了。」
他推著我出了房門,才離開房間,我卻聽見前方有交談的聲音,「等等。」我小聲地
對著巴戈阿斯說道。
巴戈阿斯才在疑惑,我指了指有交談聲的地方,對他比了個噓。他才心領神會,與我
一同躲起來聽牆角。
「以為娶了西台公主就能鞏固政權,笑話。」一名聲音非常非常耳熟,我不知道在哪
裡聽見過的男子說道:「你以為自願犧牲,就能讓父王賞識你。」
「那你呢?姊姊嫁給你,犧牲的是你,還是姊姊?」內弗爾卡拉說道。
哇,這太嗆了。
可惜我不清楚內弗爾卡拉的姐姐是誰,只要能知道是誰,我就能立刻知道這名男子的
身份,因為他們王族內部通婚的家族樹圖我是看過的,我就連他們各個王朝的人近親通婚
透過X染色體遺傳下來的家族疾病以及顯性特徵有哪些、哪幾個女人是蠱王都知道。
「我們兩個都沒有犧牲,我們是共同獲益者。將來我們會一起共治埃及。」男子說道
:「你卻會讓西台王國有合法入侵我們的理由,短視近利地謀求短暫的和平,為埃及的長
治久安種下隱患。」
「你不會的。只要讓你繼任為法老,你就會立刻將王后流放到菲萊島,作伊西絲的祭
司,因為你不要她成為主神的妻子,可是你又不願意她待在你的身邊與你分享權力。」內
弗爾卡拉像是撿到槍一般地回擊他。
我目前猜測這名男子是內弗爾卡拉的政敵,地位與內弗爾卡拉相當。
有資格娶內弗爾卡拉的姊姊的人,只可能是內弗爾卡拉的兄弟或是伯伯,王子或是親
王等級的人,不然就得遠嫁出國,因為這層婚姻關係會加深婚配對象的王位合法繼承權,
留在國內就必須把王權留在王族內,唯有出國才能遠播王血。
「啊嚏!」就在這時,巴戈阿斯打了個噴嚏。
「哈。」那名男子發出一聲輕輕的笑聲。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可是我到底在那裡聽過
他的聲音?
「太陽神的妻子,你終究跟錯了人,就算尼羅河乾涸,我這愚蠢的弟弟也不會登基,
但是你還有力挽狂瀾的機會。」男子說道:「名留青史的究竟是美名,還是罵名,終究只
在你的一念之間。」
我立刻走過轉角,想看那名男子究竟是誰,長什麼樣子,但是那個男人已經消失了,
躲藏的功力一流,現場只留下內弗爾卡拉一個人。
剛才那番對話,令內弗爾卡拉的心情不太好,臉本來就臭,現在看上去臉色更沉。
「你聽到多少?」他問。
「我剛才經過而已,什麼都沒有聽到。」我說。
儘管站在走廊中央聊天是他們自己的不對,被人聽到也不能怪人,但是巴戈阿斯說得
對,這裡可是王宮,步步都是殺機。秘密可以聽,可千萬不要掛在嘴上。
內弗爾卡拉點了頭,儘管從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也沒把我的話當真,但這種時候還
是不彼此說破的好,雙方都有台階下。
「你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他把手伸到我的首飾下面,將紅寶石捧起來,「即使現在
是黑夜,拉神也會因為愉悅而降下陽光。」
我的天,少噁心了。我全身上下的寒毛都起立了。別一本正經地說這麼油膩的話,古
埃及人都是怎麼學說話的,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打掉他的手。
這一瞬間,我看到巴戈阿斯露出極其恐慌的表情,我便知道這是大不敬。
然而內弗爾卡拉並沒有生氣,臉上反而露出柔和的微笑,「伊塞諾菲特沒有你好看。
」
「那是誰?」我問道。
「……晚一點你就會知道。」他說。
「剛剛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是誰?」我放棄自行揣測,直接問他。雖然我已經聽出那個
人是他哥哥了,大王子。可是我不知道大王子是誰,叫什麼名字,什麼生平。
「不要知道會比較好,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說:「如果讓那個人統治埃及,眾神
必然降怒,尼羅河的漲潮將漫過優努,覆滅孟斐斯。」
說話太誇張了。怕是啟示錄類型文學看太多。他想再誇張一點,他可以直接說尼羅河
水瀰漫到上埃及,把庫施王國覆滅,這樣聖經作者還能少寫一點篇幅。
「走吧,上殿時間到了。」內弗爾卡拉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我立刻與他拉開距離。
他一愣,「怎麼了?」
「讓巴戈阿斯陪我吧。」我說。
巴戈阿斯立刻展現出強烈的求生慾望,跪倒在地,面朝地板,匍匐著說道:「神官大
人,恕卑職無法答應……」
我回頭一看,發現內弗爾卡拉在看他。對於巴戈阿斯這樣的人來說,光是王室成員的
凝視,就很有可能在一瞬間定下他的生死。我實在不該拿他來當擋箭牌,我該擋屬於我自
己的槍。
「行,我陪你去。」我對內弗爾卡拉說道:「但我是太陽神的祭司,除非你是太陽神
,否則你別碰我。」
「我繼任為法老以後,就能碰你了。你是我的。」他瞥了我一眼,就逕自往前走去,
「別拖拖拉拉的,跟上。」
※
宮裡燈火通明,無數燭台將宮中映得金燦燦的,王族與名門的小姐們身著華麗,拿著
酒杯在人群中穿梭、與貴族們對飲,殿中衣香鬢影,更顯孟斐斯的冶豔奢靡。看來,孟斐
斯宮殿今夜會是個不眠夜。
除了名門少女以外,大廳裡還簇擁著各級顯要。在古代政治裡,官家小姐們通常只會
是籌碼,這些政要們會齊聚一堂,除了獵豔、交換籌碼以外,就是彼此拓展人際圈、拉幫
結派,定期互相通個氣。
對於這些官家小姐而言,能認識更多的顯貴,或是嫁進更好的家庭,都是她們力爭上
游的方式,而豪門男子想娶美麗的女子,這種明買明賣的大型生意現場,不論最終能否有
所收穫,只要是參加了,對雙方而言都著實不虧。
內弗爾卡拉就著這一個場合,宣布自己即將與西台公主成婚,他的立意再明顯也不過
,就像那名陌生男子所言,他既然做了犧牲,就要昭告天下,讓全埃及人知道他為天下人
犧牲;他不會在眾人面前居功,但是他要讓這件事不能被抹滅。
「是殿下!」
「內弗爾卡拉殿下!」
少女們見到內弗爾卡拉出現,立刻騷動、尖叫起來,內弗爾卡拉年輕貌美,又是王族
,如此得人心是再正常也不過的。
人們讓出一條路來讓他行走,紛紛對著他鞠躬敬禮,恨不得能讓他多看自己一眼,人
牆後方還有人想擠上前來看他的,就只有我覺得王子還不就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
是有啥好看的。
此外,王子已經死會了,他今天就是要宣布這個消息,好讓這些女子對自己死心。
我本來與他保持了距離,他卻硬是牽住我的手,把我從人群裡拉出來。「跟好,別離
開我。」他說。
他拉著我,上了台階。一名穿著與普通士兵不同,看這打扮,像是近衛隊長的人,擋
在內弗爾卡拉的身後,架住我,「對不住,瓦提耶大人,但是接下來的事情,讓身為最高
祭司長的您參與,這有點……」
「有什麼關係?瑪哈特。」內弗爾卡拉對我使了個眼色,「瓦提耶,我命令你,上來
守在我的身後。」
這位名叫瑪哈特的近衛聞言,只能讓路。其實我更傾向聽近衛的話,遠離紛爭,然而
王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命令我,我不能不給他做面子。
他牽著我的手,一路上到二樓,便在見到一名美女以後,放開我的手。
我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非常識大體地往後站,將眾人仰望的目光全留給這對俊男美
女,我只想與陰影融為一體,但願牆上的金燭台一點都不要照到我。
然而,那名衣著華貴、嬌艷美麗的女子,卻在見到我之後,當即扯掉脖子上的紅寶石
項鍊,往樓底下扔了出去。
那條看上去造價不菲、做工精緻的金項鍊,早在映照著燭光,熠熠生輝地落地之前,
就已經隱沒進暴動女子們的手中。
儘管時間很短,但是我看見了……那條項鍊,就和我脖子上戴的一樣。
我不清楚那名女子是何來歷,可不論如何,我只想明哲保身,趕緊也解下那條項鍊,
緊緊地抓在手裡。
「不要理他。」儘管內弗爾卡拉說話的聲音很輕,大廳裡的眾人嘈雜,我還是能清楚
地聽見他對女子說道:「這個人只是我的跟班,我用他用得習慣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他
不能當上拉神的祭司。」
女子點了頭,表示理解,儘管從她的眉眼間,我還是能看見慍怒的神情,但是她已經
壓抑得很好,顯然受過表情管理的訓練。
「今天把各位召集到此,除了與民同樂以外,還有一件事要宣布。」內弗爾卡拉對著
底下的眾人說道:「這位是西台公主,伊塞諾菲特。她是我的未婚妻,不日內,我們就會
在哈索爾女神的見證之下,為彼此的心臟套下束縛的咒語。」
廳內眾人頓時屏息,鴉雀無聲。
而我想的是,伊塞諾菲特明明長得挺好看,至少比我好看;內弗爾卡拉剛才幹嘛說我
比她好看?這不是完全沒有意義的謊話嗎?
「是西台人……」
「難道因為王子俊美,我國也要委曲求全,用和親來換取短暫的和平嗎?」
「真是喪權辱國,不說西台王國怎麼會答應,法老陛下又為何會同意這樣的親事?」
「殿下難道不愛瑪哈特大人了嗎?瑪哈特大人可是愛了他一輩子啊!」
過了一會兒,台下開始出現議論聲。本以為內弗爾卡拉的美貌能使他更得民心,然而
這次民眾對他婚事的質疑,卻是因著他的美貌?人真是種不可思議的動物,水能載舟亦能
覆舟,不過如是。
「啪啪啪啪啪啪啪!」站在台階一半處的瑪哈特大聲地拍了手,無疑是最明顯的王子
暗椿。
怕瑪哈特一個人身先士卒,太過尷尬,多虧聖潔、高貴的二王子殿下,不才在下小的
我才能萬幸成為拉神的祭司,這樣的我無疑是殿下的暗椿二號了,立刻也跟著拍手。
於是乎,內弗爾卡拉有了台階下。
他大概沒想到,就算他打算英勇犧牲,埃及憤青也有不買帳的。更何況他未婚妻長得
這麼美,到底算哪門子犧牲?
不說他是自肥很不錯了,如果我是那位西台國王,肯定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留著自家
受用,反正漢摩拉比法典從沒禁止過近親結婚。
就在內弗爾卡拉正要走下真正的台階時,他經過我的身旁,對著我悄悄地說了聲:「
──我要結婚,你就這麼高興嗎?為什麼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