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之六
在過去三個月內,有七起本丸結界遭到破壞的異常侵入戰。總計兩百八十二振刀劍戰
死,十七振刀劍負傷,審神者全員死亡,四十振遠征刀劍被政府回收。
在第五起侵入戰發生後,時之政府對現任審神者全員公布這五起事件的調查始末,並
且支援利級與貞級本丸的防禦工事。元級與亨級的審神者則須分批前往時政的研習機構接
受時空通道反追蹤的高階課程。
根據倖存的刀劍男士提供的情報,時間溯行軍入侵的方式是透過未完全閉合的時空通
道。必須假設歷史修正主義者已經掌握比時之政府更進步的時空跳躍能力,並且能夠藉此
反追蹤特定本丸的逆回路線。
藤原馬上加強傳送陣的防禦,將守夜輪值加入內番,並且在大廣間召見全員說明此次
面臨的危機。時之政府給予審神者的建議是不要詳細透漏情報,以免打擊刀劍男士的士氣
,但這種情報管理對藤原來說太過愚蠢。如果在第一起侵入戰發生時就公布事件的話,一
定能夠阻止後面發生的四次傷亡。
對於擁有百萬兵力的時之政府而言,死去的七名審神者是個多麼渺小的數字。
「……除了以上的日常勤務更動以外,以後每逢五之日都是軍演日,諸君務必要習於
佈陣、防禦與在城堡內戰鬥。一旦本丸被入侵,就是毫不留情的殲滅戰。」
坦白告知之後,眾刀劍對於受到襲擊的本丸與戰亡的同類表達了哀悼之意,但並不特
別慌張。戰鬥本就是刀劍的本能。
倒是審神者在三天後說他要出門接受訓練,這件事引起不小的騷動。
「到現世後,請您一定要記得按時吃飯,不然會胃痛的。」歌仙首先囑咐。
山姥切補充:「不要熬夜。」
藥研再補充:「止痛藥也要按時吃。」
「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會知道要吃飯睡覺。」
審神者站著繫領帶,怎麼都弄不好,於是燭台切接手處理,輕柔卻熟練地解開亂成一
團的結。
沒有忙於內番的刀劍們聚在審神者的房間內外,似乎每個人都很不放心即將出門的主
君。
「那是因為您實在太令人擔心了。」清光毫不猶豫地大聲接口:「平常因為大家都愛
著主公,所以盯著您吃飯睡覺,但在現世裡誰會這麼做呢?」
「萬一旅館只準備醬菜跟冷豆腐怎麼辦?主公可不能喝冷酒吃冷食,會感冒哦。」次
郎太刀連酒都考慮上了。
平野嚴肅點頭:「如果您身體不適的話,請不要逞強,馬上去找醫師才好。千萬不能
因為上課而累壞身體。」
「上次那位戴著烏鴉面具的醫師,感覺人很親切呢。」秋田附和著兄弟。
「好了好了,我不會忘記吃飯跟睡覺,也不會生病的。」藤原只想結束這個話題。
燭台切站在審神者身後協助他穿上背心與西裝外套。
「吶,主公能為我買把新的隨身梳嗎?」
「嗯。」
「喔喔,可以要禮物嗎?」新現形的太鼓鐘貞宗睜大眼睛。
「小貞想要什麼?不是必需品的話可不能為難主公。」
「好像沒有呢,希望主公早點回來?」
「上完課就回來。」反正他在現世也沒別的地方好去。「你們都出去吧,我有事要交
代近侍。」
審神者出門這三天裡的近侍是山姥切國廣,換句話說,是負責代為管理本丸之人。
「您有什麼事要吩咐?」
「我離開後會馬上關閉傳送陣。」藤原一邊將文件與筆記收進公事包裡一邊交代:「
取消預定好的遠征。若收到出陣的命令,讓狐之助求助其他本丸,傳送陣的封印絕不打開
。尤其是藤四郎家的成員,絕不可讓他們隨意接近。看守的人員輪調我已經親自安排好,
不要更動。」
「明白了。」
審神者收拾完東西站起來,山姥切卻從積滿報告的桌上找出裝止痛藥的橘色藥瓶:「
您忘了這個。」
打刀的臉上寫著不信任的表情:不是才剛說過會好好吃藥嗎?
「……還有一件事。我不在的時候務必讓壓切長谷部不間斷地擔任內番。」
「我知道了。」
藤原戴上灰色紳士帽,拎著公事包與小行李箱離開房間。近侍跟隨在身後。
「但是長谷部剛才沒來您的房間。」
「不是在路上,就是在玄關。」
結果他們在經過廚房旁的收納間時遇到等候已久的壓切長谷部。
「山姥切,本丸跟我的蒲丸就拜託你了。」
「請您路上小心。」
山姥切國廣離開後,長谷部馬上以急躁的口吻說道:「請帶我一起出門吧。」
「我可不是要去萬屋。去現世待這麼久的時間,對付喪神來說會很麻煩。」
「無論如何,讓您一個人出門實在不妥。」
「不用再說了,這件事我想都沒想過。」審神者強硬地回絕。
「……如果您不願意帶上我的話,其他人能否考慮呢?平野或藥研藤四郎……」
長谷部竟會做出這種讓步,藤原由衷地感到吃驚。他竟能有這種變得謙虛的想法。為
什麼會出現這種性格的變化?
「我給你一個任務吧,壓切。」
「是。」
審神者低頭對無精打采的打刀說:「用盡全力工作,忙碌到完全沒辦法想我的事情的
程度。能做到嗎?」
「能做,但是做不到。」雖然誠實地回答,但仍舊垂頭喪氣。「因為會想著『完美地
完成工作,讓主公高興。』」
「原來如此,你真是無可救藥啊。」雖然這麼說,但不是挖苦的語氣。藤原輕拍長谷
部的寬肩一下:「安心等我回來。」
現世雖然處於夏天,但其實氣溫很低。據說是由於小冰河期的緣故,這幾年的氣候很
不穩定。藤原戴著大衣與帽子,又一直待在開著暖氣的室內研習課程,倒沒有受到很大的
影響。
在以女性與少年為主的審神者中,中年男子顯得格格不入。
審神者的主要職務是召喚與調和,女性所具備的旺盛的生命力更適合這份工作。過去
身為戰鬥主力的人員都已經退役,少數仍留在政府機關中任職,至於像藤原這種依舊被派
到一線上的戰鬥型審神者少之又少。
看到甚至沒辦法自己爬上椅子的男童在付喪神的陪伴下上課,藤原感到非常厭惡。這
必然是某個審神者的孩子,因為血緣的緣故才能以波動相近的靈力直接繼承本丸。陪伴那
孩子的護身刀是一期一振。
藤原感覺從腹部到胸口湧上一股生理性的噁心,到廁所嘔吐並且補充止痛藥後才能繼
續上課。
年輕的審神者大多帶著護身刀,這點叫人訝異。讓付喪神在現世待長達三天的時間非
常耗費靈力,對主從兩方皆是。但是,考量到那七起審神者全數陣亡的暴力事件,孩子們
會感到驚恐也是必然之事。
這些孩子們面臨的恐懼,那七位失去生命的審神者,這些都是上一代的他們無法阻止
戰爭的罪孽。
課程結束後藤原離開旅館,用現金買車票,到未曾居住過的小鎮上的公園去。這裡鄰
近小學,時間正好快到放學的時候。他坐在長椅上吃著便利商店買的飯糰,看上去就像是
個不起眼的上班族,普通的中年男子。
放學的孩子們湧出校門,遠遠看去根本不知道誰是誰家的孩子。藤原也不太清楚,他
在長椅上呆坐著直到人群都散去為止。
在天黑之前,得回去。
回松月去。
有人在那裡等著他回去。
但那並不是他的家。
在這次的課程中,政府特別強調了本丸在失去審神者後應該如何運作,留下預先指示
與交接事宜是多麼重要。當然,這在藤原一開始接下這工作時就已經自覺地安排好了。他
是個可以被替換的人力資源。事實上,所有審神者都是如此。
只是其他人離職後還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走在陌生的黃昏的街道上,普通的中年男子這樣想著。從這個工作的地點,去到另一
個工作的地點,如此而已。他早已失去所謂的家。
在課程結束後,松月本丸的應戰等級從亨九提升為亨七。沒有任何預兆,只是莫名其
妙就收到公文。提升了俸祿應該要感到高興,但藤原只覺得有某種意念要將他與這個本丸
推向無法控制的局面。
於是在夏天結束之前,藤原又退回了好幾次來自現世的信件,並且接收數振新刀。當
今劍在松月本丸現形時,第一次用雙腳奔跑的源氏刀在綠草地上奔跑,大聲笑著:「哇啊
,土地熱烘烘的呢!好舒服!陽光也好舒服!」
岩融扔下鋤頭跑向重逢的同伴,將今劍高舉起來又抱在懷裡。
簡直就像父子似的。
山姥切聽見主人這麼喃喃自語。
不小心看見的眼神,是從未見過的悲傷的眼神。
「我去照顧馬。」
然後主公就整天跟馬待在一起,請他休息還會生氣。
三日月說刀有屬於刀的悲傷,人有屬於人的悲傷。
結果因為工作過度,好像拉傷背了。請當天的近侍騷速劍取來冰塊敷上之後,藤原發
現平常吃的止痛藥沒用,只好打電話給醫師。
「……說要做有益身心的運動,不是讓您去耕田、洗馬跟砍柴。」
「我需要止痛藥。」
「好好好,給您送過去。總之還是做些放鬆身心的事情吧,不然平常的止痛藥劑量會
越吃越大。」
「你有何建議?」要如何刻意放鬆自己,藤原還真是毫無頭緒。
「催產素可以有效緩解焦躁與疼痛,所以最簡便的做法就是做愛囉,您又不是沒有對
象。」
趴在被褥上的審神者一把將電話掛斷。
「主公,時間到囉。」騷速劍看著時鐘,「我去給您換冰塊。」
藤原等了一會才又重新撥號。
「喂,我是飛鳥。」
「我是藤原。身為職場性騷擾的受害者與目擊者,我有必要向你的上司回報這一事件
。」
年輕的後輩馬上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饒了我吧,只是開個玩笑——」
「我從不開玩笑。」
「拜託放過我吧,我寄今年的茶葉給您。」
現世的茶葉產量已經很少了,而且是全球性的缺少。和咖啡一樣,因為飽受氣候變遷
之苦而越來越難以栽植,總之茶葉很貴,藤原根本支付不起。
也不是不能讓刀劍在回到過去的時間線裡購買,只有少量的話還在時之政府勉強容許
的範圍。但如今與八億四千萬的時間溯行軍戰鬥的本丸單位至少有百萬以上,若是每個本
丸每次任務都在過去世界裡進行買賣,歷史自我修正的力量也修復不了這種巨量傷害,時
間線很快就會出現自我變異。
規則這種東西,有人遵守,也一定會有人違背。就藤原所知,大肆在古代蒐購失傳古
籍、織品、樂器、茶具等古董的審神者所在多有。若是出於愛好而收藏造成的影響還不大
,但偏偏曾出現銷贓集團藉此販售古物。
涉事的本丸被直接封鎖消滅,人類入獄,刀劍則由政府刀解,一振也沒回收。那些刀
就這樣葬送在人類的貪婪與愚蠢裡。
以目前時之政府大量聘僱審神者的狀態,出現這種害群之馬也是理所當然的。出身神
主大族的藤原對於政府招人的低標準嗤之以鼻。
最讓人看不過去的是即便出現這種案例也不能公開討論批評,因為審神者實施犯罪是
醜聞,官僚主義無法容忍醜聞。時之政府的措施竟然不是嚴格取締,而是成立審神者與刀
劍專用的商店街與萬屋掩耳盜鈴。
直到今天、此時此刻,依舊有數不盡的人類藉由工作之便從古代取回珍稀物品,指望
歷史的修正力自行修復這等傷害。
無法杜絕這種犯行的政府也無法接受指責。時之政府中又有多少人收受審神者的賄賂
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在過去的時代能上演的貪腐如今也能繼續,時代和人心不會因為
科技而有所改變。
道德感讓藤原嚴格規定麾下刀劍不能從過去時空中昂貴的人造之物,最多只能摘些水
果花草,茶葉則限定在五兩,不能更多。
所以這個本丸一直只喝淡茶,身為大將的審神者也不例外。
「我要京都的煎茶,其他的不要。」
「欸?那很貴耶,您這不是敲詐嗎?」
「下星期之前送來。」
「唉……好的好的,總之今天先送肌肉鬆弛劑過去。」
「有勞了。」
「還有一件事情。」在掛電話之前,飛鳥忽然開口:「對於人體能否接受付喪神現形
肉身的輸血,已經成立研究專案了。」
藤原很清楚時政在人體實驗上肆無忌憚的態度。即便是自由人,也曾被他們操縱身體
的一部分,在未經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操弄生與死。
而且付喪神沒有所謂的人權。儘管有所謂的監察制度,但那是針對管理失控的本丸,
站在保護資產的角度去干涉對於這些刀劍的使用。時之政府本身所擁有的刀劍會被如何使
用,並沒有獨立機構可以監控。
「……知道了。」
「只是想先讓您有心理準備。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嗯。」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所以讓他不要動無謂的怒氣吧。作為實驗對照組,現
在在現世裡正有一振名為壓切長谷部的付喪神正被切開身體,搾出血液,搾乾最後一滴使
用價值。而藤原對此束手無策。世上豈有比戰爭更險惡之物。
夏天的季末相談由於現役成員太多,安排起來需要三天才能結束。謹慎的審神者在不
影響到固定遠征與內番的情況下完成相談排序,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工作。
壓切長谷部忍耐著熱切的心情默默等待。
從現世回來之後,主公又變得冷淡了。雖然說出『等我回來』這樣的話,但在那之後
一次也沒有與長谷部私下說過話。
藤原在審神者的集會裡看見十六七歲的女孩,活潑明亮得像是盛開的油菜花,身邊陪
伴的護身刀是壓切長谷部。那振刀眼裡除了主人以外別無他物。
未婚妻死去時年齡與她一樣,無憂無慮的神態與她一樣,愛撒嬌的樣子也與她一樣。
她喜歡的那件小袖上有白色與粉色的杜鵑花。
於是藤原回到本丸時又沉默下來。就像將自己沉入更深、更幽暗的海水裡,溺於悔恨
與悲傷。
相談第三天的下午,在烏鴉飛渡黃昏之際,壓切長谷部行禮後進入審神者的房間。
主公正座時顯得上身更加高大,像座小山似的。沉默寡言的山。不,更像浪潮。在靠
近的時候又忽然離去,讓人無法捉摸。
主從以拘謹的禮儀討論戰績和本丸內發生的大小事件,最後審神者用毫無起伏的語氣
說:「傑出的戰績與成果豐碩的內番,著實辛苦你了。那麼,想要什麼獎勵呢?」
他得到譽獎勵了。雖然這是預期中事,但長谷部並未將自己付出的努力與得到某種獎
品這兩件事連結起來。做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得到主君的讚賞。為了接近近侍的位置。
真正想要的東西比山與海更不可掌握,比季節的變換更無情,比刀鋒還要銳利又不能
觸碰。
想要得到您的心。但若是這麼說出口,又會被斥為傲慢和痴愚吧。
「……在下內心有所疑問,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你問吧。」他好像變得消瘦了。付喪神得到人身時也就受限於人身,會感到飢餓、
會受傷,也會消瘦。
「在本丸增城的前一天夜晚,為什麼主公臨時改變心意,不殺死藥研藤四郎?」
壓切長谷部事前的確得到準備應戰的命令。他本身不認為粟田口的刀會反擊主人,但
若是出於生存的本能就不確定了。
那天晚上他懷抱著一戰的決心進入主公的房間,最後卻沒有得到拔刀的指示。
審神者在短暫的驚訝後沉默下來,似乎十分慎重地思考答案。
「我並沒有改變心意,原本就是直到最後一刻才真正做出決定。讓你待在那裡只是不
希望事情出差錯,否則藥研藤四郎可能會面臨比被我殺死更殘酷的懲罰。」
「那麼,您為什麼原諒他呢?」長谷部按捺著內心的疑慮。如果是自己的話,違背主
命到這種程度一定無法得到原諒。絕對不會是手掌被穿刺一刀這麼輕鬆的懲罰。為什麼偏
偏對藥研藤四郎如此寬厚?這份羨慕之情已經快到難以忍受的程度了。
審神者倚靠在脇息上,轉頭凝視不斷流下厚重眼淚的燭火。
「……如果藥研在當時說出『我這麼做是為了主公著想』這種話,或是表達悔恨,或
是一味求饒,不肯真正面對錯誤的話,我會親手殺了他。」
殺字中的冷酷讓長谷部後頸感到寒意。
「當時你在現場,當我拔刀的時候藥研大可以逃跑或反抗。但他面臨要斬殺自己的刀
時毫不退縮,用死亡來面對自己的錯誤,這勇氣值得嘉獎。」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的程度,誰都可以做到。長谷部低頭沉默著。主公太小看自己擁有
的刀,還有刀所奉獻的忠誠了。
「你對這答案不滿意嗎?」
「在下只是感到羨慕。您能如此清楚地看見藥研藤四郎的決心。」
「是嗎。」
刀劍是己心的映照。
長谷部希望得到答案。而藤原知道答案。為什麼不告訴他?難道到了此時此刻,他還
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錯誤嗎?
「我也曾經犯下不可饒恕的罪。」
被黑暗包圍時,他對著燭火如此低語。
「想祈求原諒的對象都已經因為我的過錯而去了黃泉,最應該死去的我卻還沒有自盡
,還在這悲慘的世間裡苟延殘喘。」
「主公!」
「這樣的我卻想斬殺願意犧牲生命以拯救我的藥研,豈不是毫無道理嗎?」
也許這樣的事發生有其因緣所在。
「我母親曾告訴我,刀劍是己心的映照。藥研藤四郎無論如何都希望我活下來,即便
知道會犧牲性命也要這麼做。或許現在的我還有活下來的必要。」
壓切長谷部露出比身上被砍了一刀還要痛苦而難以忍耐的神情。
「換作本丸的任何一振刀劍,都會毫不猶豫地為您犧牲此身。在我等眼裡,世上沒有
比您更值得追隨的主君。」
這話聽在任何人耳中都會十分悅耳,但藤原心知並非如此。他不是那種值得追隨的主
人。被親生兄弟背叛的人不值得得到這種追隨。
「……那是因為你們別無選擇。」
藤原露出苦笑。
就告訴他也無妨。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本丸不允許出現其他人類現出真面目?為什麼審神者都必須
單身赴任?因為那會使刀劍感到混亂。想要新主人,選擇新主人,然後駭人聽聞的事情就
發生了。」
不論那駭人聽聞的事情是什麼,壓切長谷部都因為主君語氣中刻骨的悲傷而毛骨悚然
。
會拋棄舊主,選擇新主人的刀劍是怎樣的刀劍?這超出理解範圍的問題令長谷部背上
冷汗直流。
相談順位最後一人是一期一振吉光。
藤原認為如果因此心情不好的話,至少不會影響到與其他刀劍男士的相談。
但現在想想或許是個糟糕的選擇。最後一號排壓切長谷部的話還比較可能挽救糟糕的
心情。雖然必須掩蓋自己真正的想法,但與長谷部相處並不讓藤原感到厭煩。
至於和一期一振會面,心情就不只是厭煩那麼簡單。為了以防萬一,事前就吃了鎮定
劑與止痛劑。
太刀恭敬、親切又溫柔,在檢討過程中毫無缺點可言。
「白山吉光好像還沒有完全適應本丸的樣子。平常只跟你們兄弟一起活動。」
「是。如果能將他編入有其他同伴的隊伍出陣,應該可以改善這個問題。」
就連提出的建議都很適當。
「……那麼,就沒有其他問題了。請保持這樣的成績。」
「拜領主命。」太刀低頭行禮,抬頭時微微一笑,「雖然是夏天,但深夜已經有點涼
了,還請您早點就寢,」
話還沒有說完,一期一振忽然頓住。
瞬間露出了因喪失的記憶而感到迷茫的神情。
大阪夏之陣的戰火造成了精神衝擊,必須小心不觸及這點,以免引發不良的情緒反應
。
一期一振的持有手冊特別說明這件事,藤原當然也十分清楚。對於這振刀的溫柔、寂
寞的神情、還有破碎的記憶,他就像熟知自己孿生兄弟的性情一樣清楚。但那不是真正的
了解,人與神之間不可能互相理解。兄弟之間也會背叛,在背後給予致命的一擊。
早就該殺了他啊。
雖然說著恭敬的話語。但這振墮落的惡刀背叛了他,背叛藤原家。
如果呼喚的是少主,就殺了他。
昔日藤原家的少主這麼想著:殺了他。砍下叛徒的頭顱。
心臟猛烈跳動著。
再次見到這張熟悉的臉時,就想這麼做了。殺了他。
「主公?」
「……啊。嗯。」
「那麼……」一期一振緩緩拉開障子,退出房間。
藤原呆坐著。對自己感到驚懼不已。身上陣陣發冷。
他在想什麼啊,這是不可能的。藤原家的出陣刀一期一振早就被處分了。科員也明確
告知送來松月本丸的都是新現形的刀劍。他竟然為了區區內心的仇恨想斬殺從未犯過錯的
家臣。
藤原抱著手臂,彎下腰瑟瑟發抖,咬緊牙關才能控制住巨大的噁心感。
但是,您為什麼流露出殺氣呢,少主?太刀並未詢問這個莫名浮現在心中的問題,臉
上掛著包容又困惑的微笑退出房間,緩緩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