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CK 08
夏日午後,少年穿著單薄的短袖短褲,就那樣躺在沙發上,因為昨晚熬夜而睡得極熟。
室內明明開著空調,周隨韵卻覺得熱,甚至口乾舌燥。
現在已經不能否認了,他對江從響懷有非同尋常的感情。
在接受那個同性戀設定時,周隨韵其實沒有多想什麼,反正不是真的,江從響也不在意,
唱片公司要怎麼宣傳都無所謂,他們的身分跟長相等等私人資訊也不會暴露,不過當時的
想法卻讓這時的他心中五味雜陳,思緒推演到這裡,幾天前與製作人私下談話的畫面也再
次浮現於腦海中。
「你們真的打算永遠不露面嗎?」製作人沉痛道,「明明都放棄出國了,要是公開的話,
姑且不說話題性,能接的工作也會增加……」
因為答應正式出道,所以周隨韵並沒有按照預定計畫出國,而是徵求家人許可後像其他人
一樣考了大學,課餘時間除了跟江從響一起工作遊玩之外,也一直跟著製作人學習,畢竟
喜歡音樂,也接觸過不少樂器,基礎樂理知識都有,雖然必須從最基本的部份開始,但嘗
試創作這件事卻出乎意料的有趣,也不算荒廢時間。
製作人對他們抱持的期待愈發深厚,周隨韵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儘管製作人不提,但他
以製作人學生身份去公司找人時,隱約從公司的氛圍中感受到了什麼,音樂產業的衰落最
先影響到的就是創作者與表演者,他們也不例外。
公司除了製作本身外,也有經營培養藝人的業務,還沒到立即破產的程度,但公司本身營
利不足,投資與運行不免艱難,之前公司力捧的創作才女沒有續約,組建了自己的工作室
,還在上升期的偶像男團又一口氣爆出一堆無法挽救的醜聞,光是作為代言人必須賠償廠
商的金額就十分可觀,就算還有資產足以支撐下去,但誰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我其實無所謂,反正不是真的。」周隨韵沒有迴避現狀,「問題在阿響。他還沒從高中
畢業,幾個月後才滿十八歲,家人管得有點嚴,而且當初他答應的前提就是不用露臉也不
必公開,現在突然這麼說,不管是他還是他的家人都會拒絕的。」
「你……」製作人一臉感動,「我還以為最大的難關會是你,沒想到你居然願意答應。」
「拜託不要在這裡哭出來。」周隨韵嘆氣,「你為我們的事情不斷跟高層交涉,他們被你
說服才接受了我們這種賺不了多少錢的活動形式,這點事情我們還是知道的。如果你有困
難,我願意幫忙,可是江從響那邊,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我也不會答應。你可以想想
要怎麼打動他,名聲與利益那套是吸引不了他的。」
「我怎麼可能拿金錢利誘每次過來錄音室都是專職司機駕駛豪車接送的人。」製作人長吁
短嘆,「不能不從其他層面著手……」
「比起說服他,我更好奇其他事情。」
「什麼事?」
「公開的話,到底要怎麼活動?我們可是已經自己貼好同性戀標籤的團體,很多方面都不
可能像一般歌手一樣發展。」
「沿用設定就好了!」製作人連忙道,「增加故事設定也沒問題!」
周隨韵難得地感到疑惑,對方說的每個字他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連起來就無法體會其中
意思。
製作人興奮道:「很久以前有個歐洲重金屬樂團就是以撒旦之子臨世,即將用音樂使整個
世界墮落的設定進行活動,除了屍妝之外,每次演唱會都用黑彌撒獻祭開場,全都是戲劇
化的演出,但是角色塑造很清楚,在舞台上觀眾面前是這樣的人物,不過一直謝絕私人採
訪或接觸,只讓這個團體活在舞台上,甚至連團員的真名都沒人知道。」
「我聽說過這個樂團。」周隨韵若有所思,「但這跟我們的例子不太一樣,還是有點差異
……」
「這方面的事情我也考慮過了,要讓你們公開的話,需要的是更多故事,用明確的核心撐
起歌曲與演出,讓粉絲與觀眾透過故事理解你們的存在,所謂的同性戀標籤是依據故事劇
情而產生的設定,你們是作品中的角色,舞台上的你們與私下的你們是不同的存在。」製
作人愈說愈興奮,「神秘感是你們一直以來的賣點之一,這點要維持下去,所以不會有什
麼雜誌訪談或上節目跑通告的行程,一般廣告代言理論上也不會找你們,你們要做的是拍
MV出專輯舉辦公演,其他服務粉絲的行程例如簽名會都不會舉辦,維持一定的距離才能保
有神秘感。」
「你是不是已經有計畫了?」周隨韵不假思索道。
「當然。」製作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放緩聲音,「我的提議是……」
「是什麼。」
「我們來拍電影吧!」
「……嗄?」
就這樣,那份改變了一切的劇本輾轉來到他們手上。
儘管製作人努力講解了,江從響卻還是一副茫然困惑的模樣,周隨韵自發地接過解說的責
任,提供了相對準確的範例。
「你還記得前一陣子看的日劇嗎?改造女主角的那個。」
「記得。」
「日劇結束後兩位男主角以劇中的角色名義發行單曲,進行短期活動,結果大受歡迎。」
江從響思索了好一陣子,「所以說,讓我們去拍短片,然後用短片裡的那兩個角色的設定
公開演出,而不是用本名跟本人身分活動?」
「沒錯。」
江從響聽懂了他的解釋,儘管一開始還有些抗拒,但在知道製作人用上所有人脈力邀的知
名導演是誰時終究動搖了,還拿了劇本仔細閱讀,準備看完再考慮結果,周隨韵一開始覺
得這個提案成功的機率不高,但是江從響讀劇本時居然讀到哭出來了,這點倒是始料未及
。
「前面那段單戀又不得不假裝彼此是好朋友的橋段,光看都讓人覺得難過。」江從響揉了
揉眼睛,有點哽咽,彷彿感同身受,「畢竟都是男生,性向這種阻礙根本跨不過去……」
周隨韵有點訝異,連忙將紙巾遞了過去,「你的反應也太大了,這只是劇本而已,不是真
的。」
江從響安靜了半晌,突然笑了一下,用帶著些許鼻音的嗓音說道:「嗯,不是真的。」
周隨韵寬慰道:「而且他們最後兩情相悅了不是嗎?」
江從響點了點頭。
周隨韵本來沒有想這麼多,不過江從響的反應讓他覺得內心深處有什麼地方被觸動了。確
實如對方所說,性向本身就是最大的阻礙,儘管江從響沒喜歡過男人,但也被劇本裡的感
情所打動了,這至少表示對方不排斥同性之間的感情。
倒不是周隨韵想要表白才顧及對方的看法,他更害怕自己說出口後反而會讓江從響決定離
開他,所以只要維持現狀就好,江從響依賴周隨韵,而周隨韵對此甘之如飴,兩人的關係
可以透過所謂的友誼名分而永久延續下去。
「愛哭鬼。」周隨韵伸手捏住對方的臉,控制著力道扯了幾下。
他是存心想逗對方,讓江從響走出傷感的情緒,果不其然,對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理直
氣壯地抗議。
「不要捏了,會痛。」
「那你也別哭了。」周隨韵笑了一下,「別擔心,就算你不想答應也不會怎麼樣,製作人
那邊也可以由我代為婉拒……」
江從響忽然抬起頭,定定地凝視著他,「如果沒有任何表演經驗也能演出的話,我想參與
……」他停頓了一下,「我喜歡導演之前的作品,要是能合作的話,也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當然,前提是你也願意出演。」
不知道為什麼,周隨韵總覺得自己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某種幾乎可說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幾乎無法挪開目光;直到這時,他終於感覺心中某種模糊隱晦的東西終於慢慢成形,塵埃
落定。已經不能否定自己喜歡江從響這件事了,可是看完劇本後,他卻不得不仔細思考接
下來要面對的處境。
「你也看到了,儘管是短片,但內容有床戲,導演不會因為我們或製作人施壓而改劇本。
」
「我知道。」
「這樣一來,你要跟我接吻,還要跟我假裝上床,這些事情你能做到嗎?」
江從響的臉登時紅了,逞強道:「應、應該沒問題吧……你剛才也說了,只是劇本,不是
真的。我們之間也不是真的,對吧?不是真的就沒什麼好怕的!」
周隨韵沒想到對方會在這時引用自己說過的話,失笑道:「那就好,如果答應的話,到時
候絕對不可能有臨陣脫逃的機會。」
「我知道。」江從響的神色稍稍平靜下來,故意挑釁道:「要這樣說的話,你也一樣,沒
有臨陣脫逃的機會。」
周隨韵念頭一轉,「那我們現在先嘗試一下。」
「什麼?」江從響微怔。
「你說你不怕,總要證明給我看,如果答應並且簽約過後才發現自己接受不了,那反倒是
最糟糕的狀況。」
江從響目光閃爍,猶豫了很久,終於道:「我知道了……那、那就來試試看吧。」
周隨韵往前伸出手,江從響沒有動,直到被抱住時,周隨韵才注意到對方的緊張與無措,
不過感覺上不像是忍耐厭惡的感受,更像是從一無所知的基礎學習自己未曾接觸過的陌生
事物。
「這樣就怕了嗎?」
「才沒有!」
接著周隨韵就被抱住了,少年的雙手環住他的身軀,近乎逞強地將臉貼在他肩上,儘管上
半身緊緊貼住,不過下半身還是維持著一點距離,避免彼此隱私部位的相觸,也算得上是
謹慎了。
他隱約聞到了一絲淡淡香氣,是熟悉的沐浴乳的氣味,跟他自己平常用的一模一樣,畢竟
留宿的機率相當頻繁,周隨韵甚至還特地清出衣櫥一角,便於江從響放置留宿時需要替換
衣物。
雖然江從響沒說過,不過周隨韵隱約知道,江從響時常留宿的理由一半是因為工作、一半
是因為家庭環境的變化;以前的江從響在兄姊間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但是在姪子出生後
,他的位置漸漸被取代了,眾人的關注與喜愛都集中在出生剛滿一年的幼兒身上,江從響
也想找回那種被重視的地位,可是他又不能跟自己的姪子比誰哭得最大聲,結果也不過是
給照顧自己的兄嫂添麻煩。
其他方面的人際關係也沒有變化,江從響慣於維持著冷漠的姿態,在學校裡獨來獨往,除
了幾個關係還算可以的同學之外,幾乎可以說是沒有同齡的朋友,所以最終江從響來到了
他的身邊,停下了腳步,其實也不讓人意外。
周隨韵收拾思緒,正想鬆開擁抱的雙臂,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耳朵變紅了。
是因為尷尬嗎?還是窘迫與羞恥?也可能是因為從未與任何人交往過,所以才對肢體親密
感到緊張也說不定。周隨韵來不及多想,低聲道:「你很緊張嗎?耳朵都紅了。」
「不是!」江從響立刻否認,但顫抖的嗓音暴露了真相,「這、這只是……適應的過程帶
來的不可……不可避免的副作用!」
周隨韵盯著對方,失笑道:「我現在相信了,原來你是真的沒談過戀愛,要不然這種程度
的接觸不至於這麼緊張吧,而且我也不是女生。」
「我又不是你!」江從響憤憤道。
周隨韵想起江從響在這個地方看到前女友留下的飾品,一時啞口無言,江從響似乎也自覺
失言,沒有就著這句話繼續說下去。「那些都過去了」、「現在只有你」,周隨韵根本沒
有說出這種台詞的立場,雙方也不是那種關係,對於江從響的指控,不管接不接話都會讓
自己陷入難以辯解的困境。
「抱歉。」周隨韵輕聲道。
「為什麼要道歉?」江從響錯愕道。
「明知你會覺得尷尬還說出這種話。」周隨韵思考了一會,還是決定說實話,「之前沒說
過這件事,不過如果你跟別人交往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想知道是誰從我這裡搶走你。」他刻意用輕描淡寫的口吻說道。
「我又不是你的。」江從響還是低著頭,但聽起來像在忍笑,對於肢體接觸的緊張似乎不
知不覺消散了,連身軀都慢慢放鬆下來,安然道:「我就在這裡,不要提前假設我會被誰
搶走,而且搶走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啊。」
周隨韵沒有正面回答,像往常一樣,壓下心中那一絲澀意,對少年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