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宣情紀事(一)

作者: iris1624 (黃黃)   2021-08-28 00:04:08
#古風、架空、造紙
第一章、還魂紙
  粱芷鎮是個以造紙聞名的小鎮。
  那兒不僅造紙,造的還是大燕國數一數二的好紙,每天總有一車車各種式樣的紙往外
運,等運到了各地價格再翻上數倍。御用的造紙作坊自然也設在此處。
  此處造紙業能發展起來,地利之便功不可沒,小鎮依山傍水,溪流水質清澈,漫山遍
野的楮、桑更是造紙良材。如今鎮內鎮郊大大小小的造紙作坊不下五十間,彼此之間競爭
自是頗為激烈;不過,那也是作坊的當家該煩惱的事了,居民們仍是過著尋常的平淡日子
,砍柴的砍柴、造紙的造紙,一兩件趣聞軼事就可以樂上好久。
  若說起近年來粱芷鎮民津津樂道的趣事,非蘇家小少爺莫屬了。
  蘇小少爺名喚蘇悅,乃是本鎮首富蘇員外的第三子,去年以志學之齡過了解試,不但
是本鎮第一人,放眼幾個縣都不一定找的到;然而才子雖少,卻也沒有多稀奇,更何況對
粱芷鎮民來說,成為御用作坊的工匠可比中舉光榮多了。
  這蘇悅平生只有兩大嗜好:買紙與收藏紙,且對紙的品質式樣要求極為嚴格,看
得上眼的,一次便買下一二刀;看不上眼的,卻也並非不屑一顧,而是將紙的缺陷與改進
之法一一道來。如此一來,人們都知道買紙之前要先打聽打聽蘇小少爺最近又光顧了哪些
紙鋪、買了哪些紙,這些紙肯定差不了;紙鋪老闆每次遠遠瞧見蘇小少爺的身影,立刻嚇
得命夥計把舖子裡的貨再整理一遍以確保沒有瑕疵,接著只能暗暗祈禱貨物能入小少爺的
眼;作坊工匠則對蘇悅又愛又恨,被外人點出缺點當然不痛快,但改進之法卻又極為有效

  據蘇家的下人說,蘇小少爺買了紙又捨不得用,成堆成堆地擱在家裡,員外夫婦也是
十分寵愛這個小兒子,騰出了一個院子專門給他收藏紙。此外,小少爺平時用紙也是講究
的很,據說書本非好紙不看、作文章非好紙不寫,甚至還有人說蘇悅解試時嫌棄紙不夠好
,把監考氣個半死,當然,這些都只是謠傳。總而言之,這蘇小少爺可說是鎮上的風雲人
物、茶餘飯後的最佳談資。
  今天,蘇小少爺又出門買紙了。
  「小少爺來啦!趕緊裡面請,您可來的真巧,這才剛進了新式樣的紙呢!」宋老闆笑
容滿面地招呼道。不知為何蘇小少爺最近常光顧他的紙鋪,且每次都捎了好些紙回去,連
帶著也吸引顧客,宋老闆簡直恨不得他天天來。
  蘇悅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宋老闆您忙您的沒關係,我自己看就行了。」
  「好的,您要是有什麼吩咐就到後頭喊一聲!」
  蘇悅環顧鋪子一圈,一眼就瞧見左側櫃子最中間層的紙是之前沒看過的,不過他
倒不急著去看,而是在鋪子裡晃悠起來,書僮玉宣也只好跟在他身後。大型的造紙作坊通
常都有自己的紙舖子,小型作坊則會放在專門的紙鋪寄賣,宋老闆的紙鋪就專做小作坊的
生意,所以鋪內紙的種類十分多樣。
  「這雲母箋光澤不均,想必是雲母粉倒入葵汁之後沒有和勻。」
  「這砑花紙的花紋倒是簡約大方,但壓上圖案時力道略顯不足。」
  「這椒紙……」
  「這謝公箋……」
  蘇悅慢騰騰地在鋪裡打轉,幾乎所有的紙都被他品頭論足了一番,連櫃子頂層與
底層都不放過,而一旁的玉宣則面無表情地重複著「少爺說的是。」、「少爺說得很對。
」但奇怪的是,他獨獨略過了左側櫃子的新紙,就算經過也好似看不見一般。
  這廂蘇小少爺慢慢悠悠,店舖外卻有人心神不寧。李楮蹲在門邊,豎起耳朵努力聽清
楚裡面的說話聲,但等了許久就是沒聽到有關新紙的隻言片語,而他的怪異行為早已引的
過往行人側目。自從發現蘇小少爺會在這個時候來宋老闆的舖子,他每次送完要寄賣的貨
後便先在附近的茶館裡待著,看到蘇小少爺進了紙鋪後便悄悄躲在門邊,想聽聽蘇小少爺
怎麼評論他作坊的紙,令人振奮的是前幾次小少爺都給出了好的評價,買了許多回去,這
可讓李楮高興了好幾日;這次他開發出新式樣的紙,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對方的反應。
  他實在忍不住,稍稍探出頭望向鋪內,正好看到蘇悅手伸向新紙所在的位置,他的心
也一下提了起來,沒想到小少爺的手在空中頓了頓,卻轉而拿了上一層的紙,李楮的心也
跟著落下去;看完了上一層的紙,蘇悅的手再次靠近新紙,李楮的心又高高吊了起來,但
這次蘇悅卻拿了下一層的紙,李楮的心又重重摔下去。如此循環往復,就在李楮快要受不
了的時候,蘇小少爺終於拿起了新紙端詳。
  「這上頭的圖案……」蘇悅邊說著邊摩娑紙上不規則的弧狀花紋,門邊的李楮下意識
地屏住了氣息,「是隨興了些,倒頗有自然之趣;打底的生紙質量上層。雖是以丹砂做染
料,但想必用墨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就是不曉得這圖案是如何印上去的,不知是不是麵糊
滴上染液後,再以紙覆之?」
  小少爺說的是!李楮在心裡道,他給這紙取名為流沙箋,便是用敗麵糊滴上丹砂顏料
,覆上生紙令其沾濡,染出如流沙一般彎曲的自然紋路。回頭再用墨和其他顏料試試,指
不定還能多種顏料同時和在一塊,染出彩色流沙箋!李楮得了讚賞又想到新法子,內心實
在雀躍,差點忘了自己正蹲在人家店門旁偷聽。
  蘇悅瞥向窗櫺,那兒露出了個麻布裹著的髮髻,正微微晃動著,這使他嘴角不禁上揚
起來,接著叫玉宣去後頭喊宋老闆出來結帳,準備帶一刀新紙回去。
  外頭李楮正高興著,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一
個聲音說道:「你蹲在這裡幹什……」
  話還沒說完,來人便被李楮半撲半拽地一同進了店鋪旁的小巷內,那人被李楮壓在地
上,口中連珠炮似地叫道:「李楮你幹什麼?先是做賊似地蹲在人家店門口,這會又把我
撲進暗巷裡,想非禮我?我可是你師兄啊,知道尊重兩個字怎麼寫嗎!」
  「噓!你小聲一點,胡說甚麼呢!」李楮趕緊摀住對方的嘴,低聲對周子堯說道:「
我只不過是想聽聽蘇小少爺對我的紙有甚麼高見,你也知道蘇小少爺的本事……」
  「啊,失禮了失禮了,我什麼都沒看到,你們請繼續!」
  兩人立刻轉頭望向巷口,只見蘇悅以折扇半遮著臉,見兩人看過來便笑著快步走了,
玉宣則目不斜視地跟著主人。
  「周混蛋你害我被他誤會了啊啊啊啊!」
  「李蠢你有毛病啊!明明就是你毀我清白!」
  另一頭蘇悅愉快地哼著小曲,忽然對走在後頭的玉宣說道:「人生在世,就是要學會
找樂子,知道嗎?」
  「知道的,少爺。」但是是學會找別人樂子,玉宣在心裡補充道,他看著懷裡抱著的
紙,覺得造這紙的人真可憐。
  走著走著,蘇悅想起了有次買紙時與宋老闆的對話:
  「蘇小少爺果然又選了宣情坊的新紙,這新紙可是由當家師傅一手設計,再親自送來
的,保證鎮裡,不,是全天下都找不到一樣的式樣!」
  「宣情坊?怎麼從前沒聽過這名號?」
  「在我們鎮的東北邊,是個小作坊,原本只做熟人生意,去年換了新當家師父才開始
把紙送到我這裡來。說起這新的當家師傅,或許跟小少爺投緣呢!」
  「這怎麼說?」
  「這當家師傅比您大不了幾歲,對造紙很是癡迷,尤其喜歡開發新式樣的紙,聽作坊
里的工匠說他成日不是在造紙就是在琢磨新紙,您不也喜歡式樣特別的紙嗎?」
  「這倒是沒錯,經您這麼一說我真想會會這位當家師傅。」
  他正愁沒理由上人家作坊呢,眼下恰好以詢問新紙做法為由上門拜訪,豈不甚好?
  「玉宣,回去記得備下拜帖和禮品,我們明天去宣情坊一趟。」
  
  蘇府在小鎮西南角,是以離宣情坊有些距離。蘇悅用過午膳就帶著玉宣出門了,
儘管穿著厚重的狐白裘,仍不減腳步的輕盈。
  玉宣雖不願掃了自家少爺的興,但還是忍不住道:「少爺,真的不乘車過去嗎?雖已
是初春時節,但寒風陣陣的也叫人難受,若頭痛又犯了或是著了涼,肯定又會被關在家裡
養病。」
  蘇悅無奈道:「我這穿得還不夠多嗎?況且多走點路豈是壞事,若爹娘問起就說是大
夫囑咐的吧。」
  出了鎮外,尋常屋子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造紙作坊的棚子與倉庫,一株株梅樹點
綴其中,新綠的嫩葉隨風輕輕晃動。
  「說起來,小時候還在這附近的別莊住過一些時日,那裏的梅花可好看了,就是不知
道現在如何。」
  「那別莊一直都有人看管,少爺不如冬天的時候跟老爺夫人說一聲,到那裏小住幾日
。」
  主僕兩人正聊著,突然迎面走來一人,蘇悅見了趕忙迎上前,笑道:「這不是程
兄嗎?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上了。」
  程允中也是頗為驚喜:「我就住這附近,讀書讀得悶了便出來走走,沒料到竟然遇到
蘇賢弟,賢弟怎麼會到這來?」他跟蘇悅是同年,也是現下粱芷鎮唯二的舉人之一。
  「我正要到宣情坊去拜訪。」
  「宣情坊?我去那找過朋友幾回,這條路的盡頭就是了。」程允中說道,「我就不耽
誤賢弟的事了,下回再尋個時間討論學問吧!」
  「如此甚好,改日必定上貴府拜訪!」蘇悅與程允中揮別後,不久便走到盡頭,只見
木門敞開著,可看見裡頭工匠幹活,門邊掛著個木牌上書「宣情坊」,也沒什特別的裝飾

  他喃喃自語道:「『皎白猶霜雪,方正若布棋。宣情且記事,寧同漁網時。』*這作
坊倒是取了個好名字。」正思索著怎麼投拜帖,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問道:「兩位有甚麼事
嗎?找人還是買紙?」
  蘇悅回過身,見是一個年歲比他小、做工匠打扮的少年,連忙拱手道:「在下蘇悅,
想拜訪作坊的當家師傅,不知這位小兄弟可否幫忙遞個拜帖?」
  那人聞言眼睛一亮,說道:「這不是蘇小少爺嗎!你能來我們這裡真是……真是我們
的榮幸!我們小作坊沒那麼講究,兩位請隨我進來。」
  蘇悅無奈道:「您言重了。」隨後便跟著跨過門檻進到院子裡,只見院子裡約有三四
十人正在工作,有的在水槽旁用紙簾抄紙,有的正用石錐搗料,棚子下還可見到灶上大木
桶冒出陣陣白煙,想來是在蒸煮樹皮。
  那人道:「兩位先在這稍等一下,我這就叫李大哥過來。」說著朝裡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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