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如玄的寢室內,素雅無飾的床裡躺著一名小少年,他找來潢山一帶最好的醫
修為其診治,那醫修看完小孩的情況告訴他說:「幸好令公子福大命大,雖是受到
毒符衝擊暈過去,不過藍小友及時救治,毒性沒有擴散,只是醒來會有一點心神不
寧,在下開幾帖安神和袪毒的藥喝完就無礙了。」
盛如玄望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回頭向醫修道謝:「那就有勞吳道友了。」
那醫修又提醒道:「還有一事,雖然令公子年紀尚輕,太早祓除惡咒難免有損
身心,可是再這麼拖下去也不好,宮主還是要早做決斷。那詛咒一直在消耗生機。」
這話讓守在床邊的藍晏清也一臉擔憂,盛如玄卻是冷靜回應:「此事我自有分
寸,多謝吳道友提醒。」
「那好吧,我去開藥方。」
盛如玄目送對方,下令道:「晏清,去帶路。」
藍晏清有些不捨的看了眼床上昏睡的小師弟,聽令跟隨吳醫修去取藥方和抓藥。
那兩人一走,盛如玄走到床邊伸手,掌心浮出一面發出白光的東西,那是他的法寶
昭明寶鏡,他用寶鏡隔空對准小羊緩緩移動,像在搜尋什麼,片刻後毫無所獲才收
手低喃:「看來還算乾淨。」
盛如玄走出房外,過了好一會兒明蔚才在床邊現身握住小羊微涼的手幽幽低語:
「要是我再晚一些,只怕你要被那毒符弄瞎雙眼、毀了這張臉。小傻子,也不當心
一點。」他守在床邊良久,指尖一點微光虛指著小羊眉心,用真氣護其元神。
一柱香後小羊終於逐漸轉醒,他皺眉發出模糊而微弱的呻吟,坐起來望著陌生
的床帳發愣,這時藍晏清推門入內,端了碗藥過來擱在床邊几案上。
藍晏清關心道:「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小羊微微搖頭,嗓音乾啞的問:「這是哪裡?」
「這是師父房裡,我找到你以後,師父就親自抱你回來,方才請吳醫修來給你
開藥。天蘅教的人用毒火符暗算你,還好我及時趕到,但還是讓他們跑了,可能是
害怕白猿報復吧。」
小羊一臉困惑:「我聽不太懂,這是什麼意思?師兄能再講明白些麼?」
藍晏清端起藥碗,舀起一匙吹了兩口哄道:「先喝藥,邊喝我邊講給你聽。」
據藍晏清所敘,天蘅教的人上潢山搗亂試煉,企圖搶摘白桃,又挑起白猿與靈
素宮起衝突,小羊跟周諒去救小白猿那會兒,藍晏清和其他的同門師兄弟在另一處
與天蘅教的人打起來。白桃樹林和峽谷範圍太大,藍晏清一時遇不上小羊他們也是
正常的。藍晏清趕去救小羊的時候,早就沒看到周諒的蹤影,只看到了天蘅教扔的
一些陣旗和符術的氣息,疑是天蘅教人作祟。
聽到這裡小羊揪住藍晏清的袖子緊張追問:「周諒她沒事吧?」
藍晏清垂眼一看,小師弟修長玉白的手指抓在深藍衣料上,不知為何覺得情狀
曖昧,令他心神微蕩,他壓下異樣情緒回答:「她沒事,聽說她救了白猿幼崽時被
獸潮沖散了,但沒受什麼傷,只是有點受了驚嚇,徐長老已經接她回去休養。周諒
繳了你和她的白桃各一顆,其他還給白猿,長老他們才有辦法去平息獸潮。受傷弟
子們也都救回了。不過……還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
藍晏清猶豫半晌還是告訴他說:「譚飛跟林東虎抓了白猿幼崽引起獸潮,林東
虎說是迫於無奈,大概也是天蘅教令白猿攻擊他們,迫於情勢而為,不過林東虎還
是暫時被關起來等候師父他們發落。至於譚飛就沒這麼好運,他被獸潮淹沒,至今
無法找到人,請其他長老幫忙尋人也無下落,只怕凶多吉少。你和周諒也真是的,
應該等我們過去,怎麼自己以身涉險,不怕死麼?」
小羊聽到這兒心裡仍有不少疑問,也沒將藍晏清的叨念放心上,這事越想越古
怪,他忽然岔開話題問:「藍師兄,天蘅教的人給我下了毒符就跑了,可他們也沒
搶白桃?」
其實藍晏清也感覺這事有些怪,但他畢竟當時不在那裡,沒有證據的事,誰也
不好斷言什麼對錯是非。他遲疑答道:「對,毒火符是天蘅教才有的符術。只會是
他們幹的好事。」
那就怪了,小羊記得他先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接著好像就看到林東虎的
樣子。在他滿心疑惑時,明蔚暗地告訴他說:「不必猜了,就是林東虎給你施了毒
火符又撒謊騙其他人。至於那毒火符怎樣來的就不得而知了。周諒那時給譚飛他們
貼了隱身符,林東虎卻將譚飛的符給卸了,周諒親眼看譚飛慘死才受到驚嚇,不過
她沒什麼大礙,你不用太擔心。」
小羊從明蔚那裡得知真相才稍微安心了些,他和周諒並沒有大錯,不怕其他人
來查,只是不免有些埋怨為何這次試煉的內容。
「在發愣?來,再喝一口藥。」藍晏清把燙口的藥稍微吹涼餵過來,小羊想接
手那碗藥自己喝,藍晏清避開來勸說:「你別忙,我餵你吧。都怪我一開始沒顧好
你,害你受這種罪。」
小羊微微蹙眉:「這不關師兄的事啊,是我自己不夠謹慎和學藝不精。」他就
不懂藍晏清怎麼老是把責任往自個兒身上攬,說到底他的作為和藍晏清也沒什麼關
係吧?
「別這樣想,你是師父的獨子,又是我最看重的師弟,要不是一早天蘅教分散
我們的注意,我能更快找到你和周諒。」藍晏清看師弟臉色不好,換了話題說:
「師父有些忙,原是想留你在他這裡休養幾日,不過我請求師父讓我帶你回藏風閣,
畢竟你和我住習慣了,由我就近照顧比較好,師父也能專心去忙。」
小羊點頭答應,但仍堅持自己喝藥,不過湯藥實在燙口,藍晏清看他被燙舌頭
的樣子笑了聲又接手過去。小羊終於喝完那碗苦藥,接著問:「查清楚天蘅教的人
有什麼目的了?」
藍晏清擱下藥碗跟他說:「不查也能猜到,無非是想搶白桃,再過不久有個很
大的秘境會開啟,要是帶上某些東西比較好進到秘境裡,就像是拿了鑰匙或通關文
牒一樣。白桃的靈波與那秘境出入交界的靈波相近,所以才被天蘅教盯上。我想天
蘅教不只是派了人到這裡摘白桃,大概也會去搶其他類似的東西,他們和流氓簡直
沒兩樣。」
小羊頭一回聽說秘境的事,勾起他的好奇心,不過他感覺到明蔚不希望他開口
多問,所以安靜躺回床上小睡。他還沒睡著又聽藍晏清走近,立刻又坐起身問:
「師兄還有話想講?」
藍晏清坐到床邊忽然抱住小羊說:「盛雪,還好你沒事。那時我看到你倒在那
裡,真是……嚇得我快要魂不附體了。」
小羊忽然被緊擁也不知所措,只是僵硬呆坐著,他輕輕拍了拍藍晏清的後背說:
「嗯,我沒事,就是有些累而已。藍師兄別擔心。」他試著推開對方,誰知藍晏清
又將他抱得更緊,他又安靜了會兒才尷尬道:「師兄放開我吧,好熱啊。」
藍晏清低語:「再讓我抱一會兒。」他當時真以為師弟死在試煉裡,難過得無
法接受,雖然小師弟如今平安無事,但他覺得心中情意已經快壓抑不住了。
「不好吧?」小羊說完有點後悔,這話彷彿在告訴對方自己發現了什麼,他可
是一點都不想知道師兄心裡對自己有沒有別的念頭。
藍晏清聽出一些異樣,退開了些直盯著小師弟看,眼神有些狐疑:「盛雪你……」
「什麼?」小羊裝傻淺笑:「師兄你不也很忙,我既無礙就不勞煩你照顧啦,
快去忙吧。」
藍晏清瞧不出小師弟有何異樣,鬆了口氣的同時也有點鬱悶,他認為盛雪是有
些迷糊的,但還是試探道:「往後你有什麼打算?我是說,將來師父可能會希望你
找個道侶,你怎麼想?」
「啊?我想都沒想過啊。你別說笑了,就我這樣的……凡人,找什麼道侶啊。」
「是麼?可你和周諒這般親近,說不定師父會想讓你和她在一起。」
小羊感到荒唐,嘆道:「怎麼可能。我只當她是妹妹,她也不可能是這樣看我
的,你想太多了,師父不會這樣。」
「那可說不定,周諒是難得一見的天靈根,你們這麼要好,師父肯定想過這些
事。再說,修真界裡,師兄妹最後成為道侶的也並不少見,師父和師娘就是這樣,
師父是師娘的師兄啊。」
小羊聽到這番話不禁打了一個冷顫,擺手抗拒:「拜託師兄不要再講了,好可
怕啊。我絕對不要娶周諒,我是很愛護她,可是僅此而已。你再說下去我要吐了。」
藍晏清見師弟這反應不僅安心許多,還有點高興,他握住師弟的手說:「我曉
得了,有機會我會提醒師父的。我知道你這性子也喜歡自由自在,不擅於男女相處,
沒有道侶也無所謂,我會永遠陪著你,還有師父。」
小羊淺淺抿笑把手抽回來,訕訕然笑說:「我又不是毫無長進的孩子,已經很
能照顧自己了,總不能老是靠你們。總之多謝師兄這樣關照我,不過我不想拖累你,
所以只要師兄像師父那樣一視同仁就好啦。」
藍晏清又捉住小羊的手握牢,深深看著他道:「對我而言你和別人都不一樣,
你當真一點都不曉得?」
小羊暗暗叫苦,他沒想到藍晏清的態度陡變,他想裝傻到底,又不想直接傷了
師兄的心。他感應到明蔚一聲冷笑,還揶揄他說:「你如此優柔寡斷,將來只會更
傷他的心。難道你想為了一時逃避和自欺欺人就把自己賣了?還是說,你有點喜歡
姓藍的小子?」
「沒有!」小羊脫口叫道。
藍晏清有些錯愕:「你說什麼?」
「呃。」小羊情急之下胡謅:「我是說沒這回事,正因為我明白師兄對我特別
特別好,所以受寵若驚啊,我感激師兄,但還是不習慣這樣。」
藍晏清笑了笑:「你啊,就是這麼老實。我就喜歡你這點。」
小羊和明蔚同時在心中否定:「不,我不是。」
「姓藍的小子對你誤會很深啊。」
盛如玄回來了,藍晏清立刻鬆開小師弟的手。小羊想下床行禮,盛如玄進來就
說:「不必起來。晏清,今天你先回去,盛雪在我這裡歇一晚吧,要是他真的沒事
了,我再讓他回藏風閣。」
藍晏清瞄了師弟一眼,行禮答應後就退出去了。盛如玄踱至床邊俯視床上的孩
子,沉默良久,看得小羊有些莫名心虛,後者怯生生喊了聲師父。
盛如玄似笑非笑的輕嘆道:「幾年過去了,從沒聽你喊我一聲爹。」
小羊垂眼不敢再多看對方,盛如玄逕自說道:「罷了,叫師父也是一樣。身子
好些了?」
「托您的福,都還好。」小羊也不想和父親這樣生疏,可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
辦。也許是自幼對這個父親就沒印象,而盛如玄給他的感覺也不好親近,反而住隔
壁峰的宋叔雖然也是寡言冷面的傢伙,卻還讓他覺得自在些。
盛如玄淺笑對他說:「林東虎說你身上帶了邪祟,想來他是驚嚇過度才胡言亂
語吧。潢山的靈氣旺盛,尋常妖邪根本無法接近,靈素宮又是在靈源之上,你怎麼
可能帶著邪祟之物生活那麼久?」
一瞬間小羊以為自己和明蔚的事被盛如玄看穿了,可是盛如玄的目光不斷打量
他,看來只是在試探而已,他強行穩住心神否認道:「師父所言甚是,這裡靈氣極
盛,不會有什麼妖邪,何況我這樣的普通人,妖邪圖什麼呢?」
「那也未必,邪祟之物都喜愛啖噬人的心與肝。若是鑽蝕入心,或許也有法子
躲藏得好。」
「喔……」
「嚇著你了?」盛如玄淺笑,端起小少年的臉審視,須臾後說:「還記得你從
前去過的憶夢谷?」
「嗯、有印象。」
「為師知道那段記憶會傷你的心,不過有些事還是想跟你問個明白。那時你在
憶夢谷可有遇到什麼怪事?無論多細瑣的事,要是有點古怪的都能講給我聽麼?」
小羊緊張得嚥了嚥口水,夢裡與明蔚締約之事絕對不能提,他只好講了腦海浮
現的另一件事:「姥姥的肉湯、那湯裡……」
盛如玄蹙眉:「姥姥?」他想起這是在指周諒的姥姥,追問:「湯裡怎樣?」
「肉的味道有些怪。」
盛如玄沉吟了聲,翻掌變出一面精緻的圓鏡,圓鏡凌空翻轉數圈後照向小羊,
他語氣溫柔低語:「盛雪,你對著這面鏡子不用害怕,稍微試著回想一下在憶夢谷
經歷了什麼。」
小羊不安又疑惑的望著盛如玄問:「這面鏡子能做什麼?」
盛如玄輕拍他肩膀安撫道:「不用怕,這是我的昭明寶鏡,它能幫你找出過往
存在的一些線索。」
「線索?」
「對。現在的問題,不就是源於過去?長久以來困擾你的詛咒也許也能找得出
來,過了這麼久,你可能記不起來,但沉靜下來的記憶還在,就像塵埃落定後更能
看清楚一些事物。你也長進不少,或許能找到機會幫你解除詛咒。」
小羊點頭,儘管不太安心,但還是答應道:「那我再試試好了。」他相信明蔚
會有辦法不被發現,也刻意想些和明蔚無關的事,但除了和明蔚、周諒的邂逅,其
他的事都剩下悲哀的結果,像是被母親拋下、母親誤殺了姥姥這些事。
鏡面變得像水面那樣泛起靈波漣漪,小羊看到袁霏纓一臉猙獰拿刀刃刺殺一名
老婦,並且一臉冷漠將老人家推開。他看得有些發怵,袁霏纓那樣子看不出是誤殺
姥姥,手裡沾了血也沒有半點情緒,他覺得鏡中的女人很陌生。
鏡中光影瞬變,小羊看到更年幼的自己用十分依賴且親暱的態度趴在一名少婦
腿上哼歌,他們頭頂的枝條開滿了粉色的花,儘管看不清少婦的模樣,可是少婦溫
柔撫摸他的頭髮,場景再變,在他更幼小的時候,被袁霏纓關進一間小屋裡,屋內
畫滿咒文,牆上掛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腦袋,應該都是些妖獸遺骸。
「不要、不要,放我出去!」小羊被勾起內心深處的陰影,驚恐尖叫著想跳下
床,盛如玄將他拽回床上壓制住,另一手併起劍指朝他眉心一點,他當即暈厥,不
過另一重意識還清醒,是明蔚暗中護住他心神,並且讓他在夢裡清醒著。
「盛如玄走了。」
逃到夢境裡,小羊看明蔚支起單膝坐在一棵古樹下,喝的不知是茶還是酒,看
那杯盞應該是酒吧。他走近明蔚問:「這是哪裡?」
明蔚答:「你心神意識的淺層,不過我築起一重幻境,那傢伙的昭明寶鏡照不
到我。」
「就像你在封印裡又另闢一個秘境那樣?」
「有點像,可是不一樣。這是你的神識,我不能到更深的地方,也不能另闢我
的境界,那樣會讓混沌吞噬你,你會發瘋或變成傻子。」
小羊聽了並不感到恐怖,只是好奇問:「所以你能做到那種事?」
「因為我和你之間有締結契約,能讓我長久依附著你,所以能辦得到。少了這
層關係也不是完全辦不到,但會比較費力。要對弱者做這種事不難,但也沒這必要,
若是應敵的話,直接打倒就好。」明蔚回答小羊總是毫無保留,並不擔心小羊會對
他疑神疑鬼。他知道小羊對自己十分信賴,簡直到了缺心眼的地步,反而讓他時常
擔心,他帶著笑意反問:「還想知道什麼?」
明蔚輕輕拉著小羊的手坐下,遞了杯酒給他,他望著杯中映出自己面貌的酒水
問:「剛才我在鏡子裡看到很奇怪的事,小時候我在對一個女人撒嬌,那女人不是
娘親,而娘親在我更小的時候,很生氣的將我關到一個可怕的房間裡。那女人該不
會是和我爹有過什麼曖昧,而我又被哄了過去,娘親才那麼生氣?」
「不知道。」明蔚輕輕和他碰杯勸酒:「不喝麼?」
小羊嘟嘴說:「只是幻境,喝這個有什麼意思?」
「在你眼裡,我也是幻影?」
小羊瞅了眼明蔚,心口微熱,他嘗了一口杯中物,原來那不是酒,是果汁,非
常香甜的果汁,他神色詫異:「這、這是白桃汁?」
「嗯。你太小,還不能喝酒,喝果汁就好。」
「你偷來的?」
「是你們靈素宮的人去偷來的,我取了一點而已。」
那果汁越喝越順口,小羊喝完又要了一些,明蔚跟他說:「好在姓盛的那傢伙
及時收手,沒害你犯頭疼。一旦我出手阻止就會曝露你我之間的事,那樣到頭來還
是會害你落入險地,但若我不出手又擔心你心神受創。他那面寶鏡要是照到你心裡
太深處,所造成的傷害不亞於我召來混沌把你搞成傻子。也不曉得是他功力不足,
還是他顧慮到這點才收手。總之,你要當心那個姓盛的。」
小羊愣愣聽完,語氣輕弱的遲疑道:「但他是我爹,應該不至於這麼狠心的。」
「袁霏纓是你娘親,她有不捨得你麼?再說盛如玄把藍晏清當兒子般看重,對
你卻不冷不熱,要不是你這次捲入這場風波,說不定他也不會特地來看你。」明蔚
講完喝乾一杯酒,幻境裡由晴轉陰,彷彿也在反映他的心情。
明蔚又轉頭看小羊垂著小腦袋,落寞可憐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煩,更是心尖發軟,
於是又緩和語氣說:「你想的也沒錯,一般為人父母總不會那麼狠心,袁霏纓雖然
沒帶你走,但也幫你向靈素宮求援,姓盛的應該也是不希望你因身份招來妒忌才這
樣對你。」
小羊斜睞他一眼,聽他這麼說心情好多了,但仍有些嘴硬回說:「算了啦,你
講這些也沒安慰到我。先不說這些,想脫離天蘅教的那人可能就是你妹妹明斐?要
不要去找她?」
「不了。在潢山找到她也不妙,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很清楚。希望她已經離開潢
山了。」
小羊覺得可惜:「就只能這樣錯過了,當時也沒能問出她叫什麼……」
明蔚輕笑:「你何必這樣。此事本就與你無關,不必放心上。」
「你怎麼這樣講話,現在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平常我的事情你不也沒少插手?
我當然會關心你的事啊。」
「哦?」明蔚挑眉睞向小羊,小羊側首抿著杯緣避開他注視,然而杯中早就喝
乾了,瞧那模樣顯然是在害臊。明蔚垂眸淡笑,神色柔和跟他講:「我依附你,自
然是以你為主。至於我的事並不急,我活了那麼久,和明斐分開也很久,只是想知
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沒別的念想了。」
「可是早日找到她就能早點團圓,了卻心願啊。」
「只要她過得好,團不團圓也不重要。我的心願是她過得好而已。」
小羊歪頭覷他說:「我不懂。你都暫時離開封印了,多點追求不好麼?」
「想求的越多就越會讓自己難受。」明蔚淺笑摸他頭髮說:「不懂就不懂吧。
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為何想讓你喝那杯契約酒了。」
小羊歪著腦袋躲開對方的大掌,被那樣碰觸害他心跳得很快,生怕洩露了心事。
幻境也不知不覺又由陰轉晴,草地被曬得油亮亮的,他因為有些心虛而暫時沉默。
明蔚逕自說道:「其實我不是非要跟你締結契約才能離開,另外開闢的秘境就是
用來吸收那陣法的力量,等有朝一日瓦解封印就能出來。那時你剛好出現,我又碰巧
待得悶了,乾脆就隨波逐流,覺得遇上你就出去看看也好。可能是我有點寂寞,所以
想找明斐。不過,和你相處時,我很自在。有人依賴我、需要我,似乎也挺好的,不
僅是被需要,也想被找到,但又並非誰都可以。」
小羊聽得似懂非懂,這話好像繞了一大圈,他困惑皺眉問:「你究竟想講什麼?」
明蔚輕戳他眉心,噙笑道:「就是遇見你,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如今我沒有太
多想求的事。」一開始以為誰都行,但相處久了才有些明白,如果不是小羊的話,他
大概不會離開,依然待在陣中陣裡,無所謂的耗盡時光和生命。
這話講得太好聽了,小羊有些赧然不信,回嘴道:「先前你說選擇我,是因為小
孩子好控制。」
「呵,是啊。那只是原因之一。你不是為我而來,卻找到我,對我無所求,沒
有執念,所以我和你走。」
這話讓小羊心虛得很,他現在的心境早就不是當初那樣,要是明蔚知道了會怎
麼想?
明蔚拍小羊肩膀說:「正所謂無欲則剛,所以有時你還是能勝過許多人,比如
這回你就比林東虎他們下場好些,因為你不貪。可是這個無欲有時不是指毫無欲念,
而是不外求,畢竟世間有太多求而不得。一旦清楚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旁的任
何人事物也不過是虛影。但要如何能找出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又是急不得的難事。
也許只能順其自然吧。
明斐的事還是不用你操心了,至於團圓就算了,分開得太久,恐怕她已經不需
要我去找她,想找她也只是我這個哥哥自己一廂情願。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對妖
魔如此掏心掏肺,是不智之舉。」
「就說了對我而言,你和別的妖魔不一樣!」
明蔚少見他這樣激動,噙著一抹無奈淺笑繼續講:「你知道麼?妖魔即使有心
也不輕易留情。正因如此,妖魔容易被人心吸引,如果那人珍惜緣份或許也有善果,
但人心易變,往往互相利用、誘騙,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曾經的白狐一族就是如
此,為了修煉和生存而與人族往來甚密,沾染了不好的習氣,導致自滅。」
人族多如蟲蟻,小羊難以想像滅族是怎樣一回事,只是聽了很心疼明蔚,他瞅
著明蔚認真問:「那我有不珍惜你麼?」
明蔚迎視少年澄澈明亮的柔灰色雙眸,明鏡般的心像是蕩開漣漪,他歛眸低喃:
「這問你自己的心最清楚吧。」
小羊想了會兒,他知道自己貪心,總想要明蔚能一直陪伴他,因為有明蔚在,
他不再怕黑、怕獨自面對將來的一切,而他唯一能回報的似乎只有勤加修煉,好幫
助明蔚擺脫封印。或許明蔚根本不稀罕他的親近友好、依賴跟喜歡,可是總不至
於討厭他吧。這麼一想他有些靦腆的微笑說:「反正你都習慣我煩著你了,我對你
也不差吧。將來要是沒有我,你肯定不習慣,肯定會寂寞。等契約期滿以後,我們
結伴去找人,你找妹妹,我找娘親啊,怎麼樣啊?」
明蔚聽他語氣有些無賴,輕蹙眉心說:「你對別人態度規矩又正經,怎麼對我
就老是這樣輕浮?」
小羊挑眉歪頭:「是麼?」
「嗯。」
「我也會跟周諒開玩笑啊。」
「感覺不一樣。」
小羊試著解釋:「你我相識得久還不曉得我麼?就算我爹是宮主、也正因這些
緣故,加上我沒什麼修煉天賦,所以更不好得罪人,言行自然不能那麼招搖啦。」
「也對。懂事的孩子,是因為沒有任性的餘地。」
這話讓小羊有點尷尬,明蔚微笑望著他沒再講什麼,只是淺嘗一口酒後跟他說:
「該醒了。記得換套衣裳。」
小羊這才驚覺自己身上還穿著周諒給的女裝,一直都沒換下來啊!
* * *
小羊知道自己身上的詛咒遲遲無法解除,還有這幾年遇到的許多麻煩,歸根究
底還是他太弱的緣故,所以他一有空就去聽課、練功,閒暇時則獨自跑到山中罕有
人煙的地方練習明蔚教他的術法。雖說他不像其他人有靈根利於修煉,卻有明蔚教
他其他法門,只要尋覓好的風水之地設陣煉符,就能將自己融入山水天地間化為一
體,藉以吸納靈氣,有點類似妖修或靈獸那樣吸收天地精華。
明蔚教的修煉之法,其成效遠優於在靈素宮修煉,久而久之小羊就更常往深山
裡跑,有時獨自帶上行囊進山裡好幾天沒回來,只會一天傳一張符給藍晏清和周諒
報平安。
但藍晏清並不知內情,只以為小師弟成天進山裡玩耍,縱使他再疼愛小師弟也
有些看不過去,某次盛如玄指點他劍術後,他向師父發牢騷說:「小師弟也真是的,
成天往山裡跑,不曉得去哪裡玩了。連周師妹都比他勤奮上進。」
盛如玄既不擔心也不生氣,只淡然回應:「由他去吧,他自知修煉徒勞也不想
讓人為他費心,能那樣自得其樂度日也很好。不要對他太強求。」
藍晏清已有數日不見小師弟,心裡惦記得狠了,又藉口道:「師父太寵師弟了,
也不肯念他幾句,他平日也不怎麼常來問候師父您啊。就算拿丹藥養著也絕非長久
之計,師父捨得讓他和凡人一樣?」他可不希望小師弟如凡人那般短壽,只盼能和
小師弟長長久久的在一塊兒才好。
盛如玄不知徒弟心思,好笑道:「為師不是還有你麼?可別令為師失望了。」
藍晏清愣了下,沒想到師父如此看重他,這下他竟然有點慶幸師弟的不成材。
看來師父對盛雪並無太多期許,他也不再糾結此事,想起先前的試練向其請示道:
「師父,天蘅教三番兩次挑釁,這次還上潢山來鬧,而且他們還一度捉走小師弟,
可能是想拿小師弟威脅師父什麼。」
盛如玄沉吟了聲,道:「他們的確是越來越膽大妄為,只是眼下還是不宜與他
們起衝突。此事過陣子就會傳出去,我們先靜觀其變。盛雪就由你看照了,你與他
同居一處,他相當信賴你,平輩相處總是自在些,總好過讓他面對我。」
「師父別這麼說,只要多相處的話,小師弟也會更親近你的。」
「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盛如玄說這話不帶什麼情緒,彷彿七情六欲皆淡然
無求,倒真像個仙人似的,藍晏清看慣他這樣也不覺得有什麼。
幾日後深山天氣轉涼,楓紅、銀杏皆覆上薄霜,盛如玄在大殿召集所有的長老
和弟子,小羊也跟著藍晏清來到殿裡,大殿階下有座囚籠,籠身佈滿符紙和打了許
多結的紅繩,裡面關的不是什麼妖獸,而是個白髮藍眸、渾身染血的少年。
小羊認清籠裡的傢伙,呼吸微滯,同時聽盛如玄在座上說:「這是前些時候試
煉裡捉到的外來者。」
這當下,小羊分不清心裡震蕩的心緒是自己的,還是明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