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此安到達中部城市,下車第一件事情就是打了路邊的電話給阿萊。只是沒想
到電話響了很久卻沒有被接通。
每隨著撥接的聲音響著,他的心臟感覺一點一點發冷,心想阿萊不會真的出什麼事情
吧?眼眶都紅了,忍著眼淚不要掉下來,過了很久很久,電話撥了又撥,始終無人接起,
只好掛上電話。
他在火車站外猶豫,是不是該回去?可是如果回去的話,這樣辛苦逃出來就沒有意義
了,就這樣坐在路邊想著,好像過很久很久時間,才稍微想通,如果阿萊被抓、他們要把
他逮回去,那應該不會不接電話,肯定是要用阿萊威脅他回去,如果電話一直沒有接通,
是不是阿萊不方便接電話?又或者是阿萊不想接他電話?
不管是哪種理由,他最後還是決定先不回去,每隔一陣子打給阿萊就好,如果真的電
話被接起,對方威脅他的話,再回去也是可以,所以拍拍身體起身,走到公車站牌邊。
此安記得很多年前媽媽帶著他坐火車到這邊,然後他們轉搭上客運,到了不知道哪個
站下車,他們一起到媽媽的老家……那時候他很不情願去見那些一點都不熟悉的親戚,可
是能夠出來玩他是很開心。
他看著站牌,還好這一帶的客運不多,勉勉強強依稀有印象,大概是搭哪一輛車,可
是卻不記得在哪一站下車,再努力回想,好像也搭了頗久的客運,然後就沒有什麼記憶點
了。不過他也知道再怎麼回想可能也想不出,當看到客運過來時,直接就跳了上去,試試
看運氣吧。
以前搭車時是坐在靠左邊的位置,此安找了位置坐下然後看著車窗外,試圖看可不可
以找到一點點的印象。
客運啟動,車窗外頭的景色飛掠過去,此安這才發現自己很久很久沒有出去玩,上一
次出去也是阿萊帶著他,其實是幫一些客戶帶貨,順便帶著他一起出去晃一晃,回程他們
繞去海邊,吃了燒烤海鮮,那真的是他難得外出的時候,很開心,也讓他記在心裡。
再來沒去其他的地方,那就是跟賽文哥一起坐公車去吃吃喝喝,有時候碰上下大雨,
賽文哥還會帶著他坐計程車,光是這樣他就覺得很幸福,有東西吃、有車子坐,雖然跟賽
文哥認識的時間沒太久,但是可以說那是他感覺到很被照顧的快樂時光,有大人很照顧他
,他真的很開心。
可是他現在連手機都沒有,不知道賽文哥會不會找他……
此安呆呆看著車窗外,數十分鐘之後,他看到一個有印象的招牌,瞬間喚醒他的記憶
力,那個時候他也在車內看到過,然後好像再過不久,就下車了。
按了車鈴,此安在下一站下車,可是下了車之後的景色對他來說,卻又是陌生中帶點
些微熟悉,好像真的有來過,但好像又沒有。他順著稀薄的記憶,選了一個可能的方向,
就直直往前走。
只是之後的四天,此安就像鬼打牆一樣,在這一帶徘徊。
每一條巷道,都好像他有走過,沒了手機導航,他只能靠著記憶四處亂走,一整天下
來身上都流汗臭烘烘地,腳底也快要走到脫一層皮,不敢亂花錢,只能在一些附近黃昏市
場的麵包店買一些吐司邊充飢,手上的藥也省著用,有時候痛苦到必須找個無人的角落等
到毒癮過去。
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找到記憶中媽媽的老
家。
連住宿的錢也不敢花,晚上時候他就溜到附近的學校裡頭,撬開了教室的窗戶進去偷
睡覺,偶爾清洗一下衣服與身體,也沒敢亂動學生們的東西,就縮在角落中瞇一晚,趁著
天亮時就跑出校園。
看著學生的課桌椅,忽然很懷念自己之前的學校生活,光是可以在學校睡覺這件事情
都可以令他回味不已,當然還有學校的便當。
第五天時,此安走到一處看似社區的地方,裡頭有一個小公園,這個小小的公園喚起
他的回憶,當時外公外婆跟阿姨,就住在這個附近沒錯,他興奮到快要叫出來。
不過此安就是倒楣到了極點,在他到處詢問人之後才知道,一個楊姓人家早已經搬走
幾年了,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搬哪裡去。
他真的找到地方,可是人已經不在了,這時他沮喪到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那個小公園
呆坐了一下午,還撿到了一個學生皮夾。
皮夾中沒多少錢,此安從裡頭抽出學生證,除此之外什麼也沒動,就把皮夾扔到附近
門上掛著里長的信箱中,然後慢慢朝著街邊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路邊的公用電話,這
年頭的公用電話有夠難找的。
每天此安都會照三餐和消夜打給阿萊,只是一直都沒人接聽,此安心想如果今天再沒
人接起,反正外公外婆家也找不到,他乾脆坐車回去算了。卻沒有想到這一次電話竟然被
接通。
『……喂?』
「阿萊!是阿萊嗎?」此安激動地用力抱著話筒急問。
『安安……』電話那頭的阿萊壓低了聲音,『你現在在哪裡?』
「嗚嗚嗚……我坐車到中部這邊……你怎麼這麼多天都不接電話?」此安瞬間哭的一
把眼淚一把鼻涕,「是不是他們對你怎麼了?阿萊……」
阿萊沉默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此安根本沒注意到新聞,不知道前幾天發生的黑道大型
械鬥火拼,北區這邊亂成一團,也多虧此,豹哥跟上面大佬忙著處理事情,沒空去找出打
傷大程哥的小孩子。
『沒有、他們沒對我怎麼樣……我只是騎車發生車禍,骨折開刀在醫院,所以這幾天
沒注意到手機……』阿萊還是找了個理由騙過此安,『而且大程哥他還在醫院沒有清醒,
所以沒有人對我怎麼樣,真的。』
「真的?不能騙我!」此安哭的抽抽搭搭。
『當然,如果他們要對我怎麼樣,我怎麼可能現在還能接你電話?』
此安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就只能吸著鼻子嗯了一聲。「那……我現在……能回去嗎
?」
『傻瓜!回來幹嘛?』阿萊想了想,『你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再過一陣子看看,如果
藥跟錢不夠我再寄給你,現在寄便利商店就可以沒問題的。』
「喔……」此安聽得出阿萊聲音裡的虛弱,「你真的……沒事嗎?傷得很嚴重吧?我
好想你喔……阿萊……」
『當然啊!』
阿萊刻意打起精神,他沒有說實話,其實他才從加護病房被推出來,一醒過來就急著
找手機,看見手機裡頭十多通的未接來電,猜測就是此安打來,至少安心下來此安真的順
利逃走了。他從鬼門關前被救回來,那天事發突然,剛好他離豹哥最近,也不知道怎麼腦
袋突然一熱直接飛身替豹哥擋刀,在掩護人出去時又挨了一槍,他很快就失去意識,迷迷
糊糊中看到眼前好多人影。
再清醒過來後人已經開完刀在病房中。
其他黑道夥伴告訴他,豹哥要他安心靜養別擔心醫藥費,然後又輾轉得知大程哥被打
破腦袋送醫開刀至今尚未清醒,短時間內他是鬆了一口氣,但心中不免也想著,希望大程
哥就這樣別醒過來最好。
無論如何北部這邊此安暫時不該回來,如果他真的有心要脫離黑道,就更不應該再有
接觸。
阿萊叮嚀此安先別回去、電話偶爾報平安就好不要常打,然後,要照顧好自己,阿萊
已經沒有在他身邊了。
此安抹去眼淚,乖巧地應好,他已經十六歲了,即使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也可以過得好
好的。
『過陣子我出院後,再想想該怎麼辦,好不好?』
此安說好之後,把話筒掛上,然後找個沒有人的小巷子中,摀著臉大哭特哭起來。
阿萊沒有事,太好了!
數日的疲倦、擔憂與得知無法找到親人的委屈,這一刻全部潰堤,全身發抖,哭了很
久很久,直到眼淚無法再流出來,此安才從臂彎中把蒼白的小臉抬起,雙眼又紅又腫。
他慢慢吐著氣讓自己好一點,在小巷中待到快要黃昏,他才腳步不穩地起身,緩緩走
出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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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他還是睡學校,但隔天他就找了間網咖,用那個摸來的學生證登記了會員帳號,
櫃台人員也沒細看他到底是不是本人,要他在帳戶中暫存一些錢就直接幫他安排位子。
網咖至少有冷氣,還可以上網打發時間,此安本來就不太愛打遊戲,只是一直看著動
漫影片,看累就趴著睡,睡醒繼續看,藥癮來了就到廁所解決,才大概過了兩週左右,藥
癮一直斷不了,加上根本沒有好好吃飯,生活作息又差,此安整個人瘦到看起來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
網咖有提供付費盥洗的簡單浴間,此安去菜市場買了幾件二手衣褲換穿著,其中他聯
絡過阿萊兩次,阿萊說大程哥醒了,但傷勢嚴重,還好阿萊沒被追究此安的去處,可是短
時間內此安也無法回去。
被強迫待在中部城市,此安也是無聊的要命,手上的藥也快沒了,不想叫阿萊寄給他
,因為如果可以他想要斷了這折磨他的東西,只是斷藥不容易,毒品會讓人上癮就是在吸
食過後會帶給人安定幸福感,雖然知道用藥會破壞身體但是又無法抵抗,惡性循環之下,
總是反反覆覆使用,此安目前就是面對這種情況。
一直待在封閉的網咖環境讓此安極度難受,所以他還是不定時會到街上走走,沒有什
麼目的方向,就只是亂走著,然後看著街上的人,大人小孩、上學的學生、推著爐子的小
攤老闆……每個人似乎都有屬於他們的地方,唯獨此安沒有,他只能孤立無援地立在街頭
,羨慕每一個有人陪在身邊的孩子。
結果蹲在路邊看行人成為此安最大的生活樂趣。
他心裡頭還是一直記得賽文哥,只是之前的難過已經慢慢被磨耗,不是他想開,而是
他知道這一生可能再也無法見到賽文哥,難過也沒有意義,只希望記住對方的好就好了。
起身捶捶痠透發痲的腳,一輛客運從對向車道駛過,此安抬頭不經意地看了一眼。
但就是這一眼讓他傻住,他看到車窗邊有一個長得很像賽文哥的人。
愣了幾秒,客運趁著綠燈快速開走,等到此安回過神邁開腳步追過去時,客運已經轉
過下一條街的轉角,此安的腳步根本來不及追上去。
他沿路上一直大喊賽文哥、慌到急跺腳,甚至還摔了一跤,可是路上根本沒有計程車
,也只能紅著眼眶看客運屁股消失在路上,追也無法追。
客運上,原本在看著書的戴雨森忽然愣了下,拔下耳機看向車窗外。
車窗外是熟悉的上下班景象,沒多想,他又重新戴起耳機,專注地看著手中的外文書
。
好久沒貼文了 對不起我好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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