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飲杯中月、貳玖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1-10-03 21:58:37
  雙雙更衣後,明蔚牽著楊慕珂坐回桌邊。雖然方才明蔚已經收拾善後,但楊慕
珂多少還是能嗅到那一點曖昧的氣味,又或許是他自己多想了,總有點心不在焉。
  「慕珂。」
  「嗯,我在聽。」
  明蔚瞧他耳根還有些紅,倒了杯茶水遞過去:「喝些水。」
  「好。」楊慕珂喝乾一杯水抹嘴問:「你要跟我講什麼?」
  明蔚的指尖在桌面輕點著,像在斟酌該從何講起,他說:「我還沒有告訴過你,
當初是誰封印我,想將我煉化的事吧。」
  楊慕珂緩緩搖頭:「沒講過,你查出來了?」
  「其實那個人你也不算陌生,我只是不想讓你聽了心情差,也不希望你擔心。
不過,現在我心境又有些不相同了,依你的性子是寧可事先聽我說,也好過從別人
那裡得知吧。」
  楊慕珂點頭:「不錯。」
  「封印我的傢伙是……」
  「盛如玄?」
  明蔚罕見的一臉訝異:「你知道?」
  楊慕珂抿嘴苦笑:「我猜的。你都說是我知道的人了,我所識得的人之中,也
沒幾個能將你封印在憶夢谷吧。而且我知道的人裡面,多半也不認識你,若非為了
恩怨封印你,那就是為了私利。有這種野心和目的,又要道行高深的,這麼一想就
只能是他啦。」
  他倆相視半晌,一時無話,卻都看懂了彼此眼裡的情意,還有心疼不捨。明蔚
先安慰他說:「不過現在我已經沒事了。當初我和宋繁樺去靈素宮救你,晚了一步,
那時盛如玄就認出是我,想藉著昭明寶鏡和那封印重新將我壓制。」
  「那你沒事吧?」楊慕珂緊張捉住他的手追問,隨即又笑嘆說:「唉,你瞧我
蠢的,有事也不會再這兒了。你接著講吧。」
  明蔚莞爾反握他的手說:「我那時和你斷了契約聯繫,那道咒誓被破壞後反噬
的力量被我引回封印處,加上我原本就幾乎能自行破除咒封,又有宋繁樺助我,雖
然免不了一場惡鬥,不過危機最終還是被我們順利化解。我當時不僅擺脫封印,還
讓他那面昭明寶鏡又添新傷。」
  楊慕珂鬆開他的手,扯了扯嘴角面帶愧色說:「沒有因為我而害了你,太好了。
其實我也想過要問的,可是不知怎麼開口。謝謝你跟我講這些。」
  明蔚摸了下他的面龐,溫和微笑道:「哪有什麼你害了我這種事,分明是你救
了藍花村跟我,而且你我之間難道還要計較這種事?傻瓜。要是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只管問我,我知無不答。」
  楊慕珂沉默片刻只是有些紅了耳根、頸子,最後赧笑說:「我也不曉得還要問
什麼,不如你想講的都跟我講吧,我什麼都想聽你說。」
  「嗯……」
  「我知道你話不多,可你聲音好聽。」楊慕珂頓了下,低頭小聲說:「我特別
愛聽。」
  楊慕珂說完抿了抿嘴,連靦腆的笑意都瞧得出在壓抑心情,他再抬眼時看到了
明蔚直盯著他看,臉上瞧不出什麼情緒,他有些不安問:「我是不是說錯什麼,冒
犯你啦?」
  「我在想……」
  「想?」
  明蔚默默握牢楊慕珂的手,目光深沉如淵,嗓音有些沉啞道:「等一切塵埃落
定以後,我想找個幽靜的地方把你藏起來。就算一陣子也好,只有你和我。我天天
都和你說話,也聽你的聲音,感受你的氣息和所有。
  你知不知道,你沒在我眼前的日子有多奇怪,不管我見了什麼,眼裡好像都只
見得到你,聽了什麼也只想聽見你,互相依附的那幾年,積累的全部記憶,竟是比
我在封印裡待的孤獨歲月還要多。只不過是處了幾年,可我天天都能想起你一些瑣
碎事情來。」
  「是麼?」楊慕珂露出微笑,既高興又心疼,他清楚思慕是刮骨的鋼刀,那種
煎熬太疼了,所以他茍活的那些年根本不敢去想念明蔚,可是明蔚卻好像一刻也沒
忘了他。
  「是啊,你什麼都學得快,但也有迷糊的時候,你也怕黑暗,怕鬼怪,但為了
周諒和別人才強撐著,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能習慣。
  其實你現在也是怕的,怕鬼怪,也怕人。你的遭遇,當初我和宋繁樺也從那些
人的言行裡料中了,你受了袁霏纓的虐待,變得什麼都怕,但偏偏又得逼自己堅強
振作。」
  楊慕珂沒想到明蔚會講出這麼多心裡話,燦然笑道:「已經沒那麼怕了。只要
你在,我就什麼也不怕。不過,這樣我就變成只怕一樣了。」
  「哪一樣?」
  「只怕你不在啊。」楊慕珂笑了笑,說:「我這樣平凡也沒什麼好值得藏的,
我才想將你藏起來。不過你剛才講的塵埃落定是指哪些事?我娘親的事,還有你妹
妹的事?」
  明蔚說:「不只這樣,還有宋繁樺他們一族的事,及我們白狐族的,我們都是
幾乎被滅族的神裔,這其中還有些事得查個明白,要確認仇敵是誰。佛家雖說冤冤
相報何時了,可有野心的人永遠不會消停,若不處理他們,將來我們也難以安生。」
  言及此,楊慕珂想起自身經歷,眼神也沉冷了些,他有些嚴肅的接話道:「也
對,過去我什麼也不敢奢想,只求能茍活著以便照料娘親。現在我有你,若真的還
能再造生機,恢復元丹繼續修煉,不管要再修煉多久我都願意,我想報仇。」
  明蔚握住他單肩揉了揉,又摸上他面龐,語氣柔煦的關心道:「還恨得不得了?」
  「我也不曉得算不算是恨,但,我沒辦法原諒他們。我要讓他們眼裡再也沒有
光亮,感覺不到溫暖或寒冷,既然無心向善,就令他們也無力使壞。或許是恨的吧,
哼,無所謂,我不會再因他們虛假的謊言難受。他們,不配高高在上。」楊慕珂說
完別開臉,自厭得皺眉嘀咕:「我這樣的嘴臉不好看吧,你會不會嫌棄?」
  明蔚淺笑,雙手溫柔輕夾他兩頰說:「嫌棄你太過率真可愛麼?錯不在你,有
怨氣是自然的,不必這樣講自己。要是你說不記恨他們了,扯什麼冤冤相報何時了
這些話,我和宋繁樺才要傷腦筋。」
  楊慕珂赧笑,又問:「對了,宋叔呢?」
  「他聽柳青禕的話去刺殺紅羅了。」明蔚看青年有些茫然,解釋道:「紅羅是
天蘅教真正執掌教務的人,也是他們教裡權勢最大的護法,他們教主從很久以前閉
關後就全權交由她代理教主應付大局。」
  「這事我還有印象。不過天蘅教的教主是不是閉關很久了?」
  「嗯,很久了,久到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楊慕珂有些擔心:「只有宋叔去刺殺,不要緊麼?」
  「他和我還有柳青禕談過,我們雖然勸過,但他說刺殺一事越少人越有利,最
後他說服了我們。不過我們誰也沒指望能一次就成,雖然他們教主閉關太久,幾乎
被遺忘,但那個護法紅羅也是個很神秘的傢伙。宋繁樺答應過,萬一刺殺不成就立
刻撤走。」
  「希望宋叔平安無事。我生來沒多久就被剝奪記憶,後來那些多是虛假謊言,
不曾經歷過你和宋叔那些事,也不明白滅族之慟,不知還能做點什麼。」
  「你在我身邊就夠了。至於他……」明蔚難得輕嘆一口氣說:「還好還有柳青
禕和其他神裔,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記掛的人,所以會回來的。你不必太擔心。」
  「嗯。」楊慕珂聽到明蔚剛才開頭那句話,心情有些飄飄然的,眼眸隱有光亮
閃爍。他忍不住小聲確認:「你真的只要有我陪著就好?我對你來說這麼重要?」
  明蔚柔聲笑嘆,小力捏著楊慕珂的下巴說:「你不知道?」
  楊慕珂望著明蔚溫柔帶笑的模樣,情不自禁往對方唇上輕吻,然後展臂環抱。
  「怎麼了?」明蔚被越擁越緊,拍了拍楊慕珂的後背。
  楊慕珂抬頭對他微微一笑,側首枕在他肩上傾訴:「從前我就常覺得自己怎麼
老在受傷,皮肉傷之外,心裡也受傷。我又怕疼,為了不受傷,我心裡好像長了厚
繭,不把它刨除、割開就見不到裡面。可這層繭再厚也是裹著血肉,不管怎樣也只
是越來越醜陋,後來又發生了許多我幾乎快承受不來的事,我覺得自己應該不會再
好了。所以我一直很害怕,心裡明明喜歡你,那麼要緊你,可我居然這些年來都躲
在人間,遠離修真界,不敢打聽你的事。
  一來是怕打聽到我又承受不住的消息,可一方面也是我相信你會沒事,有點自
欺欺人的這樣想著。我也怕再和你相遇,你發現我變了很多,那麼你看我的眼神可
能也會有所變化。即使你能接受,但我可能也已經脆弱到什麼都承受不了,連你溫
柔的看著都能成為壓迫。要不是在那種情形下你先發現我……」
  「要不是我在你不省人事的時候找到你,你打算一直躲著我?」明蔚回擁青年,
同樣不自覺的收緊雙臂。
  楊慕珂苦澀了抹淺笑:「不知道。但我的確想過要這麼算了,乾脆就不活了。
可是娘親把我救回來,最終我也還是想要活下去,哪怕今後再也不會有任何好事發
生,那也沒關係,因為我還是不想遺忘以前那些美好的回憶,那回憶裡都有你。我
不想忘記自己和你。」
  「我也一樣。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明蔚雙手捧起楊慕珂的臉,話音沉柔低語:
「就算你記不得,我也會連你的份都找回來,你招惹了我這樣的妖魔,註定永遠甩
不開了。」
  楊慕珂懵懵望著他半晌,莞爾回應:「要真是這樣就好了。」他笑容淡了些,
放鬆的長吁一口氣。還好明蔚找到了他,在此以前,他其實已經快撐不下去,內心
那一點光明幾乎消失,時不時覺得要墜入深淵,即使娘親站在他眼前,他也有些無
法自抑的憎恨這世間的一切。
  「明蔚,你恨過麼?」楊慕珂的語氣不帶什麼情緒。
  明蔚想了下:「可能有吧,遙遠的以前。」
  「那你是怎麼讓自己靜下心的?」楊慕珂好奇的神情像個單純天真的孩子。
  「沒想過要靜下來,心死的時候,什麼都是一樣的,自然也就,波瀾不興吧?」
說穿了那不叫靜心,而是死心啊。
  「死心?可我當初遇見你,你看來不像是死心啊?」
  「沒死透吧。」明蔚半開玩笑的說。「而且見到一個古怪的孩子從混沌夢境掉
進我在封印中另闢的陣中陣,實在太令我意外,你連個修士都不是啊。可我看到你,
卻無由的感到心中稍暖,所謂的枯木逢春就是如此吧。」如今想來他還是覺得楊慕
珂不可思議,這個人即使是在痛苦中掙扎、無助徬徨的樣子,也都讓他感受到心中
某處被觸動,跟著感染了一些生機和力量。
  楊慕珂聞言露出微笑,明蔚執起他一手細細的摩挲低語:「你就算還恨著也不
要緊,我陪你。」
  楊慕珂望著他那雙冷色的眼眸,毫不懷疑這份真心,因為若是明蔚也陷在仇恨
之中,他同樣不會離棄明蔚。他的笑意淡去,看來面無表情,卻顯得很放鬆,他冷
靜的說:「我當然還恨著,可以的話,希望他們從來不曾在我人生裡出現過。即使
不刻意去想,我對他們還是感到噁心。憑什麼……」
  「嗯。」明蔚雙手包覆楊慕珂的手給予無聲的安慰。
  「我覺得,也許我入魔了還不自知。你會怕麼?」
  明蔚微微搖頭:「道魔相生相剋,有時也不是絕對的,沒什麼可怕。」
  氣氛正溫馨,外面好像有什麼動靜,楊慕珂起身去開門,看到楊雿熙站在庭院
裡高舉雙手不動,他失笑問:「娘親,妳在做什麼?」
  「我怕嚇到牠們啦。」楊雿熙壓低嗓音說:「你講話小聲點。噓。」
  「牠們?」楊慕珂回頭朝明蔚笑了下,接著放輕腳步走近母親,看到她的衣裙
上停了幾隻藍紫色的蝴蝶,仔細看會發現蝴蝶翅膀多少都有些破損,不過還是很好
看,惹人憐愛。
  楊雿熙說:「就牠們啊。牠們想休息一下,等風小一些再飛。」
  「這顏色的蝴蝶好像不常見。不過,娘親妳真的能聽懂牠們講什麼?」
  「啊?怎麼可能啦。」楊雿熙掩嘴嘻笑,說:「牠們又沒講話,不過牠們想這
樣啊。」
  楊慕珂猜想她應該是能感受到一些生靈的情緒或念頭吧?他有時也不是很明白
母親一些話,不曉得等母親恢復後講話是不是也這樣神秘,但他是真心希望母親能
好起來。
  明蔚也走到院子裡,站在楊慕珂身旁提醒道:「好像有客人來了。」
  話說完不久,天空掠過一道閃電,楊雿熙抬頭瞇眼觀看,楊慕珂也跟著望去,
大晴天忽然飄來幾朵雲,雲間閃爍的雷電頗不尋常。雲影裡有兩個黑點在變大,是
兩個人正在迅速下墜,明蔚立刻將楊慕珂和楊雿熙都護到身後。
  墜落的其中一人尖叫喊著師父,另一者振臂拋出一團光球,光球瞬間將他們倆
裹住,兩者才緩緩降落至明蔚的庭院中。裹住來者的水流化成雲氣在他們周身流,
穿著文士袍的斯文男人拉整衣袖時,雲氣也一下子被攝入他的袖中,其前臂內側浮
現一道雲紋淺疤,是傳承某件法寶後才有的印記。
  楊慕珂轉頭小聲問明蔚說:「你這兒不是設了結界?」
  「只防來者不善者。」明蔚下巴微昂,提醒他說:「你瞧清楚來者。」
  楊慕珂剛才就好奇那團像水球的東西是什麼法寶,驅使寶物的男人看著有些似
曾相識,但男人身旁的少女他立刻就認出來了。就算經過好幾年,周諒的模樣也沒
變化太多,就是五官長開了,也沒那麼稚氣了。不過更讓他詫異的是周諒蒙著單眼,
他無法不在意。
  明蔚曉得身旁青年有多驚喜跟意外,輕拍他後背說:「去吧,去找你妹妹。」
  楊慕珂上前一步,有些擔心是夢,回頭看了眼明蔚,後者挑眉給他一個安撫的
眼神,他朝院子裡還在整理衣裙的少女喊:「周諒?」
  周諒聞聲立刻抬頭,見到一個相貌俊秀的青年,穿著淡青色的衣衫有點緊張的
看著她,她沒多想就問:「小羊哥哥?」
  楊慕珂愣愣點頭:「聽說妳失憶了,現在如何?」
  周諒歉然笑說:「抱歉,還沒記起來,不過我直覺你就是哥哥,跟師父還有柳
姐姐信裡描述的感覺很像。啊,這是我師父。」她笑容明豔爽朗,一如從前。
  楊慕珂盯著她左眼的眼罩,忍不住問:「妳的眼睛……」
  「師父救我那會兒就已經是這樣了。不過早就不疼了,別放心上。」周諒只是
淡然勾了下嘴角,聳聳肩沒有交代太多。
  姚昱凡把微亂的鬢髮撫順,客氣上前跟他們說:「恕我們失禮又失態了,沒來
得及知會一聲就貿然闖入,希望沒打擾你們。途中遇到一些事,所以我們師徒有些
狼狽。過去我們曾在那個大秘境裡遇見過,貧道姚昱凡。」
  「啊。」楊慕珂恍然大悟,想起來了。
  明蔚比了個手勢邀他們去前面廳堂裡談:「進屋說吧。剛好買了些點心。」
  楊慕珂說:「那我去沏茶。娘親還要在這兒和蝴蝶玩麼?」
  楊雿熙搖頭,瞅著周諒說:「我想看她身上的毛蟲。」
  周諒臉皮抽了下,尷尬笑道:「妳說的是這隻蟲子?」她摸了袖子和腰間繫的
小兜,皺眉嘀咕:「奇怪,又跑哪裡去了。」最後她在自己髮間摸出了一隻姆指大
小的胖蟲子,那蟲子渾身長了淺紫色蓬鬆細毛,乍看就是一團小毛球。
  正踏上階梯進走廊的明蔚也倏然回頭問:「那靈物是怎麼來的?」
  周諒一掌捧著乖乖不動的毛球,聳肩看向姚昱凡,她師父代為解釋說:「我們
來的途中收到風聲,說天蘅教的人盯上附近一處風水寶地將要現世的寶物,我們師
徒一向看不慣天蘅教,就決定去搗亂。我們破了天蘅教的陣法後被他們追殺,原以
為寶物沒能成功降世,沒想到是變成蟲子跟在我徒兒身上。」
  「就是牠。」周諒把紫色毛球捧高了些,楊雿熙伸手想碰,她又拿開來提醒說:
「妳別亂摸呀,這蟲子帶電的,師父就被牠電了一下。」
  楊雿熙皺眉嘟嘴:「那妳怎麼沒事?」
  「可能牠想跟著我,所以沒電我。」
  楊雿熙跑回院裡摘了一小枝草葉來哄毛球:「蟲蟲乖,來姨姨手裡玩,這裡有
葉子給你吃。來,吃啊,很好吃的。」
  滋,滋滋,毛球身上的毛隱隱有火光竄動,楊慕珂趕緊把母親拉開說:「妳別
再這麼逗牠,太危險了。」
  周諒將毛蟲輕攏在手裡念道:「喂,你不要亂嚇人,要是傷了無辜,我就把你
丟了!」說完她將毛球拋開,毛球如棉絮在空中飄了會兒又沾回周諒的頭髮上。
  「嗶──」
  那疑似是寶貝的蟲子好像發出什麼滑稽的聲音,眾人一時靜默,周諒清了清嗓
說:「牠好像都是這麼叫的。」
  「先進屋再談吧。」明蔚見識多,倒沒有特別在意蟲子的事。
  幾人圍著廳裡圓桌坐,周諒用食指指腹給掌心的毛球順毛,逗得楊雿熙咯咯笑。
楊慕珂幫他們沏茶,然後坐在娘親身旁,和周諒目光相接時互相點了下頭,再起身
對姚昱凡說:「沒想到那時是姚前輩救了周諒,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請受我
一拜。」
  「呃、不必這樣!」「哥哥你快起來啦!」姚昱凡和周諒師徒慌忙阻止楊慕珂,
前者拼命朝明蔚使眼色,明蔚把楊慕珂帶回身旁座位說:「都是自己人就不要這麼
見外了,是吧,姚道友。」
  「對。」姚昱凡鬆了口氣,他隱居太久,一向不習慣和人往來,雖然救回周諒
這ㄚ頭也多少習慣了一點,但許多人情世故他還是感到很麻煩,他忍不住發牢騷說:
「我就是不喜歡這些才隱居的,救人也是應當的事,不必這麼謝我。」
  周諒笑嘻嘻道:「師父最厭煩那些俗世規矩和禮教了,所以哥哥你也輕鬆隨意
就好啦。我也喜歡師父這樣,有什麼講什麼。」
  姚昱凡斜瞟她一眼,輕笑說:「你們兄妹才剛重逢,但是妳也還沒記起來,一
口一個哥哥喊得真順啊。」
  周諒昂首哼聲,回嘴說:「我跟他一見如故嘛。就算還沒想起來,我也知道從
前他肯定是待我很好很好的,不然我怎麼見到他就覺得很歡喜很自在哩?」
  楊雿熙聽這小姑娘一直講自家兒子好話,雖然不太明白這兩人是來幹嘛的,但
也心生好感,拍拍手說:「對啊,我兒子對誰都很好的,以前有個叫巫鈺的男孩兒
也好喜歡他的,三天兩頭就跑來找他玩,很漂亮的男孩兒。還有隔壁張太的女兒也
喜歡我兒子,每次都要鑽到他懷裡聽故事,我兒子做什麼都最好。」
  周諒睜大眼驚嘆道:「哇,哥哥這麼多桃花?」
  楊慕珂一臉尷尬無奈:「是三、四歲的小娃兒愛聽故事、想找人陪罷了。哪是
桃花。娘親,妳別再說了,吃這點心吧,明蔚買的,應該也合妳的口胃。你們也嘗
嘗?」
  姚昱凡微笑婉拒:「貧道辟穀了,還是多謝招待。」
  周諒嘴饞得嚥口水,姚昱凡瞟了眼不爭氣的徒兒,默默揀了塊粉白漂亮的糕點
挾到她碟子裡說:「諒兒妳快吃吧。別辜負主人家的熱情好意。為師那份也給妳。」
  「師父最好啦!」
  明蔚默默品茗,彷彿身在局外。楊慕珂沒察覺明蔚過於沉默,繼續問周諒他們
和天蘅教衝突的經過,周諒繪聲繪影的描述,講到宋繁樺現身刺殺紅羅時說:「他
說有人在等我們,就叫我們走了。我想他那麼厲害,應該會沒事吧?」
  誰也不能保證宋繁樺沒事,大家又安靜了片刻,楊慕珂只好接話說:「應該沒
事吧。不過宋叔為何在這時去刺殺天蘅教護法?」
  明蔚這才開口說:「有傳聞天蘅教的教主要出關了,他們四處搜羅寶物、靈獸,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獻上去。當年宿月鎮狼族被滅,是因為仙魔交戰被波及,但背後
的主因是一些自詡正道的門派想趁亂掠奪宿月鎮,包括神裔狼族的血脈,還有神裔
白狐族。」
  提及寶物,周諒搶話道:「這我知道,聽說那時出現一件寶物,是天人嶼才有
的東西,叫作界玨,有了那東西就能來去諸界。不過要驅使那寶物還得先煉化為己
用,那寶物只認有特殊血脈的人為主,或是藉特殊的血脈認主。所以能用的人除了
天人嶼的天人們,就是其他更高遠世界的仙神吧。很多人不僅覬覦界玨,還想搶神
裔血脈,因為天人幾乎不可能下界,修士們也不可能輕易打得贏天人或仙神,不過
神裔還存在於這世間,於是就有人把念頭打到神裔身上。至於神裔白狐族原先聽說
滅絕了,可是當年宿月鎮卻傳出收留了他們的風聲。」
  姚昱凡挑著一邊眉毛納悶問徒兒說:「妳幾時聽說了這麼多?」
  「嘿嘿,我無聊就四處打聽啦,既然要下山闖蕩,自然要多知道一些事情。不
過有很多我都是聽柳姐姐講的。」
  姚昱凡咋舌:「嘖、嘖,妳就是愛聽這類緋聞。」
  「師父,這才不叫緋聞,這是調查消息,搜羅情報,知己知彼啊師父。」
  「好、好。」
  楊慕珂沒想到周諒會這樣和年長者講話,雖然沒大沒小,但又覺得他們師徒這
樣也挺好的,姚昱凡的確是不太講究世俗規矩,所以也並不在意周諒的無禮吧。
  周諒跟楊慕珂講:「師父這趟帶我下山,就是因為他算命說是我有機緣。然後
我們就遇到了柳姐姐,她認出了我當初是靈素宮的弟子,跟我說了以前的事。不過
我們離開祇里城到外地去,是為了找煉藥的材料,柳姐姐說我的失憶和內傷是醫得
好,就是得花些工夫。這都是多虧當初哥哥你積了陰德吧。」
  楊慕珂微笑道:「是妳福大命大。」
  「這也是啦。還有這個呢。」周諒拿出一支短笛,咧嘴笑說:「我失憶時身上
帶著這個,上面刻了我的名字,哥哥你認得麼?」
  楊慕珂一臉懷念,也有些感傷的說:「是我從前做給妳的,沒想到妳留著……
要是我多做些有用的東西,可能妳就不會出事了。」
  周諒安慰他說:「別這樣想,禍福相依,雖然我出意外,可我現在有個好師父
啊。而且我還是和哥哥你重逢了,沒事的。聽柳姐姐說靈素宮不是什麼好地方,雖
然我本來是那兒的弟子,但我也不想回去,反正當初我掉在秘境裡,他們也沒找到
我。」
  講到這兒,姚昱凡摸摸鼻子,喝了口茶,表情有些複雜。周諒瞧見了就笑說:
「師父怕別人說他搶人家徒弟,就說沒這回事了,很愛瞎操心。」
  姚昱凡又抿了口茶,板起臉否認:「我才不擔心。」
  周諒饒富興味的笑睇師父問:「要是靈素宮的人真的這樣指責你搶人呢?畢竟
我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啊。」
  姚昱凡聞言擱下茶杯,昂首挺胸道:「奇才都留不住算什麼名門大派,簡直糟
蹋。我一點都不擔心。」他講完這些話後,臉微微泛紅。
  楊雿熙輕輕推了下周諒的手臂問:「這毛球不餓麼?牠吃什麼呀?」
  「嗶。」淺紫色毛球叫了聲,聽起來有點可憐。周諒看了牠一眼聳肩說:「不
知道,牠自己黏上來的,我也不曉得牠吃什麼。」
  楊慕珂提議:「要不帶牠去問國師看看?」
  周諒立刻讚同:「好,感覺柳姐姐什麼都知道。」
  姚昱凡起身道:「那我們這就去找她吧,她的住處離這裡也不遠。」
  明蔚說:「二位要是晚些時候找地方住,可以再回來這裡,我這裡有空房。」
  姚昱凡和周諒道謝後就告辭了,楊慕珂陪母親在這宅子裡散步,或是在屋裡變
些小戲法哄母親開心,明蔚始終都陪在一旁。
  等楊雿熙玩累睡著後,楊慕珂再把母親抱回她寢室休息。他覺得明蔚好像一直
在等自己,於是走到明蔚那兒說:「要是沒事的話,我們也回去歇著?」
  明蔚輕點頭,回寢室後他們倆坐在床邊脫鞋,語氣聽似平淡而隨意的問:「巫
鈺是個怎樣的男孩兒?」
  楊慕珂愣了下,沒想到明蔚忽然問起之前聊天提到的名字,他表情複雜的解釋
說:「那是以前認識的,他是在寺裡長大的孤兒,後來我發現他是個會害人的妖怪,
所以我……奪了他的生機讓自己茍活。」
  明蔚看他說完後深吸氣,又不忍心的輕拍他肩膀安慰。
  楊慕珂抿笑問:「你是不是吃醋啦?」
  「有一點。」
  楊慕珂面向他,兩手搭到明蔚肩上認真道:「我心裡只有你。」
  明蔚神色溫柔,好看的唇揚起淺淺笑弧說:「我知道。不過還是有些吃醋,我
不喜歡別人碰你、覬覦你。但是也不討厭這樣的心情,所以你也不必太在意。」
  楊慕珂歪頭看他,蹙眉淺笑:「你真怪。」
  「可你就愛。」
  楊慕珂被這話惹得失笑,靦腆別開臉。明蔚靠過來圈住他,將他壓到身下,他
躺在床上仰望明蔚,忍不住害羞得閉眼,過了會兒又好奇瞇眼偷瞧。
  明蔚眉眼俱笑的俯首吻他,他的唇被舔了好幾下,明蔚誘他啟唇,被這樣挑逗
之後他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但也不必再多講什麼了。
  他留意到方才明蔚什麼都沒吃,只喝了一口他沏的茶,他自己嘗了一塊帶了花
香的酥餅,鹹鹹甜甜的,現在舌尖已經忘了點心的滋味,只覺得明蔚的舌軟韌靈巧
的逗著他。漫長的吻卻沒有令他難受得喘不過氣,明蔚一直默默度氣過來,他彷彿
沐浴在月光裡,舒服得昏昏欲睡。
  「就這麼睡吧。」明蔚停下深吻,又在楊慕珂頰面輕啄了一口說:「我看著你
睡,你先睡。」
  楊慕珂挪到床裡,讓出位置給明蔚,他問:「不一起麼?」
  「我想這樣守著一會兒才安心。雖然這屋宅設了結界,但我還是怕你會忽然就
不見。」
  「這樣啊。」楊慕珂望著他半晌,淺淺抿笑就轉過身去,闔眼睡了。其實他同
樣怕閉上眼就看不到明蔚,怕這始終是場夢,可是怕也沒用,他必須相信那些能讓
自己振作和安定的人事物,所以他相信明蔚是真的,這些好轉的事態都是真的,而
且也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得相信自己才能相信明蔚。
  「明蔚。」
  「嗯?」
  「你別怕,我一直都在。以前沒有我,你都挺過來了,現在有我陪你,沒什麼
的。」
  明蔚安靜了會兒,沉柔微啞的應了聲:「嗯。」他知道這不僅僅是楊慕珂在安
慰自己,而是近似承諾的話語,讓他感到安心和溫暖,並且湧現出無形的力量。很
久很久以前,在他剛遇上楊慕珂那會兒,他要開始教這孩子修煉法術的時候說過這
樣的話──
  任何的話語和文字都有力量,不管它們用什麼樣子展現和消散,都會變成施術
者的軌跡,所以一個人如何修煉,所成就的是歷史。
  那個聰明的孩子一聽就懂,眨著燦亮的眸子說:「我知道了,那法力有時像水,
像冰,像霧,也像草木石頭、山川河海,什麼都能變的是吧?」
  「不錯,修煉有成者有各自的道,也就是凡人所說的信念,堅定信念,萬事可
成。不過,也不能執著,因為那一切也像夢。」
  「我們不就是在夢裡相遇的嘛,夢也可以成真啊。」
  明蔚興味反問:「你是這麼認為的?」
  「夢有很多種嘛。有的可以,有的不行,而且都說三千世界無奇不有,可能我
們這裡是誰的夢,而我們夢裡去的也可能是誰的世界。」
  在明蔚記憶中,男孩聰慧天真的表情還很鮮明,那樣朝氣蓬勃的樣子。他望著
床裡進了夢鄉的男子,輕輕替人將被子掖好,溫柔低喃:「有些夢會成真,比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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