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澄】山海別意（十四）
　　
　　舊館白氏鬧鬼的傳言終是在附近幾個鎮裡漸漸平息了下來，沒有造成什麼仙門百家皆
知，夷陵老祖再次人人喊打的局面。魏無羨準備把莫玄羽的身體給江澄，自是不會大開殺
戒，壞了名聲，給江澄添麻煩，可若不做點什麼，實在難解他心頭的恨意。
　　魏無羨離開舊館，漫無目的的走著，仿若是一個幽魂一般。那日若沒有遇到藍湛，他
其實也並不會在白氏那裡待到太久。
　　
　　卻說那日魏無羨在雲夢山谷中的第一次獻舍，確確實實是失敗了。江澄並未回來，而
他卻陷入了幻境中，不，他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幻境，畢竟實在是太過真實，他一無所知的
在那生活了九年，還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得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直到江澄再次死亡，
而這一次他死在了自己的眼前，而後他便醒了。
　　在獻舍陣法中掙開雙眼後，他曾一度無法呼吸，江澄的再次死亡與獻舍失敗的雙重打
擊讓他痛到了極致，仿佛比他曾遭受的百鬼噬身還來的難以忍受。
　　而後他更沒想到，這竟僅僅只是個開始。
　　此後他每次嘗試獻舍都會看到江澄死在他的面前。
　　
　　最先是他一睜眼便在窮奇道上，溫甯已然發狂，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金子軒已被不知
從何處出現的江澄推開，溫寧的手於是直插入了江澄的胸膛，而魏無羨只來的及扶住他倒
下的身子。到處都是紅色，他的身上全是江澄的血，江澄甚至連句話都沒來得及給他留下
便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那鮮血溫熱的觸感太過真實，即使仰天悲鳴也無法緩解他的痛。
　　而後是在不夜天上，江澄在師姐推開他的時候擋在了師姐身前，於是師姐沒事，江澄
卻死了。魏無羨抱著江澄呆坐原地，再無反抗。
　　
　　再後來就是觀音廟中，魏無羨一睜開眼就看見一根琴弦沖他迎面而來，江澄回身護他
，劈手轉了紫電的方向去截那根琴弦，金光瑤趁機抽出佩劍刺向江澄心口，直接穿胸而過
。又是這樣！魏無羨覺得自己應當已經麻木了，可是不管多少次只要是江澄死在他的面前
，只是光想想都讓他窒息，何況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經歷。沒辦法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在
面對江澄死亡的時候無動於衷，即使知道他面對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也絲毫不能減輕他
的痛苦。魏無羨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去想要扶他，卻被金淩一下子推開。「快滾。」江澄說
道，並不想讓金淩扶著。可話音剛落，就吐出了大片鮮血，身子便搖搖欲墜的倒了下去，
被魏無羨接在了懷裡。
　　「你還沒罵我呢！還沒質問我為什麼忘了我們的誓言呢！你憑什麼死？憑什麼？！」
魏無羨怒聲吼著，隨後狠狠摟住了江澄，嗚嗚的哭了起來：「別再嚇我了好不好，我知道
錯了，我只是想讓你活著，哪怕一次也好。」周圍眾人一時間全都愣愣的看著魏無羨，不
再動作。
　　江澄皺著眉說了句「你還知道……」，便有更多的血從他口中源源不斷的湧出，金淩
哭喊著舅舅的聲音在耳邊縈繞著，魏無羨卻什麼都聽不到了，因為再一次的，他又失去了
江澄。
　　
　　他日夜研究修改獻舍的陣法，可是沒有一次見效。魏無羨覺得自己可能要真的徹底瘋
了，他受不了這樣一遍一遍看著江澄死在他的眼前，仿若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的淩遲，循
環往復。就在他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撐不下去的時候，獻舍後遇到的幻境突然變得荒唐
了起來。
　　魏無羨剛一睜眼發現自己正在大梵山吹著笛子，無意識的溫寧耷拉個腦袋，拖著一地
鐵鍊正一步一步向他走來，他忽然心中一安，想起這個場景沒什麼危險江澄總不會再死了
，可轉念一想，有個溫寧在這，實在是不可控，說不準又會和窮奇道那次一樣。一想到這
裡他又突然心中墜墜，直想著趕緊在江澄來之前將溫寧引開，笛音一轉變了調子，旋律越
來越急，隨即後背撞上一人，手腕被緊緊攥住，魏無羨知是藍湛，雖腕部被捏的劇痛，也
不曾有半點停頓，直至溫寧迅速退走，消失在了山林中他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笛，隱約懷疑
自己的手腕已經斷掉了。
　　便在此時江澄趕到，原本萬分擔心可見金淩無事，立即怒斥他道：「你身上沒帶信號
嗎？遇上這種東西都不知道放？逞什麼強，給我滾過來！」
　　魏無羨一見江澄，心頭劇震，視線頓時黏在他身上再也扯不開來，他盯著江澄掙了掙
手腕想甩掉藍忘機的手，卻因藍忘機捏的實在太緊，怎麼也掙脫不開。
　　「藍湛，我是魏無羨，你沒認錯，但我現在有重要的事，你能不能先放開我。」魏無
羨總算是分心看了藍忘機一眼，認真求道。
　　藍忘機猝不及防被他突如其來的承認身份弄的心神劇震，手上不自覺一松就見魏無羨
大喊一聲：「江澄！」
　　隨後人影一晃，魏無羨已飛奔到了江晚吟面前，從頭到尾半點注意力都不曾留給他。
　　魏無羨一見江澄便不管不顧的沖上前去抱住了他，就算一會兒會被紫電抽死他也管不
了那麼多了。
　　他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江澄了呢？
　　「江澄江澄江澄……」他口中不住的叫著江澄的名字，環住對方的手越收越緊，仿佛
是想將江澄嵌入到他的身體裡一般。
　　「我好想你。」
　　江澄連來人都沒看清楚就被人抱住，被這突如其來的插曲弄的愣住，隨後不太確定的
遲疑道：「魏無羨？」
　　「是我是我。」魏無羨立即應道，乖乖等著紫電抽上來，可等了半天都沒有動靜。
　　他覺得有些不對的放開了江澄。
　　
　　周圍的人乍一聽到夷陵老祖的名號，全都一陣慌張驚疑。
　　「你回來了？」江澄微微皺著眉頭細細看了看魏無羨，似是想透過這陌生的面容上似
曾相識的神態努力回憶起往日的舊友。
　　「好久不見。」江澄用著一種敘舊般的語氣說道，還在他肩頭捶了一下：「你小子果
然一貫命大。」
　　魏無羨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一臉難以置信道：「江澄，你不用紫電抽我嗎？」
　　「抽你作甚？」江澄疑道。
　　「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活吧，別再像以前那般四五六不知任性妄為了。」江澄說完甚
至還拍了拍魏無羨的肩側，語氣甚是平和，結果扭頭便對金淩橫眉冷對吼道：「金淩！在
那傻站著幹嘛？還不趕緊滾過來跟我回去！再這樣亂跑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這前後對比實在太過明顯，魏無羨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
　　
　　金淩乍聽到魏無羨的名字便一臉怒容的瞪著他，忽聽舅舅催促這才動了，經過魏無羨
的時候冷哼一聲，道：「原來你就是害死我爹娘的那個魏無羨，什麼品位，真是難看，我
娘怎麼會為了救你這樣的人犧牲？」
　　魏無羨這才想起自己還是一副塗得像是吊死鬼的模樣，剛剛竟是這個鬼樣子上去抱了
江澄心中頓時懊惱不已，連忙慌亂的拿衣袖胡亂擦了擦臉。
　　金淩既沒有拔劍，也沒有破口大駡，只是嘲諷了兩句就直奔江澄而去，邊跑邊道：「
舅舅，等等我！」
　　魏無羨回過神來，忙上前拉住正準備離開的江澄：「江澄……江澄！你……你不恨我
了嗎？」
　　江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拉住的衣袖，覺得魏無羨有些莫名其妙:「你都已經死過
一次了，有什麼仇怨也都應該報完了，我還恨你作什麼？」
　　「你不恨我？你怎麼能不恨我呢？！」魏無羨一臉的不可思議。
　　江澄嗤笑一聲：「魏無羨，你這重生一回是不是腦子出了點問題？我不恨你你還不樂
意了？上趕著找虐有毛病吧？」
　　「魏無羨，你要明白，已經十三年了，這麼久的時間，過去發生過什麼事也都應該過
去了，你就不要老活在過去裡了。」江澄難得耐心，語氣堪稱語重心長的勸道，說完便想
領著金淩離開。
　　魏無羨下意識的拽住他的衣袖不放：「你不恨我，那雲夢雙傑的誓言你不記得了嗎？
你不帶我回蓮花塢麼？」
　　江澄細眉一蹙，身上僅有的耐心已被魏無羨磨得差不多了，卻仍耐著性子對他解釋道
：「我當然記得，可是魏無羨，你早就已經叛出江家了，雲夢雙傑的誓言從你離開的那日
起自然就不再作數了，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再提是不是就沒意思了？」
　　「再說我雖不恨你，可也不想因為你再給江氏添什麼麻煩，你承認了身份，仙門百家
早晚會找上門來，夷陵老祖要是跟我回了蓮花塢，雲夢江氏必然要面對天下的非議，希望
你能看在咱們曾經同門的份上，原諒我作為一宗之主的顧及。但是若他日你遇到什麼麻煩
，儘管來蓮花塢，不論怎麼說你都曾是我雲夢江氏之人，江氏定會給你庇護。」
　　「我……我不是想要庇護……」魏無羨下意識的反駁，他搖著頭向後退著，不敢相信
江澄竟會對他說這種話，隨後他的目光終於漸漸聚焦，自言自語道：「不，你不是江澄，
江澄不會這樣輕描淡寫的說著仇恨，說著誓言……你騙我，你不是江澄，你絕對不是！」
　　
　　魏無羨轉身跑開，只覺得這世界荒謬的可怕，他要醒來，快點醒來！
　　藍忘機在身後追著他，可因為魏無羨跑進了幽暗的樹林，一門心思向前實在太快，很
快就把藍忘機甩了開來。
　　魏無羨雙手撐住雙膝，彎著腰氣喘吁吁的靠在一棵大樹前，逐漸冷靜了下來。
　　江澄不恨他不應該是好事嗎？不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嗎？可如今為何他如此難
受？
　　雖然這個江澄那樣說，但既然江澄已經不恨他了，那他纏著他重新開始，雲夢雙傑的
夢也不見得就實現不了，他為什麼要逃開呢？他為什麼接受不了江澄不再恨他的事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