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時更新。
07.
（十年前）
為了交作業，沈亦星抱著全班四十人份、高高一疊作業本朝導師辦公室快步走去。十七歲
的沈亦星雖然不是非常高、卻也已經是水準之上。身材看起來有些過於瘦弱，給人一種彷
彿風吹就會倒的印象。
在班上，他是屬於那種坐在角落一整天、都不會被人發現，也不會有人主動跟他搭話的類
型。其實對於這種狀況還滿自在的，畢竟沈亦星自知自己不太會聊天、也不太會開玩笑，
當然也不想惹麻煩。雖然有手機、但也只是拿來偶爾寫作業查資料用，沒有社群軟體帳號
，也沒有玩遊戲。
從小學高年級開始，沈亦星才察覺自己似乎對於男生更有興趣一些。每當班上同學在那裡
鬧說誰喜歡誰、誰又是誰的男朋友還女朋友的時候，沈亦星發現自己總是會比較注意男生
，對女生根本連名字和臉都對不起來。
國中起他才確定自己應該是喜歡男生的沒錯，畢竟都已經想著他們年輕的數學男老師自慰
了。也因為暗戀老師，所以除了沈亦星的數學很好之外、也自願當了三年的小老師。
一切會變樣、是因為國三備考的時候，順手借給同學的數學筆記裡頭，自己在角落裡、很
小很小的畫了一個愛心，小到沈亦星根本忘記了，同學卻開始大肆宣揚了起來。
幸好當時已經快要畢業、大多數的同學都在忙著準備考試，好事者們的捕風捉影與刻意惡
毒的言論，只要沈亦星不多做反應，也沒有太多人在意，所以沒有太多霸凌發生、也沒有
鬧大。
只是，這也在沈亦星心裡埋下陰影，他開始刻意地提醒自己、不要跟人太靠近，不要相信
他們，因為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帶著笑容靠近你、關心你、說你們是朋友的人，是不是
真的。
在絲毫沒有察覺兒子喜歡同性的狀況下，沈亦星的父母讓他進了這所私立復翔男子高中，
說是環境比較單純、可以比較心無旁騖地專心唸書。
老實說，男校對沈亦星也算不上什麼考驗開始，畢竟沈亦星完全不打算告訴父母自己的性
向以外，他也始終覺得自己沒有那種邊唸邊玩的腦子和本領、總之好好唸書就對了。
再加上這種性格，更別提什麼談戀愛了。
只是無論怎麼樣的學習環境，總是有些比較特殊的存在會引人注目。沈亦星其實很高興自
己屬於完全相反的另一種，沒有人注意到自己、沒有人發現，這讓他很有安全感。
不過當然，壞處就是因為他平時不太有意見、也不太主動，所以每當有什麼大家不太想做
的事情，就會往沈亦星的位置看。
像交作業就是其中之一。
這種跑腿的小差事，沈亦星其實也覺得沒有什麼，反正作業有沒有收齊並不是他需要負責
的範圍，就當成下課的小小活動，這樣也很不錯。
下課時間，走廊上有許多正在打鬧嘻笑的學生。高中男生的身材多半都已經有一定的水準
，但思想的成熟度卻又大多遠遠不及身體。所以雖然空間並不算狹窄、但三五成群的高中
男生們肆無忌憚地在走廊上打鬧玩樂，也真是會讓只想經過的人有些困擾。
抱著作業，沈亦星低著頭、快步朝老師辦公室走去。
在走廊轉角，有幾個人高馬大、跟沈亦星同年級的男生，在看見腳步匆忙的沈亦星經過時
，互相示意了一下。
其中一個、在沈亦星經過身邊時，迅速伸出了腿。
沈亦星根本來不及閃避、就整個人被絆倒在地上，手裡的作業本散落滿地。沈亦星狼狽跌
倒的模樣、惹得所有看見的人都笑成一團。
「走路沒帶眼睛嗎？踩到人要有禮貌的露出胸部道歉、你媽沒教過你嗎？」
伸腿絆人的男孩毫不客氣地踢了還痛得站不起來的沈亦星兩腳。沈亦星默默地從地上爬起
來、蹲著開始撿作業，本來不打算理會，但在聽見最後一句時，沈亦星還是忍不住抬起頭
來。
黑框眼鏡底下，是平靜卻充滿不屑的目光。
「是你故意絆倒我，要也是你向我道歉。」
原本看沈亦星很俗很土，很好欺負的樣子，沒想到他會絲毫不畏懼地回嘴，這讓挑釁的男
孩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
沈亦星很快收好作業，這才又一次抱著作業站起身，無視膝蓋身體的疼痛，繼續往目的地
前進。
其他幾個人則是被沈亦星的態度挑起滿肚子火，另一個男生兩步走上前、就扯住沈亦星的
手臂，逼得沈亦星不得不回頭。
才回頭、迎面就是一拳，這拳重重打在沈亦星臉上，不但打飛了他的眼鏡、也把他又打趴
在地上，剛才好不容易都撿回來的作業，再次掉得滿地都是。
旁觀的學生大多都不想隨便插手，畢竟事不關己、更別提這群人自詡是復翔的管理者。因
為他們的『少爺』，在整個復翔高中裡，上至校長董事會、下至志工，沒人惹得起。所以
就算有心想幫忙、也實在不敢惹禍上身，連去找老師都不敢。
沈亦星的近視度數不低、沒有了眼鏡，他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模糊。所以雖然莫名其妙被打
得很痛，他第一件事情仍然是先找眼鏡。沈亦星趴在地上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見眼鏡
掉在走道中間的位置，他連忙過去，伸手去撿。
還沒碰到，沈亦星就看見一雙布鞋、在自己的眼鏡旁停了下來。那瞬間他滿腦子只覺得完
蛋、眼鏡要被踩壞了。
正試圖想伸手跟那隻腳比快，另一隻手卻比沈亦星更快地撿起了那副眼鏡。
在一連串的惡意之後突如其來的幫助，讓沈亦星有那麼瞬間呆楞了一下，他趴在地上，望
著那雙布鞋靠近自己，然後是堅定而不容拒絕的力道握住了自己手臂，把沈亦星整個人從
地上拉了起來。
沈亦星還來不及站穩、眼鏡就已經先被拋進自己懷裡。沈亦星有點手忙腳亂地接住，然後
掛回臉上，他抬頭、這才看清楚是誰對自己伸出援手。
冷酷的神情，從來沒有溫度的眼神，沈亦星呆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他當然知道這是誰，應
該說、整個復翔沒有人不知道。
戚仲翔。
撇開關於戚仲翔各種惡劣事跡繪聲繪影的傳說與流言，還有關於描述他性格有多麼殘虐暴
戾之類的都不談、也不去思考的話，戚仲翔整個人的外表，還有散發出來的氣息，總之從
頭髮到腳底，都正中沈亦星的紅心。
打從入學、第一眼看到戚仲翔開始，沈亦星就已經偷偷地把戚仲翔當成一種……邪惡卻又
帥氣無比的反派偶像……之類的存在。
即使對於他那種囂張又不可一世的態度相當不以為然，但反正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認識他、
一輩子都不會跟他有任何牽扯，就單純當成是親眼見到自己的幻想成真……似乎也不錯。
也算是無聊單調的讀書生活中，一點點自娛的小調劑，沈亦星是這麼認為的。
剛才隨意欺負沈亦星的幾個學生，總是在戚仲翔身邊跟前跟後地稱呼他少爺。那些人都親
眼看過戚仲翔對付人的手段，這在高中生而言、已經足夠令人恐懼……
生羨。
正因為少爺熱愛欺負人、看別人痛苦哭泣就會高興，這些人於是才如此肆無忌憚地狐假虎
威，那彷彿是某種向戚仲翔獻祭邀功的心態。而那些被霸凌者，也因為都清楚明白，戚仲
翔不但在這所學校中是實質的掌控者、他的家世背景也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對象，
以致於根本沒有人敢反抗。
戚仲翔望著眼前的人。
比自己矮了一個頭，有一張就男人來說實在有點小的臉，蒼白瘦弱得跟鬼一樣，還有那副
土到有剩的眼鏡，怎麼看都很無趣。
不過剛才他趴在地上、微微瞇著眼睛摸眼鏡的模樣，倒還滿有趣的。
——不知道他哭起來，會是什麼樣子？他會像剛才那樣、趴在我腳前求我嗎？到那時候，
這張臉又會出現什麼表情？
完全沒料到會被自己偷偷關注欣賞了一年多的對象伸出援手，沈亦星好不容易才從這種極
大震驚裡回過神來。總算想到要道謝，沈亦星連忙低頭：「謝、謝謝你。」
看著眼前毫無特色、平凡無奇的沈亦星朝自己低頭道謝，那瞬間戚仲翔腦裡掠過各式各樣
的念頭。他大可以當場隨意羞辱沈亦星一番，但不知道為什麼，戚仲翔卻一點要這麼做的
慾望都沒有。
鬼使神差下，他挑選了自己從來沒想過、旁人也完全料想不到的方式。
在聽見沈亦星道謝之後，戚仲翔那張一向森冷、生人勿近的神情和銳利無比的目光，竟然
彷彿春雪融化似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甚至對沈亦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客氣。」
不單是沈亦星，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都彷彿被蛇妖的眼光掃過一般、完全不敢相信自己
眼前看到的，石化在原地。
而戚仲翔不但笑著朝沈亦星這麼說，他甚至蹲了下來、開始替沈亦星撿還散落一地的作業
。少爺都動手了，旁邊幾個男生哪敢站著看，他們連忙也七手八腳地搶著去撿那些作業。
只有沈亦星還呆楞在那裡。
這、……怎麼回事？
那個戚仲翔，竟然在幫我……撿作業？
「要拿去老師辦公室對吧？」
是因為戚仲翔捧著作業確認、沈亦星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戚仲翔似乎被沈亦星的反應逗
笑，他愉快地瞇起眼睛：「我幫你拿吧。」這提議、讓沈亦星頭還沒點完就急著搖：「不
、不用了，我拿去就可以……」
「沒關係，我幫你。」
戚仲翔說話語氣雖然溫柔，卻還是有種不容拒絕的強硬。他一手端著相比他身材而言、似
乎也沒那麼多的作業本，一手毫不遮掩地拉著沈亦星手腕，對旁邊所有震驚視線視而不見
，自顧自地離開現場。
被戚仲翔半拉半跑跟在後頭，沈亦星只覺得自己心跳好快、腦子心裡都一片混亂，他完全
搞不清楚現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突然之間都彷彿脫離了正常運行的軌道似地。
「你幾班？」
「我？」
沈亦星還沒意識過來戚仲翔在對自己說話，他有點驚慌地左右看了一下、這才確定戚仲翔
應該是問自己。
……驚慌的模樣還滿有趣的。
戚仲翔在心裡評分，老實說雖然要露出親切和善的表情對他而言簡直艱難，但戚仲翔很有
耐心……至少現階段而言。
「嗯，你幾班？」
戚仲翔配合沈亦星的速度放慢了一點腳步，握在沈亦星手腕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放，這讓沈
亦星無法控制自己地、把幾乎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戚仲翔掌心的溫度這件事情上。
「二、……年七班。」
就連這麼簡單的對話、沈亦星發現自己也已經幾乎做不到，情緒混亂地讓他搞不懂自己究
竟是緊張、害怕、驚訝……
或者是興奮……期待。
「你叫什麼名字？」戚仲翔點點頭繼續問，沈亦星連忙回答：「沈亦星，就算沉下去也還
是一顆閃亮星星的沈亦星。」
——喔？
戚仲翔挑眉，暫時選擇不對這個解釋多做評論，他很快也禮尚往來的自我介紹，「戚仲翔
，二年一班。」
沈亦星很快點頭：「我知道……唔、……」
話才說完、沈亦星自己立刻意識到這樣實在有夠笨，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滿臉通紅，這
樣一說、戚仲翔不就知道自己其實有在注意他了嗎，白痴喔……
看著沈亦星那張毫無心機、無法掩飾紅透的臉，戚仲翔腦海中那股想侵犯、毀壞的念頭，
簡直強烈到讓他幾乎控制不了興奮顫抖。
不行，還太早……還不到時候。
因為戚仲翔放慢了腳步，沈亦星才得以跟他並肩，手腕仍然被戚仲翔穩穩握著，沈亦星不
斷接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這讓一向都習慣不被注意的他簡直渾身都不對勁了。
「我記得我們班跟七班好像只有體育老師不一樣？」
戚仲翔歪頭思考的模樣，好看得讓沈亦星清晰地感到一陣暈眩，怕戚仲翔等自己太久、即
使自己根本對於這些事情一無所知，在感覺滿臉通紅的同時、他也還是連忙點頭，「……
嗯、……」
「那太好了，昨天的數學作業我根本看不懂，等等我去找你，你教我？」
戚仲翔隨意找了個藉口說。而聽見戚仲翔的要求、沈亦星簡直驚嚇到快暈過去，戚、戚仲
翔要來找我、……問問題？
「太麻煩你了嗎？果然是我太……」
戚仲翔欣賞著沈亦星驚慌失措裡又混雜著害羞的神情，心裡泛起了小小的滿足感。這傢伙
被自己三言兩語就逗弄成這樣，那剛才還一副正經八百的禁欲模樣，也太做作了吧？
不過，這種純情又好逗弄的個性，應該……可以更好玩一點。
戚仲翔的以退為進、輕鬆地成功讓沈亦星上鉤，他連忙搖頭搖手：「沒、沒有麻煩，真的
沒有，我只是、……」
「太好了，所以你會幫我吧？」
戚仲翔又笑了起來，看得沈亦星又是一陣暈眩。兩人來到老師辦公室外頭，戚仲翔一樣拉
著沈亦星、一手端著那疊作業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裡的老師們看見進來的人是戚仲翔，一時之間也都驚訝地說不出話，戚仲翔來交作
業……這種事情在復翔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在所有在場的人都還呆楞著的時候，戚仲翔已經把作業丟在國文老師桌上，然後就拉著沈
亦星迅速離開現場。
老師辦公室在一樓走廊最底端，旁邊就是樓梯，而兩人二年級的教室位在三樓另一頭，平
時沒有特別需要找老師的時候，是不太會有人特別會經過的。
戚仲翔將沈亦星一把扯進樓梯轉角處。
往二樓樓梯下方的狹小空間裡，瞬間充斥了戚仲翔身上好聞又性感的男性香水味道。
就算是作夢，沈亦星也從不曾幻想過自己可能有跟戚仲翔說話、甚至單獨相處的機會。沈
亦星只覺得自己心跳聲大得全世界都聽得見，呼吸也好困難，更別說戚仲翔從頭到尾都…
…都沒有放手。
這讓沈亦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直到背靠上牆、無路可逃，他才極度困窘又無法掩飾緊張
害羞地低聲道謝。
「謝、謝你幫我……交作業。」
沈亦星沒有、也不敢看著戚仲翔的臉，這實在會讓人太不知所措又太緊張了。因為戚仲翔
都沒有說話、沈亦星緊張地低頭，同時神經兮兮地開始混亂、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或者講
錯了什麼。
清楚地感覺到戚仲翔越來越靠近自己。
隨著戚仲翔的靠近，無論是呼吸心跳或者思緒都完全混亂失速，沈亦星視線游移、不知如
何是好。想轉身太奇怪，說離開、戚仲翔的雙手又彷彿不准似地按在自己身邊牆上。
別、別再靠近了，這樣好像不太對，雖然也不知道哪裡不對、但反正就是不要再……
「亦星。」
戚仲翔的聲音、直接貼在沈亦星耳畔響起，那個似乎有刻意壓低的嗓音、讓沈亦星瞬間屏
息的同時、全身也都酥麻了。因為腿軟，沈亦星連忙偏頭、伸手向後按住牆壁，好維持自
己的站姿。
「轉過來。」戚仲翔的聲音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在沈亦星耳畔腦海裡震盪。沈亦星
控制不了顫抖、卻又無法拒絕。
他僵硬地照做，才轉頭，視線就因為戚仲翔太過靠近的距離而模糊了焦距。
一種溫暖乾燥而柔軟的觸感，極度輕柔地壓上了自己嘴唇。
沈亦星只覺得心跳停了。
「……你的感謝，我收下了。」
微微彎腰、低著頭的戚仲翔，貼著沈亦星的嘴唇、帶著極盡溫柔寵溺的微笑低聲對沈亦星
說。他甚至輕輕撥弄了一下沈亦星的瀏海，然後才拉開兩人的距離，後退兩步朝還靠貼在
牆上的沈亦星揮手。
「下節下課，你要在教室等我喔，等等見。」
看著戚仲翔離開背影的同時，上課鐘也響了起來。沈亦星卻發現自己仍然動彈不得，就連
眨眼都彷彿失去了力氣。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這、剛才那是……
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