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梗:跟不認識(或不熟)的人在槲寄生下面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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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與圈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他睜開眼睛,寒冷的氣溫下他蜷縮在被鋪裡,鈍痛一陣陣撞擊
著腦袋,這是昨晚放縱的惡果。
即便有些想吐,他仍舊強迫自己起身,像是個機械性的習慣,又或者說是某種執著。
他的身上全是吻痕與抓痕,一簇簇、一道道佈滿他健壯勻稱的身軀,不知是別人享用
著他抑或他享用著別人。昨晚原本是三人行,可是後面又來了一個人加入戰局,那個
人還沒戴套,射在他的身體裡。
「媽的。」
站在淋浴間裡,打開蓮蓬頭。故意拔套內射,不論是誰遇到了都會不爽,不只是衛生
問題,這還關乎禮貌與尊重。溫熱的洗澡水彷彿在安撫著他,一吋吋流淌過他的肌膚
,帶走肉體的疲憊,讓一切回歸最初的樣貌。
他站在穿衣鏡前端詳著自己。寬肩窄臀、肌理分明的胸腹與四肢,在原地轉一圈,看
不到一處地方殘留昨晚的痕跡。第一次見到,或許還會覺得興奮,但如果這是以永無
止盡的迴圈作為代價,時日一久,想必你會完全興奮不起來。
不論是手機的天氣預報,或是電視新聞,就連隔壁鄰居牆上的月曆,都明明白白、斬
釘截鐵的告訴他,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號。昨天也是十二月二十四號,而且可想而知
明天大概也是十二月二十四號,後天、大後天或許依然是如此。他已經過了驚慌失措
的階段,漸漸學會安慰自己,不論前一天有多荒唐,一覺醒來所有的事物都會復歸原
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這天恰好是他的休假日。白天吃喝玩樂,晚上到gay bar買醉,順道
找個男人一夜情,這是固定行程。其實不只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他幾乎所有休假日都
是這麼度過的,如此想來,一直停留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似乎不特別令人感傷。人生本
來就是個巨大的迴圈,旨在消磨而不在前進,隨著年紀漸增,人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試了幾套衣服,抓好頭髮,噴上古龍水。接下來要投身糜爛的夜生活,就得把自己裝
扮得體面一點,最好能跟昨晚一樣,不只引來一個而是引來一雙。因為每天都會重來
過,給了他機會大膽嘗試各種性愛模式,為過往中規中矩的生活來一場華麗的報復。
藏身於巷弄,Möbius的木板招牌甚至不會發亮,樸素且斑駁。然而裡頭熱鬧非凡。雖
然在這裡,聖誕節不若歐美國家來得重要,可寂寞的人們不論如何,總要藉故大肆玩
樂一番,微醺的醉眼毫不掩飾獵豔的意圖,搭訕與被搭訕,最後雙雙對對甚至一群人
一起離去,這是這裡的不成文規定。
他走進人群,迎面而來一雙男人,高的叫阿瑋,矮的叫小誠,他們是情侶,卻各自保
持開放性關係,還喜歡邀人一起開房。昨晚他就是和他們一起過夜,一想起那場多P性
愛,他就忍不住口乾舌燥起來。但是後來他們罔顧他的意願,呼朋引伴,讓他不是很
愉快。
於是今晚他跟他們錯肩而過,不理會他們的搭訕,逕自往吧檯走去。左手邊那個身穿
鏤空網狀上衣的騷0叫Brady,床技一流;右手邊那位手持乾馬丁尼的油頭男人叫竣(
Gin?),外表紳士,可是在床上很粗魯;從他後方不斷靠近、伸出鹹豬手的男人叫大
咚,有色心沒色膽,會在開房前烙跑。
天花板掛滿了槲寄生,是聖誕節的特別裝飾,好讓大家有充足的理由在底下唇齒交纏
。每個十二月二十四號的夜晚,他都會挑個順眼的男人,先在槲寄生下來場熱吻,再
帶回住處放縱一番,所以這裡的每一個人他都瞭若指掌,畢竟他已經被困在十二月二
十四號好一陣子了。
「先生,幫您整理一下。」
晃蕩著酒杯,冰塊清脆地在杯底互相碰撞,玻璃杯身映著一位沒見過的酒保。
「嗨,我是Alex。」
「您好。還想點些什麼嗎?」
這位酒保禮貌地笑了笑,透著點冷淡,甚至不自我介紹。他偷偷瞄了一眼酒保胸口金
色的名牌,叫「Harper」。
「給你推薦。」
Harper有雙漂亮的眼睛,上挑的眼尾很是勾人,但不知什麼緣故,他左眼周圍有著淡
淡的瘀痕,浮腫著,破壞了他出色的相貌。
真是可惜了。或許對Harper來說,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當Harper端出一杯B52轟炸機時,他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雖然這個十二月二十四號,
他只能醉醺醺地望著Harper,最後路倒街邊,不過沒關係,他還有好幾個十二月二十
四號,每天都是新的開始,只要使出渾身解數,每天都有機會將Harper拐上床。
「嗨,我是James。」
「您好。今天想喝點什麼呢?」
單方面認識Harper的第二個十二月二十四號,他興沖沖地擠到吧檯,移動到Harper的
面前,卻發現今天的Harper和昨天有些不一樣。
Harper臉上的傷痕,似乎從左眼跑到了鼻樑上。又或許只是他記錯了,畢竟他每晚都
醉醺醺地,難免看走了眼。
「給你推薦。」
於是他再次乾了一杯B52轟炸機,把疑惑藏在心底,早早離開了Möbius,隔天沒有宿
醉。
「嗨,我是Ed。」
「您好。今天想喝點什麼呢?」
單方面認識Harper的第三個十二月二十四號,Harper的傷痕移到了顴骨,青紫一片。
他眨了眨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
「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這個問題挺失禮的,不過他知道酒吧裡的其他人就像遊戲裡的NPC,老是做著差不多的
事情、說著大致相同的話,也不會記得他前幾天說過或做過的事。
「下午跟男友吵架了。沒什麼。」
嘴上說著「沒什麼」,Harper卻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神情。對Harper來說,十二月二十
四號的確不是個好日子,而停留在十二月二十四號的他,注定等不到Harper憂愁消散
的那一天。然而換一個角度思考,他能夠讓Harper的每一個十二月二十四號,都結束
得不那麼糟糕。
「嗨,我是Chris。」
「您好。今天想喝點什麼呢?」
他實在不想再喝B52轟炸機了,便隨意點了杯琴通寧。
「跟男友吵架?」
Harper的動作頓了頓,繼續上下搖晃著雪克杯,直到飲料與冰塊混合至恰到好處的溫
度。
「我不小心撞到烏青的時候都用這個,滿好用的。小心別舔到。」
這天Harper傷在唇角。他拿出預備的去瘀青軟膏,細心地沿著唇線抹,生怕藥膏跑進
Harper的嘴裡。Harper則像是一隻暴露於車頭燈下野生動物,一動也不動,彷彿陷入
驚嚇之中。
「你怎麼知道?」
「我猜對了?真讓人難過。忘了那個出手傷你的爛男人吧,他配不上你。」
他很擅長在搭訕時製造這種心有靈犀般的感覺,只要鎖定了目標便幾乎百發百中。這
裡的人時常驚訝於他未卜先知, 哪裡曉得這些私事都是前幾個十二月二十四號的自己
洩露的。而Harper的確上鉤了。這天Möbius打烊後,他終於在茂密的槲寄生底下嚐到
Harper豐潤的雙唇,還有軟膏的苦味,新奇而誘人。
「我家就在附近。」貼在Harper耳邊,他輕吻著他柔軟的耳垂。
Harper並非不解風情,隨他回到住處後便大方地寬衣解帶,然而,一絲不掛的Harper
卻立刻讓他興致盡失──紅的、青的、紫的,幾處傷痕在Harper白皙的身體上十分顯
眼,映在他眼裡尤其疼痛。
「這已經算是家暴了,為什麼不報警?」他用毛毯將赤裸的Harper裹了起來,憤恨不
平地說:「他不能這樣對你。」
Harper欲言又止,最終沉默地搖了搖頭。
「沒關係,今晚你睡我這裡,不要回去了。至於明天……」
他忽然發現自己無法承諾Harper任何事情,因為明天依舊是十二月二十四號,在兩人
於Möbius會面以前,Harper仍然會被打得滿身是傷。
「明天?」Harper倚在他身上,嘆了口氣,「如果一覺醒來,還是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這樣可以稱之為『明天』嗎?」
明天。每天都是同一天,所以說不上擁有明天。
濃重的睡意襲來,他緊摟著Harper,Harper也抱著他。驚喜與恐懼在他們逐漸模糊的
意識裡蔓延,驚喜的是終於找到同病相憐的人,同時又害怕明日一切歸零。酣睡以前
,他只能不斷在心底祈禱,一覺醒來Harper還在身邊。
曙光照耀之時,迎來了他與Harper相識的第四個十二月二十四號。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Harper恬靜的睡臉。謝天謝地,他們終於在迴圈中找到了
個小裂缺。
「我得回去拿些東西……你真的不介意我留在這裡?」
「當然不會,我們開車過去,你盡管把所有東西都搬過來,離那個男人愈遠愈好。」
據Harper的說法,這天上午他男友值班,可以趁著這個時候回去收拾家當。一踏進玄
關,他就見到滿目瘡痍的客廳:電視櫃上沒有一片玻璃是完好的;真皮沙發破了好幾
個洞,露出黃色的泡棉;缺了角的菸灰缸裡塞滿菸屁股,多得都滿了出來,在桌巾上
燒出一個個焦黑的孔洞。
時間有限之下,Harper拜託他幫忙到陽台收衣服。粉色衣架上的衣物是Harper的,白
色衣架上的不是。他見到白色衣架上的警察制服,突然明白為何Harper被打了卻不報
警。
「混蛋……」
他隨手將那些白色衣架連同衣服全部扔下樓,藍色的警察制服一一跌落到大樓中庭,
掛在岩石造景上。沒想到不久之後,有個男人匆匆跑了過來,撿起那些衣服,惡狠狠
地抬起頭,往Harper家的方向瞪視。
糟了。當他見到那個男人身上同樣是警察制服,就知道大事不妙。
男人短短不到三分鐘就從中庭衝到樓上,體能一流,可惜是用在暴力上。他跟男人扭
打成一團,連連挨了男人好幾拳,眼冒金星。
「張子朗。」
Harper的聲音很快就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就像嗜血的野獸見到弱不禁風的獵物一般,
總忍不住要撲過去將其撕碎。不過Harper有備而來,一記辣椒噴霧直接使男人睜不開
眼,接著毫不留情地舉起手裡的透明壓克力獎章,往男人頭上砸。男人很快就不動了
,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抱歉,我沒料到他會出現……還好嗎?」
透明壓克力獎章上寫著「優良員警」四個大字,格外諷刺。Harper將它放進行李袋,
以備不時之需。這個武器是他目前用過最順手的。
「他想要就要,從來不在乎我的感受。任何事情都一樣。」
十二月二十四號那天晚上,Harper被折磨得下不了床,無法上工,最後落得被老闆開
除。
「但最可怕的是,只要他道歉,發誓不會再犯,我就傻傻相信。」
直到隔天醒來,Harper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同一天,經歷同樣的痛苦。再隔一天
,也依舊是十二月二十四號,一切就像愚蠢的八點檔倒帶,他承受男友用同樣的藉口
強暴自己,又看著對方用同樣的台詞道歉。
「有一天我忽然覺得,不斷回到十二月二十四號也許是在提醒我,不該深陷在這痛苦
的輪迴裡。其實我早就發現他老是用同一套記倆來操控我、折磨我,他根本不愛我,
只是我自己不想承認而已。」
不斷不斷重複的十二月二十四號,讓Harper終於尋回反抗的勇氣,為了自己的工作和
尊嚴,每天都得和男友(現在是前男友了)打上一架,甚至還漸漸找到制服對方的方
法。所以在Möbius,Harper臉上總掛著傷,一副疲憊冷漠的模樣。
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十二月二十四號晚上的Möbius擠滿了寂寞的靈魂,爭相在槲寄
生底下與陌生人接吻,愈吻愈是寂寞。
「不一起來嗎?」
他搖了搖頭,與Harper在街角分手,漫無目的地閒晃了一陣,不知不覺來到附近的市
民廣場。廣場裡矗立著一棵巨大的聖誕樹,無數燈泡妝點其上,伯利恆之星在樹頂發
出璀璨的光芒,成雙成對的情侶、三兩成群的學生,以及出來遛小孩的夫妻檔,都聚
集在樹下,開心地拍照嬉戲。
經歷了無數個十二月二十四號,他有些驚訝,自己居然一次都沒有離開過Möbius,去
感受溫暖愉快的佳節氣氛。
「嗡──」
口袋裡手機震動了起來,是一支不認識的號碼,不過沒關係,今天是平安夜,不論是
誰打來的,他都會大聲地祝那個人聖誕快樂。
「喂?」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怔愣了好一會,沒有應答。
「琮予?是你吧?我是翰程。好久不見。」
他曾經設想了許多次,如果再次和這個人說上話,自己該如何回應:哭泣、咒罵,抑
或冷靜地祝福。可是真正接到這個人的電話時,他竟然無言以對。
我離婚了。
我很想你。
我們見個面吧。
他無法理解為何自己一句話都沒說,這個人就自顧自說了這麼多,好像他沉默的傾聽
是理所當然的一樣。其實細想他們的關係,從頭到尾都是如此,他總是盡心盡力地為
對方著想,時時刻刻規劃著「兩個人」未來,可是對方想到的總是只有自己。
「我」覺得壓力很大。「我」發現只有跟女人結婚生子,「我」的人生才是最完美的。
無情至極。彷彿十年的感情,還有十年來用情至深的他,都不過是場笑話。所以,今
年的他站在槲寄生底下,吻了無數男人,花整個夜晚流連在他們的床上,在永無止盡
的十二月二十四號徘徊不前,傷痕累累。
「聖誕快樂!」
他深吸了一口氣,朝話筒用力的大喊,即便路人紛紛駐足回頭,他也不覺得羞赧。
「聖誕快樂!大家聖誕快樂!」
通話早已被對方掛斷,他卻止不住大笑。佳節將近,路人對他的怪異行徑頗為包容,
幾個人甚至也回應了「聖誕快樂」。幾個街頭藝人奏起聖誕歌曲,讓他忍不住跟著節
拍手舞足蹈起來。
上天讓他度過了數不清的十二月二十四號,或許就是為了這通電話。如果說Harper找
回的是自尊與勇氣,那他也算是找到屬於自己的解答了,雖然花了不少時間。
抬起頭,他慢慢地轉著圈,四周掛滿燈泡的枝椏成了繁星點點。頭暈目眩之際,忽然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聖誕快樂。」望著Harper,他饜足地笑著,「你怎麼在這裡?工作呢?」
「我──我請假。」
「少來,你這天不上班一定會被炒。」
Harper因為見他四處遊蕩,心裡擔心,於是丟下工作跟著他,沒想到看見他瘋子似的
大聲散播聖誕祝福,甚至跳起舞來,非常開心的模樣。
「你有沒有發現,這裡沒有槲寄生?」
往四周和頭頂看了看,雖然不明所以,Harper還是點了點頭。
「可是我想吻你,可以嗎?」
據說,在槲寄生下接吻,就能與對方相愛一輩子,然而若遇到了真正珍惜自己的人,
便會發現,即使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槲寄生也無妨。
廣場上,無處不點綴著聖誕燈飾,遠看像是一片燈海。他們站在燈海中央,氣息交錯
,慢慢吻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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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很想寫土撥鼠日這個老梗,終於成就達成(轉圈
雖然是紅聖誕但其實是個蠻純情的故事(?
私心最喜歡帥氣的Harper,一擊必殺KO前男友,渾身是傷其實都是勝利的勳章!
感謝閱讀至此的各位~ 希望各位看得開心
不重要的小彩蛋:Möbius就是莫比烏斯環的莫比烏斯。莫比烏斯環是一個只有一個面
和一條邊的立體圖形,若沿著其表面繞一圈,會回到同一個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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