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台灣平均溫都還有二十度以上,高緯度的英國就已經降到接
近十度左右。姚宇安還沒下飛機就感受到這如同寒流來襲般的溫差,熬了幾
天才緩過氣來。
姚宇安坐在飯店附設的餐廳裡,雙手捧著溫熱的熱可可輕啜,感覺熱流
傳遞到四肢百骸,僵硬的身體漸漸放鬆下來。
「你今天還好吧,之前也沒覺得你有多怕冷啊。」林如雲有些擔心地看
著姚宇安。剛來到英國的前幾天姚宇安脣都凍紫了,嚇得林如雲差點把他原
機送回。
姚宇安捧著杯子笑道:「我沒那麼怕冷,只是對溫差的調節力差一點,
過幾天就沒事了。」
也不知是體脂肪太少還是體質關係,姚宇安不怕氣溫一點一點降到十度
甚至零度以下,但對於這種短時間狂降十來度的溫差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林如雲觀察了一下,見他臉色還可以多少安心了一些。
「拍賣行那邊有什麼消息傳來嗎?」喝完可可姚宇安邊吃著飯店提供的
英式早餐邊問。
林如雲起得比他早,早就吃完了。一邊啜飲著無糖黑咖啡道:「總算皇
天不負苦心人,那位神秘買主終於答應見我們一面了。」
這次姚宇安陪林如雲到英國出差,算是一個比較私人的委託。
林如雲剛成立富蘭的時候請了一位對東方藝術,特別是對清代皇室用品
特別了解的老師傅當顧問。老師傅待了幾年後退休了。上週老師傅突然聯繫
林如雲,請她幫忙去英國確認一件乾隆印璽的真偽。
「宇安你說,那顆印璽該不會真的是膺品吧。如果是膺品對拍賣出它的
拍賣行恐怕不太好。」林如雲嘆息道。
原本林如雲是打算在拍賣會前把東西截住,哪知陰錯陽差東西就被不具
名的神秘買家買下。只能拜託拍賣行聯繫對方,請對方給他們一次鑑別的機會。
「硬要說是膺品也不算吧,至少是同一塊石料、同一名工匠給同一個人
刻的東西。」早餐很豐盛但姚宇安胃口不是很好,只用叉子一點一點撈著豆
子吃。
古代在給皇帝製造物品時通常不會只做一件。像印章這種物品常常都是
照皇帝的要求同時做兩三件,在完工後選最好的一件上呈給皇帝,剩下的就
銷毀。這樣一來可以確保皇帝拿到最完美的成品,二來是為了避免工期中發
生意外,導致物品損壞或時限到了交不出來而掉腦袋。
「老林這祖宗也太大膽了,私藏皇帝的印章,就算是藏書印也是誅九族
的罪呢!」林如雲開玩笑地道。
林如雲早年聘請的老師傅人稱老林,祖上就是個給皇帝刻印章的工匠。
老林的祖先某次偷偷藏起了一顆本該打掉的印章,當成傳家之寶流傳下來。
清末民初的時候老林的父親把那顆印章拿去變現,因為本就跟真的那顆是一
體雙胞的關係,居然給他矇混過了關,當成正品賣了。
「也許那一顆也是很真很美,老林的祖先才會捨不得把它銷毀吧。」姚
宇安道。
「這我可以理解,但做我們這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不論它再好再像
,若不是乾隆手上拿過的那顆那它就不是。」林如雲正色道:「文物的價值
有很大一部份來自它的『來歷』,有沒有被乾隆親手摸過對身價影響很大。
我們做這行就是要盡自己所能給過手的東西一個明明白白的身分。」
「嗯。」姚宇安點頭表示同意:「那位買家有說什麼時候可以跟我們見
面嗎?」
「對方說下午兩點會派車來飯店接我們,你泡個澡回回暖,別讓人看見
你凍壞的樣子」。
「遵命。」
* * * * *
下午兩點,神秘買家的車子果然準時來接人。姚宇安拎著個公事包與林
如雲一同上車。司機很快把車駛出都市往鄉間而去,開了約末一個多小時終
於來到一座英式莊園。
莊園的管家很客氣,請他們先在一個點燃了壁爐的小廳裡休息,並為他
們沏了好喝的紅茶。
莊園的主人並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大約十多分鐘後管家便推著一位坐輪
椅的白髮華裔老人進來。
老人看起來沒有太老,大約六十來歲的模樣。但腿腳似乎很久沒走動過
了,即便蓋著厚毯也看得出細瘦。
姚宇安趕緊跟著林如雲站起來,由林如雲介紹道:「您好,打擾了。我
是林如雲、這位是姚宇安。」
「你們好,我姓潘,叫我潘先生就可以了。」潘先生朝管家招招手,管
家便把他推到桌邊停下。
「潘先生好。」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好。
「好。你們都坐,不用太拘束。」潘先生招呼兩人坐下。
兩人依言坐下。
「其實我本來不打算讓你們來的。」潘先生溫和地笑著說道:「我買下
它是覺得跟它投緣,不是因為它曾經屬於哪個皇帝。」
管家身後一名佣人手裡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裝著一個錦盒。潘先生招
招手道:「拿上來吧。」
管家點點頭,依言接過錦盒放在桌上,並將錦盒打開。
「但我覺得你們那位林先生很在意這顆印石的來歷。所以我決定讓你們
來驗一驗,讓那位林先生心裡有個著落。」潘先生朝明顯身分比較高的林如
雲攤了下手道:「請。」
「謝謝潘先生。」林如雲致謝後轉頭對姚宇安點了點頭。
「謝謝潘先生。」姚宇安也朝潘先生行了個禮,這才從公事包裡取出白
手套與幾張老舊泛黃的紙與一隻放大鏡。
見到竟是由姚宇安鑑定,潘先生略有些意外,也怕打擾他便輕聲對林如
雲道:「我還以為是你來鑑定呢。」
「宇安跟著老林學過兩年,算是半個徒弟。這方面他眼光比我好。」林
如雲解釋道。
潘先生點點頭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看姚宇安動作。
盒子打開親眼見到實物的第一眼,姚宇安就能明白當年林老的祖先為何
會捨不得把它打掉了。石料色澤一致且無瑕,隔著手套都能感覺到如同潤玉
般細膩的觸感。單論品項,完全不輸故宮裡的那些珍品。
當年老林的祖先將印石的每個面都詳細記載下來。姚宇安將每個面仔細
地一一比對,最後又在潘先生的同意下蓋了個印子來比對印面。因為是從完
工以來就一直收藏在老林家中從未使用,印面可以說毫無磨損痕跡。
「潘先生,我確定了。這顆印石就是我們委託人家中流出的膺品。」姚
宇安把兩個印面展示給潘先生看。
林如雲接著道:「我的委託人對於先祖的行為感到抱歉,他想要回收這
顆印石。希望潘先生能夠割愛,價格方面不會令您吃虧的。」
潘先生擺擺手道:「你們回去告訴你們的委託人,我是真心喜歡這顆印
名,不在乎它是不是曾屬於誰。他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也不用擔心我會再拿
它去騙人。」
潘先生的態度很堅定,林如雲也不敢糾纏,只能放下一張名片,道:「
潘先生今後若是回心轉意,盡管隨時聯擊我。」
潘先生沒有搭話,轉頭對管家道:「送客。」
主人都送客了,林如雲與姚宇安也不好再待,向潘先生微一頷首便隨管
家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潘先生突然開口喊道:「小夥子。」
現場也只有姚宇安一個年輕男子能被叫小夥子了。他不解地應道:「是。」
「這顆印石既然不是正品,那我把印面磨掉刻上自己的名字,應該也不
算破壞文物吧。」潘先生問。
姚宇安第一次遇到這種想法的人。要知道印石的價值除了石材本身與刻
工外,還有很大一部份取決於它的來歷,也就是之前的主人是什麼身分。過
去從沒有人想把印面磨掉,姚宇安整整頓了兩秒才答道:「是的。」
「以後它就是我的東西。你回去轉告你的委託人,我不在意真假,讓他
也不要太執著。」潘先生說完又擺了擺手,示意管家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