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迎接他的回歸,蔣家舉辦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晚宴。當然,這完全是出於蔣令聲的提議
,他只是配合罷了,就像現在,蔣令聲向他親生父母的故友介紹他,他便禮貌地點頭,除
非必要,否則不會主動交談,就算是家族世交,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群陌生人罷了。
等到蔣令聲終於帶他見完該介紹該認識的人,簡辭鬆了口氣,趁蔣令聲與人交談,往一旁
走去,準備吃些什麼,不過在用餐期間,他聽見附近有細微的交談聲,聞聲望去,看見的
卻是幾名正在打量著他的年輕男女。
「你就是蔣元辭?」其中一人走過來問道,笑容中並不掩飾揶揄之意,「我總覺得你看起
來很眼熟,你以前是在飯店當服務生嗎?」
簡辭這才放下餐盤。
跟上輩子一樣,儘管他血管裡流著蔣家的血,但卻是由外人撫養長大,沒有接受過這些人
習以為常的精英教育,連學歷都僅是高中畢業,放在這些出身富貴養尊處優的少爺與千金
旁邊自然是格格不入。
「我是當過服務生沒錯。」簡辭也沒打算客氣行事,「你想說什麼。」
「走失那麼多年還能被找回來,我們對你很好奇,你現在是這個圈子裡的名人,誰都想認
識你。」男人答得圓滑,又側首望向不遠處,示意另外幾人過來。
簡辭再傻也不會覺得這些人是真心與他結交,在這種場合特地先點出他曾作為服務生的身
分,還說了「想認識你」這種台詞,聽起來並不是平日攀談的措辭,隨之走來的幾人多半
是抱持著看熱鬧的心態才過來的。
「然後?」簡辭不為所動。
對方抿了抿唇,目光中不知不覺流露出一絲不耐煩,「聊聊罷了,就當作是認識新朋友…
…」
「我不需要。」簡辭答得乾脆。
男人的神色終於變了,「蔣家現在是蔣令聲一人獨大,如果你不是他的堂弟沾了他的光,
誰會費心跟你交談。」
簡辭懶得理會對方,轉頭就想離開。
他知道外人都是這樣想的,只有蔣令聲說話才算話,他們以為蔣令聲對這個剛找回來就繼
承了不少資產與股份的堂弟心懷忌憚,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在確認他的身分後,蔣令聲將
雙親留給他的遺產按照遺囑交付給他時沒有分毫猶豫,甚至可以說比他還迫切,不過這畢
竟是家務事,也沒有向外人交待的必要。
「態度這麼傲慢,就不怕別人把你的祕密抖出來嗎?」對方冷笑,「被罪犯撫養長大,夜
晚在提供特殊服務的飯店當服務生,不管是誰都知道你在做什麼。」
簡辭的腳步登時頓住了,不等他反擊,身後已經有人越過他往前走去,背對著他,一拳砸
在那個男人的臉上,毫不留情;對方試圖閃躲卻失敗了,即使發出悽慘的痛呼聲,蔣令聲
也沒停下,連續揍了幾拳才收手,對方失去平衡,狼狽地倒在地上。
「要是再讓我聽到這種謠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蔣令聲居高臨下地望著男人,神色如
冰一般嚴寒,「你現在可以滾出去了,以後不准再接近我弟弟。」
簡辭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場面,雖說對蔣令聲仍有怨懟,但不知為何,他反倒有些想笑。這
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事情,因為年輕氣盛,沒幾句話就被外人的挑釁激怒,他衝動地出手教
訓對方,最終為自己招來帶有暴力傾向的惡名,這一次他原本打算無視對方,沒料到蔣令
聲卻以保護者的姿態出現,甚至動手揍人。
倒在地上的男人驚怒交加,瞧著蔣令聲時更是難掩氣憤屈辱,但在蔣令聲面前終究一個字
也不敢多說,畢竟相較於剛被找回蔣家的簡辭,更難應付的顯然是蔣令聲,得罪了蔣令聲
的話,隨之而來的報復很有可能牽連家族,他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這場突如其來的衝突吸引了所有賓客的注意力,在一片寂靜中,人們壓低音量的議論聲異
常清晰,簡辭挪開了目光,不再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忽然感覺到身旁的人將手攬在他肩上
,在他肩上安撫般地按了按,帶著他往外走,遠離眾人的目光。
……眼前的這個人,一點都不像他認識的蔣令聲。
他記得自己上輩子揍人後一走了之,再見到蔣令聲時是隔天的事情,可是蔣令聲並沒有因
為他被陌生人羞辱而生氣,甚至都沒有問清楚事實。他們之間有極深的隔閡,但這之中也
有沈謙出力的結果,蔣令聲不知道他們起衝突的真正理由,從沈謙那裡接收了被扭曲過的
資訊,以為雙方是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加上簡辭確實是先動手的人,蔣令聲自然對此感
到不滿,而簡辭心中也不是沒有怒氣。
先是蔣令聲,後是陌生人,知道他在那間飯店工作後直接將他當成穿著服務生制服的男妓
,蔣令聲要求他往後不能衝動行事,畢竟要在這個階層站穩腳跟的話,最需要的就是審時
度勢的能力,暴力不能解決所有事情,但簡辭沒有答應這個要求,也沒有替自己出言辯解
。
那時沈謙也在場,目睹了他的所作所為,事後沈謙找到他,擺出理解緣由的模樣,又委婉
地說明了細節,告知他那天被打的是蔣令聲近來最看重的合作對象之一,如果談到一半的
合作因此付諸東流,勢必會影響公司營運,因此蔣令聲對他的責難與怒氣是有理由的,只
要簡辭肯先低頭,主動開口道歉,說清前因後果,一定能換得對方的諒解。
簡辭必須承認,沈謙很瞭解他,知道要如何誇大其詞才會讓他怒火中燒,甚至放棄向蔣令
聲解釋真相的機會,變相地關閉了雙方的溝通管道。
當然,現在的他知道了,即使自己什麼都不做,聽到那番話的蔣令聲仍會親自動手揍人,
絲毫不顧及所謂的禮儀與體面,全然不曾將對方是合作對象這件事放在心上,選擇以兄長
的身分保護他。
蔣令聲是個有教養的人,跟自己不同,就像是相同的植物被種在南轅北轍的環境中,言行
或多或少會被外界影響,他們是如此不同,血緣關係就是彼此唯一的交集。簡辭一直都是
這樣想的,蔣令聲的作為卻讓他開始感到困惑。
即使簡辭不想承認,卻也不能否認,他們之間少有平和相處的時候,三言兩語起爭執也是
家常便飯,彼此之間存有重重隔閡與誤解,但他內心隱隱覺得蔣令聲確實在乎他,所以才
會對來自蔣令聲的誤解與責難都耿耿於懷。
或許……他們也不是非得站在對立的立場。
剛才蔣令聲口口聲聲「我弟弟」,給了他一種微妙的錯覺,彷彿他們是真正一起長大的兄
弟,因為弟弟被欺負於是兄長出面反擊,這是合情合理的發展,但放在他們身上仍會讓簡
辭感到些微彆扭,畢竟過去沒有任何人像這樣擋在他面前,為他應付來自他人的傷害與惡
意。
當他們來到無人的走廊時,蔣令聲終於出聲了。
「你還好嗎?」
「嗯。」
「以後遇到那種人不用在意,直接叫我就好。」
「你能隨叫隨到?」簡辭不太相信這番說詞。
這是兩人同住後簡辭才發現的事情,蔣令聲絕對是工作狂,行程也總是排滿,偶爾還要接
受雜誌訪談或其他類似的活動,有時也要到外地出差,時常早出晚歸;要說蔣令聲隨時都
能像這樣及時為他擋下外人的質疑,不免有些誇大。
蔣令聲移開目光,語氣平和,「即使我不在,你也可以打電話或傳訊息告訴我。」
這話聽起來像是家長鼓勵孩子遇到不平之事要立刻跟長輩告狀。簡辭一時語塞,只得「嗯
」了一聲當作回應,心情有點複雜。蔣令聲明顯記得他之前的反應,現在攬著他也只是手
掌按著他的肩膀,盡可能避免更多接觸,不希望簡辭產生反感,所以沒過多久就收回了手
。
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現在究竟算是什麼,他明明被蔣令聲傷害過,也不是不曾產生過報復的
念頭,可是在這一刻,那些事都被暫時拋到腦後了,他沒有去思考蔣令聲對他隱瞞的真相
,卻忍不住回想擋在他前方的那道背影。
(待續)